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
邹如海依旧在他办公室等着苏醒。
见面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问：“如果真的金生被定罪判刑，我能声明脱离父子关系么？”
苏醒沉吟了一下：“从法律上讲，父子之间的赡养抚养义务，都是基于血缘产生，即便是没有血缘的收养关系，也不能通过单方的公开声明予以解除。”
邹如海在办公室里踱步，眉头紧皱，显然在想什么很棘手的事情。
“血缘，血缘么？”邹如海喃喃自语，忽然看着苏醒问道，“如果我能证明我和金生没有亲子关系呢？”
苏醒愣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邹如海：这男人疯了吗？邹金生不是你儿子，那是谁的儿子？施小菲可没有前夫来认娃！
慢着——
苏醒脑子一瞬间过了无数种可能，邹如海的提议已经踩在伦理的边缘，再往下想就可能触及法律的红线。
沉默着，还是沉默着。
邹如海直勾勾的看着苏醒，固执的要一个答案。
苏醒深吸一口气，问道：“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邹如海神经质的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摞子纸，颤巍巍的递给苏醒。
苏醒一眼扫过去，惊讶的发现居然是拼贴而成的！看细长的纸条的形状，只怕是碎纸机里的碎纸一点点粘起来的。
苏醒看的功夫，邹如海解释道：“小菲买的碎纸机图好看，太小了，切开都是这种细长条。而且纸篓里没有别的碎纸，我还能一点点捡起来拼好。和原件的差别，应该不大。”
苏醒看了几行就明白这是啥了！
这就是施小菲逼她签字的那几份买卖合同中的某一份！
不是没签么？
怎么这里都有盖章的痕迹？
苏醒翻到后面，看到签字盖章的日期，可以看出是三年前！公司名和施小菲让她签的也不太一样：启力星投资科技有限公司。施小菲给她的那份，对方的名字是：启利进出口贸易有限公司。这两个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
和启利公司的买卖合同不同的是，这一份不涉及对外的进出口贸易，而是一份咨询服务的合同，从附件提到的内容看，还涉及到一些投资业务。
苏醒默默的把这几张纸放到桌子上，看向邹如海，轻声问：“都是假的？”
邹如海似乎吃了已经，赶紧点点头：“这里面提到的买卖的东西，根本就没有。施小菲那些公司现在都已经注销了，在的时候我知道根本没这些业务。它们、它们——”邹如海突然不说了，随后破釜沉舟一般开口道，“那些公司，都没有业务！就是走账用的。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苏醒道：“你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事吧？”
邹如海缓缓坐下，眼神却有些涣散，长叹了一口气：“人啊，斗不过一个贪字！我自负画画一事颇有天赋，却一直被那些画商打压！小菲能帮我，能让我的画得到承认，我就——我也就只能任她去安排了！”
邹如海说的含蓄，但还是露出了“名利”的底裤。苏醒微微一晒，并不评价。
这本就是名利的世界，道德、信誉、操守，在利字面前都化作了土。就连她，不也因为能对施小菲“有利”，甚至都可以逃脱“卫道士”的评价和追杀么！
邹如海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什么，倾身靠近苏醒，警惕的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警方已经知道什么了？”
苏醒摇了摇头，“不是警方，是你夫人，她不小心向我透露的。”
“她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说的时候可能以为我不懂吧。”
邹如海露出困惑的神情，但并没有纠结太多，毕竟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事情：“小菲前几天急急忙忙的销毁了这些文件，我使劲拼了三天，才弄出这么一份。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
苏醒冷笑：“邹先生，您不是觉得尊夫人大胆，而是发现尊夫人举止异常怕事情败露连累自己吧？”苏醒顿了顿，“其实邹金生赌博的钱能有多少呢？这些假合同背后过手的钱，不说来源不明，去向成谜，至少洗一洗本身就够身败名裂的吧？”
邹如海卡在那里，嘴角哆嗦了几下反驳不了，一向清隽的面相因为这几下抽搐似乎被调整了肌肉的位置，整张脸显得崚嶒刻薄，下垂的嘴角透着几分狠戾。
苏醒道：“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邹金生留在看守所里，直到判决都不可能出来，也算是完成了您的嘱托。至于有罪无罪，我不是法官，不能下这个结论。无罪的概率还是有的，但是是否牵扯到其他的罪名，我也不敢说。毕竟一切都在调查中。我们的委托，目前来说已经完成了。感谢您的信任！”
苏醒站起来，伸出手准备结束谈话。这个鸟语花香的环境里充满着弱肉强食的血腥味，她觉得有些恶心。
邹如海皱眉道：“你不打算帮我了？”
苏醒：“我觉得我能力已尽，再往下恐怕帮不上忙。”
邹如海：“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苏醒：“通过离婚可以切割财产，甚至推卸责任，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是这样的离婚，需要找专业的离婚律师。我想尊夫人也是很有能力的，没有专业律师的帮助，您可能会吃亏。其他的……我们是律师，不是帮凶。”
证明自己的亲儿子不是亲生的，艺术家天马行空的思维方式已经没有了道德的底线。苏醒不想跟着疯，更不屑把自己的智商降到和他同等的程度。
邹如海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望着苏醒，良久才缓缓坐正了身体，问道：“那么苏律师，我也不勉强了。但是，你能告诉我小菲打算做什么吗？”
苏醒笑了：“她是个母亲，所做一切也就是个母亲。”
“所以你会帮她？”
“首先是有人在利用她给我找麻烦。”
“明白。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力所能及之事，苏醒愿意效劳。”
邹如海不再说话，看着苏醒似乎在评估她话中的含义。苏醒也不躲闪，坦然的任他打量。从做人的角度，苏醒绝对看不上邹如海。但她不会要求每个人的三观都和自己一样，只要不犯法，就算是个人渣来委托她，她也会在自己的底线之上提供完美的法律服务。
当然，丑话她是一定要说在前面的。
她似乎可以看到不远的将来，会有一场充满名利伦常的离婚大战展开，而她也不会放弃那样一个壮观的猎场。
邹如海上下打量苏醒，神色从最初的戒备慢慢缓和下来，在露出笃定的恍然之后，苏醒注意到他神色间掩饰不住的鄙夷。
不过没有关系，苏醒习以为常。鬣狗的确是卑劣了一些，但是羚羊并没有太多谈判的权利。你以为你有钱，是甲方，但说到底不过是羚羊身上的肉而已。
邹如海伸出手，修长有力而冰凉，苏醒毫不在意的握住。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