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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尾声1:西出峰门关

    两年后,炎夏。

    峰门关,千叶城。

    “咚咚咚咚——”

    一阵皮鼓的锤击有节奏又紧密。

    这峰门赶趟儿的早市就在这一串咚咚咚咚的节奏里开始了。

    主市的管门开府,一敲那猪皮做的半人大鼓,咚咚咚咚!

    两股赶早趟的市井百姓,也就着激烈的节奏热烘烘地一股脑儿串进来。

    干热的土原赤裸烈焰,彻日如白昼,夜一转而逝去,在这里养活的中原公鸡都不会打鸣。

    炎夏的烈日岂不是要人剥掉一层皮,因此着早上的肉菜果子格外受人青睐,外商和汉商人们也乐意早开张,早下工。

    早市两个时辰里头,是一天营生最好的时候,场面澎湃。

    这东边的穿着麻布,条布,素绢,汉官都使人家的侍女还穿的雅致薄纱禅衣,都提着个篮往西边去。

    她们脚不沾地,跟踩着风火轮一样跑向今天要买的果干铺,水果铺,为家里买些新鲜的葡萄干,羊肉猪肉,葱姜花椒西红柿。

    西边的穿着皮革胡服,尖帽子,一脸络腮长卷胡,遛着带金杯银杯的骆驼往东边来吆喝,总要驮着些丝绸和新鲜的绿叶蔬菜回去。

    最好再找个铺子喝完粥,吃上两个热腾腾的烙饼和猪肉馅,牛肉馅包子。

    你来我去花花绿绿,人声鼎沸吆喝,跟打仗似的。

    峰门关地处东汉和西域的交结之处。

    远望,宜居之地以外,有一千多公里辽阔的沙漠。

    峰门东衔炽凰的温热平原,上稀疏草地点点清绿,跟那黄土高坡连在一起。

    前头点的地方平地起黄房,提汉字,有汉人居住,百亩农田散养鸡鸭,炊烟自屋顶升起,都是烟火气儿。

    那靠远些的河岸还立着一片土夯的帐篷,雪白盖红,内飘纱帐,外有绳子放养牵马,安居乐业。

    大月氏早年的部落赶走了乌孙,可又被后上的匈奴打成了两只,这其中一只的几千人西迁往下随着蜿蜒的河道定居,生活在这西域不小的广阔地市里。

    因两处地理关系甚近,久而久之与这块的汉人通婚交往。

    千叶城里,汉人和外胡人自秦朝甚至比秦更早以前就杂糅在一起了,野蛮生长,相安无事。

    此处区域闭塞,活人见高山便是高山,见河水便是河水,辽阔的沙漠让他们无从多想。

    直到乍闻大汉帝国的皇帝拓了一条东西来的天道,也算劈开了这山水不得见的一角,看见了外头的异域奇世。

    千叶城内,汉人区的包子铺和猪肉铺,酒铺夹着早市大大小小鳞次栉比的茶楼,里头就有那惯会说唱的站在钟台前。

    俳优个子矮,双下巴,大腹便便,露肚子光脚丫,手持着锤锣。一蹦一跳。

    嘴里给这汉帝王的野史添点油,再加点醋,故意夸张了,好来跟喝茶吃点心的大伙逗哏挣些赏钱。

    叮咚!

    “汉帝少继位,都说能成王?

    二十通南北,过半未有家

    且看他骑大马、手弓射,月氏与他一起打,顶呱呱,乐哈哈,一射!

    哎呦,穿了那匈奴头哇,四海为家平,天,下!”

    胖子边敲还边跳,脚丫肥厚,那肚皮上的肉褶子一抖一抖的,双下巴泛着悠光,笑眯眯。

    茶汤滚滚,热气氤氲。

    喝茶的大人小孩被他逗的一齐乐起来,哄堂大笑。

    不少人乐得眼角开花,直直捧腹。

    岭南之后,大汉借由此番强清继续剿灭匈奴,另刘孟二将一通横扫天南海北,确立了霸主地位。

    有吃茶的乐道,“几朝打不跑的匈奴叫一个二十余岁的打跑了,咱们这皇帝能干,会打仗,这是挺骄傲的事。

    听说中原周围的小国都被收归,中原比以前大多了!这如今西域一通,千叶城也归朝廷管了,有西域都尉府,不是野小子了,大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又笑。

    待笑过这一阵,说唱的眉跳眼张,打了两下锣鼓,又说起神女的故事来。

    有个扎单辫垂后的小丫头靠在母亲怀里边听,脆生生地问,“那后来这个神女嫁给皇帝了吗?”

