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一突然觉得上帝真是一个残忍的坏老头。他总是轻易地将人们的希望打得支离破碎,总是将一些人永远放在苦难上炙烤。孙天一觉得胸口一阵难受,一口气喘不上来,掏着纸巾捂着嘴一阵咳嗽,竟咳出一丝丝的血来。孙天一看着纸巾上的血丝,忽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上次在舞厅里晕过去时,孙天一就曾有过这种不祥的预感。可当时医院说他没事,孙天一也没有多想,他也不敢去医院检查,他怕查出来的结果会**他的想法。可现在,我竟然咳血了!孙天一不禁悲从中来。我要赶快将长篇写出来。孙天一在这一刻,竟如此地强烈地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危机感。他甚至认定自己患了不治之症,认定自己已来日无多。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留恋这个世界,两行清泪,不觉间就下来了。两个放学回家的孩子经过孙天一的身边,停住了脚步。一个男孩问,叔叔,你怎么啦?需要我们帮忙吗?孙天一强笑着说,谢谢,叔叔没事。两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走了。孙天一久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儿子,你在哪里?香兰,你又在哪里?我对不起你们呀。
孙天一就近找了一家超市,买了一些营养品,然后打出租车到了人民医院,很快就打听到了王韵的病房。王韵正在给孩子喂奶。见了孙天一,一脸的惊愕,说,孙老师——你怎么来了?将胸口的衣服拉了拉,遮住了半露着的雪白的**。低头对孩子说,宝宝,伯伯看你来了。眼红红的,终于没有忍住,泪水就夺眶而出。孙天一将手中的营养品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说,事情的经过我大致知道了。你现在要紧地是养好身子。伸出食指在孩子的脸上摸了一下,说,长得像志国。
王韵就抹了泪,说,你坐。孙天一在对面的病**坐下,问,给孩子起名了没有?王韵说,还没呢。你有学问的,给取一个。孙天一说,还是让志国取吧,你放心,黄得行又没死,志国很快就会出来的。王韵说,出不出来也只能这样了。低着头奶孩子。孙天一说,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钱够用么?王韵说,都是阿清在替我张罗,也没什么困难。说话间阿清提着保温杯来了。见了孙天一,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说,你怎么过来了。又对王韵说,我煲了乌鸡,里面放了桂圆、红枣,你趁热喝了吧。说着盛了一碗鸡汤递给王韵。王韵的脸红了一下,眼里满是甜蜜与感激。阿清抚着孩子的脸对孙天一说,我认了他做我的干儿哩。你看我这干儿长得帅不帅?孙天一无限爱怜地摸了摸婴儿柔嫩的小手,说,志国要是看了还不定多高兴哩!王韵喝汤的手抖了一下,泪又下来了。孙天一说,你看我这嘴。王韵说,我是担心志国的伤。孙天一说,志国受伤了?!阿清说,志国和朋友在皇岛酒店吃酒,却遇见了黄得行。黄得行先挑衅,说你小子还没死呀。志国说你都没死我又怎么会死。他是握紧了拳头忍着不让自己冲动的。可是黄得行就说了,咦呵!你小子捏拳头干吗?还想打我不成?志国就从怀里抽出了刀。你知道志国身上一直带着一把刀的。志国就说,姓黄的,老子迟早杀了你。黄得行冷笑说,你杀呀!老子就在这里,有种你过来呀,谅你个捞仔也不敢动手,丢老母嗨。志国就朝黄得行扑了过去,刀扎在黄得行的肩上。黄得行是带了两个保镖的,冲过来就按住了志国,夺过了他手里的刀,在志国的手臂上刺了一刀,腿上又一刀。酒店里顿时乱成一团,志国就乱跑回家。那天晚上,王韵就生了,志国在医院守了一夜,把王韵和孩子交代给了我,第二天一早,就去公安局自首了。志国说为了儿子,他要去自首的。孙天一说,志国现在怎么样?阿清说,公安不让见志国。不过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孙天一说,要为志国请个好律师。阿清说,我昨天去了律师事务所。你猜我遇见了谁?孙天一说,谁?高明军高律师。高明均?孙天一说,我是好久没见着他了,倒是在报刊上看过对他的报道,说他是南国独行侠,打工大律师什么的。听说是继深圳的周立太之后最敢为打工人说话的大律师。阿清说,高律师说以前的官司没打下去,他心里一直很内疚。现在他在南城也是大名鼎鼎的了,听说了志国的事,愿意无偿为志国做辩护律师。孙天一说,有高明均相助,志国很快就会出来的。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也对不住志国,如果当初不是我鼓动他打官司,也没有今天的这么多事。王韵说,这哪里就能怪你了,你也是为他好的。阿清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只希望志国早点出来,我们只要安于平淡,不自暴自弃,生活终究是有希望的。孙天一握了阿清的手,半晌无语。
