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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风月错 > 第26章

    第26章

    叶南容几乎彻夜未眠,天光初亮,他就从床上坐起身,面无表情的拿了衣衫来换。

    “笃笃。”屋外响起两声试探的叩门声。

    叶南容只当是下人进来伺候,头也不回道:“进。”

    身后门被吱呀推开又合上,轻缓的脚步声靠近他,一双微凉的手自他手里接过腰带,细柔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来吧。”

    叶南容目光忽的顿住,低头看向那双自腰后探来的,雪白细腻的柔荑。

    他心头一动,快转过身。

    “你怎么过来了?”

    凝烟低垂着螓首,专注在为叶南容佩上腰带,不防他忽然转过身,脚下慌退了一步,擡眼对上他凌厉攫来的目光,不禁缩起指尖,怯怯唤,“夫君。”

    “你怎么过来了?”叶南容又问了一遍。

    凝烟攥着腰带的双手紧了又紧,昨夜宝荔说的很对,她不能真的就这样与叶南容生分下去,思来想去,她才又鼓起勇气,主动过来。

    “我来帮夫君更衣。”她略微靠近一步,倾身伸长手臂将腰带自叶南容身后绕过。

    她靠近的一瞬,久违的柔甜气息就缠上了叶南容,像会一株灵活的藤蔓,攀着他一点点游弋,叶南容呼吸随着变缓,盯着她的面靥不语。

    不是为了陆云霁,千方百计的要避开他么,为什么又来讨好?

    他想到什么,冷声问:“再过几日,陆云霁是不是就要启程江宁了?”

    之前陆云霁来府时就曾对凝烟说过要回乡礼节,她思忖着回道:“应当是的。”

    果然如此,叶南容眼里的情绪全数淡了下来,原来是因为陆云霁要离开了,所以才会过来。

    而他在发现进来的人是妻子时,心口竟然凭空泛起波澜,现在他只感到愤怒,他讥诮看着凝烟,果然是极为会勾人,几番搅乱他的心神。

    索性他已经醒悟,决心和离。

    他将凝烟手里的腰带抽出,“我自己来。”

    腰带上的青玉凉凉打过掌心,不是很疼,凝烟眼睫却颤了颤,“那我去端水来。”

    “不用。”叶南容语气微嘲,“你不是身子不好。”

    凝烟眼睫一颤,果然因为是她这些日子里的逃避,让夫君不快了,她低声说:“已经好了许多。”

    “那便是可以同房了?”叶南容问完自己都愣住了,五指在背后曲拢握拳。

    凝烟眼里更是布满不知所措,她的身体,现在不能同房。

    叶南容一眼便懂了她眼里的挣扎,这次他极为平静的点头,“好好养身体吧,现在这样就挺好。”

    叶南容擦着她的身体走过,袖摆被一股弱弱的力道攥住。

    回过身,就看到衣袍上落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细弱的指头攥的极紧,叶南容目光诧异朝凝烟移去。

    妻子低垂着头,露着脆弱的脖颈,和一点点沁红的眼尾,晕染的红意说不出是难堪还是想哭。

    “可以的。”凝烟声音轻如呵气。

    叶南容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凝烟深深吸气,她压下心里强烈的羞耻,一个字一个字,如豁出去般道,“不能同房,但是……可以伺候。”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说完她就再没了一点力气。

    出嫁前,喜婆给过她几本册子,里头写了很多……她不知还能怎么讨好他,但是她想,夫君虽然不喜欢她这个人,但对她的身体,似乎是满意的,甚至于,有时他的沉迷,让她生出一种他也是喜欢自己的错觉。

    叶南容几乎震惊的直勾勾盯着妻子,看到她越来越红的肌肤,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意思。

    荒唐是他的第一念头,可紧接着,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甚至浑身的血脉都在收紧。

    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难道就是仅仅为了讨好他而已?

