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凤州逗留多日,滞留在城外的两千寨民早已养好精神,蓄势待发。
姬萦归队后,大队伍再度出发,每个人都精神饱满,脚程飞快。
岳涯拒绝了尤一问分配给他的马车,独自骑着一匹黝黑的骏马,远远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霞珠不在,姬萦也没有再坐马车的道理,她骑着那匹鲁平县时带出的老马,优哉游哉地缀在队伍中间。
开始几日,一切都很寻常。自从离开凤州,怪事渐起。
“已经是第三个了……”
尤一问驱马回来,向姬萦神色凝重地汇报队伍最前端发生的事。
“我们沿途过来,所有村庄都空无一人,屋里也找不到米粮,但村外却有不少新立的坟头。”
村庄里找不到人,就找不到补给。两千人每天都要吃饭,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
“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姬萦正色问。
“如果连夜赶路,还有四日。”尤一问顿了顿,“我们的存粮,按现在的消耗还能坚持两日。”
姬萦沉吟片刻,说:“我先带人去前面看看情况,你们照常前进。”
尤一问退下后,姬萦驱马来到秦疾所在的马车前,敲响车窗,叫醒了打呼的秦疾。
“啊?啊!何方宵小!”秦疾一个惊醒,孔夫子之道从膝盖上跌落,他捏紧拳头,怒目圆瞪,看到车窗外的姬萦后,才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姬姐!你怎么来了?”
“我要去前方探探,你可要一起来?”
“当然!”秦疾毫不犹豫道。
“你不会骑马,便和我一匹吧。”
“这不用姬姐担心,某跑起来的速度那是十里八乡都有目共睹的,姬姐只管前行,某随后就来!”
秦疾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你跟我前来。”姬萦点了点头。
她调转马头前进,听到身后传来庞然大物砰然落地的声音。秦疾背着那随时不离身的箱笼,像头精力充沛的壮牛,横冲猛撞的追着老马的屁股。
老马驮着姬萦小碎步往前走,超越许多前进的寨民。出了大队伍有一盏茶时间,姬萦看到了骑着黑马,独步山路间的岳涯。
“岳弟!”还没跑近,姬萦已经爽朗地打起招呼。
“哥哥!”急奔在老马身后的秦疾也举起双手,热情地向岳涯挥舞。
岳涯拉动缰绳,回首等两人靠近。
待老马和黑马的马头齐平后,姬萦向他说了前边发生的事,邀请他同行前去探查。岳涯颔首回应。
自出凤州,他情绪低迷,姬萦偶尔夜起,看到他仍未入睡,借着月光怔怔观看他从太守府带出的精致木盒。
盒子里是什么东西,他没说,姬萦没问。她知道,岳涯虽然答应出山相助,但并未从心底里对她信服。
虽然他只叫她“姬萦”,但姬萦还是要装作不以为意,继续叫他“岳弟”。
有时候,装傻也是行走江湖的必要技能。
岳涯加入后,三人轻装疾行,将大部队远远甩在身后。
“秦弟,你累了没有?累了就上马歇息!”姬萦回头喊道。
“姬姐小看某了!种庄稼可比跑步累多了!”秦疾哈哈大笑,背着箱笼在马后跑得飞快。
姬萦见他呼吸平缓,不像是强撑,也就随他去了。
又赶了一段路,山林渐渐开阔,一座村庄的轮廓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
姬萦夹紧马腹,加快速度奔向村庄。
离得近了,她忽然发觉那袅袅上升的并非炊烟,而是屋舍燃烧之后的余烟。
姬萦跳下马后,率先走入死寂的村庄。
村庄里空无一人,只有劫掠过后的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横倒的尸体——须发皆白的老人,衣衫不整的村女,死不瞑目的农人。
姬萦看得触目惊心,怒火升腾。
岳涯扶起一名鲜血淋漓,倒在路中间的男子,探了探鼻息。
姬萦紧张地看着他。
岳涯放下了无生息的男子,朝姬萦摇了摇头。
“干他爹的,这些山贼真是畜生不如!”秦疾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不是山贼。”岳涯站起身,平静的目光扫过四周惨剧,“所有村民的伤口都是同一种武器所致。能拥有制式装备的,绝非山贼之流。”
“你是说,军队?”姬萦说。
“至少是有组织有规模的大部队。”
姬萦皱着眉头沉默下来,如果是军队,就能解释他们此前路过的村庄为什么空无一人,唯有村头立有新坟——
村民们刚刚遭受军队劫掠,如惊弓之鸟,一有军队再次靠近,便举家逃进山林。
“再往前面看看。”她开口道。
三人再次启程,这次谁都没有插科打诨,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最快的脚力往前奔去。
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他们才看到第二个村庄的影子——
熊熊烈火,烧红了村庄上方的天空,和远处的夕阳连接在一起,形成半个泣血的苍穹。
哭声,求饶声,尖叫声,隐隐约约从带着烧焦气味的风中传来。
十几个身穿锁子甲的士兵,正将一名又哭又叫的少女拖出村庄。在他们身后,燃烧的燃烧,倾倒的倾倒,厮杀叫喊声络绎不绝。一名老者满背鲜血地爬出屋舍,却又遇上外间的士兵,士兵像清扫垃圾似的在老者背上补了一刀,后者彻底不动了。
姬萦正想问岳涯能不能认出对面是哪一方的军队,秦疾已经怒发冲冠,捏着拳头冲了出去。
“你们这些畜生,出手!”
