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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伏神·暗星坠 > 第十一章

    两人回到镇明的行宫时,日色已然偏西,漫天红霞渲染,炎樱略显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艳丽,漆黑的眼中却是欢喜无限。

    “我去找镇明,你……好好休息,是不是很累?”

    荧惑擡手替她拨去额前一绺碎发,神色温柔。

    炎樱笑了起来,柔声道:“我还能再走十遍呢!但你既有正事要办,便赶紧去吧,别让镇明大人等久了。以后……我们的日子……还长……”她喃喃地,羞到说不下去。

    荧惑见她如此娇羞模样,白玉似的肌肤里透出一层淡淡的红晕,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实在是美丽之极。心中微微一荡,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把唇印在她的脸颊旁,只觉幽香袭人,唇齿微凉。

    他这才忽地想起炎樱是以柳木为身,莲花定魄的身躯,木为本质,自己根本不可如此接近。荧惑急忙直起身体,双手一撑,立时要将她推远。

    炎樱一急,飞快擡手勾住他的脖子,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唇上一痛,原来是磕在了他的牙齿上,口里咸腥蔓延,细细的红痕顺着唇角流下来。她干脆用力咬了一口,耳边听得荧惑倒抽气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一声。

    “……做个好梦。”她咬住唇上的伤口,低低地说着,转身就走。荧惑在后面呆呆地站着,像个傻瓜。炎樱一边走一边笑,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有些羞涩,有些兴奋,更多的却是感触。等他做什么,再等几千年也等不到,不如她主动来吧……

    炎樱那天晚上做了个很好的梦,那是她有生以来,从此以后,做的最快乐的梦。

    荧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去镇明那里的,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团轻飘飘的火焰,脚不沾地,恍恍惚惚,镇明究竟说了什么,在他耳朵里全成了类似蚊子的哼哼,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最后是怎么回到客房休息的,他也不知道。

    一直似梦非梦,到了三更时分,忽听天边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啼,惊醒梦中人。他急忙起身推窗,却见镇明合衣站在庭中,手腕上停着一只血红的小鸟,神色凝重。

    “怎么?”他问着,从窗口跃出。

    镇明摇了摇头,“非嫣的传信,不知为何。”他反手握住那只鸟,只一个瞬间,它便化做一片轻薄的红色袖子,平摊在他手掌中。

    袖子上有血痕,写了两三句短词,却是伤春悲秋式的感慨。镇明端详了半晌,也没发现什么异端,只得继续看下去,却见其下画着一朵花,一间破旧的茅屋,心中忽然一恸,一声深深的叹息被逼出了胸膛。

    「芍药花好,惜无人为我簪;茅屋残破,亦独卧锦衾寒。唯愿与君同生死,共进退。如此而已。」

    良久,他才启唇,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夜深了,去睡吧。”他将那截袖子放入怀里,转身就走,才走得两步,怀中忽地又有什么东西响了起来,蠕蠕而动,他低头一看,却见红光一闪,那截袖子居然又化做了小鸟,从胸口窜出来,绕着他上下飞舞,啼声尖锐清脆。

    这次无论他怎么捉,都再也捉不住它。眼看它越叫越急,连荧惑都开始觉得不对劲。镇明袖子一展,将红鸟装入其中,沉声道:“看来有事发生,不然她不会用这种二段法术传达信息。荧惑,我们去卦房。”

    二段法术,说白了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花哨玩意罢了,修为普通的妖通常拿来做重要情报的传达法术。非嫣的二段法术却有些不同,非得要镇明独有的法阵方能解,原本是她用来玩耍的玩意,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镇明画好法阵,袖子一展,那只红鸟乖乖地跌了出来,一触在法阵的边缘,立即开始颤抖。半晌,它金色的利隼突张,急急在地上啄着什么,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方停,然后全身化做一团红色的灰,很快就消散开。

    荧惑凑过去,就见沙土之上写着一行字——「近日心慌异常,必有灾祸将至。速算一卦,小心为上。」他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豫,“这是什么?”

