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2
陈瑜见展星野在旁边站了许久，走上前喊了声：“学长。”
展星野没说话，黑漆漆的眼睛盯完这个学弟，又在盯那个学弟。
但凡第一个人开了头跟许西柠合照，后面的人都想跟她合照。
都快排起队来了！
合照需要站那么近吗？
只看过她的视频也好意思说仰慕她？
手往哪放呢？！
真希望他们是异种，那样的话就能统统杀掉。
陈瑜局促地又说：“学长你还记得我吗？是我呀，之前我掉进虫巢的时候被你救过。”
展星野面无表情：“我在忙。”
陈瑜；“……”
你他妈到底在忙什么？忙着用眼神杀死别人吗？！你在这站着一动不动有十分钟了吧？！你以为我没看见吗？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好么？
她内心咆哮了一通，擡头看见展星野的目光。
他比她高得多，平视的时候，目光直接从她头顶越过去了，他也的确没有垂眼看她一眼。
他眼里一直倒映着一个金色的人影。
陈瑜心里微微一动。
展星野突然转身出了礼堂，过了会又大步流星地回来，径直穿过人群，走到许西柠旁边，顶着那张散发着寒气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脸，扫了一眼周围的人。
人群纷纷跟他打招呼，发出“学长好”“展队好”的问候声，然后不约而同你推我搡地散了。
和女孩跟谁都能打成一片的友好气质不同，他身上带着一种不好接近的疏冷感，仰慕许西柠的人真的敢去要合照，但仰慕展星野的人多半连跟他搭话都不敢。
许西柠见人都给他吓跑了，也不理他，就坐在位置上低头玩手机，仿佛手机很好玩似的。
展星野蹲下来，低声道：“阿柠。”
许西柠装聋作哑。
展星野眼里有点痛楚的神色，伸手碰了碰她的袖口：“跟我说话。”
许西柠掀起眼皮：“说什么？”
要是陈瑜听到这段对话，她得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学长啊学长！天道好轮回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你也有求着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
许西柠不肯看他。
一看到他那张脸，她就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就想到她那样服软了地求他，顺着他冰冷的下颌线一路细细碎碎地亲，亲他的唇角，亲他的鼻尖，亲他的眼尾，将自己哭湿的温热的脸埋在他的肩头，到最后抱他都抱不住，连亲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的吻和其他。
即便这样，这个该死的异种，他无动于衷，他得寸进尺，他变本加厉。
真狠心呐展星野！
她从前还觉得展星野是个不擅感情的软柿子，跃跃欲试想在这种时候欺负他，每次都是她好端端地去招惹他，结果到头来发现她自己才是那个软柿子，还是深秋熟透了的，用指尖稍微剥开皮，甜蜜的汁水就淌了一手，沾满薄唇，用力一吮就能全部吞下去的软柿子。
展星野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连眸底翻涌的暗光都被垂下的睫毛遮住了。
许西柠从前就求过他，说阿野拜托你露出一点表情吧，别的时候就算了，这个时候偏偏要她对着这么一张什么情绪都看不出，甚至冷得有点可怕的脸，让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他单方面地狠狠欺负，他却还是冷静的、自持的、完整的、漫不经心的，甚至冷眼旁观的。
就好像她只是触手里一个柔软的玩具，除了他会吻她。
其实展星野也很冤枉，就像当时在温泉汤池里和她接吻，他连谢仪去而复返都不知道。
当他全神贯注的时候，世界里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她每一点可爱可怜的反应上，每一寸都不想放过，带着极度渴求极度贪恋却也极度克制地缠绕她，进入她。
因为许西柠的哭求，他最开始还记得要露出表情，可他很快就全忘了，他连自己都忘了，更何况是自己的表情。
此时许西柠看到他这张脸，她就浮想联翩，她就恼羞成怒，她就牙根痒痒，想咬死他！
展星野说：“你还在生我气。”
“没有呀，”许西柠一脸欠揍的无辜，“我哪能生你气呢，我这么喜欢你。”
展星野不信她，凑近了，不动声色地想闻闻她身上的气味。
许西柠余光看见他的动作，气得捏紧拳头，邦邦打他鼻子，压低了声音恼道：“还闻还闻还闻！不许你闻！以后都不许你闻！”
展星野只好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没闻到。
她的情绪太复杂了，辨别不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但从她打人的力气来看，她果然还在生气。
