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见过耍无赖的,却没见过骆老爷子这样一把年纪耍无赖、还耍得这么堂堂正正不加遮掩的。
望著书房里除了自己仅剩的管家林易,还有他那副笑眯眯的招牌表情,顾念木着脸,严肃道:“我没答应过。”
林易笑容不变:“可老先生说您已经同意了?”
“那是他说的,不是我说的。”
林易:“那看来您要和老先生再聊聊了。”
顾念站起来,作势要走:“去哪儿聊?”
林易躬身:“老先生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了。现在可能不方便打扰。”
“?”
已经走过去的顾念慢吞吞转回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说清楚我没同意就得见到骆爷爷,但他身体不舒服我见不到。”
林易笑眯眯点头:“顾小姐理解得很对。”
顾念叹气:“林管家,你觉不觉得这种做法对骆爷爷的名声和形象都会产生不太好的影响?”
“这个老先生不会担心的。”
“为什么?”
“因为您和老先生已经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间不会在乎名声和形象那种给外人看的东西的。”
“……”
换个通俗点的说法大概就是,家人之间要什么脸面呢。
顾念对这通透度肃然起敬:“…受教了。”
她知道就算再纠缠下去,今天骆老爷子也一定是铁了心的“身体不适”到底了,顾念没有多做无用功,转身往书房门外走。
中途琢磨着从自己来这儿到骆敬远离开的全过程,顾念从里面品出些什么,她抬头问给她带路的管家林易:“骆爷爷今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催婚,孩子只是幌子吧?”
“是,顾小姐通透。”
顾念不解地问:“可我和骆修订婚仪式刚办完没多久,骆爷爷为什么要催我们完婚?”
林易脚步一缓。
两人又沿着长廊往前走了一段。
顾念追问:“不方便说吗?”
拐过拐角后,林易才笑着开口:“其实告诉顾小姐也无妨。”
“嗯?”
“骆老爷子最近几年思虑头疼的问题只有一个。”
顾念走了两步,猜测地开口:“…骆修和骆湛都不想继承家业的事情?”
“对。”
“可这和我跟骆修的完婚与否有什么关系?”
林易回过头,朝顾念礼貌地笑了笑:“顾小姐不生在这种家门所以不了解,每一代的长子正式完婚成家,意味着独立于大家庭的小家庭产生,那下一步就该是分家立业了。”
顾念一怔。
林易转回去,一边走一边继续道:“骆家的规矩是不分家,这个规矩是在老先生的父亲那一辈定下的,两位少爷的父亲、也就是老先生的儿子骆清塘骆先生是独子,而且他完婚时老先生正值壮年,没有继承家业的问题在,而今……”
顾念了然接话:“担子就落在骆修和骆湛身上了。”
“没错。”
“所以我和骆修订婚还不算影响,但是如果我们完成婚礼,那这个问题就必须推到他们两个面前了?”
“顾小姐玲珑心思。”
“……您就别夸我了,”顾念回神,咕哝了声,“真那么玲珑,预想到这么一个局面,我今天肯定装肚子疼。”
林易笑起来:“您不清楚骆家规矩和情况,刚开始猜不到也正常。”
顾念叹气:“不过我就算清楚,可能一开始也会来。”
“嗯?”林易意外回头,“为什么?”
顾念抬头,木着脸:“毕竟装病这种事情,今天见识以前,我肯定不好意思在骆爷爷面前用啊。”
林易一呆,回神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之前听唐染小姐说顾小姐是很有意思的人,今天见了果然啊。”
“……”
听了林易话里的名字,顾念眼睛慢慢亮起来,被骆老爷子坑出来的心理阴影也开始消散了。
她加快步伐:“现在只有小可爱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了。”
林易笑着跟上去:“大少爷听见会吃醋的。”
“噫,怎么会。骆修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哈哈,但愿如此吧。”
“……”
…………
骆修是傍晚抵达骆家的。
彼时顾念正坐在骆家主楼的阳光房里,唐染刚被从K大实验室忙完回来的骆小少爷拎回房间复习功课。顾念听说她年中就要备考K大,所以虽然不舍得,但也没好意思再耽误她的时间。
于是偌大的阳光房,只剩顾念一个人懒蔫地坐在沙发椅里,昏昏欲睡。落地窗外,天苍野阔,夕阳余晖将尽。
暮色带着凉意盖上来。
顾念知道等晚餐时间,会有人来这儿找她下楼,在那之前她也没什么地方想去,索性窝在沙发椅里,一动不动地犯困。
房里没开灯,外面夕阳落下后,顾念很快就撑不住眼皮。只是夜色袭来的凉意加重,她在半梦半醒里无意识地缩起身体。
直到一张温暖的毛毯覆上身来。
顾念蓦地惊醒,抬眼。
藉着窗外骆家楼前的灯光,顾念依稀看清了俯身下来给她掩好毛毯边角的那人侧脸。
他碎发垂在额角,离她咫尺之遥,好像还沾着归途匆忙里的凉夜味道。
顾念忍不住抬起下颌,凑上前轻嗅了下:“…骆修?”
