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白奋力掰着孙天一的手腕。石古见状,忙上去抱住了孙天一,劝道,天一你疯了。有话好好说嘛。孙天一也不答话,作势往前扑。沈三白没想到平时说话温文尔雅的孙天一发起狂来如此厉害,直往后退,嗫嚅着说,你别胡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石古却说,老孙,看我的面子,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嘁!孙天一冷笑道,朋友?我高攀不起,不过是酒桌上的朋友罢了。看你的面子?你石古是什么人?在内地弄假新闻惹了事待不住了,跑到南城来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以为你和沈三白演的那出把戏没人知道哇?我只是不想揭穿你们罢了。沈三白你把手放在胸口想一想,我孙天一要像你一样,把你的那点破事给捅出来,你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有,你可以去问问江上舟,当初江上舟本来只推荐我一人的,我怕影响同事之间的感情,才**连你一块儿推荐了。我要的是我们之间的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沈三白见孙天一已不似刚开始那般疯狂了,摸着被卡痛的喉咙,冷笑道,孙天一你他妈的别一本正经了。若要公平竞争那你到沈主任家干吗去了?我是用了一些招儿,可我不像你,为了竞争十佳去讨一个老娘们儿的欢心,去吃软饭。
办公室里早已聚满了人。大家都在劝:好了,好了。内心却是巴不得他们快点打起来。开始听孙天一揭沈三白的底,听得一片嘘声。现在听沈三白说孙天一吃软饭,更是竖起了耳朵,恨不能催沈三白快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底儿掉。
孙天一被戳到了痛处。虽说上次他去沈亦凡家送礼与吃软饭是两码事,可他内心深处是羞愧的。现在被沈三白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提起,顿时老羞成怒,顺手抓起桌上的一杯水朝沈三白脸上泼去,泼了沈三白一身的水。又抓了桌上的一瓶墨水要往沈三白身上砸,闻声过来的何子恒吼道:孙天一,你给我住手。孙天一一愣神儿,垂下了手臂。何子恒冲围观的人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去做事,不想干了!又说,孙天一,沈三白,你们俩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何子恒将孙天一狠狠地骂了一通,又顺带着批评了沈三白,勒令二人各自写一份检讨书。再回到编辑室时,石古已走了。沈三白伏了案去写检讨书,孙天一也拿了笔,在纸上画出“检讨”两个字,猛地又揉成一团,丢进了纸篓,却奋笔写下了“辞职书”三个字。
将辞职书交给了何子恒。走出杂志社大门时,孙天一感觉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样。在《异乡人》的这几年,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倾注在了这份杂志上。他无数次的为了外来工的权益而奔走疾呼,他恍惚忆起了初进杂志社时的那份豪情与憧憬,他在名片上印下了“铁肩担道义,辣手写文章”的豪言壮语;还是那年,他接到一名打工者的求救信,说他进了一家黑厂,在里面受着非人的虐待,被限制着人生的自由。他冒着生命危险进了那家黑厂卧底打工,后来协助警方一举端掉了那间黑厂;他还记得,有一次正在上班,办公室突地冲进两个凶神恶煞,问谁是孙天一,幸好一位同事机灵,说孙天一不在,出去采访了。来人抽出砍刀砸在桌子上,扔下一句话,说你们转告孙天一,叫他以后少管点儿闲事,否则………;他还记得,那年他们到西区和外来工搞联欢,当主持人说出孙天一的名字时,全场爆发出春雷一样经久不息的掌声…………现在,这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在这个别人的城市,他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不想回家,他怕面对于妻子的询问。也不想去找简洁如,他不想让简洁如看见他颓废的样子。他就那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走过一条街,又走过一条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手机呜呜呜地在唱,他懒得去接。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灯将夜幕点缀得扑朔迷离。孙天一在街边公园的草坪上坐了下来,他觉得很累很累,他躺了下来,不知不觉,便呼呼地睡了过去。
孙天一是被查夜的治安员弄醒的。那时孙天一正在做梦,梦见自己在天空中像一只大鸟一样飞翔。猛地,被人一枪打中了翅膀,又一枪,打中了胁骨。孙天一被一阵痛楚惊醒时,治安员的第三脚已踢在了他的屁股上。
起来起来。一个治安员吼道。孙天一揉了揉腥松的睡眼,说,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治安员冷笑道,凭老子是治安队员,你是三无。孙天一一骨碌爬起来,揉着发痛的胳膊,说,谁说我是三无?说着掏出了暂住证。治安员看也没看便抓过来丢在地上,也不待孙天一再掏其他证件,扯了他的胳膊便往停在**边的警车那边拉。孙天一踉踉跄跄地被拉到了警车前,却忽地看见了孟广虎。孟广虎这时也看见了孙天一,忙过来握了孙天一的手,说,哟,孙记者,怎么会是你?
