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中,寒风如无情的猛兽般呼啸而过,青竹在积雪的压迫下垂下了头颅,刚刚落下的一场小雪,已在地上冻成了薄薄的霜,踩在脚下,咯吱作响。
内室温暖如春,水叔加了数次炭火,每一个暖盆中的红萝炭都烧得赤红。
徐夙隐倚在交椅上咳嗽不断。徐天麟坐在对面,同情又复杂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这位哪怕面色苍白,却依旧风姿秀逸的兄长。
对于徐夙隐,他心境一向复杂,他是徐籍唯一的嫡子,自出生以来就受尽宠爱,再加上他天资出众,更是出尽了风头。但哪怕是他,也有崇拜的对象。
他懂事之后,第一个崇拜的对象,不是徐籍,而是徐夙隐。
别人就算装作不知道,唯有他做不到自欺欺人。他所谓的天生聪颖,在这位庶兄面前,只不过是班门弄斧。
庶兄孤僻寡言,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但他的目光和其他人一样,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他,在暗中将自己和他进行不断的比较。
他想要追上他,胜过他。在他心中,唯一配得上兄长之名的,只有徐夙隐和张绪真两人。
直到兄长与父亲的裂缝越来越大,而他选择了父亲。
他无法理解,也不愿去理解,为什么在兄长眼中,与他们并无关系的夏室会比有血脉相连的家人更加重要。
但他依旧是他的兄长。
等徐夙隐的咳嗽稍稍停歇,徐天麟怀着纠结复杂的心情,缓缓开口道:
“兄长,难道你一定要和父亲作对吗?”
“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立场罢了。”徐夙隐放下掩唇的手帕,擡起那双平静中又透着疲惫的眼眸看向徐天麟,“你可选好自己的立场?”
“当然。”徐天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跟随父亲。”
对于徐天麟的回答,徐夙隐并不吃惊。他强忍着嗓子眼里那难以遏制的痒意,继续说道:“你也可以坐视北方数城百姓被关外匈奴的铁骑践踏?”
徐天麟微微一滞,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我与父亲说的,你也听见了。呈州一带多矿,若落入三蛮手中,便会成为砍向我们汉人将士的铁剑、铁枪,保护他们的铠甲。”
桌上的两杯热茶正缓缓地升起袅袅热气,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令人压抑的缄默。过了半晌,徐天麟才用外强中干的语气说道:
“父亲说不定早有安排。矿产干系重大,他怎会不知道其中利害?”
徐天麟的眼中流露出儿子对无所不能的父亲的天然钦慕,或许在那深处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但钦慕的光芒却强有力地压制着这一丝怀疑。
“其中利害,不过是多死几万青隽将士罢了,相比起他的大局,不值一提。”徐夙隐唇边闪过一抹苦笑。
“兄长是否把父亲想得过于卑鄙?”徐天麟皱起眉来,神色不快。
“如没有不敌蛮夷的假象,如何使陛下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变得顺理成章?”
“这不可能!父亲绝无和三蛮和平共处之意!”徐天麟断然否决。
“他自然没有。”
徐夙隐又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那张捂在嘴前的手帕,不知何时多了一丝丝红线,如绽放的红梅,触目惊心。
“……只有三蛮施加给汉人的耻辱和血仇越多,百姓心中的愤怒和无助才会越重,这时,陛下签下苛刻的和约,他才好顺应民心,以大义之名黄袍加身,取而代之。待他这个新皇收复失地,驱逐三蛮,四方臣服,百姓归顺,他的大局便完成了。”
“不可能……”
“你若不信,多得是办法验证。”徐夙隐淡淡道。
徐天麟神情复杂至极,下意识地想要举证反驳,但他内心的迟疑让他久久未能说出一个字。他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庶兄,心中莫名感到一股深深的慌张,干脆起身而立,低声说道:
“我会证明你说的是错的。”
徐天麟离开后,徐夙隐终于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刺目的鲜血如梅花一般越来越多地盛开在手帕上。外边的水叔闻声赶紧赶来,看见徐夙隐的模样,大惊失色道:
“公子!”