熟悉的淡淡清香。
骆修身影停下,垂了眸,似无奈又温柔的笑:“怎么跟只小狗似的。”
顾念声音还带着睡意里初醒的喑哑,低低的不满,“看不清嘛。”
“……”
骆修眼底最后一两分因她被诓来骆家而驻的凉意,在这一声不自察的撒娇似的呢喃里,坍塌,柔软。
过去半晌,骆修抑下翻涌的情绪,他轻叹了声,扶着女孩身侧的沙发椅扶手微微俯近,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
顾念在睡意里,循着本能抬起下颌回应他,仍旧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懒猫模样。
骆修没忍心折腾她,克制地直了直身,哑声问:“怎么一个人睡在这儿?”
“唔……等你?”顾念写惯了剧本,情话信手拈来,语气却懒困得极不走心。
骆修却顺着她:“下次等我,要记得带条毯子。”
“好。”顾念终于睁开眼,慢吞吞点头答应着。
“不睡了?”
“不,”顾念摇头,“不睡了。”
“……”
话是这么说,小姑娘的胳膊却很自觉地抬起来,然后缠到他腰上。顾念把脸颊贴到他腰腹前,声音轻得发懒:“但是不想动。”
骆修垂低了眼,无奈地摸了摸小姑娘脑袋:“那我们坐一会儿,就下楼好么?”
“下楼?”顾念仰头,“这么早就吃晚餐了?”
“不在这儿吃晚餐,回家我做给你吃。”
“…?”
顾念怔了几秒,慢慢从睡得混沌的大脑里反应过来:“你找骆爷爷谈过了?”
“嗯,是我疏忽了所以才被他们来打扰到你,对不起,念念。”骆修声音温柔,“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处理好。”
顾念听得茫然,然后慢慢皱起眉,她不赞同地纠正:“这不能叫打扰。”
“嗯?”
“我们是说好了要一起走下去的啊,”顾念严肃地绷着脸,牵起骆修的手,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和你有关的,怎么能说成好像和我无关一样的打扰呢?”
“……”
骆修怔然地望着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须臾后他哑声失笑,然后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说错了。”
顾念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也”字尚未出口,顾念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温柔地托住下颌。
面前的人负着身后的夜色和月色俯身,眸子里沉沉起起的情绪,像是昏暗的笑意:“叫谁孺子?”
顾念心虚顿住。
骆修低下身,声音里的笑意也哑了几分,他作势去吻女孩的唇,声线像蛊惑:“已经这么亲密了,妈妈粉的本能却还在?”
顾念察觉“危险”,慢吞吞后挪,表情严肃:“我能改,很快就能改得一点不剩!”
“真能改?”
“能!相信我!”
“那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改完?”
“……”
耳边声音越发近,也越发温柔,顾念退到后背完全贴合沙发椅的靠背,退无可退,她苦蔫下脸:“再、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啊。”骆修温声笑。
顾念松了口气。
骆修:“不过这一次,我会更努力地帮你改的。”
顾念松到一半的那口气噎住了,她茫然抬眼:“——?”
“一定是我之前做的还不够,”骆修的声音里压着逗弄她的哑然的笑,“今晚回去我们好好‘改’。”
顾念:“……”
顾念:“?!”
……
林易很茫然。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原本对于留在骆家好像很蔫很不乐意的顾小姐今晚表现得十分奇特——
都已经送到骆家宅门外了,顾念还依依不舍地眼巴巴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骆家大门:“我我我想再住一晚。”
骆修温柔地拉开车门:“乖,你不想。”
顾念把住车门,泫然欲泣:“我真的还挺想的。”
“真的想?”
