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日光灿烂。
是个做客的好天气。
在别墅二楼的南向,有一间落地长窗的房间。原本是地地道道的品茶室,不过顾念不喜欢茶类,更习惯咖啡,所以前不久骆修就找人来,把这个屋子改了一半的装修风格。
现在一进房间就能看到一边是摆着瓶瓶罐罐盒盒的茶叶柜子,还有茶海和各种茶具,风格也偏古典;另一边则截然相反,是现代风格十足的吧台高凳,一溜儿咖啡机奶泡机和手冲壶,密封的咖啡豆袋子整整齐齐陈列在格子柜里。
两相交融,场面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林南天站在房门口,被震了一会儿才回神走进来。
她顺着边上那片茶柜的名签一一看过去,一边看一边感慨地摇头:“不愧是骆家大少爷的私房存备,厉害啊,真不是我家那些暴发户比得了的。”
顾念径直去了另一半房间的吧台后,翻找着咖啡豆时她听见林南天说的话,无奈道:“只有我们两个在就别一口一个大少爷了,听着都别扭。”
林南天走回来:“这有什么好别扭的?”
“21世纪了还这么喊,不别扭?”顾念似笑非笑的,拎着咖啡豆袋子回到吧台前。
“这你就不懂了吧。骆家家大业大,在圈里也是规则制定者,一个称呼的事情,当然是他们想怎么叫别人就怎么叫,谁还敢嘲——”
林南天一顿。
顾念倒完咖啡豆,打开机器的片刻转回来:“怎么突然不说了?”
林南天叹着气,坐在吧台高凳上,一歪头:“除了你以外,可没人敢嘲他们的。骆家说了算嘛。”
顾念:“骆修自己也不喜欢。”
“家里老先生喜欢呗。”
顾念点点头:“那确实管不了。”
“谁说管不了,”林南天靠过来,撞了下顾念胳膊,“外面可到现在还在传骆家兄弟不和还都不想继承家业的事情呢,你劝劝骆修,一旦骆家到了他手里,你不就管得了说了算了吗?”
“……”
顾念被这雄心壮志噎了好几秒,只差翻个白眼给林南天。咖啡机那边准备出浆,顾念下了高凳,语气惫懒:“你那么有野心,你来。”
“那我可不敢。这俩少爷没一个好招惹的,我无福消受,还是留给你您妯娌两位好好收服各家的妖孽,也算造福苍生了吧。”
顾念护短:“你才妖孽。”
“好好好,不妖不妖……哎,说真的,你家妖——不是,你家那位呢,平常我来找你玩,他恨不得做个玻璃罩子把你扣里面不让我靠近,今天怎么没出现?”
“哪有那么夸张,”顾念莞尔,“BH传媒今年要做国外市场,他出差去了。”
“出差?”
“嗯。”
“啧啧,不行啊。”
“……?”
顾念按林南天的喜好比例合了原浆和牛奶奶泡,闻言端着杯子茫然回来:“什么不行?”
林南天接过去,促狭开口:“新婚燕尔,娇妻在房,这种时候还跑出去出差,骆大少爷不行啊。”
“——!”
顾念终于反应过来,细白的脸一秒钟就点了灯笼似的红起来。
半晌回神,她木着通红的脸蛋盯着林南天磨牙:“你得庆幸刚刚把咖啡接走了,不然你今天就有毁容风险。”
林南天忍不住笑:“别害羞啊,我说的是实话嘛。”
“实、实什么话,我们又没正式完婚。”
“婚礼不就是一道形式么。”
“那也没领结婚证。”
“快了吧?而且这种事和结婚证关系不大,反正你们都订婚了,我不信你们两个没有……”
尾音被拖的意味深长,顾念羞愤欲绝,靠最后一丝理智忍住了没把手里的奶泡壶扣到林南天脑袋上当帽子。
在林南天逼近的奸笑里,顾念嘴硬:“没有,你少胡说。”
“得了吧,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顾念惊得回头。
林南天单手撑在吧台上,笑得很得意:“上周说好了一起出去,为什么突然鸽了我?”
顾念一懵,下一秒回过神就支支吾吾起来:“我那、那天不是说了吗,身体突然不…不舒服……”
“哦?感冒了?”
“说了不是。”
“既然不是感冒,那怎么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嗓子都哑了,跟刚哭了一晚上似的?”
