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挂了手机,用最快速度赶回瑰丽天堂。
最快速度也没用,正如小弟在电话里惨嚎的那样,瑰丽天堂已经被强暴,不,轮暴了!
“恒哥!”
“恒哥回来了!”
“恒哥,你看……”
小弟们一见张恒,像见了主心骨一样围上来,不少人鼻青脸肿。
大厅里一片狼藉,满地酒瓶碎片,柜翻桌倒,像世界末日发生时被人流踩踏过的狼狈现场。张恒见多识广,这种场面还能接受,哪个夜总会一个月不被喝醉的客人砸烂几个酒瓶?当然,那些胆子够肥的客人最终会被张恒叫人拎到后巷去好好教育一番。
可是,当张恒看见刚刚投入巨资更新的世界一流的动感音响设备被砸成一摊可怜兮兮的金属饼时,充满个性的浓眉就皱起来了。这可是他向策哥力荐的好东西,买的时候,还拍胸口向策哥保证,有了这个,瑰丽天堂的生意能比从前好一成。
这下可够跟策哥解释的了……
当着一群兄弟们的面,张老大还考虑着保持老大的风度,即使眉毛皱起来,也还是沉默不语,板着脸往瑰丽天堂里面走。
可是,当张恒看见嵌在墙壁上的弹壳时,他彻底翻了。
“哪个王八蛋敢在老子地盘上开枪?找死啊?”张恒一脸要吃人的狰狞脸。
娱乐场所不怕人打架,砸坏东西也好办。最忌讳的是开枪,贩毒,死人,这三样挨上其中一样,一定招惹大量条子。一群条子给瑰丽天堂看门,那还怎么做生意?
“开枪的王八蛋在哪?不管跑到天涯海角,搜出来!老子亲自干死他!”
张老大气势汹汹的叫嚣,周围的小弟们一阵沉默。
“恒哥,人死了。”其中一个蚊子一样地哼哼。
小弟往瑰丽天堂最里面的地方指指,张恒心里骂了一句三字经。开枪沾上了,死人沾上了,怪不得他闻见瑰丽天堂里面有臭条子的味道。
“真他妈倒霉的。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今天凌晨。”
张恒刷地给了最靠近他的小弟一个耳光,“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小弟捂着脸委委屈屈,“一直打你的电话,关机了。刚才好不容易才打通……”
张恒无言以对。
他从不把手机关机,手机现在又显示是有电的,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凌晨时把他的手机关了,在他醒来又睡过去后,又重新打开了。
能离他这么近的人,用膝盖猜也知道是谁。
张老大忽然觉得自己的膝盖凉凉的。
口袋里的手机狂震起来,张恒顺手掏出来接通。林勇的声音从里面嚷嚷出来,“张恒,你搞什么鬼?瑰丽天堂被人砸了你知不知道?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
“不用找,老子已经在瑰丽天堂了。”
“嗯?你已经回去了?那你快点把事情处理干净啊。不然你对着策哥不好交代。对了,你昨晚去哪了?”
张恒心里一跳,猛地厌恶。
他厌恶这种对着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心里发虚的感觉。
“我昨晚在哪关你屁事。”张恒顿一下,有点担心地压着声音问,“瑰丽天堂的事,策哥也知道了?”
“废话,这么大的事,策哥能不知道?”
“他怎么说?”
“算你小子走运,策哥很忙,他好像看上了一个搞设计的,一门心思琢磨着把人家小美男弄到手呢。策哥说,叫张恒把屁股擦干净。”
“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你小子记得擦干净屁股啊!策哥的娱乐公司正准备上市,你千万别拖后腿。就这样啦。”
林勇咔嚓一下就把电话挂了,剩下张恒拿着手机发愣。
把屁股擦干净?
