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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王奈那张长篇德文的传真传了进来。要是现在应该会用电子邮件寄送吧,不过当时可能玲王奈还没有开始用电脑,所以用的是传真。

  我看了当然是一头雾水,一个字也看不懂。过了不久,御手洗就回来了,我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晚餐后他就开始埋头把这份文件译成日文。资料上写着一位欧洲女性不寻常的半生,是一篇连章回小说都比不上,波澜万丈的精采故事。

  以下就是这封传真的内容。

  一九二○年二月十八日深夜,一名年轻女性从柏林兰德维尔运河(Landwehrkanal)的班德勒桥跳进河里,当时,柏林市警察哈蒙警察部长刚好经过,他发现跳进运河的人影和清楚的水声,马上脱下大衣,冲下河边跳入运河,救起了那个女孩。女孩已经失去了意识,警官对她施行人工呼吸时,她一点抵抗都没有。

  哈蒙把她带到警察局,给了她毛毯和热饮,进行侦讯。自殺未遂属于犯罪行为,所以警察必须问清楚她的住址、姓名、年龄、职业、自殺的理由等等。但是她坚决抵抗,大声叫着:“我可没开口要你帮我!”之后就一个字也不肯说,无法继续讯问。虽然对她反抗的态度和外国口音觉得好奇,但是她本人对于到柏林来的理由、路径、自己来自哪个国家,都完全无法说明。看她的样子,并不是故意不回答,而是真的想不起来。她完全没有携带皮包等任何东西,衣服的口袋里也什么都没有,因此无从推断她的身份。

  警官判断她是个精神病患,将她送到伊丽莎白医院,安置在收容贫穷女性的大房间里。但是她第二天早上被医生询问时,她只是盖着床单横躺着,完全都不回答。当时德国有五十万人的外国难民,其中精神异常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大家认为她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在伊丽莎白医院住了六星期后,她被送到柏林市外的达尔道夫精神疗养院。诊断的结果,判断她是忧郁个性导致的精神病。因为她几乎不开口,偶尔开口,也都是极为反抗的态度,医师和护士还有医院的其他病人,都叫她“无名少女”。之后,她就被换到症状比较稳定的患者住的大房间。

  当时的病历记载,身高一百五十七点五公分、体重四十九点九公斤,身体上到处都有瘀青和伤痕、已非处女,头盖骨上有几处凹陷骨折、有慢性强烈头痛。手肘上有因葡萄球菌导致的结核性发炎,迟早需要动手术治疗。她的姓名、国籍、出生地不详,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

  从那以后,无名少女在达尔道夫精神疗养院度过了两年半的收容生活。住院时的态度一直相当异常,她老是说自己牙痛,也让牙医拔了她好几颗门牙;额头发际的头发也连续好几天一点一点地拔掉,因此她的长相和住院时已是判若两人。

  但是,住院时间一久,无名少女的心情也慢慢逐渐沉稳,她和其中一名患者克拉拉-波依泰鲁特成为好友,还告诉她自己是俄罗斯的安娜塔西亚公主。

  当时欧洲有所谓的“拥护君主制最高评议会”,评议会从自达尔多夫出院的克拉拉那里听说了有关无名少女的谣传,请苏菲-布克斯哈维登男爵夫人来鉴定真假。男爵夫人到了医院,硬是掀开无名少女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而紧裹着的床单,观察之后,断定这个女孩并不是安娜塔西亚。

  但是,帝政时代隶属于皇太后警卫队的尼古拉-舒华本上尉这个人物听说了这名无名少女,深表同情,也相信她是公主的可能性。可是他过去并没有直接谒见安娜塔西亚的经验,并没有十足把握。他四处寻找愿意成为她赞助人的贵族,终于获得在柏林拥有宽敞公寓的阿图尔-冯思-克里斯男爵的同意。

  一九二二年的五月三十日,无名少女改名为安娜-安德森,搬到克里斯男爵的公寓,但是公寓的位置就在她当初跳河的运河旁边,所以她患上严重的忧郁症,健康状态也开始恶化。她的头痛越来越严重,也开始觉得视线模糊。

