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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这位安娜-安德森女士之后就以约翰-马纳汉太太的身份,住在维吉尼亚的夏洛茨维尔,然后在美国的这个小镇终老了一生。”我说着。

  御手洗也点点头:“没错。”

  “可是,如果这个人实际上真的是俄罗斯皇室最后的公主安娜塔西亚,那她的一辈子还真是辛苦啊。”

  “嗯。”御手洗可能是刚刚翻译累了,显得话很少。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向冰箱,从门内侧的储物盒内抽出沛绿雅,倒在杯子里喝。

  “从俄罗斯的莫斯科开始……是莫斯科吧?”

  “不,是彼得格勒郊外的‘皇帝之村’吧,那里有一座他们居住的宫殿。”

  “哦,是吗?第一次大战和革命、之后又从彼得格勒到西伯利亚的叶卡捷琳堡,然后是德国柏林,经过第二次大战,到纽约,再回柏林,最后是美国的夏洛茨维尔,实在是波涛汹涌的一生啊,前提是她是真的安娜塔西亚的话啦。枪杀她们一家发生的地方,是叫叶卡捷琳堡吗?”

  “好像是。他们一家先被带到西伯利亚的托博尔斯克,并不是强行带走,而是在列宁之前的临时革命政府亚历山大-克伦斯基所下的指示,因为他对皇室一家表示同情。但是,这时候出现了布尔什维克党的领袖尤罗夫斯基,在他的指示之下,一家人又被带到叶卡捷琳堡,据说,一天深夜全家在某座宅邸的地下室同时被枪杀。”御手洗一边说,一边回到沙发上坐下。

  “据说?”

  “所谓的历史,通常是在多数人同意之下的谎言。”御手洗说着,我也点点头。这好像是拿破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可是,我想这位名叫安娜-安德森的女性应该不是真正的安娜塔西亚。”我说着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御手洗问我。

  “先说这张脸。”我朝着他的脸举起最后一张传真。因为是传真,所以细节一片黑,几乎看不清楚,上面印的是安娜-安德森晚年的照片。纸张上可以看到一个有着醒目大鼻子、嘴唇弯成奇怪的弧度、塌着一边眼睛,表情险恶的老太婆。在旁边放的是安娜塔西亚本人的照片,看起来宛如天使般柔和,如绘画般美丽的白人美少女浅浅微笑着。这两张照片给人的印象天差地远。这位美少女之后会变成这么一个老巫婆,我实在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御手洗笑着:“石冈,她的人生的确经历了大风大浪,你说是吧?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她悲剧的一小部分。说不定是地狱般的经验,才如此残酷地改变了她的容貌,毕竟这两张照片相隔了四十多年的时间。”

  “那,你觉得她是真的吗?”我问道。

  御手洗却摇摇头:“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说,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因为判断的材料实在太少,最好不要轻率地下判断。这真的是一个很容易误判的案例。”

  “可是否定她是真公主的材料,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啊?”我又反驳。

  “哦,是吗?”御手洗笑着说,“那你不妨试着证明看看啊。”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在我看来很多材料都显示她是真的,让我现在很困扰。因为我不想太简单地下断言。”

  我吓了一跳看着御手洗。“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不过我要先听听你的意见,我的答案待会儿再说。”

  于是我开始说明自己的想法。如此明白的事实,御手洗到底要怎么反驳,我感到相当有兴趣。“有很多线索啊,首先如果这位安娜女士就是安娜塔西亚,那她应该知道只有自己没被枪杀,存活下来的原因吧?”

  听我这么说,御手洗马上同意:“可能吧。”

  “那为什么她在法庭上不说呢?说出来就可以证明自己就是安娜塔西亚本人了啊?既然如此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要说出来啊?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御手洗一点都没有动摇,看着我的脸这么说:“石冈,你不觉得这些话只对假公主说得通吗?他们的目标是罗曼诺夫的庞大遗产。假公主很想拿到这些遗产,这是她们上法院打官司的理由,对吧?要是不说出只有自己存活下来的理由,就拿不到这笔钱。既然如此,他们一定会说些什么,没错吧?她们一定会编造出一个最逼真的故事,告诉大家。什么都不说简直太愚蠢了,也不想想这场官司的目的是什么。”

  我沉默了。

  御手洗继续说:“只要她不说,就什么也不会改变。无庸置疑的,那些和罗曼诺夫王朝有血缘关系的人被欲望蒙蔽了眼睛,一定会因为想占有财产而辩称安娜是骗子。敌人会不择手段,设计了许多位用钱买来的目击者,也会对司法或警察施压,事实上也是如此。很快她就被当作脑筋有毛病的波兰女工,这些事情她也了解。如果她是假货,这么多的乌龙漏洞,也未免太好拆穿了吧。”

  我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也就是说,你……”

  但是御手洗打断了我的问话。“如果有人为了得到遗产来打官司,可是在法庭上却没有准备好一套完美的说词,那这个人如果不是一个完全搞不懂为何打官司的精神病患……就是真公主了。”

  我又沉默了下来沉思着,然后我问:“所以说,因为她这时保持沉默,你就认为她是真的?”