    他心绪不受控制的想要翻找更多可能,可她红的如哭过的眼睛,分明彰显了她是在勉强自己。

    叶南容心里一晃的失落,是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他勒令自己硬下心,既然已经决定了和离,就不能再对她有动容。

    六叔说的很对,犹豫不决,只会让事情无可挽回。

    该按六叔说的让她失望。

    “我该走了。”叶南容抿唇,将衣袖扯出。

    凝烟的手落下,整个人就这么僵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退,巨大的荒凉压在心上,让她难以呼吸。

    “夫人。”

    直到听到丹枫的声音,凝烟才恍惚擡起头,看到她不放心的样子,眨去眼里的酸涩,弯了抹笑道:“不早了,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凝烟现在很不好,她不坚强,可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不好,脆弱一旦表露出来,就连关心都能压到她,所以她只能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丹枫眼睛不动声色的自她周身走了一遍,又巡看了眼屋内的情形,才点点头,陪着她去了瑞华苑。

    以往凝烟去向顾氏请安,她为了立规矩,总是诸多挑剔,今日破天荒没有为难,只顾着与叶二爷说话。

    “母亲过几日又该去寺里了吧。”顾氏对准备出门的叶二爷道。

    叶二爷点头,“嗯,历年不都是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记不得。”

    “我这是记不得吗?”顾氏斜乜了他一眼,没好气:“我是提醒你,怎么就不知道陪着母亲去。”

    叶二爷蹙起眉道:“你又不是不知,母亲不让人陪同。”

    “那怎么每年都问六爷去不去。”

    凝烟所有精力都用来遏制自己,不让受伤的情绪流露,一直到听到顾氏说起叶忱,迷惘的双眸才聚起一点神。

    “你们都是她亲生。”顾氏说着面露不悦,看到叶二爷视线移过来,才住了口。

    心里却不平衡,府上无人知道老夫人每年这时候去庙里祭拜谁,而且谁都不让陪,就让六爷去,而六爷又从不同去。

    若说其他几房就算了,二爷和六爷都是老夫人亲生,有什么是只能让六爷知道的,分明是偏袒。

    再说偏袒,要是生来就偏袒幼子也罢了,可据她所知,六爷幼时并不得老太爷和老夫人疼爱,说是生来心口就带了一狰狞的胎记,命数不好,被送去庙里住了许多年。

    若要说老夫人什么时候对六爷好起来,那就是六爷成了太傅之后。

    也是因为此,她才对老夫人颇有意见,老夫人看起来和蔼亲人,其实也是偏心更有本事的。

    “好了。”叶二爷发话,“总之这事你别去母亲面前多说,免得她不悦。”

    “知道了。”顾氏点头,她自然不会自讨不快。

    余光看到一旁的凝烟,心里又起了几分心思,老夫人不是疼爱她吗,没准愿意让她相陪也说不准。

    “你也听见了,老夫人年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庙里,过去就算了,如今年岁大了,我们做子女总是不放心,偏偏老人家又固执。”顾氏说着叹了口气,而后摆正容色对凝烟道:“老夫人疼你,若是你相陪,她没准就同意了。”

    凝烟将前后听到的串联起来,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婆母的态度,分明是不满多时,而且也知道若自己去说肯定会被老夫人堵回来,这才想出让她去。

    凝烟低声道:“母亲说的有理,若是祖母愿意让儿媳相陪,那就再好不过了,就怕。”

    见凝烟乖顺听话,顾氏也没有为难,本也就是试试,“若是不愿,那也没法子。”

    从瑞华苑出来凝烟就去了叶老夫人的院子。

    方嬷嬷难得没有在屋内伺候,而是等在了廊下,看到凝烟过来,笑走上前:“三少夫人来了。”

    凝烟点头,“方嬷嬷,我来给祖母请安。”

    方嬷嬷道:“老夫人正与六爷谈事,三少夫人不如先去偏厅坐会儿。”

    凝烟擡眸看了眼门窗紧闭的正厅,又注意到院子里除了方嬷嬷,其他下人都不见踪影,她一下就联想到了顾氏早前那番话,心中暗忖,竟真是如婆母所说的那样。

    她收回目光跟着方嬷嬷去了偏厅。

    而此刻正厅,叶老夫人和叶忱对坐在漆红雕花圆桌的两侧,在用早膳。

    叶忱神色如常的端着碗饮汤,叶老夫人则愁眉深锁,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也是欲言又止。

    叶忱恍若不觉,笑看着叶老夫人,“母亲让儿子来吃早膳,自己倒是不动?”