  有一天,安娜从克里斯的公寓里消失了行踪。因为安娜发现,克里斯打着如意算盘,如果安娜真是安娜塔西亚,打算跟她骗取一笔相当高的报酬。安娜后来在柏林的动物园被人发现,她在市内到处流浪,后来甚至走投无路进了动物园在园内的长凳上睡觉。因为安娜拒绝回到克里斯的公寓,所以舒华本找到了法兰斯-葛兰伯这位历史学者家,同时也是家有资产的高级警官,让安娜借住在他家的别邸。

  这座别邸的环境很好,安娜在这里住得很习惯。但是葛兰伯为了确认安娜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娜塔西亚,刻意接近安娜塔西亚的母亲亚历山德拉皇后的姐姐,也就是普鲁士的艾琳王妃,请她来确认安娜的身份。他认为,艾琳王妃很有可能一眼就辨认出安娜塔西亚到底是不是自己妹妹的女儿。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结果。艾琳王妃没有表明身份,自称是葛兰伯的朋友前来验明正身,这让安娜相当生气,她跑进自己房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也拒绝和对方对话。再加上艾琳表示,她和尼古拉二世一家见面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觉得自己并不能胜任确认的工作。

  之后安娜病倒,被诊断为初期胸骨结核,住进了维斯特医院。一获得外出许可,她就会到在达尔道夫精神疗养院认识的克拉拉-波依泰鲁特家去住,有一阵子两个人感情很不错,但后来也和克拉拉失和,被赶了出去。她重复着住院、出院的生活,每次出院就彷徨在大街上,累了就找公园的长凳睡觉。

  葛兰伯高级警官接获通报后,找到了跟运煤的贫民一家共同生活的安娜,带她回家静养。之后,他又委托了普鲁士的翠西莉亚前皇太子妃来确认安娜的真假,可是她一见面就一口咬定这不是安娜塔西亚。葛兰伯因此判断安娜是假公主,要她做好离开这个家的准备。

  不过幸运的是,有一位博爱主义者卡尔-索南夏因博士出面帮助安娜,请求哈里妮特-冯-拉德列夫-卡以勒曼这位从俄罗斯流亡到德国的女性帮忙。

  哈里妮特马上跟安娜见面,用俄文与她交谈,可是安娜虽然能听懂她的话,却完全不用俄文回答。安娜忘记了数数字的方法,也无法看时钟说出现在的时刻。

  和罗曼诺夫王朝的皇太后一起逃到哥本哈根宫殿的女儿欧丽嘉公主,也就是安娜塔西亚父亲的妹妹,找到因治疗手肘疾病持续住在圣玛利亚医院的安娜,确认身份。欧丽嘉一开始觉得安娜有可能是安娜塔西亚,寄来了好几张明信片,写着“我绝对不会弃你于不顾”,但最后还是推翻了前言,公开表示,

  “我一坐到她的床边,就知道眼前这位女性全然是陌生人。安娜塔西亚和我之间有着极为紧密的精神羁绊,不管经过多久,这种羁绊都不可能被切断。”

  血缘关系如此近的人说出这种结论,使得安娜的主张几乎失去了被人认同的可能性。

  但是就在这个时期,最大的幸运降临到了安娜的身上。由于派驻柏林丹麦大使赫鲁夫-萨雷的努力,安娜获得了罗曼诺夫家的远亲洛伊希腾贝格公爵格奥尔格的好意协助。公爵住在距离慕尼黑车程一小时左右的泽恩城,安娜于是开始寄住在这座城堡里。

  这座城对亡命天涯的俄罗斯贵族来说,是个相当棒的地方。一八四零年代转手到洛伊希腾贝格公爵一家手中,将庭园和家饰品相当讲究地改造为俄罗斯风格,从第一次大战前开始,这里就成为旅行当地的俄罗斯贵族们的中继点。

  因此,安娜相当融入这座城的生活,很喜欢这里,即使之后在美国生活,也始终忘不了这里。她告诉当时的丈夫,晚年想要埋骨在这座城的墓地里,在她死后,丈夫忠实地遵守遗言争取让她在此下葬,却因为公爵一族的强烈反对,使他被卷入了十分棘手的麻烦之中。

  一九二七年这一年,安娜善变又傲慢的态度,以及经常出面来威胁的陌生人、或者威胁信,让洛伊希腾贝格公爵家的人相当苦恼。安娜逐渐被视为洛伊希腾贝格公爵家的沉重负担,就在这时候,最糟的状况发生了。