  御手洗又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石冈。我刚刚只是想说,光凭你举出的资料并不能证明她是假货。如果这一点可以当作证据,我也可以证明相反的事实。”

  “那她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呢?”

  御手洗扬起两边的眉头,慢慢地说道:“有几个可能的理由,但是我想应该不是单纯地不想说。”

  “为什么呢?”我很惊讶地问。真有这种可能性吗?

  “很可能有某些因素,让她不想伤害罗曼诺夫家的光荣。这些话不能在人前、更别说是法院里说出来。”

  我望着空中,想了一会儿。接着问:“真的是这样吗?”

  御手洗笑了笑说:“我都说了,真相还不知道嘛,石冈。如果她是真的,那就是世界上少有的皇室公主了呢。这样地位的女性会抱持我刚刚所说的想法,是相当自然的啊。类似的例子其他还有几个。你想想,这可是罗曼诺夫王朝啊。拥有地球六分之一的国土、八座大宫殿、一亿三千万国民、一万五千军队,在十九世纪可没有这样的王国了啊。”

  “你知道得还真是清楚啊。”

  “我认识很多位俄罗斯科学家。以前曾经拜托过他们一些小事,所以关于这件事稍微有一点知识。”

  “那么,在纽约的她……”

  “那是最奇怪的吧?那可是纽约的大众媒体呢。在纽约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被媒体跟得这么紧,还拍了照片,那她到底还想要什么?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那为什么不老老实实、乖乖地扮演称职的安娜塔西亚呢?……如果她是假货的话。”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么一说,好像也没错。

  “可是,那她为什么要闹成那样呢?甚至被送进疗养院。因为她是真的,所以才要这样闹吗?”我问道。

  “不是的。我只是说,如果她是假的,就不会这样闹。”御手洗说道。

  “那俄文的问题呢?这很奇怪吧?说俄文并不会损害她身为公主的尊严啊。”我说着,御手洗点点头。

  “这看起来的确是很大的问题。如果没有这个问题,说不定外界和法院都会承认她是真正的安娜塔西亚。”

  “是吗?你总不可能告诉我,不会说俄文就是她是真公主的证据吧?”我又继续追问。

  “可是以遗产为目的的假货,最好是来自俄罗斯语圈里的吧。不管是百老汇的戏剧、好莱坞电影、音乐剧,故事的走向都是这样的。”

  “啊?”

  “不会说俄文的假安娜塔西亚,根本就不成立。所以电影和现实生活中都没有被采用。”

  “啊?所以她就是真的吗?喂、喂、喂,这种说法也太牵强了吧?这只能算是诡辩、强辩啊。”我有点讶异地接着说道,“一个不懂俄文、脑筋有毛病的少女,突然主张自己就是安娜塔西亚,我觉得这种情形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然而令我惊讶的是,御手洗竟然一点也不动摇。看样子他好像还藏着一张王牌没有拿出来。他完全不为所动地说:“法院的看法好像也是这样。”

  “嗯。”我回应了一声,猜想着御手洗究竟在想什么。

  “她曾经说自己看不懂时钟,而且连数字也不会数。这是相当重要的事实。”御手洗说着。

  “哦?为什么呢?”我带着警戒心继续问着,生怕自己掉入他巧妙的诡辩陷阱里。

  “在这种症状如果发展下去的话,有可能丧失语言能力。”御手洗说着。

  “丧失语言能力?”我不太懂得这句话的意思,重复着他这句话。

  “嗯,语言。而且,是母语。”

  “母语?”

  “没有错。这就是重点啊,石冈。我接下来说的这些,还不算是普及的知识。大脑中掌管语言的区域,并非只有一个地方。从人幼儿期开始,随着成长逐渐获得的母语,和成人之后学习的外文,用脑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所以说,有可能刚好损伤到掌管母语的区域,而负责外文的区域则没事,所以才会丧失母语的会话能力,只留下外文的会话能力,这是相当有可能的。”

  “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相当讶异地说。

  “我向上天发誓这是千真万确的,石冈,这种案例其实有很多。对于熟知大脑科学的人来说,这种案例一点也不令人惊讶。根据脑部受伤的部位而异,还发生过更多令人难以相信的病例。”

  “比方说呢?”

