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胡子管家劝架都损人,李知远没绷住笑了一声,抡起拳头就挥不下去了。
萧明甚是识相,李知远打他虽疼,一没打脸二没打要害,揍他纯是出气罢了,说白了,还是把他当自己人看。所以人家拳头没再落下,他就站起来赔着笑道:“是我错,其实我就是妒忌你结了门好亲,想给你添点堵。我对天发誓,以后不敢了。”
他这样一说,李知远又把拳头捏起来了,萧明对着拳头打拱做揖百般讨饶,又许下亲自跟英华赔不是,李知远才把拳头松开,骂他:“你净做些上不得台盘事,说出去都嫌丢人,谁要和你做连襟。”
“我们家暴发嘛,你懂。”萧明很是光棍寻来茶碗倒茶,第一碗递把大胡子管事,那管事瞪了他一眼,不顾而去,他也不恼,把茶盏送到李知远手里,他自家拍拍灰尘理理衣裳,郑重跟李知远做揖,笑道:“府上令堂处,我过几日专程去请个罪,必不教伯母误会英华表妹,好不好?”李知远扭头不理他,他绕着李知远转,放赖说:“你看嘛,五姨砍了我手指头,舅舅也没放过我。你打了也有顿饭功夫,我都没还手……其实要不是沈大郎那个王八蛋对咱们英华表妹起了坏心……要不过几日咱们把沈大郎喊出来再揍他顿好?”
“你要想揍你妹夫你自去。”李知远都被他气笑了,“沈家我们已经收拾过了,倒是你,还有几顿打是跑不掉,你慢慢等着吧。”
“知道,知道,王二哥嘛。”萧明点头再点头,“等王二哥一来,我就洗涮干净自缚手脚,任王二哥棍棒打鞭子抽。”
李知远瞧着嬉皮笑脸萧明没说话,王二哥不必说肯定要开揍,还有他丈母娘大人和柳老太爷后头押阵呢,柳老太爷手段他不清楚,可是他家丈母娘是什么人?别看柳家舅舅富春威风八面,柳家一呼百应,他丈母娘面前还不是一样端茶倒水十分狗腿,柳家上上下下,包括他这个女婿,有不怕她老人家吗?
柳家人这次替英华出头,有多心齐多抱团他是见识到了。既然萧明将娶柳家外甥树娘为妻,便是不为英华出气,为了树娘成亲之后过得好,摊到萧明这么个一肚子坏水,满脑子上下作手段女婿,是个长辈闲了都要出来收拾收拾他,务必要教他知道“怕”字怎么写。萧明后头好日子长着哪。
李知远看着萧明只是冷笑,笑萧明总觉得背后凉嗖嗖。可是笑总比不笑好。萧明死皮赖脸拉着李知远立见英华道歉,李知远也就半推半就被他推着走——柳家五姨和舅舅俱都出手收拾过他,还允了他和树娘亲事。哪怕就是面上和气,给他台阶下便是给树娘面子,便是给柳家面子,这个道理他还是懂,不然岂是轻轻打他一顿就能揭开过节?
柳五姨书房前院管事院对面,是个两进院落,墙高门厚守卫森严,夹着公文抱着卷轴管事管家来往不歇如流水一般出入。守门口管事认得李和远,看他和萧明同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们进去了。
大家俱都忙忙碌碌,唯有这两个闲人拉拉扯扯闲晃着进来,休说李知远十分不好意思,便是萧明都有点不得劲儿,笑脸讪讪。守阶下管事迎上来把他二人请到书房隔壁小厅暂坐,过了好一会英华才笑盈盈过来,先对着萧明施了一礼,才问李知远来做什么。
李知远看着萧明冷冷一笑,却不说话。
英华早晨见萧明犹有笑面,虽然李知远一脸别扭,她也不学李知远,朝萧明微微一笑,一副有什么好事表哥你说亲切模样。
说实话,若是英华**冷冰冰,萧明觉得自己还开口甚是容易,偏是王家二娘子这副什么都不知道还把他当亲戚款待模样,让他压力山大。他心里,王家二娘子是个对人实诚招人喜欢,但不大聪明,做事得别人帮她收首尾小姑娘呢。对于这样小姑娘,哄着宠着都使得,要人家做决断拿主意,十有□是要坏事。所以他想也想,使出他哄小姑娘拿手招数,对着英华郑重一揖,道:“英华表妹,哥哥从前有对不起你处,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英华看看边上李知远,她未婚夫婿一脸踩到狗屎避之不及甩不脱为难表情。英华忍不住笑了,对着萧明回了一礼,道:“从清表姐那边讲,萧公子是奴表兄,从树娘姐姐那边讲,萧公子将是奴表姐夫。咱们至亲至近亲戚,是什么事让姐夫表兄要给英华赔不是了?”
