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杂志社,孙天一停好摩托车,就听得有人叫他。走廊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儿,身材适中,长发披肩穿一件纯白衬衫,一条牛仔裤,显得颇为清纯干练。笑着向孙天一走了过来。
是简洁如吧。孙天一就让儿子叫阿姨。儿子甜甜地叫了一声阿姨好。简洁如摸了一把儿子的脸蛋,说真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孙小宇,今年五岁。
简洁如说,孙老师这么年轻,没想到小孩儿都这么大了。
孙天一摸了一下头,三十岁了,还年轻啥哟…………站这儿说话也不是事儿,要不,到我办公室坐坐?
简洁如说,好啊,牵了儿子的手,随着孙天一来到办公室。孙天一招呼简洁如坐了,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在简洁如的对面坐了下来,说,你以前写过小说么?简洁如说,以前写过,也投过很多次稿,但一篇也没有发表,后来就泄气了。这个稿子也是一年前写的,当时投了出去,没有收到退稿,也没见发表。孙天一暗暗地打量着简洁如,心想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呢?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简洁如见孙天一一直在打量自己,不觉脸庞一热,低了头喝水。两人一时间都没了言语。孙天一说,后来怎么想到给我们杂志社投稿了呢?简洁如说,我来南城打工好多年了,平时不大看那些市面上花花绿绿的杂志。除了一些国家级的名刊和一些名家的小说……孙老师,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孙天一说,还真有些面熟,只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在哪儿见过面的了。简洁如笑道,孙老师你忘了,你的自行车撞过我哩。孙天一拍着头,是你呀!还真是你。你那天穿了一件灰色的工衣,**灯又太暗,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简洁如说,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孙天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就不要老师长老师短的叫了,听起来怪别扭的。那怎么叫?简洁如说。就叫我孙天一,或者叫我老孙也成。老孙?简洁如扑哧一笑,你才多大呀,就老孙了。在我们家乡,只要上面还有长辈,就是活到八十岁也不能称老的。孙天一说,那就叫我孙大哥吧,很多读者都这样叫我的。两人就又谈到了写作上的事。儿子这时却叫着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吵着要爸爸带他去吃麦当劳。简洁如说,孙老师你还没吃饭吧?孙天一说,接到你的电话就过来了。你也没吃吧?要不咱们一起出去吃点?简洁如说,那咱们就去麦当劳,我请客。
出了杂志社穿过马**就是麦当劳了。孙天一说,那洋快餐我是吃不惯的,你和小宇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给他买点儿就出来。简洁如却已抢先一步走了进去说她来买。孙天一便不同她争了,一会儿,简洁如提了一包食品,有鸡翅、汉堡、薯条,还有三杯可乐。孙天一说,让你破费了,摸摸儿子的头说,还不快谢谢阿姨。儿子接过食品袋,欢天喜地的谢过了简洁如。三人在街心公园寻了一张条椅坐下来。儿子拿出汉堡包吃得津津有味,孙天一和简洁如慢慢地吸着可乐,简洁如一边吸可乐一边注视着吃着麦当劳的小宇。孙天一感觉简洁如像是有什么心事,却又不便多问。心想,这个女孩,必是有着许多不寻常的经历。又想,在南城千千万万的打工人,哪一个的故事不是一本书?坐了一会,两人都觉得颇为尴尬。简洁如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西区了。孙天一说,我送你吧。简洁如涩涩一笑,不用了,谢谢你。
回到家,香兰还未睡。见了孙天一,冷冷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孙天一说,………去厨房寻了吃的就狼吞虎咽地起来。吃完饭,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就到卧室躺下了。香兰凑过来说,累坏了吧?孙天一白了香兰一眼,没理她。香兰又去逗儿子,小宇,那个阿姨漂不漂亮啊?儿子早已是上下眼皮打架,倒在**打瞌睡了。香兰给儿子脱了衣服盖好,熄了灯。向孙天一这边凑了过来,看你,开开玩笑的。真生气了?手却在孙天一的身上摩挲了起来。孙天一拿开香兰的手,翻过身,给了香兰一个后背,说,睡觉吧,累死了!香兰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累累累!一天到晚屁事没有,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吹空调,回到家里你就叫累。出去见女孩子你倒跑得飞快。孙天一说,你少说两句不行吗?无聊不无聊!香兰一把掀起了孙天一身上的毛巾被,尖声叫道,嫌我哆嗦嫌我烦是不是?你就是巴不得跟我离婚,好去找你的小情人。告诉你孙天一,别以为我谢香兰离了你就不能活!为这个家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省吃俭用的,我容易吗?