水叔的呼喊,犹如隔着一片深重无边的海水,传到徐夙隐耳中时已经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大而冰冷的大手紧紧地攥住,血液不受控制地迸发,再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剧烈的咳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他的身体。
他曾以为他会习惯这种病痛,就像他再如何痛苦不堪,也还是走到今天一般。但其实,就像姬萦所说,痛苦是无法习惯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一如既往被这副疲弱的身体所带来的病痛折磨。
他永远也无法习惯。
水叔已经狂奔着去竹苑外叫大夫了,他走得慌张,甚至忘了关门。冷硬无情的朔风从大开的门外灌入,徐夙隐无力垂下的大袖,如他的生命之火,在风中摇曳不定。
徐夙隐颤抖的手肘撑在交椅扶手上,竭力支撑着失力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间,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躺到了床上。大开的门也已被关上,屋内分明有火炭燃烧的声音,可他的骨头缝中却依旧散发出令人颤抖的森森寒意。
水叔正要送那名束手无策的大夫出门,床榻上,忽然传来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我……还有多少时间?”
水叔和身着长衫,须发皆白的大夫一同回过头来。
水叔的神情瞬间变得异常痛苦,眼眶发红,两片干瘪起皮的嘴唇颤抖着却没说出话来。他身边的那名大夫,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小老医术不精,但若是另请高明,说不准……”
“不必晦言,我的病,已看过天下名医……”徐夙隐望着空无一物的头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只需如实告诉我,我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大夫犹豫不决,看向请他来府的水叔。
水叔抿紧嘴唇,在泪水夺眶而出前率先扭过了头。
“……心痹之疾,最忌牵肠挂肚,心烦意乱,若是公子能超然世外,乘物以游心,远离这纷争的乱世,或许还有一年时间。”
静止的帷幔背后,再没有传出声响。
大夫揖手行了一礼,无声地叹息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水叔送至门前便停下了脚步,他返回床边,在榻前蹲了下来,只说了一句“公子”,便再也说不出完整的一个字。
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打湿了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庞。
徐夙隐侧头,平视着水叔一片狼藉的面孔,虚弱笑道:“多谢你没有阻止他告诉我实话。”
水叔泣不成声,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着。
若是还有两年,三年,他都不会让大夫告诉公子真实情况。但只有一年——只有一年,能够留给公子处置后事的时间,只有至多一年。
他如何能够阻止?
“公子,让老仆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你不是一直想去你母亲长大的地方看看吗?我们在那里修一间小木屋,彻底远离这世间纷争可好?”他哽咽着说道,声音中充满了哀求。
“可我的心,走不了……”徐夙隐微笑道。
“是老仆的错!都是老仆无能,无法护住公子的母亲,所以才致使公子落下病根,都是老仆的错——”
水叔用力地打向自己的脸颊,响亮的巴掌声伴随着飞溅的泪水,他满脸悔恨,恨不得此刻就自戕当场。
“水叔!”
