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支点
对祝宁远的询问和相关的调查工作,是检察和公安的事情。按照后来检察院派人过来配合高崖的情况看,应该是归口到检察院。至于后来是不是要移送公安,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无论如何,除了录口供,做证,苏醒并不能干涉甚至探知太多。
但是仅仅根据小蛙的只言片语,根据佟子斌和高崖之间片段的对话,苏醒已经大致猜出来:祝曼青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有意为两个女儿寻找一个较好的出路,这些人欺骗她说可以让国外的人收养这姐俩。祝曼青第二次取保期间就是和这些人联络,包括提供和修改姐俩的个人信息,用于“收养”。那张照片就是这个时候拍的。为了办好这件事,祝曼青故技重施,不惜再次怀孕。却不料发生意外,被提前收监。祝宁远开始相信了母亲,后来发现真相后,想办法打草惊蛇并利用身边的警力抓住了坏蛋。但是具体的如何控制对方的动手时间和怎样预测,就需要高崖他们具体的询问和查证了。
苏醒离开时曾经听到小警员低声议论:怎么会有这样的妈?
为什么没有呢?
自己吸毒已经病入膏肓,身体早就破败不堪。孩子的父亲生死不明——哪怕活着也是渣爹一枚,两个孩子还未成年,她该如何安排后事?
她的家人呢?是的,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会问,家人呢?最不济亲戚朋友呢?换做以前的苏醒,也会这样问。但是只有亲身经历过被侮辱之后,才会明白什么叫“被抛弃”。
脏!
人们下意识的这样想着,然后不自觉的和这样的女性拉开距离。
她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尊严,更何况,她们本就是受害者!恶意之下,也只能一个人趔趄前行!
苏醒最近的案子或多或少都是被迫接下,丛近月钱秀秀再到祝曼青,这些已经消失或者即将消失的女孩背后,都是空荡荡的。
苏醒觉得,无论她们经历过多么残忍的对待,都没有父母或亲朋施加给他们的痛更深更绝望!
他人即地狱。
唏嘘着录完笔录,苏醒收拾了一下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才发现,外面夜色如墨,时间已经是凌晨。
苏醒瑟缩了一下,扭头看看身后的灯火辉煌,对眼前深渊一般的黑色有些迟疑。
她居然不敢一个人走入这夜色里。
多少年多少次,她总是习以为常的踏入黑暗,一个人在夜色深浓的路上行走,从不畏惧从不退缩。夜色至于她,就是像呼吸一样的存在。
可是现在,她犹豫了,害怕了,退缩了。从灯火通明走入夜色的一刹那,竟莫名的有种走入梦境的恍惚。指尖触到衣服上的裂缝,鼻端传来令人厌恶的恶臭,混合了垃圾堆和尘土腐草的味道。深渊藏在夜色里扑面而来,狰狞无声。
她收回了微微擡起的脚步。
或者,走回身后的灯火里,等着天明吧?
“苏醒。”有人在叫她。
黑暗亮起了双闪,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出黑暗叫着她的名字。
苏醒从未觉得声音有一天会有太阳一样的力量,可以冲破黑暗的束缚,甚至能够像光一样消除黑暗。她也从未察觉,自己的心底居然一直渴望着这样的声音,一直等着期盼着他们一次次在耳边响起。
或者说,这样的声音天天在她耳边回荡,已经习以为常;以至于她忽略了这声音的力量,和这力量里积蓄的情感。
在黑暗中,在夜色里,在踌躇犹豫退缩恐惧的时候,它如常响起,就是洪钟大吕,就是最强大的力量!
是苏爸爸,来接苏醒了。
苏醒抹去眼角的泪水,依旧非常惊讶,甚至有些隐隐的不安和内疚。
“你妈妈不放心,给高崖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们的。”苏爸爸絮絮叨叨的说着,“反正也睡不着,就过来看看。太晚了,打车也不好打。”没有任何责备,也没有问任何因果,仿佛自己的女儿在凌晨的暗夜里从检察院出来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走吧,回家。”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苏醒的手。
一如少年时那般温暖。
记得那时候放学晚了,自己偏要逞能独自回家,却在街角被突然窜出来的狗吓得哇哇大哭。苏爸爸就会这样默然出现,牵起她的手,带着无奈说:“走吧,回家!”
那时就和现在一样,苏醒看不清爸爸的面貌,却清晰的记住了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道不紧不慢却能驱散黑暗的声音。
别人都说苏家爸妈太溺爱女儿了,苏妈妈却说:“好苗不愁长,我家女儿就是要疼的!”