  德国的小报《柏林晚报》上报导,自称安娜塔西亚的安娜-安德森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叫做法兰西丝卡-夏兹科斯卡的波兰女工。法兰西丝卡因为精神异常,在一九二二年消失于柏林,有好几位目击者和证人,法兰西丝卡的一位哥哥确认,安娜的确是自己的妹妹。这么一来,安娜被赶出泽恩城只是时间问题了。

  安娜塔西亚幼时的朋友葛雷普-包特金当时住在纽约,他计划将失意的安娜带到纽约,那时候俄罗斯的逃亡贵族已经在纽约自成一格。葛雷普-包特金的父亲就是和皇帝一家同时被枪杀的主治医师,他当时并不知道皇帝一家和父亲是为了被枪杀而被带到叶卡捷琳堡,还在托博尔斯克(注:原是西伯利亚地区的政经中心,在俄国历史上颇为重要。近代几经战争变迁,现在则是俄罗斯秋明州一个位于两河交会处的城市名称。)街角挥着手目送大家。那时候他的妹妹塔蒂安娜也一起挥着手。他自己由西伯利亚经过日本逃亡到纽约,他相信安娜有可能是公主,于是在一九二八年一月实行了这项逃亡计划。

  一九二八年二月七日,安娜从纽约港口登陆,迎接她的有心怀善意的人、也有等着扒开她假面具的人们,以及大批数量可观的大众媒体狂潮。现场亮起数量多到夸张的闪光灯,暴力性的人群蜂拥而上,着实让安娜感到畏惧退缩。

  当时在纽约活跃的俄罗斯作曲家拉赫曼尼诺夫(注:SergeiVasilievichRachmaninoff(一八七三~一九四三),俄罗斯知名音乐家。),也是相信安娜可能是公主的人之一,他曾经表示只要安娜开口,他愿意终生给她经济上的援助。安娜很快也爱上这位逃亡俄罗斯人的音乐,尤其是带有俄罗斯风格旋律的杰作,“第二号钢琴协奏曲”是她最喜欢的曲子,终其一生都经常聆听这张唱片。

  安娜住在纽约的时期,受到密斯-杰宁斯这位富豪的照顾。但是这段时期后来也渐渐带给安娜许多的不愉快,密斯-杰宁斯以照顾安娜生活为条件,不断要求她跟来历不明的人们见面,并且回应大众媒体的好奇。日子一久,安娜-安德森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行径,有一天,她从笼子里放出两只鹦鹉让它们在房间里飞,自己在下面盯着看了好几个小时。也曾经大声喊叫受不了其他人的同情,希望能有足够的金钱,让自己享有自由。

  那时候安娜曾经想向警察告发,并从饭店的窗口往路上丢出许多东西,等着警察经过。她也曾经大声狂叫一定要报复,在房间里绕着圈走个不停。

  还有一天,她走到B-阿特曼百货公司,站在卖场中央,用几乎响遍世界的音量嘶喊着密斯-杰宁斯的坏话,还一直乱吼着,如果要继续这样生活,不如自殺算了。

  她还曾经有一次让鹦鹉在房间飞的时候歇斯底里症状发作,不小心踩死鹦鹉。那一刻安娜瞬间陷入震惊状态,晚上无法入眠,一直在房间里哭叫着直到天亮,这种震惊状态持续了好几天。

  一九三零年七月二十四号,法律上判断安娜为精神异常者,必须住进精神疗养院。安娜因为拒绝住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个强壮的看护破门而入,强行把她带走,让她住进威彻斯特郡(WestchesterCounty)的四风疗养院。

  这里的住院费也是全额由密斯-杰宁斯支付,但是最后的结论还是觉得安娜最好回到欧洲。这次安娜被强制性地安排登上德国船,遣送回德国。

  一到达德国,安娜就被送进位于汉诺威郊外的依鲁腾精神疗养院。经过一段漫长且不愉快的住院生活,一九三二年时安娜在一位德国律师的努力奔走下得以离开医院。安娜之后回到了柏林,接受汉诺威报业巨头马萨克夫妇的资助,住在市内的公寓。可是一九三四年左右起,安娜再次出现神经衰弱的症状。