“…………!”
前一秒还心虚窝着的小姑娘像是突然摸了电门,出溜一下滑下了高凳,严肃又凛然不可侵犯地睖着林南天:“你——你才哭了一晚上!”
林南天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宝贝啊,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可太好玩了,没事没事,这是好事啊。”
顾念红透了脸蛋,但还梗着脖子坚决否认:“我没有!”
林南天忍笑:“好好好,你没有,你没有。”
“……”
顾念这才不服气又心虚地作罢。
不过没等她拿起咖啡杯,旁边林南天又笑着靠过来,声音低低的,还有点贱兮兮的:“看来真是哭唧唧地过了一整晚上啊?那我刚刚冤枉骆大少爷了,他们这种斯文败类,眼镜一摘、衬衫扣子一解,立刻就成禽兽了是吧?”
“…………林、南、天!”
“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别——别挠我痒了哈哈哈哈……”
林南天的狗命差点丢在茶室里,还是楼下别墅正门突然的门铃声把她救了下来。
顾念意外地回过头。
林南天差点笑断气,苟延残喘地从桌子底下爬起来,扶着高凳调整呼吸:“你,你还约了别人啊?”
“没有啊,”顾念皱起眉,“今天说好了下午和你一起,我怎么可能叫别人来?”
“那是找骆修的?”
“他也没跟我说过……算了,我下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
“不用。”
“不行不行,我必须跟你一起,不然万一你出点什么事,那我还不得被你家那位恶龙先生给撕成片片了?”
“……”
顾念无奈,只得和林南天一同下楼去。
两人到了别墅玄关,顾念打开视频对讲,镜头里是个陌生男子,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服,还戴着墨镜。
总之一看就不是善茬。
顾念和林南天警觉地对视了眼,转过去打开传声器,出声问:“您好?请问找谁?”
“是顾小姐吗?”
“我是。”
“我是骆家的司机,骆老先生让我来接顾小姐回骆家一趟。”
“……?”
顾念懵了几秒,下意识地开口:“可我没听骆修提起过这件事。”
门外的人回答:“大少爷不知道,是老先生听说大少爷出国,顾小姐今天又自己在家,所以专程让我过来请您回去吃一顿便饭的。”
这几句话间,顾念已经恢复镇定,她清了清嗓,问:“但我也没接到过骆家的电话,怎么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外面的人愣了下,随即笑道:“我是骆老先生的专人司机,骆家的人都认识我……不过上次顾小姐来没能见着,那也没事,您出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
顾念刚想说什么,就被林南天抬手拉了一下。
林南天压低声音:“可别是什么坏人吧,干嘛非叫你出去?”
“应该不会,”顾念摇头,“这片别墅区我住了这么久,安保力度确实很高,如果不是骆家的人,应该很难进得来。”
“那我陪你一起。”
“好。”
别墅门打开,顾念和林南天走进别墅花园,隔着私家围墙和金属网栏,顾念看见了之前在可视电话里的男子,以及他身后低调不失奢华的黑色轿车。
轿车的后门是打开的,里面还坐着一个人。
顾念绕过花园小径,看清了车里人的同时,里面的人也扶着拐杖侧目望来。
“——!”
顾念身影蓦地停下。
林南天猝不及防,差点撞到顾念身上,站稳身后她不解地看向顾念:“怎么突然这么一副表情,真是坏人啊?”
“…不是,”过去两三秒,顾念才慢慢松下微绷的肩背,苦着语气低声,“骆家那位老先生。”
林南天沉默片刻,由衷的一句:“雾草。”
顾念原本还僵着,听见这句差点笑出来,她回过头看林南天:“刚刚聊起骆家你还如数家珍的呢,怎么这会刚听见人家老先生的名号你就怂了?”
“你不懂,这位在圈里早就是神秘得活化石似的人物了。就我们家这种暴发户,别说我一个小辈儿,我爸爸叔叔也没见他一面的机会啊。”
“那你见还是不见?”
“多说多错——不见。”
“不愧是你。”
“客气客气。”
顾念跟林南天不敢多掰扯,确定林南天不见以后,她就快步走向院外。
经过方才和她对讲的男子,顾念一直走到车前才停下,“骆爷爷。”
“嗯,吃午饭了吗?”