  “比方说有人变成全色盲、有人把妻子和帽子搞错、有人早晚对着电线杆打招呼、还有人一直以为连在自己身体上的脚是别人的脚等等……安娜塔西亚的不幸,或许就在于她没有出现其他的异常症状。如果明显地出现这种异常,或许大家就比较容易发现到真相了吧。真正的问题,在于她的大脑。”

  “可是,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损伤吗……”

  “相当有可能,她的头盖骨曾经受过严重的外伤吧?”

  “嗯,好像是凹陷性骨折吧。”

  “而且还不只一个地方,她的头盖骨上有好几处都有凹陷性骨折。这可不是寻常的状态,还能活下来真是命大,而且她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和瘀痕,这种状况实在很诡异。”御手洗低声说着。

  “为什么?”

  “人类的大脑,就好比以前那种金属便当盒里装的豆腐一样。大脑这块脆弱的豆腐,平时有头骨这个坚硬外壳和脑脊髓液这种液体保护;不过如果头撞到墙壁等坚硬物体的时候,这种冲击便足以让金属便当盒凹陷,听到这里了解吗?”

  “嗯。”

  “而这个时候,里面的豆腐一定会碎掉。”

  “啊……”

  “可能是部分或大部分,程度不一,但是受到严重损伤的反而会是接受冲突的相反侧,这叫做冲性脑挫伤。就像豆腐在便当盒里弹跳,在内部撞上墙壁。这算是二次冲撞。”

  “原来如此。”

  “在交通事故里就经常发生这种状况。石冈,我刚刚说的,从某个角度来看,是相当具有冲击性的假设,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说过这种假设。以往研究安娜塔西亚的人,多半都是历史学家,要不然,也会是推理家、思想家,从来没有最尖端的医学研究者,或者大脑研究者。”

  “啊……”

  “也就是说,以往的安娜塔西亚研究中,完全缺少了这种医学观点的剖析。关于安娜塔西亚的病症,我所获得的知识和你现在有的情报,并没有太大差异;所以我想应该没有错,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这么说,安娜塔西亚有高级脑部功能障碍。”御手洗果决地说。

  “高级脑部功能障碍?”我重复着,这是我从来没听过的病名,“那是什么病啊?”

  “对计算或者记忆、情感控制,还有语言等等,大脑中较高水平的能力造成障碍的后遗症。以前只简单地称为头部外伤,或者脑部外伤。不,不只是以前,直到去年为止……嗯,我想现在都还有医生用这些名称来称呼这些症状吧。”

  “哦?”

  “这是一个相当新颖的医学领域,几乎可以说是从今年才开始的。关于大脑的障碍,虽然还没有详细的答案,而且现在也还没有能做精密头部断层扫描的器材。我听说北海道大学现在进了一台不错的机器,大致就是这种程度。”

  “嗯……”

  “安娜塔西亚的状况,很明显地吻合这些症状。这不是因为压抑的个性所导致的精神障碍,而是起因于外部冲击的大脑损伤,这一点以往都被大大地误解了。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反而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就算她出现了类似压抑个性导致的记忆障碍,也不可能看不懂时钟。我想大家一定是以为她看得懂,只是不说吧。”

  “你说的这种高级脑部功能障碍,到底有什么样的症状呢?”

  “遭遇交通意外,尤其是摩托车事故等等,头部遭到强烈撞击导致头盖骨骨折,在鬼门关徘徊一圈后奇迹似地生还,以为已经完全康复的患者,会出现种种后遗症。比方说个性有了剧烈的转变,或者偶尔会改变,平常是相当平稳温和、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竟然会突然破坏东西、敲打墙壁、大吵大闹。可是一旦稳定下来后,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吵闹过,症状大致就是这样子。”

  “啊!”

  “还有,怎么都想不起亲密好友的长相、简单的计算算着算着也渐渐不会了,或者是记不得新东西,比方说这个人正在读某些资料,想要记住其中的内容,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朋友跟他说话,或者来了一通电话,他讲了一会儿话之后,刚刚才记住的东西,完全都想不起来。”

  “我觉得,我好像也有过这种症状。”

  “嗯,因为你也出过车祸。”

  “的确是……”

  “要不要住院?”

