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把该死的胃痛止住。
张恒像和疼痛缠战多时的战士,终于熬到鸣金退兵的一刻,在药剂的作用下沉沉睡去。
第二天张开眼,看着白花花的墙,猛地一惊。
慌张了两三秒,依稀想起昨晚的事——谢天谢地,这不是弟弟张平工作的北山医院!
他心里一松,在床上把四肢放软,这才想起那抱着他冲进医院的家伙。
下意识往床边瞄。
床边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趴在床边,更看不到某人彻夜未眠,急得发红的大眼圈。张恒也不如何失望,只是有点惴惴不安。
自己真的似乎要完蛋了,混了多年江湖,本该铁骨铮铮,横刀立马,可是自从遇见那个烦死人的警司,脑子里就无端多出了各种肉麻兮兮的期待和想象?
去他的!
明明自己被爆的是菊花,不是脑花!
“你醒了?”病房门被推开,洪黎明的身影出现。
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男人却精神奕奕得像参加电影节的偶像巨星,张恒怎么看怎么不平衡。
“一大早死到哪去了?”一副老大质问小弟的口吻。
洪黎明提起手上的保温杯,放到白色床头柜上,旋开盖子。
倒在小瓷碗里面的,是乳白色的浆汁,飘着淡淡的米香,地地道道的熬制火候。
吃了洪黎明的白食那么久,张恒一看就知道那是男人亲手熬的,自然也明白男人一大早不见人影是跑去了干什么,心里就算不感动,也不好再兴师问罪了。
“我不吃这玩意。”看着盛着米浆的瓷勺送到嘴边,张老大沉着脸。
洪黎明眉头淡淡一抽。
“你好像很讨厌粥这类的东西。”洪黎明问,“每次我做了粥,你都倒马桶里。为什么?”
张恒张口就想说“干你屁事”,视线蓦地扫到男人费了不少功夫熬的浓米浆,顿了顿。
“小时候喝厌了。”张恒皱眉。
不想回忆那顿顿喝白稀粥的日子。
他还算好,每晚饿醒过来,只是眼巴巴攀着窗户数星星,盼望快点天亮,能吃上一个小小的菜包。
但是张平太小,还不懂得忍耐,一饿就哭。
弟弟虚弱无助的哭声,在黑夜里像闪着白刃的匕首,一刀刀刻张恒的心。
“在孤儿院?”洪黎明的提问,用了陈述的语气。
他已洞悉一切。
抚在张恒脸上的视线,有温柔,有心痛。
温柔,张恒还可以接受一二,而那种久违的被人心痛的感觉,却令他极难适应,好像移植到异地许多年的植株,忽然被故国遥远的风吹拂,生出根基要被晃松的惶恐。
惶恐到喉结跳动,有点发痒。
张恒大声地咳咳,趁机把脸转到一边,避开面前的勺子,咳得差不多了,才把头转回来,一脸无所谓的问,“对了,这是哪里?”
“交林医院的特护病房。”
张恒一愣。
历史悠久、名医辈出的交林医院,比起策哥所拥有的北山医院来也不逞多让。
以两人之间极力避免被外界发现的关系而言,洪黎明如果有点脑子,就应该把自己送到无执照私人诊所之类不会被人注意的地方,怎么会选择交林医院?
而且是特护病房!
要知道,交林医院一向是政商界贵族们的首选,特护病房更是其中最高级、保全级别最高的,连总统都住过。
不过是胃痛住个院,这么夸张是存心想曝光吗?!
“趁着还没有人来,要不要先对对口供。”张恒心里一团乱麻,面上镇定自如。
“为什么要对口供?”
张恒像看白痴一样看他。
“你当别人都是聋子瞎子啊?消息一传出去,我要向策哥交代吧?你要向警察厅那边交代吧?不对好口供,你难道想对你的上司说,我们是在路上不期而遇,刚好我胃痛发作,你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半夜三更把我送进了医院?就算你上司是只猪,他都不会相信你啊!就更不用说英明神武的策哥了!”
“没必要。”
“什么?”
“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怎么可能?这里是交林医院的特……”
“交林医院的特护病房保密级别是最高的,就是为了这个,我才把你带到这里来。”
张恒又是一愣。
男人说得这么胸有成竹,看起来不像胡扯。
“可是,交林医院始终会有文件记录,你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守口如瓶。”
“我可以。”
“凭什么?”
洪黎明瞥张恒一眼,淡定地说,“我有我的关系。”
他的自信显而易见,再追问下去就显得张恒没有气度了。张恒闭上嘴,脑海里浮上“洪家”两个字,像一团乌黑欲滴的阴影,让人浑身不舒服。
洪黎明区区一个高级警司,还没有本事在交林医院一手遮天,那么,在他身后支持他的,也就只有他曾经恨之入骨的某位江湖人物了。
可是,洪家的势力,真的不知不觉中,已经膨胀到这种地步了吗?