“……”
顾念仰头看了看刚从东边山后面升起来没多久的太阳,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一句吃了,她只能僵着微笑:“还没有。”
“那正好,”骆敬远一只手从拐杖上垂下来,叩了叩扶手箱,威严里透出一两分钟难得的温和,“上车吧,回家吃。”
顾念顿住了。
尽管骆修一直不太在意骆家里这位老爷子作为家主的威严的样子,但有林南天这“半个”圈里人给她科普,骆老先生的积威名号也一并蔓延到她这里。
不过在不久前那家酒店里的订婚典礼上,骆老爷子和顾媛女士作为双方长辈到场,全程虽然依旧和她没多少交流,但整体倒算得上和蔼,氛围也算融洽。
长辈都亲自来家门口请了,显然不太好拒绝。
顾念思索之后点头:“那我和我朋友说一声。”
“好,不急。”
“不费事,我说完以后换件衣服就出来。”
“嗯。”
顾念转身,快步回到院里。
拉着林南天进门,顾念三言两语说完,上楼换了一套日常着装下来了。
林南天还站在楼下:“我在这儿寻思半天了,这老爷子听着怎么跟办鸿门宴似的?”
顾念迟疑:“不至于,不过猜也没用,等我回来给你打电话。”
“行。”
顾念:“等会你自己关门出去?”
“好,放心吧。”
“……”
顾念身影消失在门外,林南天站在玄关,等到外面车开远了,她才走出来。
站在院子里迟疑了会儿,林南天还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
许久之后,对面才终于接起电话。
林南天:“是骆先生吗?”
对面似乎在分辨她的声音,须臾后那个温和却漠然的声线微微震动:“林南天小姐?”
林南天松了口气:“是我,我是林南天。”
“你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但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我刚刚和顾念一起呢,然后你家老先生突然就开车过来,说是要接顾念回骆家吃顿便饭什么的。”
对面陡然静默下来。
这安静等得林南天一阵心慌,不确定地问:“你不知道?”
对面没回答,再开口时声线里假作的温和不复,剩一点冷淡的凉意:“让念念不要答应,只说是我不让就好。”
“额,这个,”林南天尴尬地抬头,看了一眼早就没影了的大道,“可能来不及了。”
“已经接走了?”
“对。”
“…我知道了。”
“?”
林南天察觉出对面要挂断电话的意思,慌忙得手都抬到半空:“等等!”
对面一顿:“还有事?”
“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顾忌着顾念朋友这一重身份,骆修压着冷意开口:“我立刻启程回国。”
林南天:“……”
这还真是鸿门宴啊?
…………
顾念不知道这是不是场鸿门宴,只知道从别墅到骆家这一路上,更像场酷刑。
那位威严深重的骆家老爷子就坐在她旁边,顾念恨不得把自己拍成一张纸片厚薄的饼糊在车门上,以让自己尽可能远离对方,但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
于是一路上她都是僵硬状态,等到了骆家下车的时候,顾念已经忍不住偷偷拿手敲她绷得发酸的腰背了。
跟在骆老爷子身后进了骆家主楼,顾念正不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谈话时,她就见到面前老爷子侧了侧身:“离午餐还有一段时间,先陪我去书房坐一会儿?”
顾念乖巧点头:“好的,骆爷爷。”
前后进到书房里,顾念一直安分地扮乖巧。到书房那弹性适度的真皮沙发上落座以后,骆家的佣人送上来两杯红茶。
到这会儿工夫,顾念还有心思想起家里的咖啡壶忘了洗。
不过等下一秒她就大脑空白了——
骆敬远:“你喜欢孩子吗?”
顾念:“………啊?”
顾念红茶杯举在面前,端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么懵在了那儿。
在老爷子不知道是慈祥还是威严的眼神里,顾念呆足了五秒钟才慢慢回过神。但她还是有点不确定自己方才耳朵里听到的:“孩子?”
“对,孩子。”
顾念慢吞吞放下杯子,在身边比量了下:“就是那种,小孩儿?”
“嗯。”
确定了答案以后,顾念尴尬地收回手势:“还挺喜欢的,小孩嘛,都很可爱。”
“喜欢就好。”
骆老爷子点了点头,端起红茶杯来了。
骆敬远喝茶的这几秒,顾念是喝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以往看过写过的无数个剧本在面前晃来晃去。
在她的思路已经驻足于“难道骆修年少失足在外面留下了个私生子”这类狗血剧本前时,骆老爷子终于品完那一口红茶,也吊够她了。
骆敬远放下红茶杯,幽幽开口:“骆修就不喜欢,骆湛也不。”
“……?”