  “……”

  “总之,世界上其实有不少这种人。但是以前这些症状都被解释为‘原因不明’,或者被误解为那个人个性原本就不好、有精神病等等。就像安娜塔西亚这样。毕竟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很难获得周围的谅解,大家都只会以自己为基准来了解事物。但是随着断层扫描技术的进步,可以从各种不同角度对大脑拍摄精密照片,所以医生可以亲眼确认大脑的损伤。这才找到让这些患者发狂的真正原因。”

  “了解……所以安娜塔西亚也是这样……”

  御手洗使劲地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没有错。如果可以拿到她的病历表,就可以知道头盖骨凹陷的部位,那么就能够有更详细深入的分析了。如果对她的头部进行断层扫描,一定可以看出大脑有某些异常,甚至是萎缩。”

  “安娜塔西亚的大脑,也在头盖骨里跳动着……”

  “没错,石冈。头盖骨的内侧其实不是平坦的,有几个地方会突出尖锐的骨头,比方说眼球内侧、鼻骨内侧等等,大脑经常在这些地方受伤。这些地方属于额叶,但是交通事故中病例最多的,则是颞叶的损伤。”

  “颞叶……”

  “没错,颞叶。不管是汽车或是泰坦尼克号的事故都一样,人类的头部很少会受到百分之百来自正面的冲击。虽然在冲撞实验中会采取这样的形式,但是实际上人往往会下意识地避开,在紧要关头偏过头去,这么一来就会撞击到颞叶。”

  “颞叶是管什么的呢?”我问道。

  “应该是对声音或音乐的理解,还有记忆的……应该是储存、情感控制这些吧。不过最重要的功能,是左边的语言功能。”御手洗说道。

  “如果这里受到损伤的话……”

  “如果是交通事故,可能会萎缩。断层扫描后可以看到,受伤那一侧的颞叶,会比没有受伤那一侧来得小。就像阿尔查默症一样,在大脑里出现了空隙。”

  “哦……”

  “你如果想看,我房间里有照片,不过我看应该没这个必要吧。”的确,我就算看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如果是掌管语言的区域,那语言能力一定会出现某种程度的障碍。”

  “你的意思是,安娜塔西亚出过车祸?”

  御手洗笑了出来:“如果说安娜塔西亚是个媲美阿拉伯的劳伦斯那种摩托车狂,那就另当别论,但是目前并没有听过这种消息。所以,很显然并不是车祸。”

  “那是什么呢?”

  “所以我刚刚才说,这真的很奇怪,她的情况是头盖骨有好几处凹陷性骨折。如果是交通事故不可能会变成这种样子,就算真是这样,这个人也救不活了。你想象看把一个装了豆腐的便当盒,丢到墙上好几次的样子。”

  “哦,那真是惨不忍睹啊!”我忍不住皱起了脸。

  “不但便当盒一定会凹陷,里面的豆腐也一定会碎得彻底吧?”

  “嗯。”

  “这样的结果可没有看不懂时钟这么轻微啊!”

  “没错。”

  “而她竟然可以平安地存活下来,还可以一个人生活。”

  “嗯,那她的情形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这时候御手洗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应该是把便当盒放在地上,大家一起用槌子敲的结果吧。这样一来里面的豆腐受损的程度会比较轻微,只有便当盒有几处凹陷。”

  “啊,你是说……”我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脑中想象着一副相当可怕的光景。

  “没有错,她的头部受到坚硬物体敲击了好几次。很可能是这样。”

  “比方说,槌子吗……”我喃喃念着。

  “很可能。面对近在眼前的人头,一般人可没那么容易下得了手,毕竟人多少都有同情心。可是在战场上以杀人为乐的人,就很可能轻易做出这种事。在军队里,人人都携带着相当适合进行这种瀑行的道具。”

  “那是什么东西?”

  “枪,枪托的部分,用这个部位敲。也就是说,有好几个士兵反持着枪,不断地用力敲击脚下的受害者,受害者就可能出现这种症状。”

  “哦……”这番话令我相当震撼。这简直是恶魔的手法。

  “如果不顾受害者的生死,一群男人用尽蛮力这么做,就很可能让她出现这种症状。”

  此刻我已经哑口无言。

  “石冈,你觉得这时候受害者头部的什么地方受到撞击的呢?”