到底是擦瑰丽天堂的屁股,还是擦他张恒自己的屁股?策哥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张恒把手机揣回袋里,沉着脸往里面走。过了拐角,看见终点的房门外站了两个穿警服的家伙。房间里隐隐约约有更多穿警服的人在晃动。
瞧着阵仗,事情小不了。
看见张恒横眉竖眼地领着一群显然是黑帮的小弟走过来,看守门口的警察吓了一跳。张恒在门口停下,扫视守门警察,“许警官在不在?请他出来一下。”
警察朝里面喊,“许长官,这里有一位……”
话没说完,负责这片辖区的许警官就从房间里跑出来了。张恒自从瑰丽天堂开张,没少和这位许警官打交道,大家交情一向很好。
许警官一出来,张恒友好地把他请进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两人立即开始沟通原本就很深的“感情”。
砰!张恒一耳光把身体圆胖的许警官扇到墙上,冲上去勒住他脖子,在隔音的房间里大骂,“每个月保护费收得足足的,你他妈光收钱不干事啊?现在带一群死条子来砸我场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恒……啊啊!我的脖子……恒哥,别打!你听我说。”
“说!”
“我真的尽力了。本来说这里只是有人喝醉酒闹事,我带两个同事过来打算敷衍一下,没想到一到这里,事情恶化了,开枪啊!还打死人了!这么大事,怎么掩啊?整个重案组的人都来了。”徐胖子被按在墙上,手舞足蹈地叙说委屈,“恒哥,你……你先放开我吧,咳……”
张恒看了胖子快被掐成鲜红色的脸一眼,悻悻收手。
“真他妈倒霉。”张恒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医来做了初步尸检,那死的两个家伙应该是HIGH药了,药量过大才忽然发了疯,又打又砸,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把枪,就开起枪来了。有人还在同一时间向警局匿名爆料,说瑰丽天堂在贩卖毒品。这两个人就是在瑰丽天堂买了毒品现场吸食,才出事的。”胖子说到后面声音变小,瞄了张恒一眼。
张恒脸色阴沉。
开枪,死人,贩毒,三样都沾全了。
“真他妈的手段都玩彻底了。”过了一会,张恒嘴里狠狠地吐出几个字。
“恒哥,不是我不帮忙,我级别低,帮不到啊。这次是大案子,警察厅交到那个大名鼎鼎的特别调查组去了。”
已经猜到会和特别调查组牵扯上,但亲耳听见胖子这么说,张恒心里还是凉了一凉。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地跳起来,感觉到的却是一种早知如此的无力感。
很奇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不是洪黎明的脸,而是摆在病房里的那个保温杯。张恒莫名其妙地思索着,那保温杯里的米浆或者是肉汤,真的有自己想象中的温度吗?
胖子见张恒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担心地看着他。
“恒哥?”
“有话就说。”
“我觉得这次,有人故意找你麻烦啊。”
“废话。瞎子都能看出来。”
“嘿,我是说,那个……”胖子磨磨蹭蹭地说,“沾上这些事,我当然会从中为恒哥周旋啦。不过,就是……这个场子,怎么说也要停止营业一段时间了。犯罪现场嘛。”
“你要老子的夜总会停止营业,这么多兄弟怎么吃饭?”
“恒哥,我哪有这个本事,现在轮不到我做主啊。”
“谁能做主?”
“当然是特别调查组的头儿。”许胖子压低声音,在张恒耳边出卖内部情报,“姓洪,听说来头不少,手腕很硬。”
办公室里忽然一阵沉默。
坟墓般的气氛让人心惊胆跳,许胖子看着张恒,总觉得恒哥的表情和往常被惹怒时不一样。难道这才是恒哥真正的极大怒表情?看来恒哥这次是要和调查组杠上了。
“恒哥?”徐胖子不安地叫了一声。
“知道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张恒和徐警官从里面态度平和地走出来。
晨风穿着一身警服,不知什么时候等在了门口,一看张恒出来,堵在了张恒的路上,“张恒,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张恒瞄他,“你哪位?”