展星野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软糖，递过去送给她：“这是我刚说的，加了彩虹鱼提取素，能变发色的变色糖。”
变色糖是化学药剂学院最火爆的制品之一，每次刚做出来就被各院女生抢购一空，还能在二手市场翻出高价。
许西柠眼皮不擡：“不要，要吃你自己吃。”
展星野手指蜷了蜷：“你要我做什么，才能不生气呢？”
“想要我不生气，好呀。”许西柠赌气似的放下手机，随手勾了一下他的额发，“你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她就是在故意为难展星野。
现在礼堂里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距离毕业典礼正式开始，他上台致辞，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总不能在敬仰他的学弟学妹，各学院老师，校领导，还有管理局各部门精英的众目睽睽下，顶着一头绿毛上台吧？
展星野眼睛亮了一点。
许西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旁边的陈瑜学妹见时间不早了，上前对展星野说他现在应该去礼堂后台准备，展星野点了点头，站起身，弯腰把糖放在许西柠的膝上，说了声“好”，然后转身离开。
许西柠：“……”
等等，他那句“好”，是在回答学妹，还是在回答她啊？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
展星野一边快步走远，那头乌黑英俊的短发，一边逐渐变浅。
变成近似于苹果绿一样的，澄澈鲜艳的绿色！
陈瑜还在前面领路，一回头，人都傻了。
学长！学长你的头又是怎么了？！
展星野穿着一身定制的黑色西装，顶着一头耀眼的绿毛，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
跟一个手榴弹在人群里爆炸了似的，有人注意到展星野，然后如涟漪的扩散效应，越来越多的人转头看向展星野，窃窃私语的声波越来越大，直到他的身影没入后台侧门，还有人在拼命问怎么了，我没看见，出什么事了？
许西柠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我天！笨蛋阿野！
他真要顶着那头绿毛上台啊？！
许西柠飞快地从座位里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挤过坐满人的长排桌椅，追了上去，一路冲进后台，气喘吁吁地拦住一头绿发的展星野：“等等，等等阿野。”
展星野停住脚步：“嗯？”
许西柠抓着他的衣襟，气都喘不匀了，看着他被绿光映亮的脸，又忍不住想笑：“快变回去吧，求你了，快变黑吧。”
“不好。”展星野冷漠拒绝，“要等到你消气。”
“已经消了，真的，全消了，”许西柠满眼真诚，抓着他的手，生怕他不信自己，踮着脚凑过去，忍着羞涩对着他的耳朵道，“让你闻行了吧，你现在闻吧，你看我还气不气。”
黑暗中，展星野手臂揽着她的腰，低头埋首，鼻尖碰了碰她的侧颈，继而是鬓角，微凉的耳垂，然后顺着侧脸，一路找到她的唇瓣，吻住了她。
一个动情又温柔的吻，炽热得浸透了爱怜，像是要把她融化在他怀里。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把许西柠拽回现实。
她听到主持人的嗓音穿过音箱念出展星野的名字，急切道：“是不是到你了？”
“嗯。”展星野说。
“快去吧。”许西柠就着台前聚光灯穿过幕布渗进来的光，理了理他的衣襟，“小展同志加油，好好发挥。”
展星野漆黑的眼瞳被台上的灯光照亮，浅如浮光的笑意，像漆黑夜幕里一点灼灼星辰。
他突然又弯腰吻住了她，吻得急切，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他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绿发逐层染黑，然后转身上台。
许西柠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在黑暗中耳朵红红的。
“……请问，是许记者吗？”旁边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许西柠转过头，看到是刚才提醒展星野上台的学妹。
“我是28级异种生物检测专业陈瑜，”陈瑜出示自己脖子上的工作证，不好意思道，“我刚刚看见了……你们……”
后台可不是无人之地呐！！！
许西柠的脸瞬间红了一点，好在后台没那么亮，她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老神自在地拍了拍陈瑜的肩膀：“真不好意思啊陈瑜学妹，没耽误你们工作吧？我是展星野的女朋友。”