    母亲温柔道,“没有。她被天派来助我们中原的,时机一到了,就得归天而去。”

    “那皇帝呢?”

    “皇帝还是皇帝。”

    当世对神女忽然消失的议论从未断过,她在帝国繁盛的时候消失,没有人知道她到了哪里去。

    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提起这神女与皇帝的爱恨情仇,总充满了留白的传奇色彩。

    小丫头在妇人的怀里扭来扭去,央她再多说几句,那头上绑发团的翻花绳松了下来,被一只手自地上捡起,递还给了她们。

    妇人道了声谢,擡眼时有些愣住。

    女子一身朴素的夏白布衣,表明了她是汉人,却学着外胡人,戴着半面的半透面纱。

    俳优敲锣打鼓地来要赏钱,她大方丢了一把,对妇人颔首后淡然起身。

    母女二人一同瞧着她只身离开这热闹的茶楼,那脚步轻盈,衣脚随着动作慢生彩莲,似有清音。

    小丫头看呆了,“阿母,这个姐姐生得好俊。”

    “是啊,咱么这地方,还能养出这白净嫩乎的,也是奇了。”

    ***

    长幸出了茶楼往西又慢慢走了二里,快到早市的那条街上,自拐近阿斯托夫路前,就开始不断有小贩和商铺里的商户同她打招呼,同往日一样。”沈姑娘早啊。“

    “嗯,许大哥早。”

    “沈当家,又去茶楼喝茶了?今个说的是什么,有趣不?”

    “还行。”

    迎面过来一队赤红的兵马,格外显眼。

    半月前,这西域都尉在西域四处拔地而起,方击退匈奴须得建起防御工事,且中原归纳了千叶以后,也得有政府和衙头首府来治理。

    从未有汉兵踏入的峰门关也进驻了边境的部队,平日时常带队上街巡逻。

    最前头的人骑在马上,手持一杆旌节。

    节以专杀,行则建节。

    节头自上而下五团红穗渐次递小,下挂两枚鎏金的铃铛,每行一步便碰撞响动。

    马蹄带着后边的一队兵马和一轿的鸾车,未挂藩旗,缓行于早市的中央朝他们这边过来。

    早市上的商户听着那铃铛响,这玩意儿头一回见,怪新奇的,也分不清这和平日的那些士兵有何不同。

    只有长幸混进了人流中,底下的脚步不经意地加快些许。

    马上的都使眼观八方不怒自威,自长幸身边行过时下意识地扫了人流一眼。

    将她扫地袖手一颤。

    那视线只在她那停留了一瞬不到便立即移开了。

    转而扫过其余地方,边以目光扫除着危险,边遥遥远去。

    她脚步匆匆,信手拐了几道,穿进了大街里的巷道。

    月阔格儿的大女儿郑松诺早早地等在那里,瞧她来了,兴奋地扬了扬手里的皮布口袋,“沈姐姐。”