“这个……”萧明一向要风度,特别是笑盈盈软绵绵小娘子面前,叫他怎么开得了口把那些上不得台盘事说出来污了这个纯良有点天真可爱小姨子眼,他含糊了半日,道:“姐夫没脸说,总之,英华妹妹,姐夫做错了事,姐夫给你陪不是。妹妹从此以后就是我亲妹妹,必不叫英华妹妹受委屈。”
啊呸,这就充上英华娘家人了,将来还要人前摆大舅子款?李知远捏着拳头瞪他。
英华看李知远脸都黑成锅底了,使小脚桌底下轻轻踩了李知远一下,极是认真回答:“表姐夫言重,你娶了树娘表姐,便和知远哥哥一样是柳家外甥女婿。咱们柳家是心齐不过,虽然不懂得表姐夫说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表姐夫说要对英华和知远好,英华是听懂了。表姐夫休要担心,咱们家是不许窝里斗,对内对外都只能有一条心。”
李知远黑着脸补了一句:“窝里斗都弄死了。”
英华横了李知远一眼,啐道:“表姐夫还没和树娘姐姐成亲呢,这事怎么能就跟他说。”
李知远哼了一声,索性拿背对着萧明,道:“赔礼也赔了,你走吧。”
萧明虽然心里觉得王家二娘子甚好糊弄,还是被李知远那句弄死窝里斗话给吓着了。他堂弟萧贤还富春山搬砖呢,那个可是嫡亲外甥。他心里又有些虚了,可是隐隐做疼断指,又提醒着他:若是柳家人不接纳他,又何必这样收拾他。总是要把他当自己人,才会给他教训。虽然这个教训大了些,可是他从此以后便是结结实实柳家亲戚,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将来科举求官,这么一个天大保山这里,比什么都强,何消他将来需手段?所以他对着英华一笑又做了个揖,和李知远靠个罪,自去了——
待他出了门,李知远就不装样,转过背换了个英华身边坐儿坐,亲亲热热问:“萧明干事儿,你也不大清楚?”
英华摇一摇头,笑道:“五姨和我娘都没有告诉我详情,但是我也能猜到几分。既然长辈都不和我说,想来就是这事不适合我出头找他算帐,我只装不知好。”
“萧明这厮!”李知远恨恨桌上捶了一拳,道:“他们家惯爱使下流手段,非要叫人吃了亏还不能正大光明找他算帐。”
“早就领教过了。”英华冷笑着把贤兄清姐传奇演说一回,道:“萧明这人比他弟妹还损还坏,可是柳家看树娘姐姐份上还要接纳他。我甚是替树娘姐姐不平,她怎么就看上这种人了?”
柳家既然疼爱英华到能砸了杭州世家金字招牌替她出气,自然也可以因为疼爱树娘接纳萧明。李知远摇摇头,苦笑道:“泉州萧家内斗厉害,萧明这人对外人狠很,对待自家人倒不是太坏。”
英华嗤笑道:“他对自己人还不坏?他把清姐姐当成妹子了吗?本来我五姨和舅母早就商量好,要替清表姐挑一个家世清白为人厚道丈夫,他倒好,转手就把清表姐那样不光彩嫁出去。清表姐为人本就不聪明,那样嫁出去之后能有好日子过。”
李知远握住英华微微发凉小手,把掌心热度传递给她,笑道:“你们柳家果然是护短,萧清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她有好日子过。其实呢,你这个表姐吧,从前和芳歌是同窗,她为人我还是晓得些。”
世界真小,居然萧清和芳歌是认得!英华惊奇地睁大眼睛。
“当年萧清父亲还,那人为人就不消说他了。萧清呢,一向心高气大,爱瞧不起人。我们家,你是晓得,沈姐事也瞒不了人。”李知远现出苦笑,道:“沈姐家就泉州城外不远,真是穷过不得了,偏她兄长又是个肩不挑手不能提呆书生,父母又都有病。所以我和芳歌略大些,背着母亲偷偷周济沈姐家也是常有事。这事其实也就是瞒着我母亲罢了,她老人家也不见得不晓得,总是怕我们三个脸上不好看,装不晓得罢。芳歌过生日时萧清到府衙赴宴,听说对着沈姐说了很不好听话,母亲直接把她赶走了。”李知远说着咳了两声,笑容略有些尴尬,“后来萧清父亲出了事,萧家自家人下手比外人还狠,无人替他家真出头,咱们就公事公办了。”
英华虽然不大懂地方上潜规则,不过道理总是一样,公事公办潜台词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清楚。不过她和萧家兄妹没有半分交情,萧清之母她又从未见过,何况这个姨母又不是柳家长大,和她们没有感情也并不亲近。她心里并没有替萧家抱不平意思,看李知远略有紧张模样,她笑一笑,道:“听说萧家也有臭虫之名,可想萧家姨爹为人。公事公办就很对得起他们了。”
