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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0章一百八十斩·遇难成祥

    周家被抄之前,胥姜便已从楼敬那处得到了消息。说是中书令越过门下省直接下诏,以欺压良民,为祸京城之罪,将周家一干人等打入大牢,并抄没其包括万卷楼在内的所有家产。

    欺压良民,为祸京城,这桩罪本可大可小,却因在押犯人招供,列出其所犯上百件恶事,而震动朝廷。

    其中有不少罪证牵涉朝中大员,衙门无权审理,便将此案转至了大理寺。

    大理寺接手后,将此案并入周淮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一案,随后宗其罪证上呈中书省,中书令迅速批复,下令拿人,并抄没周家与万卷楼。

    寇侍中虽有心拦阻,却怕自己受牵连,只得弃车保帅,并连夜通知各家,让其小心防备,当心被撩下水。

    大理寺得令后,连夜围了周家和万卷楼,等到天明,当众逮捕以周淮为首的周家所有涉案子弟,万卷楼所有管事也被捉拿审问。

    其余人则原地禁足,听候传唤、发落。

    查封万卷楼时,寿康坊挤满了人,各书局东家、掌柜,待考士子,看热闹的百姓,将万卷楼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解气场面,自是少不了胥姜,若是错过今日,只怕是活到八十岁,也得时不时从床上蹦起来敲自己脑袋。

    曾追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在寿康坊不期而遇,各自露出了然的笑容。

    有曾追开道,护卫分流,胥姜顺利挤到前方。

    她在被绳索串成一串的犯人中,找到了吴掌事和那胖掌事,不由得骂道:“为虎作伥,自食恶果,活该!”

    曾追呸了一声,附和道:“当初继圣书局倒了,还不知悔改,继续助纣为虐,如今遭报应可不是活该么?这倒真是应了那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着他朝被捉拿的犯人怒喊道:“举头三尺有青天,你们这些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走狗,活该遭报应!”

    他这一喊,那些备受欺压的书局、书肆、士子们纷纷响应,直将这群人骂得擡不起头。

    那吴掌事近日惶惶不安,心头又悔又怕,一张脸熬得又黑又尖,脸皮都快挂不住相了,如今被抓,反倒坦然了。

    他听见了胥姜的骂声,不敢与她对视,这个他向来轻看的女子,此刻却令他心虚胆怯。

    曾追、胥姜等人跟着巡卫去往大理寺,中途遇到吴清窗、旦泗几位掌柜,谈及此事无不称快。

    众人来到大理寺禁地前,却见已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看周家人得报应的。

    胥姜与曾追顶着日头,不嫌热地挤在人群中,忽听人群发出一阵呼喊,便知是周家人被押来了。

    两人伸长脖子,见周淮、周善才、周成文、周槐等人都在列,心头真是又憎恶又痛快。

    他们也有今日!

    周淮、周善才神色落魄,再无往日之趾高气昂,周成文与周槐两兄弟,也是佝偻着背,一副缩头缩脑的模样,哪还有平时半分跋扈嚣张。

    京城坟典行苦周家人久矣,不少受其欺压的书局掌柜,将带来的臭鸡蛋、烂菜叶等东西,狠狠砸向周家人以泄其愤。

    巡卫们见状,赶紧让步,以免被殃及。

    不过片刻,那周淮、周善才等人身上就再也找不出半片干净衣衫。

    直到人被押入大理寺,围观众人才陆续散去。

    “痛快!真痛快!”旦泗拍了拍手,他方才砸得最狠,也算报了他们打砸自己书局之仇。

    吴清窗满面喜气,他扒着旦泗,对其他书局的人提议道:“今天这种好日子,不好好喝一场说不过去,走,我做东,咱们去泰康酒楼好吃一顿!”

    “我也有此意,咱们正好拿万卷楼下酒!”

    “总算出了这口窝囊气!当浮一大白!”

    吴清窗对胥姜邀请道:“胥掌柜不如一起?承蒙你多番照拂,早说设宴请你,却一直不得时机,今日正好,趁大家都在,又逢大喜事,咱们大伙一起庆贺庆贺。”

    胥姜婉拒道:“多谢吴掌柜美意,只是我与这周家还有官司未了,得随时候传。待此事终了,胥姜再与诸位一叙。”

    众人都知道她书肆被纵火一事,表示理解。

    旦泗道:“胥掌柜,千万别放过他!”

