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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七十七斩,盛情难却

    岁末,年味儿越来越重。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大祭、小祭不断,夜市、庙会场次也逐渐增多。这几日,两县各坊,每宅每户,门前都挂起了花灯,满城喜庆。

    胥姜自楼宅裱褙回来,途中碰到卖花灯的货郎,也买了两只红鲤鱼灯,准备回去挂在书肆门前,给肆里添些年味儿。

    路过千金堂,弟子们也在挂花灯。他们家的花灯做得很有意思,灯上绘制了各种草药,结成长串,自房檐下垂下,很是赏心悦目。

    再逐个细看,每种草药旁,皆标注了名称、药性、功效等等,活脱脱一套花灯版本的《药经》。

    楼梯上的附子看到胥姜,同她打招呼:“胥掌柜,出街回来啦?”

    “是呀,你们这花灯是自己做的?做得真好。”

    “对,这是咱们千金堂的节俗,年年都自己做。”附子见驴身上背着两盏鲤鱼灯,夸道:“胥掌柜买的这两只灯也好,喜庆。”

    “你们的也不错,一目了然。”让人打眼一瞧,便知道此处是医馆。

    陈大夫正得片刻空闲,出来看弟子们挂灯,一见胥姜牵着驴站在门口,又见驴身上驮着两只花灯,便道:“两只花灯到底冷清了些,我这儿还有多的,胥掌柜要不要拿几只回去?”

    闻言,不等胥姜回答,附子从木梯上滑下来,往大堂跑,边跑边喊,“我去给你拿。”

    这人倒是热忱。

    胥姜直笑,冲陈大夫道:“多谢陈大夫,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倒不用,过会儿莫要嫌弃便好。”

    “怎么会嫌弃……”胥姜转眼见附子与另外几名弟子拿着十几只花灯出来,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这、这灯也太丑了!

    草药画得四不像不说,字还难看!

    陈夫子叹气,他自昨日起,已经送出去几十只了。剩下这些幸得与胥姜包圆了,否则放在院里,他多看上一眼,都能减寿半年。

    看来要教好这些徒儿,任重道远啊。

    附子带着两名师弟,熟练的将花灯绑在了胥姜的驴身上。胥姜已经答应了,便不好推辞,也就只好任由他们去了。

    驴倒是不嫌弃花灯丑,那花灯上的墨是松烟制的,闻着倒是很合它口味,当场嚼了两只。

    弟子们见了,赶紧从它嘴里拖出来,却只剩骨架了。

    胥姜赞赏的看了犟驴一眼,干得好。

    牵着满身丑灯的驴回到槐柳巷,却见汪掌柜正背着手在铺子前踱步,头歪来歪去地去看房檐下新挂的花灯,似乎颇为满意。

    汪掌柜家的花灯比较朴素,红底黑字,写的皆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类的吉祥语,胥姜认出那是胡煦的字。

    “兄长,你这花灯可真不错。”胥姜羡慕道。

    “那是。”汪掌柜回头冲她得意一笑,“特意找竹春写的,家里还有几盏。”说完看到了胥姜的花灯,大笑道:“你这灯是千金堂送的吧?”

    “你怎么知道?”

    “每年千金堂都要送这么些灯给街坊四邻,收都收怕了。”

    胥姜叹气,“初来乍到,不懂行市,明年就记住,这个时候绕着千金堂走。”

    “没用,我瞧你与陈大夫熟识,怕是躲不过的。”

    胥姜哑然。

    她牵着驴往书肆走,却见门口等着好些人,随即加快脚步,将驴拴在了树下过去开门。

    “胥掌柜,这是去哪儿了,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人,还以为今日不做买卖了。”

    “刚出去帮人裱褙回来,久等久等。”

    这些客人都是街坊邻居,年节下都是来买纸笔回去写斗方、对联的,也有来请她代写的。

    胥姜先给买纸墨的几位裁纸找墨,又请剩下的两位客人搭手,一起在门前支了摊子,替他们写对联、斗方。

    写好后,问他们要不要灯笼,他们一看驴身上那堆,连连摆手,扔下钱跑了。

    胥姜哭笑不得。

    她将那堆灯笼取下来,挨个挨个的看,见有的还能补救,便提笔来改,反正都开了墨,也是顺手的事。

    经她改动,倒还真赠出去不少,留下几个实在不能看的,索性挂在后院驴棚,反正蠢驴喜欢,便让它瞧个够。

    待到傍晚没人来写对联斗方了,胥姜才收了摊子,整理昨日吴清窗让人送来的板子。

    此次刻板的印纸,胥姜与二位掌柜商量好了,由她自己来写。一来她不另收誊抄费,能省不少本钱,二是她刻体还能入两位掌柜的眼,便不想再去麻烦林夫子。

    他家里的事已经够多的了。

    楼云春今日不来了,楼家有客,他得陪同。胥姜早早锁了门,给自己简单煮了碗汤饼,又给月奴炖了条鲫鱼。待一人一猫都吃饱后,才掌灯裁纸,着手抄雕版的印纸。

    她抄印纸,通常用刻体,刻体与她寻常所用字体不同。

    她平常所用字体承于她师父,师父清朗飘逸,刻体则自小仿木悔生,木悔生端正朴拙。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融合其二人章法,倒自成一格了。

