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这天沈恪午觉醒后不久就有客来访,别墅大门的智能门铃和他的手机是绑定的,他见来人是郑亦霏就开了门,过后洗了脸下楼,刚到一楼郑亦霏就推门进来了。
沈恪一身休闲装,灰色毛衣和卡其裤搭在一起让他散发着居家的气息,不外出的时候他都很随意。
郑亦霏看到他先是一笑:“我时间掐得很准吧,你的每日半小时午觉睡得怎么样?”
沈恪回以一笑:“还不赖。”
他往茶室走,郑亦霏跟过去,边走边说:“北京画展的展览地我已经联系好了,今早我和画廊的经纪人大致沟通了下,具体事宜我明天飞过去亲自落实下,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沈恪走到饮水机前,拿过一个干净的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你是最好的curator,画展由你负责我很放心。”
“谬赞了,我这工作说得好听点是策展人,其实就是个挂画的。”郑亦霏接过杯子,“这次的画展邀请函还是你亲自设计?”
沈恪点头,转身拿过一个白色陶瓷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郑亦霏对他的回答不觉意外,她抿了一口水,余光瞥到杯柜里一众玻璃杯中突兀地摆着一个蓝色陶瓷杯,杯柄是一只跳跃的海豚。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恪手中的杯子,他的手指正摩挲在海豚身上,她擡眼看他,直接问:“couplecups?”
沈恪微愣,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后他摇头轻笑道:“席殊买的。”
对他的这个回答郑亦霏也不感意外,说实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心里就有答案了,她喟然长叹一声:“她在你这儿总有特权,真招人嫉妒,沈老师,您还缺外甥女吗?”
沈恪笑着,略有无奈地说:“不缺,一个就够了。”
“你还真把她当亲闺女在疼啊。”
“我还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
“你以后肯定是个女儿控。”
“或许。”
他们这头开着玩笑,别墅大门被推开,正被谈论着的话题人物裹着一件风衣戴着毛线帽从门厅外径自走了进来。
郑亦霏来沈恪这儿要按门铃,席殊只需摁个手指就行,这是他给她的特权之一。
席殊今早拖着行李箱先回了趟学校,之后又独自去了美发店,过午后才打了车到沈恪这儿来,她没想到郑亦霏也在,且看他们相谈正欢,她好像来的不巧。
她并不打算避嫌,很坦然地摘下帽子拿在手上搓了搓,嘴上低声嘟囔了句“屋里也这么冷”后趋步走向他们,她的目光扫过沈恪手中的杯子又看向郑亦霏向她问了好:“你们在聊什么,沈老师又要办展了?”
郑亦霏嘴角噙着笑:“对,但我们聊的不是画展的事。”
席殊挑眉:“哦?”
“我们在聊……”郑亦霏觑了眼沈恪,擡手指了指楼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这栋别墅的三楼到底藏着沈老师什么秘密。”
沈恪住的这栋别墅是典型的欧式风格,建筑样式和装修都是向英国古堡看齐的,浪漫又奢华,三层楼四百平的面积价值不菲,且每年额外花在房屋维护、保温处理、花园打理、防蚊防鼠等方面的成本也不低。
沈恪不缺钱,他住在这儿就图个清净,远尘远城,席殊知道在这栋别墅里最值钱的还不是房子本身,而是他的画。
别墅一楼是活动区,门厅进来是客厅和茶室,再往前走是后.庭,那里有个游泳池,室内左边的区域是厨房和餐厅还带着一个室外平台,右边比较特殊,是沈恪特意设计的一个大画室,双层落地窗保证了充足的光线,这是他最常呆的区域。别墅二楼是居住区,有一块家庭厅、一套主卧、几间客卧、衣帽间、书房还有他的藏画室。
沈恪大多时候会在一楼招待前来拜访他的人,和他关系较亲的人有机会到二楼坐一坐,而别墅的三楼,他从不让外人上去参观,假若有好奇者如郑亦霏问起,他只会笑着说楼上也是画室,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样说,很多人就猜三楼画室里放着的都是残次画作,是他不愿示人的败笔。
但郑亦霏不这么觉得,因为沈恪曾经说过“在艺术上没有绝对失败的作品”,也因此她对沈恪的别墅三楼抱有极大的兴趣,她觉得或许在那里她能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又或许楼上藏着真实的他。
郑亦霏觑了眼沈恪,问席殊:“沈老师这么疼你,让你去过三楼吗?”
席殊没犹豫点了点头。
郑亦霏这回有些惊讶了:“楼上藏着什么?”
席殊狡黠一笑:“女人。”
郑亦霏怔了下,随即配合地点点头,表情又略微懊恼:“答案太中规中矩毫无新意了,我以为沈老师会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她笑着对席殊说:“我原先猜楼上藏着的可能是一幅‘道林·格雷的画像’。”
席殊接道:“老书房?”