“真的呜呜呜。”
“好……”
林易只见到他们大少爷扶着车门,俯身下去在女孩耳边说了什么。
听完,那位好像只有在他们大少爷面前才有很多情绪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激灵起来。脸蛋还慢慢可疑地红了。
然后林易听见骆修温柔地笑:“还想么,我不介意。”
“不不不不想了。”
“……”
小姑娘嗖的一下坐回车里,自己拉上了车门,然后乖巧并膝目视前方。
站在车外的骆修哑然失笑。他隔着车窗在车门外的凉夜里站了很久,才垂下眼笑着绕去驾驶座。
“林管家不用送了,回去吧。”
“好的,两位路上小心。”
“嗯。”
林易退身到宅门外,临走前余光瞥见,车里的骆修俯身去帮副驾驶座的小姑娘检查安全带,然后一抬眸间,眼神温柔得如溺春水。
是和那么多年假作面具不同的,是深得能看见一腔真心的,刻骨温柔。
林易在骆家这么多年,曾亲眼见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身一人回到这个对他来说更像异国他乡的家中,迈过主楼大门的那一刹那时,眼底冰冷的漠然。
林易也亲眼见他心墙高筑,像茧子,盔甲或者壁垒,一层一层无比冰冷而坚硬,不叫任何人看到他的真心。
甚至那时候林易和骆敬远一样,以为他没有真心。
原来还是有的。
被创伤磨上了厚重的刀枪不入的茧后,他到底还是遇上这样一个女孩,让他甘愿打开那无数层的城墙和壁垒,把最脆弱的真心捧到她面前。
“……还好啊。”林易笑着摇了摇头,转身。
“什么还好?”
突然的声音惊了林易一下,他抬头,看见骆敬远从宅门后走出来。
林易苦笑:“老先生,您既然想送,那大大方方来送就是了,这么偷摸的可不好?”
骆老爷子板着脸:“我想送什么了?我不就是下来散散步吗?”
林易无奈:“行,您说了算。”
骆老爷子瞪他:“你是越来越敷衍我了。”
林易:“您误会了,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我一直这样。”
骆老爷子气得想吹胡子。
林易也没再捋这只老老虎的胡须,他笑着上前搀扶:“夜色太凉,我还是送您回去吧。”
骆敬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早就没了车影的门外,点点头,拎着拐杖转身:“走吧。”
林易扶上去,想起什么,问:“大少爷和您谈出结果了?”
“嗯。”
“他同意了吗?”
“……”
林易没听见动静,回过头去,就见骆敬远半眯着眼,似乎在思虑什么。
林易问:“没同意您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骆敬远回神,沉吟:“他确实同意了,但我怎么想都觉得他答应的太轻易——他那个九转十八弯的心思,我看到婚礼结束前,一秒都不能松懈。”
林易笑着点头:“好。”
另一边。
车内。
顾念抱着安全带靠在窗边,开出去没多远突然想起什么,亮着眼睛回头问:“等过几天放寒假了,我们邀请唐染来家里玩吧?”
骆修放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微顿了下,“唐染?”
“对啊,她最近功课比较紧,没什么时间——但是等寒假、尤其临近过年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骆修眼神微妙:“你好像很喜欢唐染?”
“当然了!”顾念想都没想,欢欣雀跃,“小染那么那么可爱,谁会不喜欢?”
“……”
骆修没说话,轻眯起眼。
顾念完全沉浸在跟小可爱的回忆里,并没察觉身旁某人身上逐渐冒出来的“黑气”。
“不过今天骆爷爷跟我说,你不喜欢孩子,是真的吗?”顾念突然想起来,回头问。
骆修神色不动:“你喜欢?”
顾念点头:“嗯,听话的小孩我都喜欢,那种乖巧可爱的我就更没抵抗力了。”
骆修沉默几秒,试探地问:“那结婚以后,你也想要孩子吗?”
顾念脸红了下,还是点头:“当然了。”
骆修:“生孩子对母亲的身体有损伤。”
“我知道。”
“那还想要吗?”
“嗯。”
“为什么?”
车里安静几秒,顾念微红着脸颊,诚实地开口:“就是想养女鹅或者鹅子,如果像缩小版的你,那不管是板着脸的还是小狐狸类型的,一定都可可爱爱=v=”
“……”
骆修停顿。
顾念沉浸在想像里,好一会儿没得到回应,她正好奇准备抬头,就听安静的车里那人声音沉静。
“那就不要麻烦了,”语气四平八稳,“直接养我吧。”
顾念:“…………”
顾念:“?”
作者有话要说:
恶龙修:为了念念独宠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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