孙天一摇了摇头,按着发痛的太阳穴,苦笑道:睡过头了。孟广虎拍了拍孙天一的肩膀说,对不起对不起。又冲那个治安员骂道:你们怎么搞的,不问明身份就乱抓人?把大记者当三无人员了。那个治安员忙过来赔礼,说:对不起,我——孙天一说,我已不是什么记者了。孟广虎一惊,开什么玩笑?孙天一说,今天刚辞了职。孟广虎默了一下,说,孙先生这么有本事,多得是好单位抢你哩。又附在了孙天一的耳边说,多谢你上次帮我写的那篇文章哩。孙天一瞪大眼说,怎么?孟广虎得意地说,就凭那,我参评了今年的十佳外来工。参加终评的资格审议已通过了。孙天一说,是吗?那祝贺你呀!孟广虎说,要是评上了,我首先要感谢你哩!………哎,我说,你做得好好的干吗要辞职呀?孙天一说,…………干得不痛快。孟广虎说,孙先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走,我请你去吃宵夜。孙天一也觉得肚子咕咕乱叫,便道,好吧。孟广虎让手下的治安员将抓来的三无人员押走,自己带着孙天一寻了个夜市排档。
孙天一心里不痛快,喝得很急,菜还没上便干完了一瓶啤酒。喝了没一会儿,有两个胆胸露背,浓妆艳抹的女子便凑了过来,悄声问,先生,要不要陪呀?孟广虎说,去去去。两个女子却不肯走,仍旧缠着孟广虎和孙天一,不时用夸张的**在孙天一和孟广虎的身上蹭来蹭去。孙天一已有了几分酒意,拍掌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胆大,没看见他穿着治安服么?一个女子说,不就是治安员嘛,治安员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另一个却更为大胆,说,先生,你没听说过一段顺口溜么?特警队,枪林弹雨无所畏;刑警队,追凶缉逃不怕累;交警队,风吹雨打活受罪;治安队,赶走嫖客自己睡。说着手已摸到了孟广虎的胸口。孟广虎猛地扭住了那女子的手腕。女子哎哟一声尖叫起来,孟广虎沉着脸说,滚。再不滚把你抓到治安队去。神经病!变态………两个女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孙天一却拍手叫道:好!好一个赶走嫖客自己睡。孟兄,不知你可否有过这样的艳遇?孟广虎红了脸说,治安队里鱼龙混杂,也有少数人素质很差。我可没做过这等缺德事。孙天一说,你看那些做三陪的,根本不怕你们哩。我觉得真正怕你们的人不是那些不务正业为非作歹的人,而是可怜的打工仔打工妹。我看过一副漫画,第一幅图是一个歹徒用刀顶住了一个打工仔的后心窝,说:不许动。第二幅图是打工仔面对歹徒的刀子,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治安队呢?
孟广虎的脸色便难看了,说,你们当记者的,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是土匪,你们就是流氓哩。孙天一说,说得好!为土匪和流氓干杯!一口气咕嘟下去了大半瓶。孟广虎说,我是个直人,也是个粗人,直来直去的。不像你们文化人,一肚子的弯弯肠子,把人卖掉了别人还帮他们数钱哩。你就拿《南城都市报》的那个叫石古的记者来说吧,有个老板动手打了厂里的一个打工仔,打工仔请了律师要告那老板。就是这个记者,写了一篇报道,却不忙着登出来,而是先打电话给了那个老板,从那儿诈了一大笔钱。孙天一忽地像吃进了一只苍蝇,酒也醒了大半,说,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孟广虎说,那间厂在我们的辖区内,出了这事我们能不知道?孙天一说,那个打工仔后来怎么样了?孟广虎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嘛?我也不清楚。便扯开话题不再说这事。孙天一本是想再细究一下,蓦地想起自己已辞了职,不是记者了,又何必去管这闲事?便不再追问,只是喝酒。喝得东倒西歪了,孟广虎问孙天一要不要他送。孙天一说,没事,我没醉。歪歪斜斜地走了,却依旧去了早先睡过的那个公园,吐出一堆污秽之物,身子一歪,倒在了草坪上。
何子恒只是象征性地挽留了孙天一几句,便在辞职书上签了字,交代了财务结算工资。财务却说工资表要到月底才好一起造。何子恒想了想,说,小孙也是杂志社的老员工了,临要走了还是该照顾一下的。这样吧,你先给他算好数额,我写个借条先支给他吧。又对孙天一说,你看我刚接手才不久,你就要辞职。说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何子恒容不下你哩。这样吧,中午我请客,大家一块儿聚一聚,你和三白也不要结怨,一笑泯恩仇罢。孙天一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我有些不**,想早点回家休息,吃饭就免了罢。何子恒脸色微微一变,说,那,我就不强求了。一干同事知道孙天一辞了职,多少有些兔死狐悲之意,说了许多舍不得之类的话,沈三白说,孙天一,我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不好意思啊,对不起你了。孙天一怅然一笑,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也是自然规律。我脸皮不够厚,心肠不够黑,被淘汰出局,也是理所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沈三白的脸顿时由红变紫,不再理会孙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