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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风月错 > 第28章

    第28章

    凝烟根本没法思考也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紧紧蹙起眉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我是不是真的不讨人喜欢……婆母不喜欢,夫君也不喜欢。”她揪皱叶忱的衣袍,“我知道,早都知道的……我以为可以改变,夫君今日却说,这婚事本就是一场错。”

    凝烟心口窒痛,嗓子更是发不出声音,用力的吞咽着呼吸,才好一些。

    心里的凉意让她忍不住颤抖,本能去贴蹭抚在脸庞上的温暖,她睁开湿蒙蒙的眼睛,极为依恋的望着叶忱,“就只有小叔对我好。”

    叶忱愣了一下,好么?她的这些眼泪,有他的责任,甚至他是背后的推手。

    凝烟全然不知,眯阖起不聚光的眼眸,寻求安抚般轻轻蹭着叶忱的大掌。

    为什么,为什么夫君不能像小叔这般好,为什么夫君不是……

    凝烟好像知道不能再想下去,只低喃喃的唤,“夫君。”

    听到她醉酒还不忘唤叶南容,叶忱目光顿沉,托在她脸庞的五指曲拢,指腹压紧柔嫩的脸蛋。

    良久,才又松开力道,一下一下,不厌其烦的拭去她眼下的泪,“本就是一段错情,只是我知道的迟了,错了也无妨,纠正就好。”

    凝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迷惘睁开的双眼,紧紧看着叶忱,想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叶忱缓缓启唇,“他不是告诉你了,和离。”

    “不能的。”凝烟反应极大地摇头。

    若是和离,她该怎么和祖母交代,祖母得多伤心,沈家都会因她被人耻笑,还有继母的冷嘲热讽。

    叶忱捏住她的下颌,反问:“不能?”

    不同于以往的温柔,清冷的声线让凝烟一下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只有夫君会如此冰冷的与她说话,她也将人认错,颤哑着嗓音央求,“夫君,不要这样对我。”

    叶忱心口的痛又浓了几分,她为了别的男人哭的一抽一抽,连带着他的心也在痛。

    他沉凝着凝烟涟涟垂泪,哭到红肿的眼圈,从桌上拈起一粒饴糖,捏在指间轻压到她唇上,缓缓推进唇缝之中,“总是会有些苦楚,不是爱吃糖么,甜了,就将苦忘了。”

    凝烟颤着唇抿住糖里,柔软的双唇不经意擦过叶忱的指腹,她无所觉的摇头,“不甜。”

    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无助,她已经吃了许多糖,心里还是苦的发涩。

    怎么会不甜,他明明闻到她身上都是甜腻的气味。

    叶忱擡起贴在凝烟唇上的指,指腹沁着湿意,分不清是小姑娘的泪还是唾液,他略底下头,将手贴在自己唇上,轻尝分辨,果然眼泪的苦涩将甜意都覆盖。

    他缓缓压下唇线,“当真那么喜欢他?”

    喜欢么?凝烟眼里浮上迷惘,回想起自己初嫁来时的心情,微微点动下颌。

    叶忱的神色随之冷下来。

    凝烟沉浸在回忆里,喃喃道:“怎么会不喜欢呢,我期待着嫁给夫君,想与夫君一双两好,白头偕老的……”

    她想笑一笑,嘴角却难以牵动,这些都是她的奢望,她其实已经死心了,只想要把这叶夫人做好,夫君却在给她希望后,又对她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凝烟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噙泪的眼里空洞绝望,“今日是我的生辰啊。”

    凝烟微微仰起的脸庞上泪痕斑驳,眼眶通红,眼睫湿颤,绝美和凄楚揉掺着映进叶忱眼里。

    心头袭来一股窒闷,与因羁绊而生出的痛楚不同,仿佛在揉压着,想要他不舍。

    他想看的是她万般依赖,甜柔娇媚,而不是这张小脸从此黯然失色。

    “沈凝烟,我对你有亏欠,也想帮你纠正这段已经行错的孽缘。”叶忱知道她此刻已经醉了,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还是自顾开口,“是不是前世我就是这般违了你的愿,所以导致后来的种种因果。”