唇被温热的勺子边缘碰了碰,张恒擡起眼。
“喝一点。”洪黎明又端起了碗。
“不喝。”张恒对粥的厌恶不是假的。
洪黎明想了想,举起碗,把米浆仰头喝了。
然后拧起张恒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覆盖唇。
这简直肉麻到爆,张恒愕然之下决定拒绝,可是洪黎明的擒拿手从来都不可小觑,稍微一动,昨天脱臼的右臂就痛得要死,浆液温热地渡到嘴里,带着男人不容人违逆的气味,像另一种强悍同时又灼热万分的侵犯。
对上洪黎明带着警告的深邃眼神,张恒口腔肌肉一紧,不由自主把大半浆液咽下喉咙。
浓浓的,滑滑的顺喉。
带着大米特有的微微甜意。
其实……还真的不难喝。
“这里,还有一点。”洪黎明用指尖捋他的下巴。
因为先前的小动作,少量浆液滑出张恒的嘴角,白浊粘稠地挂在唇边,在半空中拉出暧昧丝线。
让人联想到少儿不宜的事。
“好喝吗?”
“哼……”张恒不想让自己太易被看穿,极力皱着眉,仿佛喝了一大口黄莲汤,“有什么好喝的?”
张老大一向只当自己威武雄壮,沉下脸来,就如一头杀气腾腾的雄狮,能用气势吓得全场噤若寒蝉。
却不知道,他一双眼睛乌黑漆亮,天然就带了一种亮晶晶,水汪汪的质感,即使瞪得圆圆的,凶神恶煞想杀人一般,也会不经意逸出小兽的坦诚纯粹。
这一刻,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又多了一分令人忍俊不禁的呆萌。
洪黎明在警察厅里一向以冷厉黑脸著称,对着张恒,却常常忍不住露出温暖的笑容,伸手往他皱起的眉毛上抚了抚,动作像给猫咪顺毛。
他按住张恒,又多喂了几口,把一小碗米浆徐徐喂完,并没有就此鸣金收兵。
舌头探进牙关,扫拭两侧黏膜和牙床,一颗颗牙齿地舔过去,仿佛要把残留在张恒口腔里的浆液通通回收。
吻得两人胸膛激烈起伏,才恋恋不舍地松口。
“你发情也发得太他……他苹果的离谱了。”张恒喘着气,一脸蜂蜜色中透出的淡红,情绪激昂下,三字经差点脱口而出。
接收到男人危险的眼神,声音骤然一断,硬生生把原本要提及的女性亲戚,拗成了某种时兴水果。
“你说谁发情?”
“当然是你!”张恒一指,对准警官下身透出欲望轮廓的西裤。
乖乖。
隔着西裤都能撑出这么个形状,如果没了布料遮掩,那还了得?
“那你呢?”男人反问,也一指。
张恒朝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瞄瞄。
自己病人裤的胯下也隆起一团,兴奋勃发。
混蛋!
张恒心中大骂自己不争气的小弟弟。
和妞鬼混时都不见你这么积极,和臭条子接个吻,你倒主动敬礼了!
和这家伙上床,每次你都很爽没错,但是菊花很痛你知不知道啊!
没义气的东西!
张恒狠狠把白色的医院被往上一扯,盖住丢人现眼的胯下,在床上正襟危坐,干咳一声,“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我的工作就是监视你。”
张恒呸了一声。
洪黎明把保温杯的盖子盖上,在床边坐下。床垫往一边微微陷落,只是很轻的动静,张恒的身体深处,却仿佛有什么簌地一下隐隐绷紧,颤栗着期待。
“不舒服?”
“你给我坐远点!”
“不行。”
“什么?”
“我喜欢靠你近点。”洪黎明笑得魅力四射,颠倒众生。
张老大冷峻地扫他一眼,肚里大骂三字经。
明知道自己被吻得勃起,还故意坐得那么近,男人独特的气息混着淡淡的古龙水味,是最刺激的春药。
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小恒,你闭上眼睛的时候,”幸亏,警官总算想起了某人还是个病号,最终只坐在床边,没有继续进犯,闲闲地问,“会看见一片白还是一片黑?”
“废话,闭上眼睛,当然是一片黑啊。不过,有时候我会看见一片白。”
洪黎明看着他,似乎有了一丝好奇,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说。
“嗯,就是一片白。”
“然后?”
“这有什么然后的?真啰嗦!”张恒果然有猫一样的脾气,说得好好的,忽然想翻脸。
“我想知道你的事。”警官笑着说,“我想了解你。”
张恒怔忪了一下,在被子底下往自己的大腿上狠掐,命令升起的欲望消下去。这一招似乎有用,身体不再那么紧绷着兴奋,舒缓后,是难以解释的若有所失。
被洪黎明深邃漆黑的眼睛盯着,胸膛里有什么在凌乱,像被人拿锄头翻过的草坪,东一块,西一块,都是青翠色的记忆,连着根,带着泥,偶尔有焦黄的枯叶,不堪入目地掺在其中。
“我总觉得,那一片白是一大片雪地。”
“你见过雪地?”