  “受害者是站着的吗?”我问道。

  “应该是倒在地上的吧。”御手洗回答。

  “那应该是头的旁边吧……”

  这时候御手洗拍了一下手,马上接着说:“一点也没错啊,石冈,头的侧边、耳朵稍微上面一些。这里就是所谓的颞叶,如果是左边,那就是掌管语言的部位了。”

  “啊,所以……就是因为这样啊……”我说。

  “我想应该没有错。病历表里虽然看不出来,但是她的凹陷性骨折中,其中一定有一处在头的侧边。”

  “嗯。”

  “那么其他还有哪些地方可能受伤呢?”御手洗问。

  “也有可能为了躲开枪托,往后面转过去,所以头的后面……”

  “也有可能,但是石冈,这种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我们手边的材料相当贫乏,但是我们姑且试着用这些贫乏的材料来推理。枕叶的大部分都是掌管视觉处理的区域。如果这里受到损伤,很可能出现某些视觉障碍的症状。但似乎没有听说类似的状况。”

  “对哦,那就不是了吧……”

  “也不能断定说没有。安娜塔西亚的朋友很少,再加上她贵为公主,不太会对别人说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我们无从得知。只能说可能性比较低。再往下方,接近脖子的地方,我也觉得应该没有受到撞击。”

  “哦……头顶部应该也没有吧,因为这里不太容易用枪托打到。”

  “但是顶叶负责方向感和计算,我觉得头顶部凹陷的可能性不小哦。”

  “是吗……那额叶呢?”

  “这倒有可能。这个部位掌管思考、概念化、有意识地认知情感,同时也是大脑的司令塔。这里是将对大脑各个部分的输入资讯转为输出端的重要折返点。从安娜塔西亚的人生观来看,这个部位有可能也受到了损伤。不过,还是一样,并不能确定。”

  “嗯。”

  “现在我只能说到这里。所以说,首先只要检查这些部位的大脑皮质层就可以了。如果真的只是枪托殴打造成的外部压力的话,大脑皮质层以下的边缘系统或者脑干的损伤,应该先不用考虑。”

  “边缘系统或脑干是什么?”

  “脑干,也被称为是爬虫类的脑,在进化上来说属于脑最古老的部分。人类祖先的动物,在五亿年前就有了脑干,控制呼吸、血压、运动,这些基本的生存能力。之后形成了小脑,有了记忆储存区和驱动情感,比方说食欲、性欲、愤怒、惧怕、逃避等等,这些生存所需的情感驱动模组。管理这些模组的就是大脑边缘系统,哺乳类动物都有这个部位。

  “接着,有了大脑这个最高级的神经细胞网络,取代了小脑的功能。大脑表面的灰色皱褶就是大脑皮质层,又被称为‘会思考的帽子’。人类的脑子就是依照刚刚说的顺序不断进化。而刚刚所说的顺序同时也是由里往外的顺序,所以我们可以推测,越在内层就越不容易受到外压的影响,这应该不会有错。”

  “真的吗?”

  “她没有行动上的障碍,虽然凶暴的个性也是值得考虑的一点,但是并没有严重到离谱的地步。她好像也没有严重的记忆模糊或者混乱。她也没有变成强暴犯或者精神变态者,所以内层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人类是很无知的啊,石冈。明明是她单方面受到脑部伤害才导致这些症状,但是人们却擅自判断她是个先天的坏女人,还让她徘徊在一间又一间的精神疗养院。以前的猎杀魔女行动,一定就是这个样子吧。”

  “啊……”

  “总之,我认为她很有可能承受了多位士兵施加的虐待,下手的可能就是屠杀皇帝一家的布尔什维克党。除此之外,我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情节会导致她出现这种特殊的症状。这么一来,如果她是真的公主,那这种受难的状况就比较容易令人理解。如果是假的,实在很难准备这么周到、这么吻合各种条件的状态。”

  “啊……”我深深感到心里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还有啊,石冈,我刚刚说的高级脑部功能障碍的患者,几乎都是年轻人,尤其多半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十几岁的年轻人身体的生命力比较强,要存活下去的个体能量比较充足,往往能够捡回一命,但是却会在脑部留下创伤。年龄较大的人如果在脑部受到重伤的重大事故中,多半会就此死去。”

  “啊,原来是这样啊。”

  “而安娜塔西亚遇难的时候,年仅十七岁。”

  “嗯,的确还很年轻,应该有足够的体力恢复。”

  “而且,光凭现在资料还不太足以判断,但是这么重大的证据,她好像没有向法院提出,来证明自己就是公主。”

  “对啊!”我这时也发现了。

  “要是一个以遗产为目的的假货,一定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一定会把自己头部的损伤连同病历表一起向法院提出,当作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

  我点点头,接着说:“没有错,所以,你……”

  “不,石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想说的只是不管再怎么看,都无法否定她主张自己是安娜塔西亚的说法。至少根据目前看到的材料,是无法否定的。甚至,换一个角度来解读这些材料,都可以是证明她是真公主的证据。”

  “嗯。”我一边点着头,同时觉得自己内心所受到的冲击慢慢变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