坐了一会,孙天一心里有事,也觉无话可说,便说不妨碍你们休息了,我明天再来看你们。王韵说再坐会嘛。孙天一说不了,问了高明均律师事务所的地址,说我去找找高明均律师去。阿清说只怕不好找,高律师一天到晚在外面办案子的。孙天一还是去了,按阿清写的地址找过去,却是一个打工人集居的外来工村,拐了几条巷子,也没见有什么律师事务所。满心的疑惑。于是就问了几个坐在巷子的紫荆花树下闲谈的女人。女人说找阿均呀,老板炒了你不给钱?孙天一点头说是。女人就说,那你找阿均算是找对了。他就在前面那座院子里。我带你去。来到院门口,女人扯开嗓子就叫开了,阿均,阿均,有人找你。院门就开了。孙天一谢了女人就进了院子。这是一间普通的居民小院,统共三层。院子里的紫荆树花事正繁,紫红的花朵开得满树缤纷。四个穿工衣的打工仔正围着一张石桌打扑克。一边还站了三个看牌的,却有两个的手上缠着纱布。见了孙天一,咧开嘴一笑,说高明均开庭去了。老乡你是找高明均打官司?孙天一说不是的,我们是朋友,他们就不再说话,打牌的打牌,看牌的也专心看牌了。孙天一站了一会,觉得无趣,上楼去了,在三楼,就是高明昀的办公地了,只有一个抱小孩的女人坐在那儿不停地接电话。小孩子在女人身上极不老实,想下地,女人就让小孩下地站着,一边拿笔记着什么。小孩却摔在了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女人记完了电话又去去起了小孩,就见到了孙天一。孙天一冲女人点头一笑。女人问:你有啥子事?孙天一说,我找高律师。女人说高律师开庭去了。你要打官司么?孙天一说,也不是,我是高律师的朋友,我叫孙天一。女人尖叫着,你就是孙天一?明均总是提你,我也看不少的文章,没想到你这么年青。招呼孙天一坐了,又慌着去倒水,又说,你看我们这儿,整天忙得团团转。又说,我是高明均的爱人。你看这明均一天到晚在外面打办案子,家里还住了这么多打官司的人,还要给他们做饭。孙天一坐了一会,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是问一下我朋友温志国的案子他怎么看。女人说,是那个砍了老板的案子吧,明均说了要给他提供法律援助的。孙天一见女人忙得不行,说我也不打扰了。楼下打牌的打得正酣。孙天一摇摇头,出了小院,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为高明均,也为那些找他打官司的打工兄们。
回到家时,阿涓不在。几上有张纸条,是阿涓留的,说是出去看一个己上岸的姐妹去了,让孙天一不用操心。自上次咯血之后,来日无多的恐惧和哀伤像一只黑色的大鸟,时时盘旋在孙天一的头颅之上。他对自己说:对阿涓好一点,再好一点。他不想让自己带着太多的后悔与愧疚离开这个世界。有时,他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阿涓,想着他生命中的这些女人们,她们一个个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奉献,而从未索取过什么,想起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话来,就明白这多情公子的心境了。孙天一也曾想过像那些煽情电视剧中经常有过的情景那样,找出种种理由和借口来伤阿涓的心,让阿涓离开他。可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没有这么高尚。他不敢想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里(这段旅程是多长?三个月?五个月?抑或三年五年?),孤孤单单。他是如此的害怕孤独与黑暗,如此地渴望在有限的生命里抓住能够抓住的幸福与欢乐,包括对阿涓肉体的疯狂与痴迷。每日午后,也是阿涓的清晨。他们极尽缠绵,然后依依不舍。阿涓出去坐台了,孙天一便冲了一杯浓浓的咖啡,坐在电脑前,开始写他的长篇小说《我们都是有病的人》。自从上次咯血之后,他的小说却找到了感觉,那种对生命无限的热爱与迷恋,像奔腾不息的岩浆从他的灵魂深处喷涌而出。他常常会为自己笔下人物的悲欢离合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