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KF网以头版头条发布了一篇关于一帆集团发展现状的长文,标题是《吾道不孤——女性掌舵的民族科技企业如何破局新生》,署名是科技频道主编何宝贤。
文章回溯了一帆二十余年的发展历程和两代领导者的初心,深入浅出地介绍了一帆集团引领的技术革新对整个新能源行业的意义,同时阐述了股东破产、诉讼僵持引起的负面影响。其中,还有一段和董事长江世敏的一对一访谈,介绍了一帆目前的痛点和未来几年的发展策略。
这是一篇数据详实,行业背景扎实,水平很高的深度报道,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衍生出十几万转发,很快就登上了同城热搜。其后的数日,江世敏领着杜荔娜和苏拉,频频亮相镜头,力破外界不合的传闻。
此前,在临南工业园的项目合作中,江世敏同时接触过金鹰和瑞熙,金鹰和她是老关系,出价也更高。后来金鹰在节骨眼上釜底抽薪,撤回了要约,虽然不至于撕破脸,但也不再是江世敏的首选。
现在,一帆面临最好的选择,是瑞熙。
苏拉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自己和谢枚之间的过往告诉了江世敏和杜荔娜。
自从上次拒绝了谢枚,他们还没见过面。苏拉住院期间,谢枚委托吴总带着花篮来探过病,本人也没有出现。再怎么公私分明,人也是好面子的。
江世敏顿时沉默了。
杜荔娜想了半天,憋出一句:
“那如果,谢总以合作作为筹码,要求你……”
“……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至于。”
“那他会不会因为你伤了他的自尊,就不肯跟我们合作?”
苏拉不说话了,这一点,她确实也没把握。
如果只事关自己,苏拉当然不在乎谢枚如何,老客户固然难得,倒也不必跪着讨饭。
可事关一帆的生死存亡,她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交易失败的肇因。
她想了想:
“安全起见,我可以不出现。”
江世敏擡起手:
“避得了一时,还能避一世?”
她严厉地瞪了苏拉一眼:
“你们有嘴,有腿,可以拒绝,可以反击。……怕男人惦记,就回后院绣花去。”
杜荔娜和苏拉面面相觑。
江世敏的目光在两个女儿脸上逡巡一圈:
“商场不是男人的狩猎场,我们手里也有枪,怕什么?”
苏拉愣住了。
这是许多年以来,她从江世敏那里听到的,最接近于教导的话。
她长久地静默,然后,轻声说。
“妈,我知道了。”
作为母亲,江世敏给她的关爱接近于零。她们相互折磨留下的伤痕,也许终生都无法愈合。
苏拉绝不会像江世敏这样生活,但她知晓,自己拥有选择。她可以选择冲锋,选择退却,可以选择爱,也可以选择离开。母亲的特立独行,为她展示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宇宙。
这也许,是母亲给予她最大的礼物。
一周后,她们坐在了谢枚的面前。
瑞熙的投研团队已经研究过了那份商业计划书,谢枚肯和她们面谈,本身就说明了对项目的兴趣。
江世敏侃侃而谈,瑞熙的投资总监也说了不少好话,但谢枚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态。
末了,江世敏停了话头。
“谢总,您对一帆还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说。”
谢枚低垂着眸子,唇角轻勾,半晌才开口:
“江总的这份计划书,做得非常有水平,我很佩服。不过咱们都知道,只要舍得花钱,商业计划可以做得很完美,但真正执行起来,还是靠人。”
江世敏一怔。
谢枚笑起来,目光却停留在苏拉身上。
“我的问题是,之前在临南工业园项目里,江总拒绝了瑞熙,选择了金鹰。现在被金鹰放了鸽子,又转头回来找我。试问,我为什么要接受一帆的退而求其次呢?”
江世敏张了张嘴,待要说什么,却被谢枚礼貌地制止。
“这个问题,我希望苏律师来回答我。”
杜荔娜惊愕地瞪着谢枚,江世敏沉下了脸,而谢枚只盯着苏拉看。
“苏律师?”