顾念没跟上这个转折的思路。
好在骆敬远似乎也没逼她跟上,自顾自说了下去:“但这不能怪他们,怪我,怪骆家。尤其是在骆修身上,这两年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当初以为‘为他们好’的教育方式,还是走上岔路了。”
“……”
顾念没敢说话,心想您还是谦虚了——
就骆修那恶龙性子,都不是岔路,非90度直线俯冲坠崖的教育方式大概是教不出来的。
骆敬远缓着声,继续说道:“但孩子是无辜的。”
“——”
顾念顿时警觉,紧绷起腰背静待一段骆修当年的失足少年经历。
然后她就见骆老爷子幽幽地看向她:“尤其是还没出生的孩子。”
“?”
顾念怔住。
还没出生,也就是说最多是怀胎九月,这会儿才1月,往前推八九个月正巧是她和骆修在剧组最初相遇的时候。
剧组里没时间也没条件,那就是之后……
顾念脸色一变。
僵了几秒后她皱眉:“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
这次轮到骆老爷子愣了。
他显然不知道这几秒的时间里,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已经在脑内走了多少万字的狗血小剧场。
两相沉默。
终于,某种认识在对视里达成。
顾念尴尬地抿起唇:“好像我搞错了……您说的孩子是指?”
骆敬远:“你们以后的孩子。”
顾念:“……”
这话题的开启方式就离谱。
不过经过了之前那番冲击,连这个本该让顾念大吃一惊的话题都显得不算什么了。
她犹豫了下,诚实道:“骆修和我都还年轻,我们说好的是再过两年再完婚,更没有那么急着想——”
“但我老了。”
骆敬远坐在沙发里,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顾念哽住。
她下意识地抬了抬视线,目光在老人家那白色的头发上飘过去——
骆家老爷子的威严,让她和其他人都已经本能地忘了他已经是个年已耄耋的老人这个问题。
骆敬远的声音里透出一种罕有的暮气:“不久前,家里的医生刚给我做过上半年的检查……”
顾念心里一紧。
余音消止在叹气声里,骆敬远沉默后抬头:“唐染还小,变数也未可知,我催不得。你和骆修年纪合适,如果你也不喜欢孩子,那我自然不会说什么,但既然你不排斥这方面的想法,无论是从母亲还是孩子的角度来说,都是在年轻时更好调理,你说呢?”
顾念迟疑了下:“道理是这样没错……”
“当然了,孩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变出来的,所以这件事我也并不急着催促你们。”老爷子敲了敲拐杖,很善解人意,“只是有个问题——虽说你们已经订婚了,但毕竟没办宴;只要还没完婚,孩子往前推算的时间比婚礼早,在圈里总是要招人闲话的。”
“这我知道。”
见顾念点头,骆敬远也露出满意的目光:“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那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
顾念听得茫然地抬头,不等她问一句什么事就定了,便见骆老爷子仰头,朝书房外喊了一声:“林易!”
房门推开,一道身影快步进来,停到沙发旁边:“老先生。”
骆老爷子一改方才暮气沉沉的模样,眉眼焕发着光彩:“既然顾念同意了,那骆修的意见就仅做参考了嘛。让他们选个今年最好的日子,请帖撒出去。这可是骆家近二十多年里最重大的一件事了,必须办好,知道么?”
“是,老先生。”
顾念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爷子和管家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
几秒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骆爷爷,我——”
“嘶,哎呦,我的心脏。”骆老爷子单手扶住胸口。
林易上前:“老先生?”
“不行,我先回房休息了。你送顾念去唐染那儿吧,她们姐妹共同话题也能多些。”
“好的,老先生。”
几秒后,书房里就只剩下顾念和笑眯眯的管家林易了。
顾念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她缓缓回头:“林管家,骆爷爷说要定的是什么事?”
“顾小姐,瞧您说的,还能有什么事。”
“?”
林管家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那当然是您和大少爷的婚礼了。”
顾念:“……”
顾念:“??”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趁恶龙不在时偷家(x)#
ps:老爷子催的不是孩子,是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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