秦疾已打草惊蛇,姬萦也只好现身出阵。老马不堪重用,她跳下马,将马留在原地,拔出重剑追向秦疾。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两人飙举电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村口群聚的士兵中。
秦疾一脚踢断一把朝他砍来的薄刀,一拳砸歪身后敌人的鼻梁,怒吼一声,须发皆张。
姬萦走到蜷缩着身体哭泣,身上只剩寸缕的少女身前,脱下外衣,轻轻披至少女身上,柔声道:“闭上眼,别怕。”
胆战心惊的少女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片刻后闭上了震颤的睫毛。
姬萦手握重剑,剑上的布条不知有多少人的鲜血留在了上面,那星星点点的红色晦暗深沉,如同姬萦此刻的目光。
“刀剑无眼。”她低垂着眼,解开重剑上的布条。
“找死!”
一名敌人挥刀向她砍来。
布条如蛇蜿蜒落地,重剑像是插上羽翼,灵活转动起来。
“生死由我。”她说。
凌厉的风迎面刮过,映衬着士兵瞪大的眼睛,他飞了起来,震惊而茫然地看着仍留在地面的下半身。
“兄弟们!杀了他们!”
越来越多的锁子甲士兵从村中涌出,他们看着姬萦和秦疾身边倒下的自己人,怒火在脸上蔓延。
“杀啊!”
数不清的锁子甲朝姬萦二人冲了过来,姬萦轻蔑一笑,手腕一翻,重剑拍开扑来的一众敌人。
一名锁子甲伺机想要偷袭露出背面的秦疾,眼前却有一道虚影闪过,眼中瞬时血涌如泉,岳涯一鞭抽飞其人,占据秦疾身后位置,手中七节鞭龙走蛇行,击退众多心怀不轨的锁子甲。
三人配合默契,面对数倍多于自己的敌人,依然镇定自若,游刃有余。
一名身穿明光甲的高级将领在锁子甲的簇拥下从村中匆忙赶到。他看着倒在姬萦三人周边的自己人,勃然大怒,怒目而视道:“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们是剑江节度使戚震,戚将军手下的将士!快快放下武器投降,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姬萦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岳涯:“真是剑江节度使的部队?”
“看装备……是的。”岳涯也低声回答,“刚刚我想说,但你们已经冲出去了。”
寻常人,肯定不想得罪一个节度使。
但姬萦不是寻常人,她刚得罪了凤州太守,再得罪一个剑江节度使又如何呢?虱子多了不痒,想要她的命,那就亲自来取——
她咧嘴一笑,朗声道:“好狂妄的山贼土匪,竟敢把滥杀无辜,劫掠村民的脏水泼给堂堂正正的剑江节度使,待我将你们送入九泉,日后可将此事当作笑谈。”
“我们有剑江军的令……”
“杀!”
姬萦一声号令,早已摩拳擦掌的秦疾率先冲了出去,岳涯的七节鞭随后舞至。姬萦手握重剑,疾驰而出,欲直取明光甲将领头颅。
“你们这是对剑江宣战!你们——”
明光甲将领话没说完,急匆匆地举刀防御姬萦从天而降的重剑!
巨大的冲击从刀刃一直传递到头骨深处,明光甲将领的视野都在晃动金星!他紧咬牙关,双脚深陷在土地里,用上吃奶的力气抵挡不断下压的重剑。
“你是什么人,你说了不算——”姬萦唇边闪过一丝讥讽,“赢家说了才算。”
她双手紧握重剑剑柄,再次向下施力。
水波般的裂纹在明光甲将领的刀刃上渐渐扩散开来,咔嚓一声,明光甲将领惊恐的表情就此定格,一缕刺目的鲜血,从他变形的头颅上方流了下来。
四十四斤重的巨剑,硬生生砸开人的头骨。
姬萦的重剑没有落下,死不瞑目的将领的尸身,却已缓缓跌落。
她甩动重剑,剑上残余的灰白色脑浆四下纷飞。
不知何时,周遭的打斗皆已暂停,锁子甲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暴毙在地的将领,秦疾和岳涯则在等待她的指示。
“动手,一个不留。”姬萦露出阳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