“我是特别调查组的,”晨风拿着自己的证件,在张恒面前一晃,“你是瑰丽天堂的负责人,这里发生了枪击命案,你必须配合警方调查。我问你,凌晨枪击案发生时,你在哪里?”
张恒这个资深黑道老大,当然懂得如何配合警方调查,从容冷静地拿出手机,拨出某个熟悉号码,当着晨风的面通话,“陈律师,是我,张恒。有警察在瑰丽天堂夜总会威胁我,还说要盘问我。嗯,你这就过来吧。”
挂了电话。
“我的律师马上就到。他告诉我,在他到达之前,我没有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张恒对着晨风流里流气地笑笑,“警官,我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懂法律的。”
“你这算……”
“晨风。”
忽然传来的低沉声音,让正要发怒的晨风把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目光越过张恒的肩膀,看向张恒后方,带了一丝兴奋,“组长。”
感觉到身后男人的靠近,张恒后颈的汗毛难以控制地竖起来。他并不畏惧洪黎明,这更像一种静电反应,每当这人离他太近时,他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就会不听话地苏醒,以致于让从容淡定的转身,都变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
张恒颇用了一点力气,才让自己脸上带着不屑的冷淡表情,转过身来,面对洪黎明。
“恒哥!”
“喂,死条子,都说了等律师过来,靠这么近想威胁我们老大啊?”
看见张恒前后都被警察围住,忠心耿耿的小弟们嚷嚷着要过来。
“吵死了。”张恒打个手势,小弟们立即乖乖地闭嘴。
这阵子看惯了洪黎明穿着休闲服,身上系着围裙的居家男装扮,忽然看见换上高级警司服的他,张恒刹那间有点走神。
绝不是被制服系男人的英气给煞到,张恒只是忽然想,似乎还是第一次这么鲜明地感觉到自己和洪黎明之间毫无回转余地的敌对立场。
警察和黑道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更是肥皂剧里最狗血的敌友情节。
妈的!为什么就发生在老子身上呢?
面对面站着,洪黎明看着张恒,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这意味深长的微笑甚至带着一丝宠溺温柔的味道,像尖锐的针一样骤然刺痛了张恒。
“你笑个屁啊!”
张恒一开口,引来不远处小弟们无数崇拜的目光。
不愧是老大啊,对着警察厅的高官,一点气场也不输。
晨风和旁边的几个警察跳出来为组长不平,“张恒,你老实点,侮辱警务人员,我们有权现在就拘捕你。”
洪黎明也显出组长的气势,一摆手,就把下属们的躁动压制住了,温和地说,“说了多少次,办案要有耐心,对调查的对象不能态度恶劣。晨风,你怎么和夜总会的人对峙起来了?”
“组长,张恒不肯配合我们的询问。”晨风趁机告状。
“你们先去忙别的,询问的事交给我。”洪黎明顺手从晨风那里接过笔录本。
得到组长的命令,晨风和同事们走开了,小弟们接收到张恒的眼色,也不再聚拢,三三两两地散开。混黑道的人,都不喜欢往警察面前凑。
洪黎明拿着笔录本,有板有眼地开始询问张恒,“叫什么名字?”
张恒看也不看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了一根在嘴上,含糊不清地说,“喂,借个火。”
洪黎明拿出火机,给张恒点烟。张恒狠狠吸一口,肺里被呛人的烟憋得涨涨的,然后长长地呼出来。他和洪黎明之间,多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雾白色屏障。
“叫什么名字?”洪黎明语调不变地再问一次。
“老子叫什么你不知道?”
“请你配合调查。”
张恒瞪着洪黎明,像瞪着一个陌生人,又狠狠地抽了几口烟。这臭条子不愧脸皮厚,在黑道老大恶狠狠的注视下,半点局促不安也没有,格外的和蔼可亲,耐心十足。
张恒瞪了七八分钟,就坚持不下去了,把要等律师来的打算抛之脑后。他实在腻烦了和洪黎明面对面站着,玩这种其实我真的和你不熟的游戏。
不就是配合调查吗?你行!老子配合到底!
