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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天气都大热了,女孩也没有收到回音。

  她接替了安徽小姐姐辞掉的工作,眼下在宜家的餐厅作临时工,站在柜台后面给端盘子排队的顾客舀瑞典肉丸子。每天上午十点半上工,晚上八点下工,然后清扫员工活动区域的分担区。有一天她换了衣服准备下班了,看见组长领着七八个老员工在一张大餐桌前面七嘴八舌,忙忙活活,她凑过去一看,桌上放着白纸墨水铅笔和颜料,他们在画板报呢。

  明月把辫子梢攥在自己手里,看着四十多岁的同事,专门负责收拾餐具的老张手里拿着铅笔悬在空中半天怎么都不敢下第一笔,到最后“叭”地一声一个大汗珠子从他额头上掉下来砸到白纸板上,组长哈哈笑了:“老张啊,让你画个画,又不是让你签欠条,怎么怕成这样啊?”

  “不是怕,我这不慎重嘛。”老张道。

  “你不说你上小学的时候画过板报嘛,我看也是吹牛。”旁边的小赵蜷腿蹲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工作服的帽子扇风,不耽误笑嘻嘻地揶揄他。

  “都说是我小时候了,这么多年一直捡盘子,你还笑话我……”

  原来是公司内部组织的企业文化节,要求每个小组都要出一个介绍自己的白纸板报,拿出来展出,全店评比,获胜的队伍可以公费安排去水库周末游,还可以带一个家属,吸引力很大,大家都对老张寄予厚望,把他逼得没法,指着站在后面那笑眯眯的关明月说:“你看,你看,现在连新来的小姑娘都跟着笑话我了。”

  大家回头看看她,这个不声不响的刚来的姑娘也看看他们,手里面还攥着自己的辫子,愣头愣脑地说:“我会。”

  “你会什么?”

  “画画啊。”

  工友们互相瞅瞅,心想她大概是吹牛吧,组长还是有领导水平的,虽然心中迟疑,却还是将一支削好的,笔头尖尖的铅笔递给她:“那就试一试吧。”

  他们让开些位置,好让她坐在桌子边上。

  “画什么?”她问组长。

  “就画咱们组这些个人。”

  女孩“啪”的一声先把尖尖的铅笔尖儿在白纸上摁折了,压下笔杆,磨平了笔尖儿,众人觉得眼前一晃,一个大眼睛圆圆脸便跃然纸上,小赵跟女孩坐在一个方向,看得比别人清楚,嘿嘿笑起来:“这不组长嘛。”

  “不像不像,看不出来。”对面有个人说。

  她在上面又添了两笔,大家“哧”一下全乐了:那两道杠子一样的粗眉毛一加上,这浓眉大眼的年轻后生,不是组长还是哪个?

  小赵意兴盎然地催促:“小妹子画我,快画我。”

  他是个小细脑袋窄肩膀,自己以为很帅会打扮,总是歪歪戴着厨师帽,明月没几笔又把他给勾了出来,小赵颇满意,她一边画,他嘴巴里面还跟着指导呢:“哎,对,就这样,对,我这鼻子最有特点了,从小就有人说我像刘德华……”她笔下的他是带动作有剧情的,正在在柜台后面把一盘子鸡翅膀盛出来,勺子下面淌了点汤。

  老张说:“画我。”

  明月便画他推车收拾托盘,小小一个图,只有背影,没有面目,可是谁都说像,为什么呢?那个向着左边载歪肩膀的形状,这整个公司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这小姑娘显露神通,不到半个小时把组里的同事画了个遍,虽然笔画简单,但是每个人都特点鲜明,惟妙惟肖。组长放心了:有了她,这板报没问题,水库周末游也有门!他抬头看表:“行了,时间不早了,大家下班吧,我说小关,这事儿就由你负责了。明天我把工作表排一排,你把板报出了,手里的班儿我暂时安排别人做……”

  结果这天晚上明月从单位出来比平时晚了,跑到车站,最后一班车刚刚离开。组长骑着自行车从后面出来,看看她:“要不,要不你做我车座后面,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头:“不用。”

  “住得远吗?”