    胥姜点头,“不会的。”

    正说着,一名巡卫朝这头走来了,像是要找胥姜。

    几位掌柜见状,同胥姜与曾追告辞,随后结伴往泰康酒楼饮乐庆贺去也。

    胥姜与曾追各自朝巡卫行了一礼。

    巡卫回礼后,对胥姜说道:“胥娘子,前些日子送来的两名杂役,有个叫胥十二的,老吵着要见你,闹了多回都没理,这会儿既碰见娘子,便顺便问一句,要不要见。如要见,那我便向大人通传,安排你们见一面。若不见,我便好告知他,教他死心。”

    提起胥十二,胥姜心头喜悦骤散,回绝道:“还请差爷代我转告他,让他安分待着,待他徒隶期满,我自会接他去县衙解刑消罪。”

    想来两人之间恩怨颇深,巡卫并不勉强,只道:“我会将娘子的意思转达给他。”

    “多谢。”胥姜又问道:“不知木淙也大人近况如何?”

    听到木淙也的名字,曾追微微皱眉,却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巡卫答道:“一切安好。”

    胥姜点头,“那就好。”

    待巡卫走后,曾追道:“听夫子说,舞弊案要等小楼回来后才能结案,也不知这木淙也会如何判。”

    胥姜问道:“你希望他被重判还是轻判?”

    曾追沉默半晌后,“依律行法,该如何判就如何判。”

    胥姜笑了笑,“待此案了结,杜先生之身从此分明,也能回京了。”

    许久不见,胥姜心头很是挂念。

    曾追却道:“前些日子,大兄来告诉我老杜传了家书回来,信上说他要等三年任期满后,再上奏请调回京。”

    胥姜惊讶道:“为何?”

    “他要在涪州建书院立学。”曾追脸上浮起一丝惆怅,明年科考杜回见不到他登科了。

    胥姜闻言,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她去过涪州,知其艰难贫苦,且因道路与外不通,许多地方还未开化。很多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莫说读书科考,不少有才之士因贫穷,而不得不放弃求学之路。

    杜回曾任国子监司业,现任涪州知州,职责加身,应是见此情状心有不忍,才决定留在涪州,开山立学,教化民众。

    “杜先生可称大贤。”胥姜不禁感叹。

    “那是自然,这可是老杜!”曾追与有荣焉。

    胥姜觑了他一眼,叹道:“三年啊,足够杜先生收好些门生了,届时某些人怕是要被抛诸脑后喽。”

    曾追心头颇不是滋味,嘴上却道:“再多门生,谁又能比上我?等着,我定要拿个状元给他瞧瞧,给他长脸,让他以我为荣。”

    胥姜闷笑,“那你可得加把劲,听闻新入京的士子中,有不少高才,可别被比了下去。”

    “谁?我去找他切磋。”

    “不告诉你。”

    胥姜转身就走,曾追赶忙追上去,“究竟是谁?胥娘子,你告诉我啊。”

    问不出来,他怕是几夜都要睡不着了。

    ——分界线——

    会州,会宁关驿站。

    楼云春一行在翻过屈吴山即将抵达鹑阴县时,再次遭遇截杀,不少兄弟都受了伤,只好歇在驿站。

    老段扶楼云春下马,那群刺客埋伏放箭,楼云春没躲过,致使左大腿中箭,伤得不轻。

    巡卫前去与驿站守卫交涉,驿官听闻来了京官,亲自出来迎人。

    一见有人受伤,赶忙让驿吏去找医师前来诊治,随后吩咐人帮忙将伤患都搀进客房。

    老段安排两名没受伤的巡卫安顿马匹行李,自己则背着楼云春,领着受伤的弟兄随驿官进屋处置伤口。

    客房内,医师小心解开楼云春伤口的纱布,见伤口虽因行动而渗血,却并未腐烂化脓,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人这伤并未伤到筋骨,加之处理得妥当眼下并无大碍,只要好生调养,按时用药,很快便能痊愈了。”医师替楼云春换药,随后又开了内服药方,让医侍领着巡卫去自己的药铺抓药。

    “多谢大夫。”楼云春朝医师谢了一礼。

    “大人客气。”替楼云春诊治完,医师又去看其他人,其他人伤得都不重,毕竟是大理寺最精锐的巡卫,虽被埋伏偷袭,却很快整队反击,击退刺客保住了楼云春。

    待医所有人诊治包扎完毕,楼云春才得空与驿官叙话。

    “大人这是遇到劫匪了?”