“张恒。”他粗声粗气地回答。
“和瑰丽天堂的关系?”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今天凌晨一点,案发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张恒鄙夷地扫他一眼。
你问我?
凌晨一点我能在哪?我他妈就在你这混蛋眼皮子底下!
然而,男儿似乎根本没有接受到他的暗示。
“张恒,请回答警方的问题。”洪黎明慢条斯理地重复,“今天凌晨一点,你在什么地方?”
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询问方式。
沉默的张恒擡起眼睑,视线定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
心脏一阵疼痛。
有没有搞错?不过就是夜间的大航海,和几碗不值钱的面条,一点点的琐琐碎碎,婆婆妈妈。怎么居然就尝到痛?
不该觉得痛啊。
他不过是,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这段蹊跷的关系。
不过就是,对策哥和兄弟们感到心虚,但又很想再听听那只旧口琴发出的声音。
不过就是,拖拖拉拉,没有当机立断,存了一点点侥幸,以为能找回已经走丢了的自己。
不过就是……被男人爆了菊花,被同一个男人征服了胃,听同一个男人说要带他去看真正的雪,最后,又被同一个男人当猴耍了嘛。
结果,却痛得像被割了半个心室。
“你问我凌晨一点在哪?”半晌,张恒反问。
“是的。请如实回答。”
张恒冷笑,把抽了一半的香烟在掌心里缓缓攥成一团,一点也察觉不到火星烙到皮肤的痛。
“你个傻逼。”他手指一弹,把揉成团的香烟狠狠弹到警官脸上,向他竖起中指,一字一顿,“那个时候,老子正在床上和你翻云覆雨啊!”
彪悍的回答,让附近的警员和张恒的小弟们身形凝固。
几秒后,现场气氛被彻底调动起来了。
“张恒,你嘴里放干净点!”这是以晨风为代表的警察一方的态度,“否则,我以侮辱警务人员的罪名逮捕你!”
“不许侮辱我们组长!”
张恒的小弟们不甘示弱,怪笑连连,给自家老大捧场,“哎呀呀,恒哥就是棒,连条子都搞上床了。”
“那当然,苏西那妞这么骚,还不是被恒哥三下五除二地弄得服服帖帖。摆平一个条子更是不在话下。警官,我们恒哥昨晚是不是让你很爽啊?”
不管是警察还是张恒的小弟,都相信张恒的回答只是故意挑衅警方的谎言。
在场的人中,只有两个人知道张恒说的是大实话。一个是张恒自己,而另一个,正道貌岸然地拿着记录本,一丝不茍地继续工作。
“今天凌晨一点,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洪黎明气定神闲地重复问题。
张恒嘴里一股苦涩。
在洪黎明淡然的表情面前,他豁出去的真实回答,彻底成了一个渣,丢进水里也兴不起一丝波澜。
“我已经说了,和你在床上。”张恒咬着牙回答。完全没把警方放在眼里的坚定态度,引起小弟们一阵骄傲的叫好。
洪黎明低着头,在记录本上写了几个字,语气不高不低地问,“你确定?”
“很确定。”
“你有证据吗?”冷淡的问。
“证据?这就是证据!”一股邪火忽然烧上脑子,张恒像憋到极点的锅炉一样炸了。
他一拳砸在洪黎明脸上。
这显然是偷袭,张恒和洪黎明面对面站得很近,洪黎明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记录本,正在写着什么,根本挡不住,被张恒的拳头砸个正中。
这下就捅了马蜂窝了。
“住手!”晨风眼眶欲裂地领着一群警察冲上来。
张恒的小弟们一看也急了,“敢碰我们老大?兄弟们上!”