    镇明用脚把字迹擦去,轻道:“别小看她的直觉,她说有灾,必然就有。此事我来处理,你先去休息。明早我会将卦象告之,是福是祸,我们都得一起承担。”

    荧惑一时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镇明早已转身进屋,把门轻轻合上。

    屋内的龙骨命盘依旧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镇明蹲下身体,爱惜地用袖子擦了擦,喃喃道:“灾祸将至,你我为什么还是分开的呢……?世人皆说神掌握天命,你我的命运,却不在自己手中,要那千千万万的他人命运又有何用?”

    他将兑位推了一格,巨大的龙骨命盘顿时开始“喀喀”作响,缓缓运作起来。镇明勉强凝神,开始推算。

    月色如银,从窗缘蔓延去他发梢,染上一片银灰。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忽然倒抽一口气,“咦”了一声。

    算不出来。什么都算不出来!卦象一团乱,简直像有一只恶意的手在胡乱拨弄一般。东南西北四方,金木水火土五行,九宫二十八宿,通通乱了套,无论求什么,都是乱。这样奇异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莫非有什么阻碍?

    镇明被激出了好奇心加好胜心,将卦象一转,从头算起,细细寻找阻碍的根源。无论他怎么推,乾坤二位却如同自己长了腿一般,自动往西转圈,命盘咯吱乱响,声音异常可怖。镇明眼疾手快,按住稳如山的兑位,就见乾坤二位吱地一声,几乎只有一个瞬间,往一个地方偏了一偏,露了点破绽。

    这一点破绽立即被他看到,却看不真切,因为命盘莫名其妙停止了运算,无论他怎么推,都不动了。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背后已满是汗水。回想方才的那一点破绽,他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果然是有厉害的东西克制命盘的法术,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能与龙骨命盘抵抗的法术,这可是原神界三宝啊!

    镇明在卦房一直坐到天色发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对方是什么背景什么法阵,这种空洞的恐惧感让他浑身发寒,背后好似有无数阴森的眼偷窥自己,他却一点线索都摸不到。

    门被人打开,荧惑的声音传了过来,“算出了什么结果?”

    镇明苦笑一声,回头淡然道:“荧惑,大难将至,你把炎樱送回麝香山吧。她是凡人,我不想她卷入我们的战斗。”

    荧惑一呆,急道:“此话当真?你究竟算出了什么东西?”

    镇明缓缓起身,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长发,轻道:“我什么都没算出来,就是因为算不出,所以才可怕。我遇到了很强的法阵阻碍,力量远在我之上。”看来此战必然凶险,是不是当真连命都要陪上?

    他想到非嫣,还有那朵用血勾勒出的芍药花,心里微微一酸,长叹一声。“这是麝香山的事,不该将那些无关的人牵连进来,你也不想炎樱为此送命吧?”

    荧惑沉默良久,捏紧了拳头,冷道:“我马上派人送她回去。”他转身便走,没有一丝犹豫。

    ****

    白虎在曼佗罗疗养了半月左右,渐渐恢复了元气,连每日为他度气的胃宿都发觉他的变化。他的面色不再苍白,双眸除去了迷离的虚弱神采,变得清澈锐利,整个人似乎都挺拔了一圈,以往的柔弱之色一洗而空。

    对这个现象,胃宿欣喜若狂,以为他就这么康复了,因此,在白虎提出要她留守曼佗罗这个任务时,她根本没有推辞,很快就答应了下来。白虎大人一天比一天精神,照这样的势头,她也不必着急为他治疗了。天命果然在白虎大人之手。

    于是胃宿留守在曼佗罗,白虎带着澄砂一行,结式回到印星城。至此,奎宿已在烟水楼布法阵第十七日。

    澄砂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噩梦。夜半睁眼,只觉满眼漆黑望不到头。她猛然起身,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窗外朦胧有灯光透进来,温暖她刺骨的寒。她张嘴,刚要呼唤女宿,门便轻轻打开了。

    “暗星大人,您醒了?”

    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她从来没有听过。澄砂吃了一惊,急忙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神官服的双髻少女提灯跨进屋来。

    她厉声道:“站住!你是谁?!女宿在什么地方?!”

    那少女显然给她吓了一跳,“咣当”一声竟然把琉璃灯砸在了地上!烛火明灭,她只见床边那个神秘的被称为暗星大人的少女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右眼如妖似魅,瞳仁血腥。这样诡异的景象,令她屏住了呼吸,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女……女宿他……他被白虎大人唤去做别的事情……我……我是北方室宿……专门来服侍大人您的……”

    少女结结巴巴,声音发颤,显然十分恐惧。

    澄砂只觉心里有一股近乎蛮横的怨气在流窜,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她抓起身旁的枕头,用力丢出去,厉声喝道:“给我滚!把女宿换回来!滚!滚!”