    或许所有羁绊、预兆,存在的真正原因,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

    住持也说过,是为了偿还。

    “反倒让你哭成这样。”

    “今日是你的生辰,那么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叶忱轻抚了抚她被泪沾的有些肿的肌肤,“别哭了,我只问这一次,什么都可以。”

    凝烟压根儿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他声音很温柔,哄她不要哭,她也乖乖止住了泪,口中则讷讷重复着心里最初的想法,“想与夫君好好的。”

    叶忱沉默看着她,良久勾了勾唇,“知道了。”

    他执起凝烟的手,将早前主持送来的佛珠缓缓带到她手腕上,随着佛珠一寸寸贴上她的肌肤,叶忱清晰感觉到,心口与她的牵绊在慢慢淡去。

    他皱起眉,动作却没有停。

    凝烟呆呆看着手腕上佛珠,“这是什么?”

    “送你的生辰礼物。”叶忱抚了抚她的发,“我是想要你,但还不是非你不可,既然你这么选择,那我答应。”

    上赶着的事他还不屑去做。

    凝烟似懂非懂的看着他,听到是礼物,弯唇道:“谢谢小叔。”

    一阵风吹过,凝烟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哝哝的唔了声,将头枕着手臂靠到桌上休息。

    叶忱看了她一会儿,背过手走到凉亭外。

    宝荔和宝杏端着醒酒汤回来,见凝烟就这么在亭子里睡着了,赶紧走上前,担心的问:“六爷,我家夫人。”

    叶忱看向两人说:“扶她回去吧。”

    他说完便往外走,宝杏和宝荔朝着他的背影欠了欠身,忙去扶凝烟。

    “夫人,夫人醒醒。”

    凝烟含糊呜了声,睁开迷瞪瞪的眼睛,没有逻辑的,胡乱接着自己先前的话继续说:“不让祖母担心,不能和离,想要一个孩子,这样,就够了。”

    宝杏和宝荔一听都红了眼睛,低头扶着凝烟往回走。

    “还想要。”凝烟垂着眼睛,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说:“还想要,夫君能是小叔,就好了。”

    宝杏宝荔双双停下脚步,睁大着眼睛皆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看对方震惊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听错。

    宝荔大慌,赶紧捂住凝烟的嘴,“夫人不能说了。”

    *

    等回到叶府,回到巽竹堂,已经是深夜。

    玉书夜里起身,见到庭院里站着一人,骇的瞌睡都醒了,定睛一看是叶南容,快步走上去,“郎君。”

    一靠近她就闻到叶南容身上浓厚的酒气,以及裹挟在衣袍上,潮凉的水汽,她悄悄擡眼,暗忖郎君这是站了多久?

    “夫人。”叶南容张开口,嗓音粗粝低哑。

    他看着已经熄了灯,漆黑一片的屋子,隔了许久又问:“夫人今日可还好?”

    玉书性格老实,平日就算知道玉竹不待见夫人,暗暗给松溪院传话,也不敢多说,而夫人性子温和,待人和善,她也实在不忍心跟着一同落井下石。

    想了想如实道:“夫人今日饮了不少酒。”

    “她喝酒了?”叶南容紧皱起眉。

    玉书点头,“奴婢没跟着去,宝荔说是夫人见梅林景色好,来临时起意小酌了一些,但,奴婢见夫人眼睛红肿,似乎是哭过。”

    她看了眼叶南容的神色,一鼓作气道:“不知是不是因为郎君没能赶回来相陪,所以心里难受,毕竟今日是夫人生辰。”

    在听到玉书说凝烟哭了的那刻,叶南容就控制不住的心揪,脑海里全是妻子独自饮酒哭泣,柔弱让人心疼的模样。

    她难道不应该为之感到解脱,却独自躲起来喝酒哭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并不愿意与他和离。

    叶南容扼住思绪,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应对,选择了逃避。

    *

    凝烟醉的这一场,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才清醒,宝杏一直守在边上,见凝烟终于醒了,喜出望外道,“夫人!”