    她所成刻体,古朴流丽,与《王仲公文集》倒也契合。

    灯下光阴容易过,纸上字句难得磨。待灯油耗尽,胥姜才堪堪抄完小半本。

    再听更声,已是子时。

    歇吧,她吹灭一豆灯火。

    兔沉乌起,朝光分云拨雾,揭开满城喧嚣。

    胥姜给林夫人送完饭回来,见一辆牛车正停在肆门前,正是许三。

    昨日胥姜去楼宅后,顺道去了东市,将曹叔画的草图给许三瞧了,又交代了要买的材料,请他帮忙采买,不想竟这么快办好了。

    “许三哥,怎么来得这么早?”

    “俺过会儿还要去给曹叔帮工,便早些将材料送来,顺道等他送完陆稹,一同往雇主家去。”

    原来如此。胥姜也不好耽搁他,赶紧开了角门,同他一起将材料搬进后院。两人卸完货,算完银钱,曹叔还没来。

    许三绕着驴棚转了两圈,问道:“东家,你这是想再养头驴还是马啊?”

    被他这么一问,胥姜有些脸热,她干咳一声,答道:“还想养匹马。”

    许三抓头,“养头驴还成,勉强能挤挤,养马的话,这地儿有些转不开呀。”他又量了量,最后指着驴道:“要是将这驴卖了,换成马,倒是刚好。”

    驴吊眼瞪许三,张嘴就要去咬他的手,许三曲指在它鼻子上一弹,便教它安分了。

    “这驴跟我最久,舍不得卖,挤点就挤点吧。”且楼云春那马也只是偶尔来窝一窝,妨碍不了什么。

    “东家既舍不得,现下便这么屈就着吧。待日后买卖做大了,就换个大宅子,修个大马棚,届时想养几头就养几头。”

    胥姜被逗乐了,“承三哥吉言。那我得攒劲儿多挣些银钱,才能在这京城买个大宅子,给它修个大棚子。”

    许三对胥姜很有信心,“东家这般能干,定然可以的。”

    两人没说几句,外头便传来一声喊:“许三,走了。”

    曹叔来了。

    “来了,来了。”许三匆忙朝外头走。

    胥姜跟出去同曹叔打了个招呼,然后目送二人离开。

    元正将至,家家贴联,户户写斗。胥姜接连支了几日墨摊儿,替人写春联、斗方写得手软。

    不过进账倒还可观。

    等了好几日,曾追终于上门了,这些天胥姜去送饭,林红锄差点将她的耳朵磨出茧。

    怪就怪她那日着急忙慌的,忘了将信带去楼宅给同去赴宴的袁祖之,让他直接捎给袁烟烟。

    “胥娘子,生意兴隆啊。”曾追骑在驴上往肆里看,“小锄头呢,怎么没见她?”

    “婶婶身子不安,她在家中侍奉,以后都不来肆里了。”

    “不来了?”曾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林夫人怕是要不好了,扯绳就往书塾去。

    胥姜忙叫住他,“等等,你过会儿可是要去袁宅?”

    “不去了,这几日竹春都在家温书帮忙,我过会儿去他家找他。”

    难怪这阵子不见他往这边来。

    “胥娘子有东西带给袁先生?我正好去看林夫人,顺路替你捎过去。”

    胥姜失笑,这圈子兜得,终归还得是他。

    “小锄头有封信带给烟烟。”

    “袁烟烟?”这俩小丫头何时认识的?曾追伸手,“给我吧,我去送。”

    胥姜进屋将信拿来给他,他接过信揣在怀里,一拍驴屁股便跑了。

    胥姜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叹气,

    “胥娘子,给我写两幅春联,两对福字斗方。”

    “好嘞。”

    楼云春来时,胥姜正收摊,他赶紧上前帮忙。

    收整完,胥姜坐到一张靠椅上便不想动了。楼云春烧水煮茶,随后切了几个血橙,又装了两碟子茶点放到她面前。

    “可是累了?”

    胥姜伸出爪子,“手酸。”

    楼云春赶紧接过来替她推揉,“过会儿我替你写些,你明日少写点。”

    “一副春联四十文,一对斗方二十文,探花郎的字卖这个价会不会太亏了。”

    “这里没有探花郎,只有照月。”

    胥姜轻笑,拖了把凳子过来让他坐下,“大理寺这么忙,还来替我写字,你不累?”