李知远点头赞成,道:“可不是。不过萧明这厮,坏都不显明处,泉州名声还是不错。和柳家做了亲,只怕萧家不只泉州横行呢。我心里甚是担忧,又因为他是和你结怨,倒不好舅舅面前提。”
“休提。五姨心里有数。”英华反手捏住李知远手,用力捏他,“上回我揍了萧贤,五姨就明说了,咱们家不和萧家做生意,柳家连泉州籍管事和伙计都不许招。便是不提防萧明,只为萧贤是我外祖父外孙,要叫他老实过日不要有别心思,这一条都是不会改。至于萧明么,我五姨断了他左手指尖,虽说是给他教训,但是给他留了这么个记号……”英华附到李知远耳边轻声道:“他要想走科举路子做官是没有指望了。”
李知远细细思量,虽然本朝录取进士时,面上带伤有疮,缺腿少手,都明文规定不许参考,但是指尖少了一截,并无大碍。为何英华会说他不能科举呢?他甚是不解,瞧着英华满脸都是不解。
英华看李知远那模样儿,苦笑道:“柳家对头不少,光明磊落对头,自然是和人家长刀对长枪公开干架,若是对头和柳家沾亲带故,他为人又心狠手辣没拿住人家首尾,就给他留个记号,也省得将来烦神。似萧明这样人,”英华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他怕是第三个。那两个是我娘从前说旧事提过,都是十几二十年前事了。我想树娘肯定不是晓得,便是我舅母,都未必清楚。”
李知远先前心里还有不平,觉得既然连沈家“诗礼传家”金字招牌都砸了,为何明显是幕后黑手萧明反而轻轻发落。现他算是明白了,砸招牌才是轻轻发落。沈家做事不地道,柳家砸招牌把事情当众闹清楚,还了英华清白,摆明柳家护短立场也就罢了,其实当时还给沈三郎留下好大余地,也就表明这事揭过就算。可是到萧明这儿,把人家哄高高兴兴做他家外甥女婿,又默不作声断了他官路,这是要把他拴树娘裙边一辈子呢。萧明有再多雄心壮志,有再多手段,他做不了官,没有自己势力,翻不起来大风浪,也只能依附柳家,老老实实当柳家外甥女婿。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娶了柳家外甥女,身上就打上了柳家标签。官场上站队不带半中间换大腿,何况他是姻亲,他想反水投靠旁人,人家也不敢纳,依着萧明聪明劲儿,他也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所以,只要他娶了树娘,他只老老实实做树娘丈夫。与树娘来说,这是给她保障。柳五姨待这个外甥女,还真是一片苦心。
李知远紧皱眉头慢慢舒展开,也只能摇头笑一笑。英华看他想明白,自嘲一笑,说:“表姐夫也只能那样了,大家见了面客客气气打个招呼涵养我还是有。倒是杨九妹早晨有一事托我,这是要紧事。”
“八郎有话捎把我?”李知远反手握住英华想抽回去小手,问一本正经,好像握住人家又白又嫩小手人不是他似。
“和他有关系。”英华含笑把八郎母亲李氏夫人想见芳歌一面,杨九妹托她安排事说了,看李知远一脸为难,英华安慰他道:“元帅夫人看着威严方正,其实是个心地软和好人,待自家儿女极是疼爱,便是我和二哥,小时候天波府寄养多时,她待我们也和待自家儿女一般无二。她见到芳歌,必会喜欢。八郎求了几次,做娘不放心要见一见,也是慈母心。”
李知远叹气又叹气,为难了许久才道:“我爹和母亲有意守义和守拙表兄中挑一个做芳歌丈夫。若芳歌是母亲亲生,我们必替她争一争,可是母亲待我们真是极好,守义守拙表兄也好,这话……我说不出口。”
“芳歌乐意嫁谁?”英华直视李知远。
“她从没和我说。”李知远叹气。他也看出来八郎喜欢芳歌,可是他妹子八郎面前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八郎知礼守礼,所以喜欢就喜欢罢,他也没当回事。李知远生生忘了,每回有八郎和他妹子场时候,英华必然也,他一心一意都英华身上,哪有空闲看他妹子眉眼中对八郎隐藏情意。
“她和我说了。”英华用力把手从李知远手里抽出来。“八郎喜欢她,她也乐意和八郎一起,八郎说写信回家求长辈来提亲,她也应了,当着我面!就为了你虚面子,就要让你妹子嫁把她不喜欢人,不乐过一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