一室静谧,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拉身上。
“因为……”
苏拉沉吟着,细长的双眸坦荡地回视着谢枚。
这个人,习惯了高高在上,尤其喜欢看到别人的窘状。
她倏地一笑:
“因为拒绝是真心,选择也是真心。越是善于拒绝的人,越是懂得坚守。而谢总您需要的,正是像一帆这样,始终坚持本心的伙伴。”
谢枚盯着她,沉默了三秒,朗声大笑起来。
他站起身,扣上西装最下面一颗纽扣,向江世敏伸出手:
“江总,您的女儿都非常优秀。正面和JZALPHA对抗,是令人敬佩的决定,许多男人也未必有这样的勇气,我很佩服您。非常期待我们接下来的合作。”
江世敏仪态万方地浅握谢枚的手:
“谢总,时间会证明,您做出了智慧的决策。”
当夏天再次到来,江世敏和谢枚终于做到在挂满红绸的签约台前,喜气洋洋地签署了合作意向书。当然,其后还有漫长的尽调和细则谈判。
杜荔娜的忙碌程度仅次于江世敏。她几乎成了江世敏的另一个助理,在集团内部推进改革的过程中,她对那些始终惦记着杜宇风恩情的老员工,拥有春风化雨般的说服力。江世敏还没有宣称要把她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但也没有制止这样议论的员工。
当然,这些和持有2%股权的小股东苏拉,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周末的午后,杜荔娜约苏拉到家里喝下午茶。
说是喝茶,却是要她当苦力。杜荔娜抱出两团刚洗好的窗帘,要苏拉帮忙。
苏拉困惑到了极点:
“你一个腿脚不好的小富婆,难道不能花钱请个人来挂窗帘?”
“本来是要请人的,但是你既然在,咱们就干脆自己动手。”
“我的腿脚也没有很好吧?”
“那你替我托底,我站上去挂嘛。”
两人絮絮地聊着天,一会儿就把窗帘挂了上去。
杜荔娜拿出刚做好的烘焙饼干,又泡了壶茶,两人遂安坐下来。
“其实,我前几天,碰见子猷了。”
杜荔娜轻声说。
因为婚前协议的存在,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她听别人说过,王家的境外资产还在被调查中,王子猷被限制出境。幸好他还有高学历和出色的工作能力,在一家上市公司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生存固然不是问题,和从前的生活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杜荔娜是在和一个公益基金会的秘书长吃饭的时候,遇见王子猷的。
他们在酒店门口等车,王子猷从门内出来,扶着一个秃顶男人。男人的肥大的肚子溢出皮带,被一颗衬衫扣子岌岌可危地兜着,脸像猪肝样红,一口一个小王地教训着王子猷。
两人目光相触,都呆住了。
王子猷的脸由红转青,立刻背过身去,一把拽起秃顶的领导,往停车场走。
同行的基金会秘书长善意地挡在杜荔娜身前:
“有的人喝了酒就是失态。杜小姐,我们离他们远一点。”
“……”
杜荔娜听见王子猷给代驾打电话,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定位。
“对,有环形车道那个门,挨着滨河大道。”
她向秘书长抱歉地笑笑,但还是绕过他,来到了王子猷身后。
“子猷。”
王子猷停下了脚步。
杜荔娜小心翼翼地问:
“你换了电话,微信也注销了。……新的号码可以给我吗?”
秃顶男人巴着王子猷的肩膀,干呕起来。
王子猷没有回头。
“就不必了吧。”
“……”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当初我替不了你,现在你帮不了我。”
他说完,把秃顶男人往肩上再托了托,大步向前走去,穿荧光马甲的代驾小哥迎上来,和他一左一右地托起重负,很快便消失在了杜荔娜的视野里。
说到这里,杜荔娜低垂下姣好的颈子,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来。
太阳透过薄薄的布料,在客厅里投下鸟雀的光影,房间似乎成了一所秘密的花园。
苏拉默然凝睇着她,半晌,用她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她的脸颊贴着她的鬓发。
“娜娜,王子猷说得没错。”
“你有你的路要走,他也有他的。可是人生还很长,或许有一天,你们会在更好的彼岸重逢。”
她松开她,脸上峭冷的轮廓缓缓舒展,浮现出一个温和的笑。
“其实今天,我也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我要走了。”
杜荔娜愕然。
“走?去哪儿?”
苏拉替她理了理额发。
“记得之前你和宁夏去陵县,我们和徐芳开远程视频会议吗?”
“怎么?”
“我报名了今年的1+1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已经通过了选拔,下个月启程。我的派驻服务地,就在陵县。”
作者有话说:
注:“1+1”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是由一名志愿律师加一名大学生志愿者或基层法律服务工作者,到中西部法律服务匮乏地区,无偿为当地困难群众提供法律服务,并为当地培养法律服务人才。其服务范围主要包括:提供法律咨询,办理各类法律援助案件,承担政府法律顾问,配合政府化解社会矛盾纠纷,开展普法宣传活动,协助政府搭建乡村、社区公共法律服务平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