    叶老夫人干脆放下执筷的手,“我准备后日去寺里,你与我同去。”

    “母亲愿意去我不拦着。”叶忱还是慢条斯理的口吻,说:“但母亲知道我的回答。”

    “他总是你的。”叶老夫人脱口的话硬生生戛然在唇边,神色复杂至极。

    “是什么?”叶忱缓缓擡起眼帘,“父亲?”

    凉淡的一眼,直让叶老夫人心惊。

    叶忱不疾不徐的看着叶老夫人,“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父亲的忌日是七月廿一,如今还不到日子。”

    叶老夫人目光颤动,怒看着叶忱,直到眼里的神情被后悔和自责取代。

    叶忱默然将手里的碗放下,站起身说:“我还是这句话,母亲要去我不拦着。”

    “你站住!”叶老夫人喊住他,疲倦的双眼里含着泪和血丝,“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我是为你赎罪。”

    “母亲多虑了。”叶忱说罢径直出了屋子。

    凝烟还等在偏厅,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视线,以往她看到的,总是叶忱和煦温和的模样,而此刻他没有表情,目不斜视,迈步往外走,周身更是多了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冷冽。

    是与祖母起争执了吗?凝烟不免有些担心。

    “三少夫人且在坐会儿,我去向老夫人通传。”

    听到方嬷嬷的声音,凝烟才收回目光点点头,“有劳嬷嬷。”

    等她再转过头,院里已经没有了叶忱的身影。

    方嬷嬷走进正屋,果不其然看到叶老夫人神形呆滞,沧桑里双眼里爬满了悔痛和混杂的泪意。

    方嬷嬷心被揪起,快走上前低声宽慰:“老夫人,你明知六爷最听不得这,又何必非要勉强。”

    叶老夫人双目通红,定定望着某处,一字一顿悲痛道:“我比他更恨更怨,可我不这样不行,我怕啊,我怕上天责罚到他头上。”

    叶老夫人双手极为用力的握着方嬷嬷的手,痛声道:“他不止诛君,更是。”

    后头的话她不能说出口,混着恨痛一起咽下。

    “奴婢知道你的苦心。”方嬷嬷哑声给她拍着后背,双眼不由泛红,“知道你的苦。”

    “老夫人千万别多想,伤着身体可怎么好。”方嬷嬷小心将人给搀扶到罗汉床上,又拿来迎枕让她靠着。

    “你先去歇会儿,奴婢让三少夫人先回去。”

    叶老夫满是疲惫的点头,待方嬷嬷走到门口又道:“难为她等了那么久,让她进来吧。”

    方嬷嬷应了声,去到偏厅请人。

    “祖母。”

    叶老夫人闭着在眼休息,听到凝烟的声音,睁开眼笑道:“来了,过来坐。”

    凝烟走到叶老夫人身前,方嬷嬷拿来凳子,她拢裙坐下,看向叶老夫人的目光带着关切,“祖母瞧着脸色不太好。”

    叶老夫人慈爱笑笑,“有些疲惫罢了。”

    凝烟点头,她知道多半是与小叔有关,她懂得有些事情不是她应该过问的,可她又控制不住的担心,想了想站起身说,“我给祖母按按头吧。”

    “哦?”叶老夫人诧异看着她问:“你还会这呢?”

    凝烟抿了个笑,站起身将手轻轻放到叶老夫人头上,一边揉按,一边道:“我在家中常给祖母按。”

    叶老夫人闭起眼点头。

    凝烟仔细叮嘱道:“若是力道重了,祖母就告诉我。”

    “好。”叶老夫人笑着应声,心里熨帖万分。

    “以往我祖母每每有烦心事的时候,我就这么给她按一按,陪她说说话,她就会舒爽许多。”凝烟知道不能逾矩,这么说只想让叶老夫人心里开解一些,也能与小叔回到融洽。

    叶老夫人听出她是想宽解自己,感慨道:“亲家老夫人有你这孙女可真是有福气。”

    凝烟贴心的说:“我现在也是祖母您的孙女。”

    叶老夫人禁不住轻轻失笑,“你这么乖的孩子,三郎怎么就不知福。”

    提起孙儿,她心里就又是郁结难解,两人分睡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凝烟是为了养身体能体谅,但孙儿那态度分明是乐得如此。

    凝烟低下目光,眼里生出苦涩,“肯定是我还不够好。”