    凝烟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擡手轻抚额侧,看到手腕上带着佛珠,眼里泛起疑惑,“这是什么?”

    宝杏看着那串佛珠,神色立时变得古怪,支支吾吾道:“这是六爷送夫人的生辰礼物。”

    她见凝烟目光迷茫,又试探问:“夫人不记得了?”

    凝烟现在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思绪也慢,懵懵的看着宝杏摇头,她只记得叶南容的话让她几乎垮掉,就是现在回想起来,她仍感到窒息的痛意。

    她想到了喝酒,可她甚至不敢明目张胆的喝,她是三少夫人,做什么都要有规矩仪态。

    她不知道能去哪里,她怕在哪里都会被人发现,于是就想到了梅林,那里连着小叔的汲雪居,几乎不会有下人过去,就算被小叔发现,他也不会责怪他,整个叶家,或许只有在小叔面前,自己才可以无所顾忌。

    于是她躲在梅林喝酒,一杯接一杯……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宝杏说这是小叔给自己的,“小叔昨日过去了?”

    看到宝杏点头,凝烟垂下眼,虽然她信任小叔,可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还是觉得羞愧难堪。

    “我可有说什么胡话。”凝烟问。

    宝杏满脸写着不知如何是好,见凝烟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压下秘密摇头,“六爷让奴婢去准备醒酒汤,再回来夫人已经不胜酒力睡了过去,应当是没说什么。”

    她也不知夫人在她和宝荔赶回去之前说了什么没有,只是那一句都足够让她们吓死了,好在六爷神色寻常,她只能暗暗祈祷,夫人那些话没当着六爷的面说。

    装不知道,应当是最好的。

    凝烟轻轻点头,没有让小叔看到自己太过狼狈丢脸的样子就好。

    宝杏反复抿动着唇,想问昨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郎君又让夫人伤心了,其实不问也知道一定是的,要不然夫人怎么会在生辰这日哭成这样。

    可想到宝荔告诫自己不能提起,免得夫人伤心,她只能把话憋进肚子。

    “夫人可要再睡一会儿?”宝杏看着凝烟憔悴虚弱的样子,只觉得心疼。

    “替我更衣罢。”

    凝烟坐在梳妆桌前,看着铜镜中面容难看的自己,心里一阵阵空凉发冷,低声道:“去请夫君来用膳吧。”

    宝杏实在忍不住,忿忿说:“夫人,您就别再什么都顾着郎君了。”

    凝烟摇头,“你只管去请。”

    昨日这一场醉,流的这些眼泪,怎么会还没让她清醒,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幻想了,只是有些话,她要与叶南容说。

    宝杏不得已去东厢房请人,过去才知道叶南容一早就去了翰林院。

    她又赶紧回去回话。

    凝烟听后只是略微颔首说,“那就罢了。”

    心不可避免的涩痛,看到手腕上的佛珠,她用掌心按上去,慢慢握住,佛珠挤压的手腕,她才感觉到一丝丝的温度。

    勉强吃了些东西,又休息了大半日,凝烟才重新打起精神,看天色,猜测叶忱应当已经回府,便决定去一趟汲雪居,昨日自己喝的醉醺醺,收了他的礼,也该当面去道谢。

    去到汲雪居,杨秉屹出来相迎,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请她进去,笑笑说:“大人正在与人谈事,恐不方便见夫人。”

    凝烟立即道:“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她心里想着等下回来学雕玉的时候说也是一样,杨秉屹却又道:“大人让属下跟夫人说一声,近来他事务繁忙,教姑娘雕玉的事也得暂时搁置。”

    凝烟心下诧异,只是仍没有多想,小叔原就是忙里抽闲来教自己,自然不好因为她误了正是。

    她颔首说好,“那有劳杨护卫替我谢过小叔的礼物。”

    “是,夫人放心。”杨秉屹一直目送凝烟离开,才转身走进汲雪居。

    叶忱站在池塘边喂食那条双须骨舌鱼,用铜签插起一块生肉丢下去,看着巨鱼一口吞下,启唇问走近的杨秉屹:“走了?”