  当时在德国希特勒的纳粹势力逐渐抬头,有一天安娜接到纳粹的通知,要求她和波兰女工法兰西丝卡-夏兹科斯卡的家属见面。安娜一开始很坚决地拒绝这项要求,但是终于敌不过再三的要求,开出如果可以和葛雷普-包特金一起就愿意见面的条件。在纳粹要求之下,葛雷普-包特金从纽约来到柏林,安娜不情不愿地和他一起到警察局去,和夏兹科斯卡一家见面。

  夏兹科斯卡一家证明了安娜并不是自己家族的一份子。从前法兰西丝卡的哥哥证明安娜是自己妹妹,其实是收了罗曼诺夫家族中某个人的钱,所以才做伪证。类似这种收买行为,以往安娜本身也体验过不少次,交易内容多半大同小异,“我们付你一笔钱,你就不要再这么愚蠢地主张自己是罗曼诺夫的公主了。”可是目睹这场会面的纳粹,开始认为安娜的主张或许值得相信。

  罗曼诺夫家族的人为了将存在英格兰银行里的安娜塔西亚的陪嫁金占为己有,将这件事闹上了法庭,一九三三年,柏林中央地区法院作出了俄罗斯皇帝及其一家已在叶卡捷琳堡全部死亡的判决,这项判决实质上已将安娜排除于所有权者之外。一九三七年,安娜为了反抗这项判决,决心要向法院提出自己的主张。

  这场官司的争论点是关于罗曼诺夫的遗产所有权,但对安娜来说,却是既漫长又乏味的过程,她在争讼期间渐渐对审理内容显得漠不关心,开始呈现反抗的态度。而安娜提不出自己是俄罗斯公主的任何证据,不管再怎么用俄文跟她说话,她都不以俄文回答,只用英文或德文回答。另外,有些安娜塔西亚一定会知道的情报、关于叶卡捷琳堡的屠杀、为什么只有自己逃过一劫,还有她逃离叶卡捷琳堡的路径,为什么能够避开革命军的耳目,在暗杀事件发生后两年出现在柏林?这些问题她一个都无法回答。

  一九四一年,柏林的中央地区法院撤销了安娜塔西亚的申请。安娜虽然继续提出上诉,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况越来越白热化,所以审判的进行明显缓慢,到了一九四二年,法院宣布这个案子的审理将暂时中断,等到战争结束为止。

  这时候安娜获得柏林的希特勒总理召见。安娜相当欣赏希特勒企图创造新德国的手腕,所以马上接受了这次招待。

  在官邸与安娜见面的希特勒,用相当绅士的态度对待安娜。安娜一走进总理的房间,他马上站起身来行礼,用“公主”这个敬称来称呼安娜。他告诉安娜,自己调查了不少关于安娜的事,所以知道英国皇室不但背叛了安娜一家,也背叛了安娜。希特勒自己马上就要进军苏维埃联邦,所以一定会把杀害安娜双亲的布尔什维克党羽连根铲除,他还答应到时候一定会以安娜为中心,重建罗曼诺夫王朝。安娜在这一瞬间,仿佛又回想起不好的记忆,让她的精神稍显混乱。

  希特勒接着告诉她,自己在苏联之后会接着平定英国,请安娜放心。希特勒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相当恭谨的态度对待安娜,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怀疑她来历的样子。他的态度让安娜受到相当大的感动,也觉得相当骄傲,她曾经多次表示,这次的体验终其一生都是支持她的力量。

  战争期间安娜在某个贵族所有的汉诺威房子里度过。虽然因为疲劳和结核病而病倒,还是苟延残喘到战争结束。战争结束后,安娜拜托德国东部地区的朋友帮助她搬家,但是一到达这个家的厨房,苏维埃士兵就闯进家中。安娜慌忙之中用刀子刺向对方,接着立刻逃亡了。

  安娜后来好不容易逃到东西德的国界线附近,住进西边的小村乌塔廉根哈尔特的诊所。暂时得以喘息的安娜,在这里写了一封信给纽约的葛雷普-包特金。葛雷普很高兴接到安娜平安无事的消息,两人的书信来往在这之后持续了二十年。