    室宿吓得腿软,不住后退,被门槛一绊,眼看就要后仰着跌下去!

    一双手扶住了她,室宿急忙回头,就见到了女宿有些同情的神色。她慌忙拉住他,急道:“你看……这……这可怎么办……?!”

    女宿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在门口等着,我来吧。”

    他把室宿推去门外,转身关上门,走了几步,柔声道:“暗星大人……”

    话音一落,就觉一个纤细柔软的身体扑进了怀里,紧紧抱住他,浑身还在发抖。

    “袭佑……袭佑……!还好你在……求求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噩梦!袭佑!我好想你们!”

    她几乎是哽咽着这些话,女宿觉得胸口那里渐渐濡湿,不由叹了一声,右手一带,将她拦腰扣起来,走了几步,把左手提着的食盒放去桌子上。

    “大人……大人?我是女宿啊,我不是袭佑。”

    女宿柔声说着,见她哭得伤心,只好摸着她的脑袋安抚。过了半晌,她终于止住哭泣,自己好似也被自己吓着了,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我……为什么要哭……?我刚才说了什么……?”

    女宿擡起她的下巴,用绢布替她擦拭眼泪,但见她一张美丽的瓜子脸,此刻却诡异之极,左眼下湿漉漉地全是眼泪,右眼却呈暗金色,含着隐秘的笑,灼灼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惊,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擦了眼泪,轻道:“大人已经睡了近半月,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印星城了。”

    澄砂“唔”了一声,似是不怎么在意,只抓着他的袖子,问道:“白虎把你调去了别的地方?为什么?!我不要别人!我去和他说,不许他换掉你!”

    女宿笑了一下,“大人如此厚爱,让属下如何敢当?只是大业当前,女宿还有其他的任务要完成,实在无法抽出时间来服侍大人您。还望大人您谅解。”

    澄砂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轻道:“难道……你很讨厌我?是不是在你们这个时代……我看上去……很不知检点?”

    女宿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她,回身端起那个描金的食盒,小心打开,里面放着一碗金色的汁液。他端去她面前。

    “大人,这是安神静心的药,是用印星城三百年才开花结果一次的神界曼陀罗花的根茎,熬上七天七夜才得的极品药。对您的身体非常有帮助,请您先喝了它,有什么问题再问我不迟。”

    澄砂只觉一股刺鼻的味道冲过来,竟然说不出是香还是臭,端在手里是冰冷刺骨的,好象是冰镇过的一般。

    “神界曼陀罗花的汁液只有在冰镇的时候才最有效果。”女宿见她犹豫,急忙解释,“很快您就会觉得平静下来,不会再有任何烦恼的事情来让您伤心了……”

    澄砂不等他说完,张口仰头,一口气将那碗冰冷的汁液灌进肚子里,立即打了个寒颤,好象连内脏里面都结了冰一般。

    女宿见她一口气喝干,眼底流淌过些微的异样神采,过去扶住她,柔声道:“快三更了,大人小心着凉,让我扶您去床上休息一下。”

    澄砂的身体已经软了,被他半拖着抱上床,早已星眸半眯,满面红晕。

    “我……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喃喃地说着,眼前似乎出现了无数彩色泡泡,她觉得自己仿佛坠身幻境,一切都变得模糊暧昧。肚子里的冰冷渐渐温暖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遍布了四肢百骸,手脚随之变得柔软无力。

    女宿摸着她的额头,一遍又一遍,澄砂觉得似睡非睡,身体成了棉花。

    “你……给我喝了什么?”

    她小声问着,心底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动不了。

    女宿站了起来,推开窗,外面已经有数个穿着黑衣的人站在那里无声地等候。他轻声道:“都安排好了么?白虎大人如何吩咐?”