    “回大人,已经走了。”杨秉屹低着头回话,“三少夫人让属下代为向大人道谢。”

    叶忱沉默不语,又插起一块食丢到水里,水花猛地溅起,杨秉屹眸光跟着一跳,他虽不知道昨日大人和三少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人既然决断已下,大约……是不会再见三少夫人了。

    *

    叶南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乱如麻,自昨日与妻子说完那番暗示的话后,他便没有一刻是平静的,高怀瑾的话更是如雷击。

    他虽矢口否认了自己喜欢沈凝烟,可心却已经乱了,就好像一直被按压着的新芽,终于找到一道可以冲破的裂隙。

    他不认为自己会是怯懦到连心意也不愿意面对人,而是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压制着他,告诉他这是错的,他的所有理智都在抗拒,他的心却在被蛊惑。

    譬如理智告诉他,现在只需要等妻子的答案,然后与之和离,他的心却选择逃避。

    所以才会在彻夜难眠后又早起离开,只是不想真的听到妻子应允了他的暗示。

    举棋不定,朝令夕改,他真是魔怔了不成,叶南容闭了闭眼,继续埋头书文。

    陈翰林从殿外走进来,环视了一圈众人道:“马上就是祭祀大典,礼部方才来人传话,还要至少八百卷祭文,恐怕要有人留下来,多辛苦辛苦了。”

    叶南容擡起头说:“我留下来吧。”

    正好这些时日,也能让他好好想想自己真正的心意。

    当夜叶南容就留在了翰林院,青书则赶回府上传话,他先去了叶老夫人和二房处,才又赶到巽竹堂。

    “郎君说,之后几日恐怕都回不来,让夫人莫要惦念。”青书低着头对凝烟说。

    以前凝烟还会失落,可原来心真的是会冷的,他不回来也好,好过一次次的伤她,而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和离的,往后的日子,恐怕就剩下两看生厌了。

    凝烟心揪着,苦笑点头,“我知道了。”

    *

    宫中忙碌祭祀的事宜,叶府上下则忙着筹备叶老夫人的生辰,两个日子离得近,愈显得人人都在忙着。

    凝烟也随着顾氏一同操持办宴,忙得无暇去分心旁事。

    这天,两人正梳理宾客名单,茹嬷嬷从外头急急跑进来,对顾氏说:“夫人,楚老爷来了。”

    “楚兆濂?”顾氏眉头一皱,“好好的他来干什么?”

    顾氏对这个妹婿不谓不厌恨,便是他哄骗了自己的妹妹,让她落得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茹嬷嬷道:“这不是宫中祭祀,北直隶下辖的官员都要上京面圣,楚老爷也是才入的京,来府上拜访。”

    “夫人总要去见见。”

    顾氏压着嘴角不悦的长了口气,对凝烟说,“你将名单拿回去记好,待我晚些再看。”

    凝烟颔首,让宝杏拿上帖子和名单离开瑞华苑。

    穿过花园,她注意到有人自远处的游廊走来,未等视线全都落过去,只是见到那一片拂动的绯袍,凝烟便知道了是谁。

    她擡眼看过去,果然是叶忱。

    “小叔。”

    叶忱早在凝烟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她,原本不想停留,听到久违的甜柔嗓音,余光映入她加快步子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到底还是停了下步子。

    凝烟脱口唤住叶忱,可等走到他面前,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自那日自己醉酒,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让她莫名感到一股生疏。

    她抿了个笑,请擡起手腕露出一点佛珠,“还没亲自谢过小叔送我的生辰礼。”

    叶忱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串隔绝两人羁绊的佛珠,自从给她带上这个,他确实不再受影响,然而她的靠近,让他心脏无端收缩,鼻息处弥来她身上独有的甜香,可是太浅,太浅。

    他看着那串缠绕住她细腕的佛珠,竟有种想将其一把扯落的冲动。

    “喜欢吗?”叶忱擡眸问。

    凝烟满是笑意的点头,片刻又羞愧的垂下视线,试探着说:“我那日喝多了酒,也不知有没有胡言乱语,让小叔见笑了。”

    叶忱想到她那日是如何把他当成叶南容,哭求着,眼中划过淡色,“没有。”