    长幸笑笑,即刻摘了面罩请她进酒楼,端了茶水,她三口牛饮下去。

    这会儿二当家三当家还睡着,她也没敲楼门,在外头晒着干等了半晌。”下次不用这么早来,累不累?“

    长幸伸手,帮她擦汗。

    跟着他们一家来了西域,长幸在月阔格儿和郑继吉的牵头下盘了个酒楼。

    说是酒楼,店里起初只有几种散酿,更吸引客人的,倒是她身上的花样许多。

    她会弈棋,会鉴宝,还能开药扎针。

    渐渐的传开了,这附近有人想买什么好的,总归来找她看看受不受骗,病了的来找她看病,甚至还有西亚粟特人慕名而来。

    物以稀为贵,能治病能鉴赏的酒楼老板娘,s千叶之外找不到第二个。

    酒香不怕巷子深,酒楼越开越大,如今找了两位搭伙的女当家,一个算账的管事,一位打巾子招待的小二。

    她自己还在二楼设了药铺,也有个收售金银古玩的小柜。

    在荒芜的千叶里鹤立鸡群,也算是小有名气。

    酒楼叫“沈楼”。

    附近知道她的,便喊她一声沈姑娘或沈当家。

    “阿母说这药性热,得趁清凉时服才不会那么难受,让我务必大早过来,叫我再买些甜菜回去。”

    长幸今日反应有些迟钝,默了默,才浅笑起来,“甜菜?刚好二当家昨天收了许多后园子她自己种里的,你从我这拿。”

    送走了郑松诺,长幸拿过皮袋子去了后厨房,里头有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她别过眼尽量不去看,一股脑倒了进去。

    尽管喝了快两年还是有点膈应,三当家第一次煮时,差点没给恶心吐了。

    离了窦矜,她体极寒。

    时常软弱无力,连夜混梦。

    她肌肤阴白,再残的酷暑和烈日对她都无有丝毫的影响,月阔格儿帮她四处打听,请巫医给弄来些极热燥的药,每月到货了便立刻给她送来。

    这药喝上一剂,浑身滚烫呼啸,似被烈火煎烤,逼得她大汗淋漓。

    但此后便能缓解许多,助她平安地挨过大半月。

    她打上水,将那一坨西域运过来的虫草药温火煎上,此后便坐在药炉旁发呆。

    忍不住去回想今早遇上的节度使,思忖那车马里坐的到底是什么人。

    此次大汉击败匈奴匡扶月氏,出使西域,孟常功不可没。

    他已至匡义将军,孟家军也更名匡义军,跨过沙漠大破匈奴,匡义的旌旗也扬在了千叶的峰门之上。

    对于这些,她仍觉得梦幻不真实,怕自己将它打碎了。

    直到窦矜的名号生了脚步走入她的酒楼,她在皮革上亲自提了这两个字,才真正有了接触的实感。

    一个宏元,概括了他这两年,六百多个日夜的努力。

    长幸的毛笔在皮革上轻柔又轻柔地擦过,辗转,似在以指尖触碰窦矜坚实的皮肤。

    那种记忆中温热狂野的男子气息,瞬间打破这两年波澜不惊的日夜。

    她猛然忆起和他分别前的抵死缠绵,与他交织的热烈呻吟,干燥地进入她的耳蜗回荡。

    爱恨情仇随之汹涌澎湃,刻意埋藏的记忆朝她扑面而来。

    几乎就要逼碎她当时表面的淡然和平静。

    二当家三当家围在一边,一手支下巴,盯着她皓白的手腕,擡笔落笔都顿涩缓慢。

    她们奇怪了:“这两个字很难写吗?你要写这么久。”

    长幸写完了连搁下笔,不敢再多看,“你找根合适的棍子穿了绳,将它好生挂起来吧。”

    说罢匆匆上了楼。

    二当家过去拿起,发现她还信手提了两行小字。

    “你军到千叶,我梦成真矣。”

    二当家不认字,只认得两句话的其中一个,“是梦,我字里头也有。”

    窑炉咕咕咕,开始冒气热气。

    她自出神中惶惶醒来,连去掀盖子,却因忘了垫布被陶盖烫得口中娇呼,引来了起床了的二当家。

    那二当家长她十几岁,女儿都出嫁了,瞧她一个人背着身,好像蹲在那儿哭。

    连忙过来,“怎么了?”

    长幸捏着被烫破皮的指头唇角发白。

    眼角是红的,可没见掉眼泪,也许是擦掉了。

    “哎呦,是烫到了啊,你喝的药不都是老三在煮的吗,她又睡困觉了?边去吧,我来弄。”

    挥手将她赶出厨房,没听见她嘀咕的那句,“我该怎么办呢”

    她的梦,成真了。

    可是也慌乱无比,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