台上平淡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
台下所有的人，都看到演讲台前那个以高冷漠然着称的展学长，在一个句子还没读完的时候，突然情难自禁地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在笑啥？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似乎他刚刚说到“执行部去年逮捕收押的异种数量相较于前年同比增长70%，当场抹杀的高危异种数量同比增长达到400%……”
怎么，想到杀异种竟让他如此心生愉悦吗？！
不愧是执行部远近闻名的卷王！
恐怖如斯！
后台，陈瑜看了看许西柠，忍不住也心生敬畏：“你打赢了他？”
许西柠：“啊？”
陈瑜说的是异大所有人都知道的，打赢展星野他就给机会的事。
想当年，多少女生清早起来打拳，就是为了打赢展星野，结果多少女生一个照面就被他毫不留情打趴下。
异大的女生，尤其是志向加入执行部的女生，各个都骁勇好战，女中豪杰，她们愈挫愈勇，天天在训练场给展星野下战书。
展星野忙着到处杀异种，好不容易回学校，还得抽空打她们，真的很辛苦。
展星野看了看自己的表，又看了看面前斗志昂扬的一群女生，淡声说：“我赶时间，你们一起吧。”
这他妈的哪是追人啊，这是英勇的女性革命团体来革展星野的命啊！
本来大家是情敌，但在战场上她们成为了战友，到最后甚至也不在乎是不是自己打赢了展星野，甭管是谁，但凡是姐妹中的一个打赢他，那都算是她们集体的胜利！！
当然最后胜利肯定还是展星野的。
他在训练场模拟战这一项，从入校到毕业，一千余场战斗，从无败绩。
陈瑜也是当时姐妹挑战团中的一员，毫无疑问地也被打趴下了。
展星野没真的让她们受伤，但撞伤跌伤摔伤淤青破皮，这种肯定是免不了的。
她当时狼狈地躺在地上，和其他女生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看到展星野目不斜视平静走远的背影，衣角连灰尘都没有沾上。
真是又气恼，又无奈，又想咆哮，又想大笑。
“所以你打赢了展学长是吗？”陈瑜的目光扫过女孩纤细的手腕和腰腹，更觉得稀奇。
“哦……你说我打赢了他的事，”许西柠一拍大腿，“是的是的，一枪爆头。”她骄傲地擡了擡下巴，比了个手枪的姿势。
她说的是第一次去管理局和展星野模拟战的事。
虽然……完全在跟陈瑜鸡同鸭讲。
“厉害呀，你是怎么打中他的？”陈瑜轻声问，“从前我们模拟战的时候，十几个人一起埋伏，弹道封锁每个角落，他都能突围出来。”
许西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其实不算我打中他啦。”
她真不是那种歪曲事实吹嘘自己的人，更何况这可是展星野的学妹呀。
许西柠如实承认：“是他走过来，握着我的枪，额头抵在枪口上，自己扣动扳机的。”许西柠想了想，“充其量，只能算他自杀。”
陈瑜愕然，良久没有说话。
好像她也被讲述里的那颗子弹，狠狠击中。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在她们拼命想打赢展星野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输了。
原来学长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榆木疙瘩。
——他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心甘情愿认输，败在她的枪下。
许西柠见她半天没说话，还以为她气馁，赶紧安慰道；“你看看，我其实也是打不过他的，打不过很正常嘛，生理差异男女有别，人不应该跟别人比较尤其不应该跟阿野这种变态比较，你说是吧？”
陈瑜晃过神来，看到眼前的女孩冲她笑了一下。
明晃晃的笑意从她脸上一晃而过，恍如惊鸿一瞥，从台上渗进来的冷光照亮她额前的几缕金色发丝，眉眼明艳漂亮，过眼难忘。
“我想，学长他真的，很喜欢你。”陈瑜突然没来由地说。
女孩毫不迟疑，毫不拘谨，唇角弯起，眼底明媚雀跃：“是吗？我想也是。”
得给她多少爱，才能让她如此笃定，如此坚信。
台下又响起潮水一样的掌声，这次掌声格外持久。
女孩转过头去，摩拳擦掌，等到青年下台的那一刻，笑着扑过去抱住了他，拖着他往外走，一边叽叽喳喳说搞快啦我还想去你们的机械工程学院看看听说他们会做机械翅膀还有免费体验机会耶……
展星野一连声的答应。
他的眼里还是只会倒映她一个人的影子。
陈瑜目送他们，突然鼻尖一酸，明明她应该很失落很遗憾，可或许他们真的很幸福吧，让她也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她转过身，走进工作室，从他们的故事里安静退场。
另一边，青年牵着女孩的手，走进户外一片灿烂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