徐夙隐挣扎着起身,好不容易才抓住他扇向自己的耳光,他动怒的目光射向满面泪痕的水叔,后者像个做了错事的无措孩子,呆呆愣愣地望着他流泪。
“我不怪任何人。”徐夙隐说,“世上总有人背负不幸的命运,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可公子还这么年轻……”水叔泣声道。
“能触摸到的现在比缥缈无踪的未来更重要。”徐夙隐说出姬萦曾说过的话,声音低得仿佛一阵微风,“现在我还活着,让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便足够了。”
“公子可还有什么未尽之事?若是要通知姬姑娘,老仆……”
“别告诉她。”徐夙隐的声音轻柔但却无比坚定,毋庸置疑。
“可是……”
徐夙隐闭上眼,不再看水叔那满是哀求的眼神。
“水叔,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其实我松了一口气。我以为,被主仆身份禁锢了一生的母亲,在死去之后不用对我卑躬屈膝,不必小心翼翼看我脸色,不必因为父亲和主母的一点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而我也可以在想象中,将她尽情想象成一个平凡普通的母亲。我以为……这对我和她,都是一件好事。”
“一开始,我并不悲伤,也不难过。”
“直到某日挑灯夜读,听到院外传来响动,我下意识地以为是母亲端来了宵夜,而开门后,却只见满目素缟。连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泪水,就那么涌了出来,而我根本没有控制之力。”
“至亲之人死的那一刻,那一天,并不是最绝望的时候。真正的绝望,是在我意识到衣橱里她亲手缝制的衣物再也不有新增的尺寸,是我意识到我宁愿在花园中枯坐一夜,也不愿回到她永远不会出现的弄梅筑时。”
“……真正的绝望,是在我脱口而出母亲的名字,发现她再也无法回应我‘大公子’的时候。”
“哪怕那声‘大公子’,曾经是我最不愿听见的话语。”
水叔低下头来,将泪流不止的面庞藏进满是颤抖的双手。他多希望能将自己的残命换给年华正好的公子,若能让公子多活一年,哪怕他折寿十年又如何!可世间到底没有这样的好事,这残酷的命运,既让公子心有所爱,却又不能让他得偿所愿。
“……一同创造的回忆越多,留给生者的痛苦也就越多。我知道她比我更加勇敢,一定能越过我所不能越过的,但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徐夙隐低声道,“我只想做完我最后所能为她做的,哪怕她会恨我,会埋怨我,但只要她日后因我承担的痛苦能够少一天,少一点,我此刻心中的这股痛楚,就能随之减轻一些。”
星星之火在炭块中隐约闪烁,寂静的屋内只剩下水叔时不时的啜泣之声。
两日后,徐天麟去而复返,他神情复杂,眨也不眨地盯着坐在床上,正在水叔服侍下喝药的徐夙隐。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句话,已经说明了他探听到的事实,与徐夙隐所推测的相差无几。
徐夙隐将空了的药碗递还给水叔,咽下口中的苦涩,淡淡道:
“宰相爱名,这成就了他,亦束缚了他。只要他不想背上窃国的名声,就必要寻找一个可以顺理成章取而代之的机会。若没有,只能去创造。”
“天下大乱,节度使各自为营,三蛮之乱愈演愈烈,你以为父亲只是袖手旁观,殊不知,袖手旁观便已足够了。”徐夙隐说,“山海关一开,十几万匈奴长驱直入,他们杀得越多,百姓将来对陛下的怨气就越大,父亲改朝换代的阻力就越小。”
“于父亲而言,这些在异族刀下家破人亡的百姓,如同草芥一般微不足道。你是否也同样如此?”
徐天麟抿紧嘴唇。
“你若如此,今日就不会来到这里。”徐夙隐说。
“你有什么办法?”徐天麟问。
“……煽动民意,迫使父亲提前出兵拦击关外匈奴。”
“这个简单,银子我多得是。”徐天麟说,“我去找些不务正业的,天天往茶馆酒楼一坐,高谈阔论激起百姓抗击之心不就行了?”
“父亲必定在坊间也安插了眼线,你若做得如此光明正大,要不了一天便会被叫到父亲书房。”
“那要怎么办?”