  一九五四年,纽约的百老汇上演了“安娜塔西亚”这部新戏,大受好评。这个故事是以安娜-安德森的亲身体验作为故事的基本骨干。住在“达尔道夫医院”身份不明的年轻俄罗斯女性“安娜”,出院后马上从桥上跳进河里企图自殺,但是却被布宁这位年轻贵公子救下。布宁知道玛丽亚皇太后正在寻找行踪不明的孙女安娜塔西亚,开始训练安娜让她冒充公主。于是安娜终于得以和皇太后见面,不过皇太后知道其实安娜就是真正的安娜塔西亚,两人泪流满面地相认,故事有了幸福的结局。

  这个故事的原著后来被华纳兄弟买下拍成电影,由英格丽-褒曼担任女主角。英格丽-褒曼在剧中的精湛演技让她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但是葛雷普对这部电影感到相当不满,认为这会对安娜战后重新开始的官司带来不好的影响。安娜也曾经大骂过英格丽-褒曼是“那只瑞典母牛!”。

  一九五六年时,在德国“安娜-安德森是否为安娜塔西亚”这部电影首次公开上映,引起激烈讨论。电影中并不否定安娜就是法兰西丝卡-夏兹科斯卡的可能性,从此以后,安娜就被世人视为骗钱的骗子,她居住的乌塔廉根哈尔特这个小村子,也成为爱看热闹的人常来探访的世界知名景点。而安娜实际面对的现实,却和好莱坞电影相去甚远。安娜-安德森太过有名之后,开始出现许多后遗症,甚至连当时偶尔出现的善意意见,也因为世间对安娜的反感而被封锁。

  安娜-安德森和帝政时代安娜塔西亚的纪录,不论在年龄、纪录中留下的身高等等都相当一致。而耳朵的形状在人的一生中并不太会有变化,所以在判断不明人物一致与否时,可以发挥和指纹同等的效能,而经过鉴定的结果,当时留下的安娜塔西亚照片里的耳朵,和安娜-安德森耳朵的形状相当相似。可是,重要的脸部五官的差异,却让外界非常怀疑。

  法官在俄文专家的陪伴下,造访了安娜在乌塔廉根哈尔特的住处,安娜还是一样拒绝用俄文对话,关于自己一个人存活下来的原因,还有从叶卡捷琳堡到出现在西伯利亚运河这之间的经过,完全保持沉默。这么一来,身高、耳朵形状、年龄的一致等等都失去了意义,外界和法院的看法,慢慢倾向安娜是当时的好几位假安娜塔西亚中,“偶然有好几种条件吻合,也活得最久的幸运冒牌货。”

  一九六一年五月十五日,法院基于尼古拉二世一家在叶卡捷琳堡遭到屠杀已是历史性的事实,因此下了判决,认定安娜-安德森主张自己是公主一事完全没有根据。判决中并带着言外之意,暗示原告为法兰西丝卡-夏兹科斯卡的可能性相当的高。

  安娜继续上诉,转送汉堡高等法院审理。之后的审理又新增了笔迹和颊骨与眼睛、额头距离的测量。关于笔迹出现了肯定的结论,但是下级法院判定“一致”的耳朵,到了高等法院却出现“不一致”的结论。判决的走向似乎对安娜不乐观,如果这时再次被下了否定的判决,安娜可能很难继续待在德国。

  安娜塔西亚的朋友葛雷普-包特金开始计划,当安娜输了这场官司,要再次让她搬到美国住。但是这个计划,可想而见将会遇到很大的困难。出生年月日不明的安娜-安德森,并没有正式护照,看她的年龄,这次赴美不适合用观光签证,应该考虑永久居留。不管怎么说,都需要取得永久居留权,可是她们一直找不到好方法。

  葛雷普把这件事广为宣传,告诉美国的支持者,寻求大家的援助。这时候,有一位美国人热心地回应了。他就是住在维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的历史学家、资产家约翰-依考特-马纳汉。他是葛雷普的朋友,在当地是位杰出的历史学家、族谱学者,同时也是一位罗曼诺夫王朝的研究学者。所以关于安娜塔西亚的背景,他比之前的相关人员都要清楚,同时也是安娜塔西亚的崇拜者。