    凝烟暗暗松出口气,还想说什么,叶忱先道:“我还有事,你也快回去吧。”

    见他要走,凝烟又唤,“小叔。”

    叶忱偏过视线,看着她。

    凝烟想问他还教她雕玉吗,又觉难为情,吞吞吐吐的咬着唇,迂回道:“之前小叔让我雕的无事牌已经绘好纹样,只是小叔事忙,便也没机会让你看。”

    “即交给了你,怎么雕刻都由你自己决定。”叶忱注视着她,他怎么不懂她的暗喻,只是他也不是多无私的人,愿意一次两次的做无回报的事。

    叶忱默了几许道:“我近来事忙,怕是不能再教你。”

    凝烟眼里流露出浓浓的失落,小叔教她那么久,她已经很感激,怎么还好强求,于是道:“那等将玉牌雕好,我拿来给小叔。”

    叶忱点头,“可。”

    另一边,顾氏去到花厅,见了楚兆濂,才知道他这次来是为了将楚若秋接回青州。

    楚若秋千万个不愿意,顾氏同样不愿意,叶老夫人却是乐见其成,她本就苦恼没理由将人送走,现在楚家自己来接,自然是千万个好。

    她满是不舍,又苦口婆心的对楚若秋道:“祖母倒是舍不得你,但忘了你也思念家人,是该回去看看你祖母母亲。”

    楚若秋一口银牙几乎咬出血,她要是说不肯就是不孝了,唯有泪眼朦胧的对着叶老夫人和顾氏道:“可我舍不得祖母和顾氏。”

    顾氏哪舍得让外甥女回去,可还不等她开口,楚兆濂就道:“你祖母让了年纪,天天念叨你,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

    听楚兆濂这么说,顾氏也没了法子,只能道:“那若秋就回去陪陪楚老夫人,等过些时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楚若秋恨恨攥紧手心,不得不应声说好。

    叶老夫人眉开眼笑道:“那启程前,楚大人不如就住在叶府。”

    楚兆濂客气的谢过叶老夫人,楚若秋则送他往外院的厢房去。

    离开花厅,楚兆濂一改笑脸,对着楚若秋劈头就问:“你是干了什么不争气的事了?”

    楚若秋一头雾水,“女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哼。”楚兆濂冷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做了什么,六爷为何指名让你离开叶府。”

    今日他一进京就赶到宫中面圣,离开时正遇上六爷,他看似客气的请他过府,路上却无意的提到楚若秋,那话的意思就是指责他养女不教,要他将人领走,他哪敢不听。

    楚若秋原还试图挽回,可一听父亲是照六爷的意思办事,心顿时沉到谷底,就连反抗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但凡是其他原因,她都还有希望,六爷开口让她回去,那就是毫无指望了。

    楚若秋第一时间想去找叶南容,偏偏他人在翰林院,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六爷。

    楚若秋鼓足勇气,等在梅林的入口,终于看到叶六爷出现的身影,她立刻流露出柔弱可怜的姿态,迎着风走上前行礼,“若秋见过六叔。”

    叶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楚若秋低着肩头,让自己愈发看起来弱不禁风,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反抗只会显得可笑,她只有力争博得六爷几分动容。

    “若秋不知哪里做错,让六叔不快。”

    叶忱说:“我不记得有你这么个侄女。”

    楚若秋脸色瞬间变苍白,只觉得难堪到了极点,曲了曲冰凉的指尖,声音发干,“六爷。”

    叶忱迈步走进梅林,留下楚若秋在原地,面色难看至极。

    叶忱只一句话,就已经让她惶恐不安,除了暂时回到楚家,她丝毫没有别的办法。

    索性离宫中祭祀还有些时日,等叶老夫人寿宴时,表哥总要回来,自己还能见他一面。

    一直到寿宴前夜,叶南容才回到府上。

    叶老夫人许久不见孙儿的面,将人留到跟前说了许久的话,才道:“你那么久没回来,还不快去看看凝烟。”