    “胡说!”叶老夫人睁开眼睛说:“祖母觉得你好你就好,是他脑子不清醒。”

    凝烟苦笑不语,她都从不切实际的幻想憧憬里清醒过来了,夫君怎么会不清醒呢。

    叶老夫人想到自己有一段时日不在府上,顾氏平日就多有苛刻,叶南容又不闻不问,心思再没她看坐镇着,凝烟岂不愈要受委屈。

    她思忖几许,干脆问凝烟,“我过几日要去寺中礼佛,你可愿陪我一同去,就按你说的,照顾照顾我这老婆子。”

    凝烟没想老夫人会自己提出让她陪同,自然点头同意,“能陪着祖母自然是好的。”

    叶老夫人心里也有自己的思量,一来是为了表现她对这孙媳的看重,二来她知道凝烟是有分寸,守规矩的,也不怕带她同去,颔首笑道:“那就回去收拾收拾,要住上些日子。”

    叶忱从合安院离开后,直接坐上马车往宫里去。

    杨秉屹坐在一旁,马车里寂静一片,叶忱身上隐隐流动的戾气让人极为不安。

    就连他跟随在大人身边十多年了,都不知大人和老夫人之间的嫌隙究竟是何,更不敢过问,只知这是绝对的忌讳。

    “市舶司也该被查到了罢。”

    叶忱没有征兆的开口,眉眼噙着不耐,赎罪?他的罪且还多着。

    现在就赎罪,未免早了些。

    杨秉屹敛神道:“已经有几波人来查探过,只不过徐文年后知后觉,还在为自己吃的满嘴流油,得意忘形呢。”

    “蠢货。”叶忱没有情绪的吐出两个字。

    马车平稳前行,路边却快冲出来一人,险些惊马,车夫立刻拉停马车,冷声呵斥,“不要命了,横冲直撞。”

    冲出来的男人神色惊慌,扶了扶头上的冠帽,朝着马车一拱手道:“小人斗胆冲撞大人,是小人的主子想求见大人。”

    杨秉屹推开车轩看了一眼,低声对叶忱道:“是徐文年的人,看来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叶忱看向马车外躬身低腰的人,“让他在衙门等我。”

    那人千恩万谢的退下。

    叶忱闭目靠在背后的软垫上假寐,平整的眉眼间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温雅,启唇淡声道:“传话给丹枫,告诉沈凝烟我近来事忙,暂且不用过去汲雪居。”

    “是。”

    “至于叶南容。”叶忱睁开眼睛说:“与陈翰林交代一声,就让他待在翰林院里多学学,也不用回来了。”

    杨秉屹再次应声。

    深夜,徐文年心急火燎的踱步在厅堂,眼里是天塌下来的慌急,直到看到叶忱出现在中庭,才如释重负般急走上前,“大人可算来了。”

    叶忱走进厅堂,徐文年急不可待的在他身旁道:“都察院的张冕查到了我们私放番商在码头停靠的事。”

    叶忱看了他一眼,反问:“我们?”

    无形的压迫让徐文年脸色一白,额头冷汗直冒,低头拱手道:“大人恕下官口无遮拦,还望大人救下官一命。”

    叶忱叹了声:“我告诫过你收敛,如今被人抓到把柄,证据到了都察院手里,你知道怕了,为时已晚。”

    “大人!”徐文年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又急又紧,“大人这是要弃子的意思了?若不是有大人的批令,下官如何能有胆子私房番商的船只。”

    “好大的胆子!”杨秉屹上来一脚将人踢翻,“你做事不干不净,连累大人,大人这种时候还来见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徐文年被踢倒在地,脑子也清醒过来,他若真的敢牵扯叶忱,这条命只会死的更快。

    叶忱示意杨秉屹退下,“国法有严律,事已至此你想再平安无事,是不可能了,但是我可以承诺,让你的家眷无虞。”

    徐文年浑身瘫软坐在地上,眼里的神色便成灰败,许久才爬起来朝叶忱叩首:“……多谢大人。”