“藏着他的**。”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沈恪笑着摇了下头,他并没有因为她们的揣度和一唱一和的调侃而感到愠怒。
“别站着了,坐吧。”沈恪说完放下自己的杯子,转身去烧了壶水。
郑亦霏拿着杯子往沙发上走,坐下后还不忘对着席殊揶揄沈恪一句:“我进门到现在直到你来了才敢坐下。”
席殊也落座,闻言皱眉道:“沈老师也太不绅士了。”
“他绅士着呢,只不过他只对你这个小淑女有绅士风度。”
郑亦霏看着沈恪,他从杯柜里拿出了那个蓝色的陶瓷杯,又从抽屉里拿了一小包装袋的东西,没一会儿咖啡的浓香盈室。
沈恪一手拿着自己的杯子,另一手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走过来,他把杯子放在席殊面前的茶几上,温煦道:“白咖啡,你喜欢喝的,暖暖身子。”
郑亦霏看着沈恪温情的眉目差点恍神,她捧着自己的玻璃杯语气怨艾:“唉,做人要知足,温开水也挺好的。”
沈恪在席殊身边坐下,随意地解释了句:“她是小孩子口味,不爱喝没味道的水。”
一个人该有多上心才能一个不漏地记下另一个人的所有喜好,而沈恪又是个连自己的生日都能忘的人。
郑亦霏再次心生歆羡,她看着席殊太息道:“沈老师对你像爸爸一样好。”
席殊端起杯子暖手,听郑亦霏这么说后摇了摇头:“他就是我另一个父亲。”
她回头笑得一脸明媚:“是吧,爸爸。”
沈恪给了她的脑袋一个“小栗子”,目光仍是和煦:“胡闹。”
郑亦霏看他们这般亲密无间的互动,放下玻璃杯不无好奇地问席殊:“你找男朋友会不会照着沈老师的样子找?”
席殊啜饮了口咖啡,她对郑亦霏的这个问题感到很惊奇,没多思考就擡头直截了当地答道:“不会。”
“咦?”
席殊耸肩,理所当然道:“我要是喜欢他这样的为什么要费心找个替代品,直接和他在一起不就好了,他现在可是单身。”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饶是郑亦霏步入社会已有十年,做策划人和各色人等打交道,也见惯了大大小小各种场面,此时的她仍是被席殊的话惊得舌桥不下,她看向沈恪,他的神色倒未见异常,仿佛对她这种百无禁忌的发言听惯不怪了。
席殊性子爽快,和人说话从来是直言不讳的,她能这么坦荡地说出这种话来说明她对找像沈恪这种类型的男人做男朋友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郑亦霏觉得自己心底那点异样感纯属是多心,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当真是惊世骇俗。
她处理好情绪重新笑开了,别开眼看着沈恪打趣道:“她是真的只把你当‘爸爸’。”
沈恪低头隐晦一笑,眼尾有浅浅的褶皱。
他温暾的目光落在桌上两个陶瓷杯的杯柄上,那两只海豚咧着嘴在笑。
海豚是胎生哺乳动物,它们需要时不时把头露出海面呼吸才能活下去,多奇怪,海洋明明是它们的家。
席殊继续喝着咖啡,前后没几分钟,咖啡的味道好像淡了不少,不一会儿杯子见了底,她站起身:“我画画去了。”
郑亦霏看过席殊画的画,此时抓住机会调侃她一句:“勤能补拙?”
席殊低头:“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她往一楼画室走去,把谈话的空间让给他们谈工作。
郑亦霏回头看了眼席殊窈窕的背影,转头说道:“可惜你的高级颜料了。”
沈恪不置可否,语气稍微松快了些:“所以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尽量简短,我要及时去止损。”
郑亦霏和沈恪相商了下画展的一些具体事宜,他们是老搭档了,这几年磨合下来在工作上已经有了默契,不过半小时,郑亦霏就收起笔记本道别了,离开前她还特地去瞧了眼席殊的画,她倒是没多用颜料,只挤了一粉一白两色在调色板上,半小时的时间拿调色刀刮了一幅“落樱图”出来。
郑亦霏看过沈恪随手用调色刀砌出来的作品,和他的相比,席殊这幅可能才到学龄儿童的水平,但凡稍微有点绘画才能的人呆在沈恪身边也该被潜移默化得有点长进了,可这么多年过去席殊的油画却始终是半吊子水平,匠气太重,远不如沈恪的作品有灵魂。
绘画这种事果然还是看天赋,否则顶级私教手把手教学都是徒劳。
郑亦霏摇摇头在心底感慨一句后离去。
沈恪站在席殊背后看她作画,在她还小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教她画画的,现在她长大了,个头也长高了许多,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他还记得她12岁那年,吴晓星第一次带她去画室看他作画,那是她初次接触油画,小女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问了他许多问题,他出国学画前的那一年,她常来画室,有时候是跟着吴晓星来,有时候是自己悄悄地去找他。
沈恪知道她并不是对油画有多大的兴趣,只是像其他小孩藏玩具的秘密花园一样,她把他的画室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那一年她在他的画室里做的最多的事是光明正大地看少女漫画。
那间旧画室是吴晓星买下送他的,他和她结婚后不久就远赴艺术之都学画,临行前他把画室的钥匙给了席殊。
三年后,他们再次在那间画室里见了面。
沈恪回神,看她心不在焉地抹着画,走近轻笑了声:“很好看。”
席殊头也不回,眉间陷下一道浅湾:“你不用昧着良心夸我,我知道自己的水平。”
沈恪笑着,笑容比冬阳还暖上几分,他说:“和你的画相比,我更愿意赞美你的新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