    想到妻子,叶南容神色里的拉扯和挣扎就显了出来,宿在翰林院的这几日,他总是没有预兆的想起妻子,揣度她的心意,想她是不是有一点喜欢自己。

    以往他可以自欺欺人,可被高怀瑾挑破之后,他几乎是看着自己沉沦,喜欢吗?可喜欢又如何,妻子心中之人并不是他。

    叶南容满腹心事回到巽竹堂,凝烟知道他回来早早让人准备好了饭菜,坐着等他。

    “夫君回来了。”凝烟迎上前说,“快坐下用膳吧。”

    叶南容颔首:“嗯。”

    和往常一样的对话,气氛却全然不同,凝烟心不在焉的吃着饭,示意宝荔和其他人先退下。

    屋里一时就剩下两人,叶南容意识到她有话要说,会是什么呢?

    他不能确定,心如火煎。

    凝烟反复抿唇,终于开口:“我知道夫君不喜欢我,也不求夫君喜欢我,但,为了两家的和睦与颜面,可不可以,不要和离。”

    叶南容听到最后一个字,仿佛被捏紧不能呼吸的心脏骤然回血,起码,妻子并不愿意与她和离。

    “我往后不会再烦缠着你。”凝烟几乎艰难的说:“只是总该要有子嗣,也好向长辈交代。”

    叶南容却纠结于她的不缠着,她不求他喜欢,那她可有一点喜欢他?叶南容确实也这么问了。

    凝烟这时候再听到他的问题,只觉得是讽刺,她喜不喜欢他不知道吗?只是她的喜欢换来的全是伤心,往后也确实不会再让自己喜欢了。

    她的沉默让叶南容心坠发冷,果然,她真正喜欢的怎么会是他,他想开口问,可一旦问出口就没有余地了。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明知道她的心意,还求全在一起,所以只能装作不知。

    叶南容自嘲想笑,“你让我想想。”

    “嗯。”凝烟很轻的点头。

    翌日就是叶老夫人寿宴,一清早阖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前头是摆宴处,后面还搭了戏台,可谓热闹。

    不停有宾客登门需要接待,叶南容在前院迎客,楚若秋与叶窈等其他几个姐儿陪着年龄相仿的娘子游园,连想和他说话都没有机会。

    一众人在园子里散步,迎面走来一行年轻郎君,其中就有赵品文,楚若秋一见他脸就变了,赵品文则皮笑肉不笑的看来,眼神危险阴鸷。

    身旁引路的下人躬着腰道:“几位郎君这里请。”

    赵品文这才跟着走远。

    看到晦气的人,楚若秋愈发烦闷,对叶窈道:“天有些热,我回去换身衣裳。”

    不想从松溪院出来,她又看到赵品文,看方向应该是从四夫人那出来,“真是晦气。”

    她低声说着,见赵品文没有往宴席出去,而是去了后厨的方向,她心里奇怪,想起之前赵品文看自己的眼神,莫名感到不安,于是蹑手蹑脚的跟上去。

    叶老夫人寿辰,就连陆承淮也亲自登门道贺,送上贺礼后,叶忱邀他在偏厅喝茶,杨秉屹急匆匆进来,朝陆承淮一拱手,附到叶忱耳边道:“大人,宫里传来消息。”

    叶忱听罢脸色微有异,起身朝陆承淮笑说道:“老师请先喝茶,我去去就来。”

    陆承淮摆手:“无妨,你去忙。”

    叶忱转身往外走,冷声吩咐杨秉屹,“去请二爷来招待陆首辅。”

    凝烟随着顾氏招待各家夫人,见时候差不多,起身道:“开宴还有些时候,诸位夫人不如先行去戏台看戏。”

    “那感情好。”宣德伯夫人率先道:“听闻今日请的是落梨园的名角。”

    “正是。”凝烟抿唇一笑,“我这就带夫人去。”

    凝烟将一众女眷待在戏台,安排落座,才有功夫坐下来歇口气。

    随着戏台上开唱,在园子里赏景的姑娘也都过了来,楚若秋眼尖的找到凝烟,在她身旁一坐,笑道:“表嫂。”

    “你来了。”凝烟指了指台上,“快看戏,有趣哩。”