    “不累。”楼云春摸了摸她的脸,“倒是你,近日来清瘦不少。”

    “等忙过这阵子,过年多吃点,就长回来了。”

    “林夫人身子如何了?”

    “这些时日进用得不错,瞧着倒是好了些。”

    “那你也得注重自己的身子。”

    胥姜不敢告诉楼云春,自己除早起给林夫人做饭外,晚上烧灯续昼刻雕版,只一味点头道:“省得了,你放心吧。”

    繇县县志她暂且搁置下,好在交工日子还长,她可以年后慢慢修注。《蒙学新集》第二版的刷印师傅还未有消息,想来马上元正,各家都忙,没人愿意来,也只得推到年后。如今她手中要紧的活儿,便是刻板,她欲赶在年前完工,让二位掌柜放心过个好年,也好为自己年后刊书,筹备足够的银钱来聘人、买料。

    年后要应对春学与科举,她得早些将书刊印出来。

    “手还酸么?”

    “不酸了。”楼云春替她推揉过后舒爽多了。“就是有些饿。”

    楼云春不想她再下厨,自己又不会做,便提议道:“咱们去吃‘白食’如何?”

    胥姜噗嗤一笑,“好。”

    这么一说,倒有些馋他们家的细柳子。

    茶水已烧好,两人索性饮了茶,吃了橙子,低声道了些风月闲情,才锁门往白石驿去。两地相隔不远,他们便未牵驴马,只慢慢悠悠地提着一盏灯笼往街上去。

    “这灯笼画的什么?”

    “看不出来?”胥姜把字转过来给他瞧。

    “生姜,味辛微温,主伤寒头痛闭塞,咳逆上气,止呕吐。”念完,楼云春将灯笼转回来,硬是没看出来,那黑乎乎的一团墨哪里像生姜。

    他想起自己书房里那只驴灯笼,不理解为何对这类丑灯笼情有独钟,难道是什么独特癖好?

    胥姜指着那团墨,“有趣吧?这个便是我。”

    楼云春沉默半晌,说道:“回去我给你重新画一个吧。”

    闻言,胥姜大笑出声。

    两人来到白石驿,堂内只有三四桌客,想是因为元正将之,不少旅人已回乡,故而有些冷清。

    堂倌还是上次那位,他一见楼云春倒比先前自在亲和许多。

    “二位里面请。”

    两人仍是坐窗前,胥姜望出去,那树红梅也谢尽了。借光细看,却见枝节凸起处,冒出了几点芽苞,只待春雷一响,便吐绿还春。

    堂倌笑问:“两位客官这次吃点什么?”

    楼云春问道:“细柳子还有么?”

    堂倌点头,“有,想吃油炸还是干煎?”

    楼云春看向胥姜,“想吃什么?”

    “照旧各来一份吧。”胥姜点菜后又问,“林夫子今日来过么?”

    “林夫子没来,这几日来的都是林小娘子。”那必定是林红锄了。

    想着上次在此处被林夫子抓个正着,胥姜便发笑。

    堂倌又问:“客官还要些什么?”

    胥姜回神,“有新添食单么?”

    “有,炙鸭,选的是最肥的草鸭,拿果木炙烤的,可要来一份?”

    “听着倒是不错。”胥姜对楼云春问道:“要吃么?”

    楼云春点头,“来一份吧。”

    “好勒,另外还有香芹羹、蛤蜊羹、防风粥、饧粥,要么?”

    “香芹羹要一碗,另外再要一碗饧粥,暂且就这些。”

    “酒呢?有屠苏酒和椒柏酒,可要烫一壶?”

    “要,烫一壶屠苏酒。”

    屠苏酒温和,椒柏酒辛辣,楼云春不胜酒力,还是温和些好。况且吃完饭他们还要回肆写字、画灯笼呢,醉了还如何写、如何画?

    “好勒。”堂倌记下后,转身往后厨去,“细柳子油炸、干煎各一份,炙鸭一份,香芹羹、饧粥各一碗,再烫一壶屠苏。”

    光听他报菜名,胥姜肚子就叫了,好在香芹羹与饧粥是现成的,上得快。

    有羹、粥垫胃,身心安然了,过会儿方可细品酒菜之美。

    “给。”胥姜把饧粥推到楼云春面前,香芹羹留给自己,随后两人都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不止胥姜饿,楼云春与两县县令对了整日的卷宗,也早已饥肠辘辘了。

    待刮干净碗底,两人胃里安了、暖了,屠苏酒、炙鸭、细柳子也陆续摆上了。

    屠苏酒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飘散,勾人唇舌。

    两人窗下对坐,闲斟一杯旧岁,共敬来年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