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双方撞到一块,如同火星撞地球,一转眼到处是拳风脚影。
“都给老子住手!别打了!哎呀!谁偷袭老子?”吼着的张恒猛然吃疼地摸着肩膀。
人多的混战最难控制,小弟们打急了眼,拿着椅子和各种随手拿到的家具,和拿着警棍的警察打成一团。张恒叫了两声住手,背上挨了几下狠狠的警棍,顿时发飙,一脚把一个穿警服的踹在地上起不来。
犯罪现场打得乒乒乓乓,设定警戒线的黄胶带也被扯掉了。
混战的结局可想而知。正面作战之下,黑帮明显不敌有权力公然掏枪的警察,等现场硝烟散去,张恒连同十几个小弟都成了俘虏,灰头土脸的被一群警察用枪口指着。
“组长,现在怎么办?”晨风亲自给张恒锁上手铐,转头向洪黎明请示。
洪黎明是唯一没有加入混战的,一开始挨了张恒一拳,他就顺势退到一边去了,现在所有人中,反而他身上的衣服最整齐清爽,只是嘴角有点青肿。
“这群人都袭警了,先带回警局。”洪黎明轻描淡写地吩咐。
“是!”
警察们很兴奋。
这群混蛋平时比鬼还奸,做坏事还不留证据,今天居然公开袭警。这次就算搬来十个律师团也没用啦,哈哈哈!
组长就是组长,一出手就非同凡响,就算脸上挨了一拳也还那么帅得呱呱叫!
“通通带回去。”
“小吴,打电话通知总部,叫他们多准备几个审讯室,这次逮到来了一大群啊。”
警察们押送数量不少的嫌疑犯离开。
“等一下,张恒留下,”洪黎明说,“我亲自押送。”
“组长,我和你一起押送吧。”晨风自动请缨。
“不用。我一个人就行。”
晨风愣了一下,马上心领神会,这黑帮老大刚刚当面侮辱组长,还打了组长一拳,总要给组长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啊。公报私仇什么的,总不能当着下属的面。
“哦哦,那组长,我先和其他人押送这些人回去了。”
晨风他们一走,现场就少了好多人。洪黎明对留守的几个下属叮嘱两句,带着被铐住双手的张恒离开瑰丽天堂。
出了大门,洪黎明把张恒关在警车后座,自己坐上驾驶位,启动引擎。
张恒一上车就骂开了。
“洪黎明你这贱狗!下三滥!人渣!”
“敢不敢承认和老子上了床?你们警察都是这么贱种吗?你说话啊!”
张恒用锁在手腕上的手铐,砰砰砸着警车里隔着前后座的铁网。
瑰丽天堂被停止营业了,小弟们也被抓了。警车里只有他和洪黎明,他不用再装作是谁的老大,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没脑子的傻瓜而已。
“把老子搞上床,爆老子的菊花,现在爽够了是不是?”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谁,狗屁的警察精英,你就是老洪家的种!说老子是黑道,哼,你才是血统正宗的黑道!”
“把老子耍得像狗一样很了不起吗?老子向警方举报你!剥了你这层光鲜的条子皮!老子弄死你!”
“用自己做的食物来诱惑男人,没品!”
“老子都开始以为可以和你过日子了,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啊?”
力竭声嘶地吼着,眼角莫名其妙地一阵发热。
然而,驾驶座上的洪黎明却像个聋子,冷静地继续开车。
张恒骂到唇干舌燥,隔着铁网,呆看着男人的背影。他穿警服的样子,确实挺不错,甚至只是看着背影,也觉得坚挺而充满力量。
可是,为什么离自己这么远呢?还说什么带自己去看雪啊……
觉得很累的张恒不再骂了,懒洋洋地歪在警车后座上,闭上眼睛。
不是想睡,只是不想再看那男人的背影。
洪黎明没有把张恒带去警察局。警车一路开了很远,到了郊区,洪黎明才把车停在一片荒草连天的野地上,熄灭引擎,拔掉车钥匙,抽出一根烟,不做声地抽着。
沉默主导着车厢。
空气仿佛凝固了,呼吸都显得艰难,可洪黎明居然还在抽烟。
一根接着一根。
警车里的空调系统关闭着,车窗也关闭着,烟雾无处可去,渐渐浓厚。车里成了白烟的世界,一切朦胧而悠远,还有让人受不了的憋闷和呛气。
洪黎明不做声,张恒也执拗地不做声。他索性在车后座躺下,闭着眼睛,心里想,这家伙不会是打算用这种缓慢的方法杀人灭口吧?
