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一刻,叶南容过往对叶忱的崇敬,乃至仰幕,悉数崩塌,什么高古绝俗,其实,不过是玩弄城府的卑劣之辈,澹泊寡欲是假,势欲熏心才是真。
回想自己一心想要追随成为叶忱这样的人,叶南容只觉得他就是天下最可笑,可悲的蠢人。
“六叔终于肯承认,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叶南容讥讽说着,锁紧眉心,似还有困惑,“楚若秋的马车出事,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对么,故意把我引开。”
楚若秋唯独在这件事上说什么也不承认,那就剩下最后的可能,这也是出自叶忱的手笔,出自他好六叔的手!
叶忱已经没有了耐心和他在这里纠缠,“叶南容,没有人逼迫你离开,一切是你的选择,你怨不了任何人。”
薄唇没有温度的吐字,“是你自己愚蠢。”
“那凝烟呢。”叶南容激动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冷静,逐字逐句的说:“你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在凝烟面前,让她将你当做救命绳索,以为你是她可以依靠信赖的人。”
“她与我一样,被你高明的手段戏耍的团团转,她知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在骗她,撕毁她本来心愿的一切,强灌给她另一个虚假的美好。”
叶忱眉心轻拧,口中说的却是另外一码事,“你说的楚若秋坠马,驾马车的是楚家的车夫,传话给你的也是楚家的护卫,而至于这药渣。”
叶忱目线撇向一地的狼藉,声音轻缓却含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说了,虞太医乃是妇科圣手,且个人用方不同,旁人看不出,不奇怪。”
一两句话,就将所有所为抹去,哪怕他知道真相,叶忱也有无数化解的方法,强劲的手腕让叶南容惊怒至极。
叶忱看着他,继续说:“你与其质问我,不如反过去问问自己,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你现在这样子,是觉得伤害凝烟还不够多?”
叶南容绷紧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缝,薄薄的痛楚袭来,很快又被他抹去。
难道他和凝烟的悲剧不是叶忱造成的么,他伤了凝烟却可以粉饰太平,来做好人?还反来指责他?
叶南容眼里爬上阴鸷,执迷已经裹住他的理智,“我是不及六叔的深谋远虑,也没有你的周全手段,所以只能如过去那样,像着你学习,妄图也能及上你一二。”
叶忱听出他话里另有深意,眸色随之变深,展露出锋利的探究。
叶南容正想开口,边上隔开的屋子里蓦然响起椅子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声,和沈凝玉慌急呼唤的一声“阿姐。”
叶忱目光骤凛,迅疾究看向那端,从容的神色在刹那间变得难看至极。
叶南容积压的愤怒,困苦终于从胸膛里宣泄出几分,原来冷静如叶忱,也是会有失了方寸的时候。
叶忱铁青着脸,当即也转身,准备去追凝烟。
“六叔,我这招学得可好?”叶南容低笑着问。
叶忱回眸,平时不曾暴露的狠戾直逼向他,若说之前他对叶南容还顾念,血亲,存有留情,这一眼就只剩冷漠。
灌顶的寒意让叶南容心神凝紧,不甘示弱道:“当初六叔就是这么将凝烟带去望江楼的不是么?”
他想听叶忱说什么,他却连再多一个眼神都没有,拉门出了舱房,叶南容也紧跟出去。
叶忱一眼找到低埋着头,向迷失了方向一般,只顾拼命往外走的凝烟。
他心弦猛的揪紧,阔步追上她,“烟儿!”
叶忱抓住凝烟的手腕,细弱的腕子在他掌中抖了抖,没有挣脱,只是仰起头来看他。
蕴满茫然的一眼,就好像陌生不认识他一般,让叶忱心口只觉窒息,他知道,她已经都听见了。
凝烟就这么一句话都不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的,泪水没有预兆的就淌了下来。
通红的眼眶里除了委屈,控诉,还有抱着想听他解释的侥幸。
她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后,感觉心就空成了一片,直灌进戚戚的冷风。
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再最无助的时候,有叶忱一直疼惜保护着她,可原来,是他一直在看着她走向绝望的深渊。
“你不是最疼我的吗?”