  再加上他是位有力人士,和多位美国政府要人都有私交,他答应在多份宣誓证词上签名,写了许多封信给美国国务院和德国领事馆,可说是个求之不得的大人物。

  一九六五年,纽约百老汇计划上演以原本的“安娜塔西亚”为蓝本、搭配拉赫曼尼诺夫音乐的“Anya”大型音乐剧。这出音乐剧又大大地歪曲了事实,相当具有娱乐性,但是安娜-安德森也会得到著作权收入,所以她也没办法阻止这类演出。因此,以一个童话故事主角来说,安娜塔西亚给世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暴戾,由于和剧中年轻女主角印象的落差,一般人实在很难接受这个已经六十几岁的娇小安娜-安德森,就是现实生活中的童话公主。

  一九六八年美国发生马丁-路德-金牧师和罗伯特-肯尼迪遭到暗杀的事件,社会上一片骚动,这时候德国依然继续着安娜的审判。支持安娜的人们寄来许多跟罗曼诺夫有关的照片和纪念品,这些都被收藏在安娜的住处,但是有六十只猫和四只狗徘徊在此地盘上,时时都有破损的危险。

  法官在俄文专家陪同之下,再次来到安娜的住处。可是这时候安娜也完全不回应俄文的对话。最后作出的判决是,安娜败诉。

  五月份时,安娜从家的内侧装了门闩,让任何客人都无法接近。她几乎没有吃东西,终于一个人在屋里昏倒。偶然发现的医生跑来替她注射了吗啡。恢复意识的安娜大叫着:“我不要看医生,不准你们带我去医院!”不久,她便失去了意识,被送到医院。

  这些事都成为让好事者看得津津有味的新闻,使得安娜不得不尽快赴美,机票很快就准备好,而安娜自己也并不反对赴美。

  约翰-依考特-马纳汉是维吉尼亚大学教育系系主任的独生子。因为他父亲投资维吉尼亚州的不动产而致富,所以他从小在富裕的家庭中长大。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维吉尼亚大学,还申请到哈佛大学的研究所,后来取得历史学博士。第二次大战时以海军士官身份服役,退役后在美国南部的小规模大学执教鞭。在十年前左右,回到了故乡夏洛茨维尔。

  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遗产,让他可以收集历史资料和书籍,他家简直就像一座图书馆似的,后来安娜-安德森把欧洲的支持者送来的种种跟罗曼诺夫相关的照片和纪念品也带了过来,于是他家就变成了个博物馆。可是在他们死后,这些物品并没有继续被展示保存。

  一九六八年七月,安娜-安德森抵达了华盛顿达拉斯机场。后来约翰-马纳汉回想这段记忆,曾经对朋友说,当时安娜脸上充满不安的表情,娇小的体态显得特别楚楚可怜。他完全没有怀疑安娜是公主的可能性,用最极致的礼节来迎接她。根据他的专业知识,他知道身为一个历史学家、同时也是一介平民的自己,能遇见安娜是何等光荣、又是何等具有历史意义的大事件。

  安娜-安德森和自己的老友,忠实的葛雷普-包特金一起到夏洛茨维尔的马纳汉家。他们受到约翰-马纳汉和宅邸的管家欢迎。两人在这里度过了一段舒适的时光。夏洛茨维尔的周边有闲静的田园风景,对于在欧洲长大的妇人来说,是个不坏的居住环境。

  约翰-马纳汉提供了安娜-安德森停留美国时的住处,但起初并没有结婚的意思。虽然法院判决安娜没有遗产继承权,但还是有很多人认为,马纳汉接近安娜是看上了罗曼诺夫王朝的遗产。

  可是,这时候安娜面临了严重的问题。因为安娜是用观光签证进入美国的,所以六个月后,也就是隔年一九六九年的一月十三日之前,她就必须离开美国。可是,不管欧洲或是任何地方,都没有安娜能落脚的地方了。她必须待在美国才行。

  这件事最快的解决之道,就是和美国公民结婚。葛雷普已经取得了美国公民权,前几年妻子也已经过世,本来他跟安娜结婚也是一个方法,但是那时候他的健康状况稍嫌不佳,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结婚。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足以供养安娜的资产。

  有一天,葛雷普对约翰这么说:“约翰,我不能和安娜结婚。”

  于是约翰-马纳汉便点点头,很干脆地说:“OK,那我和她结婚吧。”

  就这样决定了安娜晚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