    楼云春摇头,“我有件事想请驿官大人帮忙。”

    “大人尽管吩咐,下官任凭调遣。”

    “劳烦请大人去帮我请此处驻军将领,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下官这边差人去请。”

    “此事万不能声张。”

    驿官点头,“下官明白了。”随后立即着人去军营找人。

    身处驿站,楼云春松懈下来,一路奔波所积压的疲惫朝他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倚着木榻陷入了昏睡。

    老段见状,招呼一名弟兄过来,二人替他除靴解衣,小心扶他躺下,随后又招呼别的兄弟也回房歇息。

    “老段你呢?”一名巡卫问道。

    老段指了指楼云春,“我守着大人,等他醒了我再睡。”

    “那我过会儿来替你。”

    “好。”

    驿官知道他们都需要歇息,也不打搅,“待人请来了,我再来通报大人。”

    老段忙谢道:“那便有劳大人了。”

    “都是小事,不必客气。”驿官笑了笑,随后退下,吩咐厨房给几人备热水和吃食去了。

    老段锤了锤腰,走到木榻前查看楼云春的情况,见他睡得安稳,也松了口气,搬了一只杌子坐到了榻前。

    恍眼间,他看到楼云春露在毯子外的手似乎攥着什么,便试着去抠了抠,最后抠出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打开来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秀挺的小楷:

    愿照月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看了半晌才猛然记起,楼云春受伤后他替他上药包扎,打开那只小药箱后,那药箱底下便压着这张纸。

    要死要死!他连忙将纸条小心折起,重新塞入楼云春手中,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楼云春缩了缩手,重新握紧了纸条。

    老段不由得感慨,年轻就是好啊。随即触景生情,想起了家中妻儿父母,也不知他们近来如何了。

    身系孤驿,梦向家山。

    楼云春骑马来到那条熟悉的街巷,刚转进巷子,便见书肆前那棵大树下,一人正在晒书吃茶。

    他盯着那人身影,不禁心头狂跳,随后拍马疾行,朝她靠近。

    那人听见马蹄声,擡头望来,先是一愣,随后起身笑脸相迎。

    马还未停,楼云春便翻身跃下,急切地走到她面前,心头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诉。

    可还未开口,却听她客气问道:“公子可是要买书?”

    他愣在原地,许久才点头,“嗯”了一声。

    那人笑了笑,随后替他拴马。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没注意,回身便撞进了他怀里。

    他伸手想抱,她却退后两步,说道:“公子里面请。”

    他收回手,深深看了她一眼,擡腿走进书肆。

    书肆里的一几一座,都是他熟悉的样子。他擡头朝里望去,一眼便见到了那张木榻。

    属于他的木榻。

    “公子想买什么书?”她跟在他身后进屋。

    他再也忍不住,转身上前,伸手搂紧了她。

    “阿姜。”他将脸埋进她肩头,嗅着她身上熟悉的书墨之香,委屈道:“别捉弄我。”

    胥姜沉默一瞬,随即轻笑地将他抱住,“你回来了。”

    思念喷涌如潮,他收紧臂膀,几乎要将她嵌进骨头里。

    胥姜轻抚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叙说着书肆近况,卖了多少书,接了多少活儿,又讲街坊邻居、汪掌柜、梁墨,还有蠢驴和月奴。

    她的一字一句,犹如甘霖浇灌干涸的田地,他贪婪汲取,仍不满足。

    “我呢?”

    她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碰了碰,温柔道:“呆瓜,你自是无处不在。”

    他心头一悸,闭眼靠近那双渴望已久的唇……

    “大人?大人,醒醒,赵都尉来了。”

    楼云春睁眼,对上老段那张脸,微微抽了一口气,半晌才缓过神,坐起身来,对老段说道:“帮我更衣。”

    老段见他脸色不大好,想起他刚醒时,脸上似有惊惧之色,便一边帮他穿衣,一边关切道:“大人可是做噩梦了?方才驿官送了茶水过来,我给您倒一碗?”

    楼云春有些萎靡道:“好。”

    整好衣衫,老段扶楼云春坐到案几前,然后给楼云春倒了一碗茶。

    楼云春伸手欲端茶,这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攥着胥姜压在药箱里的纸条,他展开来看了一眼,在心头将那上头的话默念了两遍,才将其纳入荷包,妥帖收藏。

    老段见状,撇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楼云春喝了半碗茶,才觉干涩的嗓子好受了些,随即对老段吩咐道:“去请赵都尉进来。”

    “是。”老段应了一声,请人去了。

    楼云春掏出两枚雀符摆在几案上。

    这两枚雀符,一枚是从屈吴山客栈刺客身上搜来的,一枚是从昨日埋伏他的刺客身上得来的,其形制、大小、图腾皆一模一样,由此可以确定,这雀符便是这些刺客的信物。

    既有信物,那便能查其底细,寻其踪迹,将其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