    楚若秋点着头,眼睛注意着连同戏台的石径,一行下人端着茶饮走来,赵品文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

    楚若秋凝神屏气,方才她偷偷跟去,就听赵品文借着四夫人的名头,假意看看菜肴准备的如何,实际暗暗交代了身边小厮,要让她好看。

    多半是些腌臜招数,她本想立刻揭穿,可心里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这是赵品文安排的,就算真的出了岔子,也赖不到她身上,毕竟她也是不知情的受害者。

    眼看着茶饮端上来,楚若秋瞥了眼正望着戏台的凝烟,眼中冷意乍现。

    “表嫂喝茶。”楚若秋微欠着身,挡住赵品文视线的同时,快速将两盏茶换了方向。

    凝烟回过身,端起面前的茶,浅引了一口,楚若秋也不动声色的喝茶。

    赵品文看着楚若秋把茶喝下,眯起眼笑得满是恶劣和玩味,那日自己被这贱人摆了一道,挨了打不说,还丢尽了脸,这口气他是如何也不下去。

    他好不容易找来的东西,还不有的她受了。

    戏台子上正唱到精彩处,锣鼓声紧凑激烈,连带着凝烟的情绪也变得紧绷灼热。

    随着最后一声唱腔落下,凝烟长舒出一口气,心脏却没有随之变的平静,还在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她拿起手边的茶又饮了一口,清凉的茶水淌过喉咙,勉强缓解一些热意。

    可没隔多久,更强烈的心燥涌了上来,就连喘气都变得不对劲起来,凝烟擡手贴住脸庞,她是怎么了?

    “表嫂。”楚若秋在旁不确定的问,“表嫂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凝烟的泛红的脸庞,揣测那酒里到底放了什么。

    凝烟张开口,呼吸烫的她自己都吓到了,周围还有这么多夫人贵女在,可不能失了仪态,她攥紧手心,装作无事道:“就是有些热了,我回去换身衣裳。”

    凝烟离开戏台处,就赶紧往巽竹堂去,可越走,她两腿就越是使不出力气的往下坠,一团火仿佛烧在内里,越来越烈。

    巽竹堂里的几个丫鬟也都在前院忙碌,还是丹枫注意到凝烟不在,赶紧寻到了回来。

    一进到屋子,看到凝烟的模样她就知道出事了,双颊红的如同滴血,微翕的唇不断颤呵着气,整个人像发烧一样,又比发烧多了一份……不能言说的媚态。

    “夫人。”丹枫快走上前询问,“夫人怎么了?”

    凝烟轻急呼吸着,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她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少女,她清楚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每一条脉络,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空乏。

    从腹中爬起,将她整个人都吊空。

    “……去找郎君过来。”凝烟咬着干红的唇,费力说。

    她此刻已经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找叶南容。

    丹枫也觉出是怎么回事,她却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去请,虽然大人早前已经有了令,可……

    正拿不定主意,宝荔也寻了回来,见状立马去前院找叶南容。

    另一边,楚若秋见凝烟离开,心里顿时有了猜测,她借口不舒服起身离席,而赵品文很快跟来。

    走到僻静处,楚若秋回头冷视着他,“赵公子为何相随一路。”

    赵品文也不藏着掖着,“这会儿倒是凶利,回头有你求爷的时候。”

    赵品文原来是想让她出丑,可现在四下无人,眼前又是送上门的香肉,没有到嘴边不吃的道理,被人发现了也不怕,大不了收做妾室。

    赵品文眼里的淫邪,让楚若秋的猜测落了实,他竟然真是下了那等腌臜之物,万幸她没有喝。

    “就要开宴了,赵公子还是别走远的好。”楚若秋清清冷冷的说。

    赵品文盘算着也该是药效发作的时候,却见她毫无变化,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

    “赵公子还在等什么?”楚若秋皮笑肉不笑。

    赵品文敛下心神,暗自揣测莫不是拿了假东西?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道冰冷的声音自后劈来。

    楚若秋看着自远处走来的叶南容,神色一喜,“表哥。”

    叶南容走上前,面无表情的盯着赵品文,“宴席开始了。”

    赵品文一见叶南容,脸色登时变难看,想报那日的仇,奈何又拿他不得,冷笑看着两人点头,拂袖离开。

    叶南容待赵品文离开后,关切看向楚若秋问:“他可有冒犯你?”