“算见过吧。A市是从不下雪的,不过,有年夏天热得要死,A市开了一家真冰馆,我在玻璃窗外头看了半天,真的都是冰,有很大一块雪地。很多一家三口在里面玩,溜真冰,看冰雕什么的。”
“你也想进去玩?”
“靠,傻逼才想进去。要门票的,有那个钱,我早拿来买便当吃了。”
张恒说完,才发觉自己最后一句露了怯。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
张恒懊恼得不行,赶紧豪气地补上一句,“现在老子有钱了,便当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口味有什么口味。”
字字铿锵,霸气侧漏,不过,似乎还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病房里的气氛更为沉默。
张恒被警官的目光凝望得头皮发麻,暗暗握拳。
你再用这种充满怜爱的肉麻目光看老子,老子就要揍人了!
“我会带你去。”在张老大就要挥拳揍人时,洪黎明总算把他那会把人逼疯的温柔怜爱的眼神移到了别处。
调整一下坐在床边的姿势,身子侧过来大半。
伸手把张恒肩膀搂住。
“去哪?”张恒不自在地耸耸肩。
不过凭他这点小动作,是不可能把警官的手从肩上抖落的。
当洪警官想对一个人做出亲密动作时,他总有方法和毅力坚持贯彻自己的想法。
张恒一动,洪黎明把他搂得更紧了。
“带你去看雪。真正的雪。”
“切!谁稀罕?”张老大鼻孔朝天。
洪警官笑笑,淡淡地说,“我稀罕。”
张恒嘴唇动了动,讥讽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不可能被三言两语哄得团团转,也不可能因为男人一个温柔的眼神而感动。如果说他现在嘴下积德,那最实在的原因,也许是警官的厨艺太出色了,或者是知道得罪了警官,菊花会遭殃,或者是……那正搂住他的手臂,太适合当枕头。
无论如何,和带他去看雪一点关系也没有。
哄人的话,谁都会说,张恒自己也说过。
过去,他就常常用这种鬼话哄爱哭包张平。
别哭了,哥哥带你去找爸妈;别哭了,哥哥带你去游乐园;别哭了,哥哥带你去找小熊维尼……
可他没能力把张平带去自己所承诺的美好的地方,能带回来的,只有争地盘打斗时留下的一身伤。
不想让张平看见自己受的伤,他很快就学会处理伤口。
简单的消毒,拿针线把伤口缝起来,开始会痛得不敢下手,慢慢也就习惯了,就像习惯了看自己流血一样。
从前那个被大家寄托着期待的,勤奋上进的好学生张恒,从这一道道伤口里随着鲜血滴淌出来,落在灰扑扑的地上,一点一滴,都流尽了……
张恒以为,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个张恒,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曾经的自己。
没想到,并非如此。
毕竟有人记得。
虽然,只有一个人记得。
“晚上吃什么?”
“等你开口,等了老半天。你就只知道问吃的?”洪黎明有些不满。
“别怪我说得太明白,你也就只有厨艺不错这唯一的优点。”
“我还有别的优点。”
“没有。”张恒坚定地回答。
尺寸大?
不,那不是优点,那是致命点!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被进门的护士打断,就算是黑道老大,身体也是凡人级的,生病免不了打针吃药。张老大把护士递到手里的几颗药片屯囵吞枣地倒进喉咙,也不知里面是不是有安眠成分,没多久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睡得很沉,像为昨晚的荒唐补眠。
梦中似乎有人在碰额头的碎发,张恒觉得痒,随手在脸上挠一把,翻个身,继续睡过去。
一口气睡了很久,浑身都松松软软,舒舒服服,才自然醒来。
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床,后来躺不住了,在床上坐起来。
环视一周,找不到男人的身影,倒是一眼就瞄到床头柜上的保温杯。早上洪黎明带过来的保温杯是白色的,现在换了一个黄色的,不用问,有新的食物送到。
张恒毫不客气地旋开盖子,鼻尖微动,往里面一嗅,发现是肉末面汤,脸上露出一丝满意。
免费男佣不在,那就自己动手吧。
倒了一碗香喷喷的肉末面汤,送到嘴边刚要品尝,音乐声忽然不合时宜地高声响起。
“滔滔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张恒转头四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床边的椅子上放了一堆杂物,他翻了翻,从里面找到一条自己的裤子,这可能是昨晚送医院时,洪黎明随手在地上捡起来给他套上的。
张恒在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尖叫个不停的手机。
“喂?”
“恒哥!”
手机里传来的高分贝噪音,让张恒脑门一炸,连忙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点。
“臭小子你叫春啊!声音那么大!耳朵都差点被你震聋了!出什么事了?叫得像被强暴了一样。”
“恒哥你在哪?恒哥你快来,出事了!”小弟在手机里直叫唤:“瑰丽天堂被强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