    *

    马车行过凝烟陪着叶老夫人一同去礼佛的事,让府上人都吃惊不已,要知道往年老夫人是谁也不让陪的。

    而杨秉屹去向叶忱禀报时,他虽皱了眉,但还是默许了让凝烟一同前去。

    近来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夜夜来看紧她,去庙里住这些时日也好。

    也就是凝烟离开的这夜,圣上就连夜传召了叶忱入宫。

    杨秉屹紧跟着叶忱脚步,压低声音道:“张冕将弹劾的折子送到圣上手中,校卫连夜就去搜查了市舶司,徐文年将东西都提前销毁了。”

    叶忱颔首:“你安排好徐文年的家眷,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

    朝廷对水运有明令,徐文年私收贿赂,欺上瞒下,利用自责之便与地方官员勾结,私让番商下货,令得圣上震怒,下令严刑拷问,誓要揪出所有牵涉的官员。

    极刑之下,徐文年交代了所有牵扯其中的官员。

    叶忱从金銮殿出来,沿着汉白玉铺成的步道一路走过金水桥。

    杨秉屹正候在马车旁,看到叶忱过来,立刻打起帘子问:“大人可是回府。”

    叶忱道:“今日不是陆淮年的寿宴么?去陆府。”

    陆府外车填马隘,府上管事认出叶忱的马车,立刻上前相迎。

    “见过叶大人。”管事躬了躬身,接着半直起腰道:“老爷特地命我在此等候大人。”

    叶忱笑说:“走吧。”

    陆承淮与张冕在内几个都察院官员在花厅谈话,座下的官员看到叶忱纷纷拱手。

    “叶大人来了。”

    叶忱面带微笑走进去,“我来迟了。”

    他驻足在厅堂中,示意杨秉屹奉上贺礼,朝着上座的陆承淮笑道:“一点薄礼,恭祝老师春秋不老,福寿延绵。”

    陆承淮笑回:“你有心了,快坐。”

    他让人给叶忱上茶。

    叶忱转身坐到太师椅上,接过茶盏低眸品茶,陆承淮对管事道:“你带各位大人先去宴上落座。”

    官员起身陆续走出花厅。

    陆承淮含笑道:“皇上对市舶司一案极为重视,你头顶压力,连日都不曾回府,今日还要专程赶来老夫这里,老夫心甚慰啊。”

    叶忱手拈着杯盖,慢条斯理的刮去水面的浮茶,少倾,他将杯盖压下,玉瓷相碰发出清脆的鸣响。

    陆承淮皱了皱眉,叶忱已经擡起目光,笑意不改的看着他,“让老师费神,是有些棘手,徐文年嘴硬。”

    叶忱唇边的弧度深了几分,“不过老师也知道,再硬的骨头也怕斧凿,已经招了。”

    陆承淮脸色登时难看至极。

    眼里暗藏的怒火快速变换,朗声笑道:“那就好,已经开宴了,我们过去吧。”

    叶忱轻掀衣摆,站起身客气的说:“老师先请。”

    两人先后走出花厅,管事迎面快走过来,附在陆承淮耳边低声说话,陆承淮听后朝叶忱一笑:“我还有些事,晚一步再来。”

    叶忱微笑颔首,转身走下石阶。

    随着夜色渐深,寿宴也散去,叶忱坐上马车离开陆府。

    杨秉屹一路将马车驾到吉凉河边,拉缰停马,“大人,到了。”

    叶忱撩开布帘从马车上下来,踩着桥边的踏步阶弯腰进了一艘乌篷船。

    薄雾遮着月色,盖着桐油布的乌篷船晃了晃,随即恢复平静,无声无息的停在岸边。

    一炷香过去,有人从河对街快走过来,那人走进船内的同时,杨秉屹用竹竿抵住河沿,将船只撑远至河中心。

    乌篷船顶低压,来人躬着腰朝坐在里面的叶忱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叶忱笑擡起手,“张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对面的人擡起视线,正是张冕。

    张冕走到案几前的位置坐下,面前递来一盏茶水,他赶忙双手接过才道:“下官不负大人所托,陆承淮如今对我十分信任。”

    叶忱目露赞许,“张大人辛苦。”

    张冕卑谦作揖,“多亏了大人这出投名状,否则陆承淮不会那么轻易重用我。”

    陆承淮以为拿到了叶忱的把柄,想借着徐文年的案子,利用皇上对他的疑心将其扳倒。

    叶忱淡淡而笑,皇上要的是制衡,也最不愿意看到制衡之势被打破,陆承淮到底年事以高,不然也不会如此操之过急,而自己比他多的就是时间和耐心。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求稳。”

    张冕离开后,叶忱慵散拿起面前的酒壶自己倒酒,自己喝。

    杨秉屹进到乌篷内,从袖中拿出一串与叶忱手腕上近乎相同的佛珠,“这是早前住持让人送来的,说大人或许用的上。”

    叶忱看了一眼,擡手接过,之前住持就与他说过,只要让对方也带上它,两人之间的纠葛就可得到最大程度的压制。

    叶忱缓慢撚揉手里的佛珠,眼里轻碾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压制,为什么要压制?