不过死了也无所谓,对死他从无畏惧,或者说是早就准备着迎接。这个世界,本来就不令他留恋。不是这个世界不好,是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价值。背弃了父母的所有期盼,如今的张恒,不过是一个黑道,人见人憎的社会渣滓。
明明是个没心没肺的渣滓,为什么还会失望,还会心抽搐地痛?真没道理。
洪黎明身上不知带了几包烟,反正就是一个劲地抽,车厢仿佛成了一个香烟版的桑拿房,味道呛得可怕。张恒管得住自己的嘴,可是管不住自己的肺,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
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一咳就止不住。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张恒剧烈地咳嗽。
洪黎明离开驾驶座,打开车门,把张恒从后座里拖出来,放在草地上躺着。
骤然从烟雾包围中逃脱,呼吸到野外带着微微湿气的新鲜空气,张恒眼前一阵恍惚。
“小恒,我好累,我真的太累了。我不想再这样勾心斗角地玩下去了。”洪黎明把他抱住,搂得紧紧的,沉声问,“我们私奔,好不好?”
刚刚才停止咳嗽的张恒,嘴巴张成一个O形。
等等!
这时候上演私奔的剧情,很不合逻辑啊警官!
你刚刚才把我陷害了一把狠的,砸了我的地盘,抓了我一大批忠心耿耿的小弟,把我那颗金戈铁马的心,血淋淋地切成零碎,炖成一锅苦涩到极点的杂碎汤。
接下来,怎么也应该是你死我活的场面才对。
例如我绝地反戈,打断你全身骨头,顺便打爆你的蛋蛋,或者你公报私仇,把我丢进牢里坐个十年二十年。
搞哪门子忽然袭击的私奔啊!
“小恒,跟我走吧,趁着还有机会。我和你一起消失,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我保证,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面对警官信誓旦旦的温柔,张老大觉得自己的脑子真不够使了。
愣了半天,张恒舔着干燥的嘴唇说,“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骗你。”
“那好。你把我手铐打开。”张恒也信誓旦旦,“我保证,我绝不打死你。”
张老大还是有信用的,手铐打开后,果然没把洪黎明打死。
两人只是互相打了个半死。
最开始,警官并不那么想动手,但一把张恒的手铐解开,张恒就吃错了药的野兽一样扑上来攻击,洪黎明也不是一个挨打不还手的孬货,几下你来我往后,两人都打出了真火。
两人一直打到躺在草地上爬不起来,看着头顶的天空,擦着嘴角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气喘吁吁。
“你为什么给我解开手铐?”张恒忽然问,“你该把我带回警局的。”
解也解了,打也打了。
遍体鳞伤时才提问,好像有点晚了。内心却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存着点说不出口的期盼。
可是等了很久,没有等到警官的回答。
洪黎明在草地上坐起来,摸着口袋,像是找烟,但烟早就抽完了。他放弃了对尼古丁的渴望,慢慢站起来。
“你走吧。”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暗哑,激烈的打斗后,是发泄后的隐隐空虚。
张恒怔了一下,对于警察内部办事程序他多少知道一点,在瑰丽天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条子动手,至少袭警是铁证了。洪黎明到底哪来的底气放他走?
再说,刚才……不是说起私奔的事吗?这就算完了?
