人情
走的时候，作为一种微妙的表示，没给邹如海任何承诺的苏醒带走了那些拼接好的碎合同。看到苏醒拿走这些合同碎片，邹如海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离开邹如海那里，苏醒以“举手之劳”的名义直接交给了佟子斌。佟子斌识趣的表示：这是他们无法查到的匿名来源的举报。
苏醒说，不是举报。
佟子斌不耐烦但还是很配合，毕竟苏醒是在帮他们，真是麻烦，给个词儿吧！
苏醒想了想，材料，就是“材料”吧，比较中性。
佟子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上下打量苏醒，然后嗤了一声，我就知道你钻进钱眼儿里！
苏醒笑了笑。她喜欢佟子斌的这种态度，无关性别，就事论事。现在她非常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只想做一名纯粹的律师，而不是什么“女律师”或者“女强人”。她就是她，一名律师，哪怕是被人说成钻进钱眼里，但也不过是在尽律师的义务享受律师劳动的成果罢了。
出门要上车了，佟子斌追了出来，扒住车门问道：“你拒绝了他们，想过史志远会怎么做么？”
苏醒笑了：“折腾这么久，无非图穷匕见罢了。”
“你有准备？”
“并没有。但是，已经看到笨熊的心口了。”
佟子斌不再追问，喘了几口气定住神，才慢慢的后退两步，目送苏醒离开。
他的担心很快就成为现实：第二天，传来消息，苏醒被人投诉泄露委托人的秘密，同时对委托人存在威胁等行为，律协按照相关法律法规决定撤销苏醒的执业资格！
林予知很快收到神秘人的微信：苏醒就这么走了？
林予知：没有。她提出申诉。
神秘人：不是这个，她没找史志远麻烦？
林予知：没有。什么都没说，从律协回来以后，收拾干净东西，上缴电脑之后就走了。很安静，没吵没闹。
神秘人：也没找到史志远谈话？
林予知：我一直在所里，没看到，也没听别人说。
神秘人：这不是苏醒的风格。
林予知：你很了解她？
神秘人沉默了。
高星蝶放下手机，对着窗户外面的树干发了会儿呆，拿起常用的那支手机拨通了电话：“苏醒么？我是星蝶。”
苏醒很吃惊。自从孙东邻一事后，高星蝶还没有主动跟她打过电话。而且，她能感觉到，高星蝶对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亲近和感激。虽然她不要求这些，但并不等于她依然会把高星蝶当做以前的那个小妹妹疼爱。
“对，是我，什么事？”苏醒的声音带着疏离。
高星蝶：“我听说律协的处理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醒：“无非是被人看不顺眼，摆了一道罢了。没什么的。”
高星蝶：“你不生气啊？”
苏醒：“生气也没用。不过我的确累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高星蝶：“苏醒姐，你不甘心的。如果要休息……你不至于等到现在。”
苏醒：“或许是我现在才想明白呢？”
尽管对高星蝶有些不满，苏醒并没有立即挂了她的电话。至少，她们都是同一案件的受害人，没必要因为一些不靠谱的感觉和猜测弄得彼此陌生甚至对立。但苏醒已经感觉到有一些冒犯了，尤其是高星蝶最后那句话，分明是有所指。
高星蝶并没有察觉苏醒的情绪变化，缓和了一下，轻声问：“苏醒姐，我、我能请你一起坐坐么？那个、那个出事以后，还没有好好、好好和你聊聊。”
“后天吧，我明天想陪着我父母休息一下。”
“对，叔叔阿姨都来了的。好好陪陪是应该，不如我明天也过去看看他们？那天我妈……有点过分了。”
这倒是显出几分诚意，苏醒点了点头，约好了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饭便挂了电话。
擡起头，苏醒看着眼前这片物流园，探头向里张望。很快跑出来一个人，老远便打招呼：“苏律师，您说一声就好，还让您这么大老远的专门跑一趟！”
苏醒笑着递上手里的信封：“刘经理打扰了。我这里正好收到陈记果子送来的这张优惠卡，我不吃甜食，想起丁叔喜欢，就顺道送过来了。丁叔还好吧？”
“不错不错！幸亏你当时帮忙要到了钱，我岳父才能顺利做手术。现在虽然走路不利索，但是人救回来了，而且不耽误财务的工作，还挺精神的。我媳妇总念叨着，说你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客气了！”苏醒一边说，一边随着刘经理走进园区。
县官不如现管，有什么比一个物流园区的财务经理更清楚仓储情况的呢？何况还有他的女婿，也在这里负责物业。
在施小菲给她的那些合同里，苏醒从附件中发现了几张仓储凭证，其中就有这个园区的一个仓库。
虽然她已经记不清发疯时发生了什么，但是对发疯前看过的东西却像一张超高清的照片一样，清晰的刻在脑子里。
假的就是假的，哪怕你做的所有文件都天衣无缝，甚至连仓库都租好了，但是实地走一遍就会发现到处都是漏洞。
丁叔拿出物流园的账簿告诉苏醒，启力星的确在这里租了一个仓库，至于他是转租还是自己用就不清楚了。不过那个地方很小，按照苏醒提供的买卖货物的种类和数量看，应该是装不下的。
苏醒复印了单据，又去那个仓库看了看。确切的说，这里应该叫储藏室。量步数定高度，拍下视频，苏醒谢过丁叔和刘经理离开了物流园。
“苏律师这是要办新案子么？”刘经理问自己的岳父。
“那当然！不办案子，律师喝西北风啊！”丁叔的精神不错。经过躺在急救室被被两个儿子抛弃一事后，他重男轻女的思想被彻底的转过来，现在跟着唯一的女儿生活，对这个女婿就当半个儿子对待。小两口很是孝顺，尤其是女婿，脾气极好。四十多岁的人了，被倔老头骂两句并不气恼，呵呵一笑就过去了。
刘经理自言自语：“这个苏律师，没想到还能出来，我本来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丁叔瞪了他一眼：“人家强着呢，用不着你操心。直播的时候我就说你不要乱讲，万一被人注意上，电话打到公司里，我都保不住你。”
“可是那些人太过分了。”刘经理叫屈，“就算苏律师没帮过咱们，也不能由着那些键盘侠那么欺负人啊！”
丁叔忽然叹了口气：“唉！小刘你是个好人啊，把女儿交给你，我放心。”
刘经理茫然的看着推着轮椅离开的岳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家里是个儿子，对岳父的这句话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好在他也不是个爱纠结的人，这句话肯定是夸他没错的。
赶紧追上两步，推住车子，岳父又说：“苏律师来的事儿，要是有人问起，不要讲。”
“晓得。”
毕竟涉及到公司的内部账簿，给外人看终究是不妥。至于苏律师复印走的东西，相信她更清楚该不该给人看，或者该给什么人看。
信任，有时候就是一场赌博。赌注，可以是一笔人情债，也可以是对方的人性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