    *

    悬寒寺。

    叶老夫人上了年纪睡得也早,凝烟服侍她睡下后,闲来无事便在殿宇前散步。

    随着夜色渐深,四周跟着清幽下来,宝杏问道:“夫人可要回去睡了?”

    凝烟这会儿还不觉得倦乏,摇头说,“再走一会吧。”

    相比在叶府时的谨言慎行,无时无刻担心自己哪里有做的不妥,如今在庙里她只需白日陪着祖母诵经祈福,简直是再轻松不过事了。

    而夜里走在寺中,耳边有吹风树叶被风送来的簌簌响声,时不时还有空灵的鸟雀声,心境也轻畅许多。

    宝杏便陪着凝烟往前又走了一段,路过白日诵经的法堂,她忍不住问:“夫人,你说老夫人祭拜的到底是谁啊。”

    宝杏讲起来就一肚子的疑惑,“哪有祭拜一块空排位的,连姓甚名谁都不知。”

    凝烟自然也不知道,回想起祖母每每看向那块排位时的神色,不是悲伤,更多的是恨怨。

    明明恨着一人,却还要年年来祭,她实在想不出会是谁,但既然祖母不愿让人知道,总有她的原因。

    她转头看向宝杏,宝杏心领神会,立刻道:“奴婢知道,奴婢以后不问了。”

    凝烟想说的话断在嘴边,见宝杏憋着笑,嗔了她一眼,“你记着就好。”

    说话间,两人不觉就来到了大殿背后,走在了供奉长明灯的灯楼前,白日里不瞧着并不显眼的灯楼,此刻众火明烁,柔和的光从楼中透出,莹照着楼身,不仅冲淡了灯楼历经岁月所下的痕迹,借着光晕,隐约可以看见楼内繁美的雕镂,就如同新筑,静立在这沉寂的夜色下,竟是出乎意料的美丽。

    凝烟不由的想看清一些,于是迈步朝灯楼走去。

    宝杏诧异她好好的去灯楼作甚,但见凝烟已经走进楼里,也赶紧跟进去。

    楼内四周都供着长明灯,数以千百计的火光晃动幻目。

    凝烟不自觉的慢慢往里走,她看到在整个供台的最高处,供着两座最大的长明灯,并列而置,火光辉煌,其余的灯火,仿佛就只是映衬,灯座上刻满凝烟看不懂的偈文,只有被供奉人的名字,清晰跳进她眼里。

    赵应玹

    司嫣

    凝烟定定看着这两个名字,越来越耀眼的火光灼亮着凝烟的视线,充斥进她的灵台,她惊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恍,火光混乱了视线,也混乱了眼前的景象,一座同样灯火通明的屋子,她恍惚看到一个神形落拓的男人靠坐在一樽森森的棺椁前,而他也如察觉到什么,隔着虚空朝她看来!

    凝烟心脏顿紧,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沉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嫣儿,嫣儿,你终于来了。

    她不是嫣儿!凝烟张开口却说不出话,她感觉到一股沁入心脾的悲痛,在无形的将她包裹,一寸一寸,越来越紧。

    凝烟仓皇后退,男人也撑着棺椁起身,隔着虚空向她走来,“嫣儿,不可以走。”

    她脚下踉跄,慌乱后退着,身子跌撞进一堵宽阔的胸堂,凝烟大惊,眼前的景象则在霎那间分裂稀碎,又似极为不甘的要向她袭来。

    她竟逃也不得,躲也不得。

    “小心。”

    惊魂的瞬间,她听到熟悉的温润声音自背后传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极快转过身,用两只手紧紧攀住来人的衣襟。

    又急又怯的唤,“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