低喃破碎的问话,将迷茫与悲伤推到了顶峰,质询之外,更似不能明白的控诉。
她心里说不出的混乱,充斥着不能解开的困苦,原来温柔的呵护下,是强势到不择手段的占有欲,她已经不能分辨他到底是疼她更多,还是侵略更多,她需要一个人去冷静想想。
凝烟抿住唇轻轻扭动腕子,抗拒的动作如同在叶忱心上猛烈一击,五指愈发紧的握住。
一旁的沈凝玉脸色更是极为难看,“你放开阿姐。”
“二姑娘让开。”叶忱还算耐着火在对她说话。
沈凝玉却被他此刻褪去温和的目光,看得浑身发寒,一时噤声在喉咙口。
“我们回去再说。”
叶忱拉起凝烟。
凝烟步子踉跄地随他往前走,却被追来的叶南容抓住另一只手。
“放开!”叶忱声音裹着厉怒。
叶南容同样固执的不放开,双眸里尽是痛楚的望着凝烟,“凝烟,你都听到了,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拆散我们,蒙骗着你,他怎么会是真的爱你。”
“凝烟,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叶南容卑微恳切的说。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他爱凝烟,她也曾深爱着他,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叶忱眼尾跳动,一种平静到了极致的愤怒,哪怕重来一世,但叶南容要与他抢她,他也不会手软。
杨秉屹看到他眼里跌宕的暗色,隐隐浮出的杀意,让他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
凝烟低头看着自己分别被紧扣的双手,只觉得荒谬可悲。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叶忱不寒而栗的声音,敲打进每个人心上。
而他看似是对在叶南容说,沉黑的眸子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凝烟。
杨秉屹有一种预感,若姑娘真的点头走到三公子身边,大人也是会真的下狠手。
凝烟也同样感觉到了逼进心里的凛冽,一瞬间,近乎窒息的逼仄感袭来,让她本能的感觉到恐惧。
她反应极大地挥开叶南容的手,说出了自己都不解的一句话。
“你快走。”
叶南容仿若未觉,木然盯着自己被凝烟挥开的手,悲恸到极致后是不能解开的不甘与愤恨。
叶忱已经将凝烟揽入怀里,不客气的彰显着占有。
“为什么!”叶南容一个跨步上前,执迷不悟的紧盯着凝烟。
而这时候,杨秉屹敏锐觉察到一道破空的凌厉声音,定睛望向漆黑的江面,夜色下一抹寒光飞速袭来。
“小心,有刺客!”杨秉屹惊喝一声,反手抽出腰上的佩剑,斩落照面而来的暗箭。
泛着寒光的短箭铮鸣的扎进夹板,沈凝玉惊恐看着离几人只差分好的箭头,脸色惨白,浑身发着抖。
变故只在一瞬间,杀机四起。
叶忱原本搂住凝烟腰上的手,改为紧搂在怀里,将她全部护在身前,对还愣着的沈凝玉道:“走。”
话音落下的一刻,漫天的箭矢就飞射了过来,叶南容第一反应也是去拉凝烟,却被横来的一箭拦住了去路,扬袖快退,等避开暗箭,他已经抓不住凝烟。
杨秉屹立刻发去信号,暗中跟随的暗卫显出身形,自岸边设法赶来,他则立刻将楼船上的小舟放下。
掩护着叶忱几人上船,回身一看,叶南容还被乱箭困在船上,小舟若不及时走,很快也会被刺客追上。
叶忱沉眸看着被逼退叶南容,正要开口让杨秉屹将人带来,袖子被一双手慌乱攥紧。
“快去救他!”凝烟惊恐看着深陷险境的叶南容,脸色煞白。
叶忱却缓缓合上了唇,视线落在凝烟脸上,他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般慌乱的神色。
是从灵魂深处迸出,恐惧到了极点,甚至远胜于当初在天明教,他遇险的时候。
见叶忱没有动,凝烟扭头迫切望向他,“快救他啊。”
灼急的话却噤断在喉间,她怔晃看着叶忱,眼底深处的冷漠让她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脑中甚至蹦出一个让她绝望的念头,他非但不会救他,甚至要杀他。
与此同时,一支利箭擦着叶南容的手臂而过,箭头割破皮肉,淌落的血死死刺进凝烟眼里,她眸子里也蕴上一片血红,神色更是变得涣散。
她看见一柄柄利剑直指着落败的叶南容,不是,不是叶南容,是谁?
两个世界的画面在她脑中混乱浮现,冲击着她的神志。
一道阴翳,沉满杀意的声音隔着虚空,如幻如魇的回荡在她耳边,“我今日就要他死,嫣儿休想过去。”
“不要,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凝烟如同被噬住了一般,两眼涣散,只重复着要去到叶南容身边。
叶忱察觉不对,紧揽住她,“烟儿。”
叶南容粗喘着,手捂着伤口,凌厉看着已经跃上船的刺客,还有一部分朝着小船冲去,叶南容眸光一紧,视线紧追过去,却看到凝烟也紧紧望着他,泪流满面,一双眼里全是慌乱。
他心上激动收紧,她是在意他的!
来不及狂喜,眼看此刻已经逼近小船,他对凝烟低吼:“快走!”
死气弥满的宫殿里,他也是这样望过来,让她走,别过来。
凝烟却摇头,挣扎的愈发激烈,眼里除了险境里的叶南容,什么都看不见,“你放开我,放开我!”
无法透气的惊怒将叶忱裹紧,看着凝烟为叶南容不顾危险,甚至一分目光都不再给他,眼里就不掩饰的浮上杀意,却又不得不下令:“去将三公子救下。”
赶来的暗卫立刻跃上夹板,然而已经受了伤的叶南容却是已经不敌,执剑的刺客飞身朝他刺去。
剑身的寒光划进凝烟眼里,催心折肝悲痛的记忆猛地冲进脑海,凝烟心脏被死死揪紧,她不住喘息,如同窒息一般,“不要,不要……”
“赵循!”
一个心里深处的名字冲破喉咙,很轻,却嘶哑。
震撞进叶忱耳中。
叶忱猛然看向她,凝烟此刻已经承受不住悲痛的刺激,晕倒在他怀里。
他一眼不错的攫着她,深眸急剧收缩的同时,竟然带着不该在他情绪里出现的侥幸。
方才,她嘴里唤得什么?
赵循。
叶忱所有的镇定消失殆尽,深眸瞬间翻涌起深寒狠绝的肃杀,还有一抹前所未有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