    楚若秋摇头,“表哥好不容易才从翰林院回来,还不知道我要回青州的事吧。”

    叶南容却道:“昨日听祖母说了,楚老夫人年岁大了,你回去看望看望也好。”

    楚若秋闻言目光一暗,感情叶老夫人在她之前把事情都说了,她垂了垂眼,落寞道:“只是我舍不得表哥。”

    叶南容没有作声,而是感受着心里的起伏,没有,没有面对妻子时那种悸动,只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心而已。

    这个认知让他不仅想笑甚至可悲。

    他压下思绪,对楚若秋笑道:“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又不是不回来。”

    如同哄慰的口吻,被太过自然的说出来,反让楚若秋感觉一种微妙的不对劲。

    不等她多想,宝荔就寻到了这里,一见叶南容就急匆匆道:“郎君!”

    叶南容回身看着她,“怎么了?”

    宝荔也不知该凝烟究竟怎么回事,焦急道:“夫人突然不舒服,想请郎君过去看看。”

    楚若秋目光一动,大约是药性起了。

    叶南容不可避免的感到心急,楚若秋看出他要过去,立刻道:“前面表嫂说觉得热,会不会是暑气重,所以才不舒服。”

    楚若秋张望了一下天色,又说:“眼看要开宴了,那么多宾客,表嫂和表哥都不在,总是不好。”

    “可是。”宝荔情急想说话。

    楚若秋打断她,“而且表哥不是大夫,去了也无用,不如还是请大夫来的合适。”

    “不必请大夫。”宝杏慌张说,这事关名节,寿宴上宾客众多,若不慎传了出去,夫人哪还有颜面见人。

    楚若秋故意说:“不请大夫能行吗?”

    “只是,稍有不适。”宝杏推脱道:“今日又是老夫人寿宴,请大夫总不好听。”

    眼看宴席处热闹了起来,又听宝杏说不是那么严重,叶南容思量几许,决定还是先去宴上看看,待安排好席面,再去巽竹堂。

    “你先回去照顾夫人,我稍后就过去。”

    宝杏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

    宝荔赶回巽竹堂,凝烟已经被药劲折磨的快要虚脱,她双眸噙水,不知是痛苦还是难挨,轻喘着问宝荔,“夫君可来了?”

    宝荔又急又气,“已经开宴了,郎君抽不出身。”

    凝烟浑身仿佛有无数的虫子在爬,急促焦躁的乱钻,她的呼吸全部被打乱,每一声喘都带着极为羞耻的撩人气音。

    “夫人到底怎么了?”宝荔情急去抚她的额头,轻微的触碰让凝烟整个人颤栗发软。

    宝荔不明所以,着急的说:“我看还是请大夫为好。”

    入骨的酥麻如浪涌袭身,凝烟竭力忍着咬住唇摇头,“不要请大夫,给我倒些冷茶来。”

    不能让人知道她怎么了,若传出去就完了,她得等,等夫君回来。

    宝荔端来冷茶,凝烟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太过急切导致冰凉的茶水顺着嘴角滴落,淌过脖颈带来短暂的清凉后,很快就被体温灼的滚烫,非但没有一丝缓解,反而越来越干渴。

    她感觉自己随时会被药效吞噬心神,宴会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又也许,夫君根本不愿回来。

    凝烟心直直坠到谷底,那她要怎么办,再晚些玉书玉竹恐怕就要回来,到时候一定会发现异常。

    “这样下去不行。”丹枫的声音伴着她的思绪同时响起。

    凝烟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能求助的就只有一个人,只有他可以帮她,可以救她,可以让她信任。

    可自己真的要这样去见他吗……凝烟反复咬着唇瓣,思绪挣扎,气息又一次变得烫人,不能再等了。

    “去梅林……”凝烟呵喘着吐出几个字,又几番呼吸,才接着道:“去汲雪居,找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