呜——呜——说到伤心处香兰禁不住哭了起来。孙天一赶忙转过身,软下了语气,拍着香兰的肩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啊。拿手去给香兰擦眼泪。香兰一把甩开了孙天一的手,裹了毛巾被,滚到一边,嘤嘤地抽噎起来。孙天一是个讷于言语的人,此番更是无话,只是从背后搂住了香兰,听着香兰的抽泣声如一曲儿时听惯的摇篮曲。迷糊中,孙天一似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天苍苍,野茫茫,地上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狗尾草。一阵风吹来,狗尾草在风中摇摆起伏,如同洞庭的秋波,一浪追着一浪。天上没有星月,狗尾草却散发着一层迷离幽兰的光泽。孙天一踏入了齐腰深的狗尾草中,飞一样地悄无声息。他隐隐听见母亲在狗尾草的深处为他招魂,天一唉——回来哟!天一唉,回来哟。孙天一循着母亲的招魂声越走越远,很快置身在了狗尾草的**之中,如同一只漂浮在**中的小舟,忽地,他又变成了一条蛇,一条幽幽地泛着蓝光的蛇,在狗尾草的**里穿行。吱地一声从狗尾草中蹿出一只硕大的蜥蜴,长约一米,四肢健硕。孙天一的蛇身刚想逃命,蜥蜴飞身一蹿,已跨在了蛇的身上,蜥蜴却从后腿中间伸出一根坚硬如铁的**来,深深植入了蛇的体内,蛇在妩媚的扭曲着身子………孙天一感觉一阵晕眩后的快感,竟叫出了声,醒了。**冰凉一片。
主编江上舟去深圳参加一个期刊研讨会,四五天时间。杂志社里群龙无首,孙天一、沈三白、打字排版的几个小女孩们这一下可都彻底得到了解放,整日里窝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天南地北胡吹海侃,就扯到了南城美术馆的画展。
沈三白说,天一你不是爱画两笔的么,怎么没有弄幅书画参展?孙天一就问沈三白,哪里在办画展?沈三白说,南城美术馆呀。孙天一说,现在好多的画家都是在欺世盗名,前不久来南城的那个舍俑,搞行为艺术的,弄两个女孩子**站在大街上,往身上倒一桶绿颜料,再倒一桶红颜料,就叫宇宙的伤口。沈三白说,听说那两个做**模特的女孩现在都失踪了。孙天一说,现在的人是一日日浮躁了,艺术里面炒作的东西多了起来,就不叫艺术,而是商业活动了。正说着,电话响了,孙天一伸手拿起听筒,懒懒地问:喂——找谁?电话那端一阵沉默,有窸窸嗦嗦的声音,孙天一不耐烦了,找谁?说话呀!再不说我可挂了。电话里才传来一个女孩嗫嚅的声音,找沈老师。孙天一说,你哪一位?女孩说,………宋可。孙天一忙哦了一声说是宋可呀,抬眼去看沈三白,就见沈三白不停地冲他摇手。孙天一拿手捂了话筒,问沈三白:宋可,接不接?沈三白说就说我去深圳开会去了。孙天一无奈地摇摇头,对电话那头的宋可说,沈三白说………他去深圳开会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挂了电话,沈三白说,以后她再打电话来,就说我不在。孙天一说,怎么?惹下麻烦你小子就躲着不见人家了。沈三白不理孙天一,自顾翻动着桌上的报纸。电脑制版的小刘却说,报纸上说南城今年的十佳外来工评选又开始了。沈三白听了,无动于衷。孙天一见沈三白如此,以为主编江上舟未对沈三白提及此事,就说,是吗?这样的好事怎么也轮不到咱们身上啊!又扯开了话题对沈三白说,三白你猜那《印花床帘》的作者是谁?沈三白说,什么印花床帘?孙天一说,不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篇小说么?前天晚上那个作者过咱们杂志社来了。一见面,原来是上次我骑自行车撞过的那个女孩。沈三白说是吗?!这回你要走桃花运了哟。小刘就说,是不是你们当编辑的和女作者都有一腿?孙天一说,小刘你看你,还未成年哩,知道什么一腿两腿的。小刘说我都二十岁了还未成年?你这思想也太老土了吧。听说你们编辑对女作者总是这样说的:这个稿子嘛,上面的两点不够突出,下面嘛,水分又太多。沈三白扑哧笑了,孙天一倒是惊得目瞪口呆,说小刘你小小年纪打哪儿听来的这些?小刘一听,更得意了,说,还有呢,说你们编辑总是善于一针见血地指出女作者稿子中存在的问题。沈三白笑了,说,一针见血,太好了,你要来稿,我也会给你一针见血地指出错误的。小刘说,早就没有血了。说完自己却笑趴了。孙天一摇摇头说,现在的短信息荤段子铺天盖地,比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面还要广哩。你看小刘,刚来杂志社时多纯,啥都不懂。现在可好,什么都知道了。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说说笑笑间过去了。
下午孙天一去了美术馆,他是希望在那里见到天佑的画,自从在报上见过天佑的画之后,他就有一种预感,有一些事情将在他和这个叫天佑的画家之间发生。
展览厅里冷冷清清,偌大个展厅,参观者不过三四个人。入展厅处的签名册上,也只签了数十人的名字。一看多是市里的领导,打头的是市长丁福农,知道是展览开展那一天邀请来的剪彩嘉宾。在展厅里走马观花了一遍,也没有什么能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更别说触动灵魂了,也没有寻着天佑的画,孙天一心里颇为失望,也有一份无可名状的失落。出展厅时,见书协的萧湘子正带了朋友来看展出。入门的第一展位,便挂的是萧湘子的书法。孙天一见了萧湘子,打了招呼。萧湘子说,小孙,这么有雅性来看画展?孙天一说,小的时候,我倒也喜欢写写画画的,可惜没有名师指点,只是爱好而已。萧湘子说,都是爱好,都是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