心里有数不清的问题,也许最想问的,并不是抓捕和罪名,甚至也不是瑰丽天堂。如果张恒有勇气开口,大概会问一句,你他妈到底把老子当你什么人了?
可惜,在心里喊了百八十回,还是没能问出嘴。
“张恒。”
这回不喊小恒了。
张恒又一阵不争气地恍惚,想着,恒哥我总不会喜欢被这条子小恒小恒的叫习惯了吧?
“干嘛?”张恒硬气地应了。
“你就没想过金盘洗手?”洪黎明问。
“不洗。”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你不适合这一行。”
半天,张恒硬邦邦地回答,“我这条命,早就是策哥的了。”
草地上蓦地沉默。
不知道这理所当然的答案哪里刺激到洪黎明,不过气压忽然低了很多,张恒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张恒在坐在草地上,洪黎明已经站了起来。他向张恒走近一步,身材高大又居高临下,隐隐散发震慑气场。
张恒还以为又要打一场,差点擡起胳膊,结果洪黎明只是伸手把他从草地上拉起来。
“你的命,为什么就不能属于我呢?”
男人的脸在眼前放大,唇上传来热热的触感。
郊外的风很大,把长得颇高的野草吹得簌簌作响,两个刚刚才打得鼻青眼肿的男人,跳过一笑泯恩仇这经典步骤,直接抱在起来,清清爽爽地接起吻来。
真的很清爽。
没有往常那种色色的味道,青草味仿佛把官能性的东西都掩盖了,张恒觉得洪黎明吻他,就像吻着一条豢养了很多年的小狗。
你的命,为什么不能属于我呢?
张恒一边感受着男人温热舌头舔着自己唇瓣,一边琢磨这句话。
“打算走的话,就走吧。”吻过后,洪黎明放开他,退后一步。
张恒看着一脸疲惫但英气仍存的男人,转过身。
“就再问一次,”洪黎明在他身后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张恒回过头,“考虑什么?”
“放下一切,跟我隐姓埋名。”
男人的眼睛深邃得像两口深潭,让人想不假思索地纵身跳下。张恒差点忍不住点头,忽然想起张平。除了张平,还有策哥,还有林勇……
总要到需要下决定时,才发现不舍的很多。
他不能就这样背弃所有人。
张恒挣扎片刻,还是坚定地摇了头。
洪黎明失望地看着他,微笑的唇角有一丝扭曲。
“张恒,”他问,“你到底把我当你什么人?”
这原本是张恒想问洪黎明的,没想到反而被洪黎明抢了先。
张恒才发现,这个问题连自己都答不上来。
洪黎明是他什么人呢?
儿时玩伴?专属厨子?或者再实际点,炮友?
张恒无言以对,索性反问,“那你呢?你把我当你什么人?”
“我不把你当我什么人。”洪黎明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就是我整个世界。”
一瞬间,热流穿过张恒的心脏。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是手机恰好在这个时候响了,奏着熟悉的旋律。
“滔滔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张恒下意识抓起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让他骤然从情绪化的世界里脱身出来。
“策哥,是我。”张恒接通电话。
“出事了?”
“对不起,策哥,我搞砸了。瑰丽天堂的损失,我会负责的。”
“先不说那些。你人在哪?安全吗?”
“我没事。”
“那个特别调查组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张恒瞥了对面的洪黎明一眼,沉声说,“策哥,这件事我自己能摆平。”
“张恒。”
“我在,策哥。”
电话另一边沉默片刻,才传来古策的声音,“我的老兄弟就剩这么几个了。你小心点,别把自己搁进去。”
张恒鼻子有点发酸,“放心,策哥。”
挂了电话,又剩下张恒和洪黎明面对面。
只是,彼此已经没有多少话要说了。
张恒把手机揣进口袋,转过身,踏着簌簌作响的野草,向公路走去。
背上热热的。
大概是因为,男人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他。
甚至,张恒在公路走了很远很远,还觉得身后有两道视线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