  “王家屯。”

  “正顺路啊,我也往那边走,四五站还不算太远。”组长说,“你不愿意坐我自行车,那我陪你走回去吧。”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白,两人本来一路无话,走到一排槐树下面的时候,组长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我看你档案了。我也是东北人。”

  “……嗯。”

  “我家是吉林的。延边知道吗?朝鲜族自治州。不过我是汉族。”他说,“高中毕业那年跟着亲戚来到这个大城市。一晃儿五年了。刚开始在个小餐馆打工,做冷面,后来来了这个大公司,刚开始跟张哥一样,在前面推车,收拾碗筷,后来管了两三个人,去年提了组长,九月份人事调整,听说部长会跟上面谈一谈再给我升职的事情。工资怎么样也能涨到四千块……四千多。”

  她低着头心想:他在说什么呀?

  组长却在想:她听不听得懂呢?

  几天前他接到妈妈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絮絮叨叨地浪费了很多电话费也没个主题,最后才跟他说,跟你上一个小学的,长得还没你高,赚的还没你多的邻居老金家的二小子娶媳妇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着急找个对象呢?

  组长跟妈妈说,我想要干事业,事业干成了再找对象也来得及。

  他爸爸把电话抢过来跟他说,你这是吹喇叭仰脖——起高调,二十多岁,该处对象就处对象,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也没见谁找对象结婚生娃了还干不了事业了。老马家的那小谁娶了媳妇之后,一头猪都没有病过,事业干得更好了。

  ……不是一回事儿。

  ……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别进了大城市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了!

  组长跟爸妈嘴硬,可这话也往心里面听进去了,明白自己老大不小总得张罗这事。

  他是个本分老实的小伙子,为人健康卫生,对同事热情和气,对工作认真,从来心无杂念,被父母催促之后便多了一个考虑,这一天发觉同事里面那样子清秀,沉默寡言的女孩竟有个会画画的巧手,他对她的向往油然而生。

  所以他想跟她把自己说清楚。

  “不过我不会在这里长干下去的。”他说,“我以后要开自己的店。木炭烤肉店。不用太大,刚开始二十来米的房子也就够了。烤肉店比一般的餐馆容易,不需要大厨,有会切肉的就行。再请一个会拌凉菜的。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活儿我一个人都忙得过来。肉片切得贼薄,用作料煨上,放在炭火上两边一燎就好。这样东北风味儿的烤肉店我看了,这里不多,肯定能赚钱……当然,要想开店,手里得有本钱,我现在攒了一些本钱了,再多一点就能……”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看他:“我没有钱借给你开店。”

  她把他给说愣了,挠挠头发:“啊,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有夜色掩护,否则她一定会看见他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真笨啊,“唉,说说你吧,你怎么那么会画画?你小时候学过吗?还是你爸爸妈妈会画?”

  “从小就会。”女孩转过身来,继续朝前走。

  “没专门学过?”

  “想要的。”

  “那怎么不去学?”

  “今年可能又没考上。”

  “啊……考的是这的学校?”

  “嗯。”

  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才慢慢地带着些敬仰地跟她确定:“你是想要学画的?来这里专门学画画的?”

  “嗯。”

  “难怪了,难怪你画得那么好。你来我们这儿打工是要……?”

  “总得吃饭啊。”

  组长一手扶着车把,另一手搔了搔头发:“……我还记得好像是我来宜家的第二年吧,当时店里有个广播员,男的,声音特别好,像中央台的那些播音员似的,长得也帅。同事们都说他也是从外省来的,来这里要当演员。跟你一样,也是先找一个工,拿点工资,再找机会。有一次公司联欢会,他演了一段儿赵本山,可像了,真是逗死人。”

  “后来呢?”

  “后来啊……”组长想了想,“没有多久,他就走了,听说是在什么剧组找到有台词的角色了,肯定就不在我们这儿干了呀。前两天电视台有个清朝的电视剧,我觉得里面有个人像是他……要说他们这行,赚的可不少,以后要是大红,就是明星了,那可厉害了。”

  这样口口相传的小传奇是很多人能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撑下去的理由,明月用力地“嗯”了一声,也从那遥远的事迹里面得到了一点鼓舞和希望,可她不知道组长其实没有说真话,真话是,那个想要学表演当明星的男孩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日薪300块的长途货车司机的工作离开了宜家,再没消息。

  他们终于到了她住的地方,两人停在长长的巷子口,组长嘱咐小关早点休息,明天继续去公司画板报。

  女孩点点头。

  他没有马上离开,鼓足了勇气想问她要不要去老乡家开的一间烤肉店尝一尝?

  一辆车子正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驾驶座上的穿吉尼亚的男人本来正在讲电话,扭头忽然看见自己等的人到了,随即收线,推门下车,他一脚又踩进了黄泥水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