    对面有个沙哑的声音低声道:“法阵已成熟,三更时分最佳。你现在就跟我们走,以后不允许在暗星大人面前出现。”

    女宿点了点头,“好……”

    ****

    案上烛火幽明跳跃,隔着重重纱帐,看不真切。空气里飘浮着从未接触过的甜蜜香气,那味道是如此妖娆,眼前的一切都似有似无地被笼罩上一层淡淡的蓝。

    床上的那个人影影绰绰,很安静地平躺着。白虎的心忽然一跳,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侵袭上来,促使着他走上前揭开帐子——他对上一双死水般的眼睛,自从他认识这个少女以来,哪怕再绝望的时候,她也从未如此看着自己。

    “澄砂……”他轻柔开口,弯腰去触她的脸颊,只觉冰凉细腻,忍不住心驰神摇,就势以手指摩挲她的唇。

    “……”

    她的唇微微一动,似是说了什么,却只遗留下一串类似叹息的声音。白虎扶起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凑上去柔声道:“说什么?只对我一个人说就好。”

    她闭上眼,软软地把头转过去,再没看他。白虎见她放在腰侧的双拳攥得死紧,剧烈颤抖,不由握上去。她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气力,他没花什么工夫就掰开了她的拳头,与她五指交握。

    “……很辛苦吗?”他爱怜地看着她苍白的脸,“神界曼陀罗的药性对你来说果然太重了……我应该多加一些鬼面牡丹的种子,这样至少不会让你连话也说不了。”

    他说了半晌,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却也不恼,只柔声抚慰道:“别怕,别怕……你若当真厌恶我,便尽管恨我。但澄砂,我不许你忘了我,这个晚上我不允许你忘了。”

    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秀长的睫毛急促地颤动着,如同一双蝴蝶的翅膀。她本就有种特殊的娇媚气质,此刻面色白的仿佛透明的一般,连嘴唇也是苍白的,反倒增添了一些柔弱的感觉。

    白虎紧紧地抱着她,替她拨去颊旁的碎发,忍不住低头吻下去,双唇触上她的眼皮,只觉她战栗得厉害。他擡手轻扯她头顶的簪子,顺着长发吻下来,手指生涩地探进衣服里,小心地摸索。

    这是一场艰难又眩晕的战斗,她的每一处肌肤与曲线都值得仔细巡逻;她是从未被人得知的美好风景,需要流连忘返,反复赞叹;她是天上高高的月亮,无论他怎么追,也触不到一些清冷的轮廓。只能倾尽所有的气力,紧紧将她搂住,不知该如何去爱。

    酣畅淋漓。

    他想自己是快疯了,又或许他快要死去。对他来说,这个人不是暗星,不是天下为之色变的魔头,不是完成大业的工具,更不是只为了白虎一族传宗接代的女人。她原来只是一个叫做澄砂的少女而已,她有懦弱却又暴躁的性格,她有尖俏的下巴,她有细腻的嗓子唤他——白虎。

    喜爱一个人到底该是怎么样的?这个问题他永远也回答不上来,这一个时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是虚构出的神,所有的过往,或许只是目睫交错的一个念头而已,那么不真实。

    可他的汗是真实的,他的喘息是真实的,身下少女温热的身体是真实的。他倏地回神,深深埋入,心头有一角破冰消融,那种如酥如醉的感觉瞬间流窜开,逼出他一声叹息——“澄砂……”为我生个孩子吧。

    他低头去深吻,脸旁触到冰冷的泪水,尝在口里极苦涩。就着幽暗的灯火,他扳过她的下巴,窥到她满面的泪水。她到这个时候,也不愿睁眼看他一下。白虎压下那股酸楚的感觉,自嘲地一笑,低声道:“记住这种痛,澄砂。因为它是我给你的。”

    黑暗猛然笼罩下来,她在半痛楚半晕眩中,旋转着似要坠入深渊。忽地,她如遭针凿,惊颤起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气力,死死抓住他的头发,张口便咬上他的肩膀。不顾一切地。

    白虎反手抵住她无力的后颈,不让她摔下去。血腥味渐渐蔓延,极度安静的暗室里,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沉,夹杂着哽咽。白虎忽然推开她,急切地低头寻找她的唇,恨不能将这个人嵌进身体里面。

    澄砂用力攥着汗湿的被褥,意识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变混浊。面前似有什么光亮闪烁,她吃力地睁开眼,却只见到那双琉璃眼。

    澄砂仿佛突然被雷亟一般,转头缓缓闭上眼,只觉背后一阵冷一阵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