苏爸爸从不会和那些人说什么,但每次都会挡在把别人揍哭的苏醒面前,对气势汹汹的家长们慢慢悠悠的说:“要不……我们就让他们再打一架,说不定你家孩子能打回来,这样也公平嘛!唉,你们是男孩子欸,有我们大人看着,总不会再说苏醒欺负人了吧。公平,公平滴!”
就这样,被苏爸爸牵着走到车前,苏醒才看到苏妈妈居然站在车门口!以她风风火火的性格,居然没有跑过来么?
“是我睡不着!”苏妈妈听到了苏爸爸的话,尖利的嗓门依旧不饶人,“你在后座睡得跟死猪一样,要不是我突然醒了看到女儿,你要睡到天亮了!”
“那你也睡着了呀。我当时也是要醒的,只不过你嗓门比较快。谁有你嗓门大呢!”苏爸爸还是慢悠悠的抱怨着老婆,顺便打开车门苏醒这才发现,老娘居然是倚靠在车边的样子。
“妈,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歇歇就好了。”苏妈妈摆手,就着苏爸爸的搀扶坐进了车里。胖胖的身子显出几分沉重,没了平日的灵活。
“你妈就是吓得。看见你出来,她第一个下来,结果腿抽筋儿走不动了。”苏爸爸给苏醒打开副驾的门,送女儿进去的时候低声说着。
苏醒系上安全带,微微扭头看了看后座的妈妈,又悄悄瞥了一眼坐进驾驶位的爸爸,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她不敢开口,怕任何发音都会被拖曳成哭泣。但她心里——那个深渊的中心,已经烧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冷酷,她都会拥有一个坚定而温暖的角落。
那是父母为她撑起的家。
苏醒看着前面的路,终于发现夜色深浓依然,但路灯是明亮的,道路是清晰的,而她身处的那个小小车厢里——有人守护,可以尽情的放松。
她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勾起,也没发觉眼皮正不自觉的沉沉落下,但是她的身她的心知道:在那个崩溃的世界里,时间正在被强行拉回;在倒退的时间里,一切的混乱都被回归初始的秩序;一切的算计与伤害都被退回最初的简单。退回、退回、在温暖的气息里一直退回!最后,回到那个最初的起点,那个生命的发源地,也是即使脱离母体后依旧默默存在的支点——子宫世界。
那里不是地狱;
那里充满活力、那里温暖安全,那里积蓄了整个宇宙的力量,
让她可以修复、再生、重头开始!
何其幸运!
在家饱食一顿大米粥之后,苏醒接到了邹如海约着见面的电话。她一如既往的匆匆出门,在车上睡了一晚上的父母带着疲倦困顿和不安,词不达意的送女儿出门,却依旧什么都没问。
关上房门,苏妈妈深深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突然门铃又响了,苏妈妈不解的返身开门,却看到苏醒站在门口。
“咋啦?忘带钥匙了?”
“没事,带了。就是想和你们说一声。”苏醒笑了笑,“昨天是帮着高崖他们找一个小女孩,所以才晚了。没有别的事。”
苏妈妈还在云雾里,直到女儿离开,才怔怔的关上门,看着老公发呆。
苏爸爸眨眨眼,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不太确定。
苏妈妈一拍大腿:“她笑了!丫头笑了!”苏妈妈开心的跑到老公身边,揪住他的脖领子,踮起脚尖大声的质问:“你看到没?丫头笑了!真是笑了,不是那种跟哭似的!她笑了!”
苏爸爸拼命的点头,眼里泪光闪闪,却说不出话来。
苏妈妈到没那么感性,松开老公的手在屋子里转圈圈:“啊呀,医生说啥来着?抑郁症?屁嘞!我自己的女儿我能不懂?苏醒能这么笑绝对不会抑郁!她没病!就是心情不好。谁还没个心情不好?我每天去买菜,看见五号楼的陈老婆子我就心情不好,都好几年了!那就抑郁了?笑死个人!”
苏爸爸笑着看老婆在屋子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也放松的坐进了沙发。但是他没有老婆那么乐观,毕竟苏醒的药是真真切切的被他拿去老朋友那里问过:的确是治疗抑郁的。
也许,是治好了吧?就像感冒一样,有一段时间,然后开始好转。
管他有病没病呢,治好了就行。
苏爸爸心里想着,念头一转想起了苏醒话里还提到了高崖,不免又担心起来:这孩子和高崖到底怎么样了?高崖那个人好是好,就是古板了些,家里又是那么个情况,要是还在一起会不会委屈了丫头呢?
正想着,身边一歪,苏妈妈坐了过来,一脸严肃的看着苏爸爸:“老苏,我跟你说,绝对不能再让丫头和高崖在一起了!绝对不行!哪怕将来嫁不出去,也不能受高家的委屈!别的不说,哪怕丫头不上班了,就咱俩还养不活自己的女儿?!”
苏爸爸深以为然,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