“你没有自己的势力,张绪真有。让他去做。”
徐天麟面露惊诧:“义兄怎么会听我的,而且,你这番话虽然能说动我,但可说动不了义兄。”
徐夙隐轻咳了两声,垂下眼,轻声道:
“你只需替我交一封信给他。”
……
竟州被围已有多日,城门外的敌军士气如虹,如潮水般汹涌不可挡,而援军始终未至,希望屡屡落空的守军在越来越多的伤亡下已心生死志。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一支来自暮州的奇兵宛如神兵天降,忽然从敌人后方迅猛地穿出,如一把锐利的尖刀,将自以为高枕无忧的匈奴打得措手不及。
“杀啊!”无数青隽骑兵嘶声呐喊着。
姬萦在马上挥舞着剑匣,奋力厮杀在敌军之中。
马蹄声如阵阵惊雷,震得大地颤抖。姬萦率领的骑兵群在她的带领下一往无前,势如破竹。一万重骑兵虽然无法包围敌军,但他们如同一股锐利的洪流,以无坚不摧之势割裂敌阵,所到之处,敌人纷纷溃散。
那名叫霍涛的小将,不但凶悍勇猛,还机智多*变,要不是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找出了更近的道路,姬萦的一万重骑也不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竟州战场。
姬萦以一敌百,率先冲杀,身后的将士们都被她的英勇所感染,不畏生死地追随在黑色的剑匣之后。
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姬萦就是那激昂的战鼓,激励着将士们奋勇杀敌;她就是那鲜明的旗帜,引领着众人冲锋陷阵;她就是胜利的方向,让所有人坚信只要跟随她,便能战胜敌人。
在慕春军的穿插攻势下,敌军再难汇聚集结。
当夕阳西下,敌人被迫敲响鸣鼓逃也似的慌张撤退,城墙上残余的守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人们彼此拥抱,鼓励打气,擦着眼泪。
竟州城门缓缓大开,惊魂未定,仍满面慌张的竟州太守在众人的簇拥中快步走出。他不敢直视浑身鲜血的姬萦,以及她身后那支人强马壮,血战归来的队伍,向着姬萦的方向,深深揖拜下去。
“下官无力守住竟州,只能倚赖节度使以德报怨,百里驰援,下官羞愧万分,无论是从心还是从才,都再难司一州之政。唯有将竟州交付节度使手中,才能无愧内心,无愧今日被救下的万千百姓啊!”
竟州太守满面大汗,声音颤抖,等待着姬萦对他的裁决。
他曾下令将走投无路的姬萦关在城外,如今回想起来,几乎悔青肠子!如今匈奴南下,瞿水对他见死不救,其他城池更不会为了他损伤自身。若是匈奴再次来犯,他深知自己没有丝毫还击之力!唯有将这一城拱手献出,才是真正的活命之举。
匈奴若是再次来犯,他自知再也撑不过一个七天!
唯有将这一城拱手献出,才是真正的活命之举。
虽然早有所预料,但竟州太守一出城,一见面便向她献上竟州,这般干脆利落,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姬萦笑逐颜开,一边在心中感慨竟州太守的知情识趣,一边利落跳下马来,伸出手欲扶起他。
“当不得如此大礼,你先起来说话。”她格外亲切道。
“不可,不可……非要节度使答应了下官的请求,愿意从此庇护竟州百姓,下官才肯起身与大人相见……”
按照惯例,姬萦和竟州太守一来一去地推拒了两回,到第三回,她终于长叹一声,一脸无奈道:
“你起来吧,我答应你了。”
竟州太守这才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顺势让姬萦把他虚扶了起来。
“大人仁德,竟州百姓都会牢记于心的。”
要是每个被三蛮威胁的城池都这么善解人意,知恩图报,姬萦也不在乎担当起联军的责任,全国范围内到处救火。
也不过是车马劳累一些,扩地图嘛,不丢脸。
他徐籍如今有这么大的地盘,难道都是皇帝手里给的?
这位善解人意的竟州前太守正要邀请姬萦入城,参加已经为她在城中酒楼备好的庆功宴,一只信鸽忽然扑扇着翅膀落入暮州骑兵群中。
片刻后,身着盔甲的江无源从中走出。
姬萦从他手中接过信鸽带来的密信。
她曾交代暮州,若有什么变动,便以飞鸽传书告知。这只是以防万一的手段,姬萦并未想到真的会用上。
更没有想到密信带来的情报,是下个月徐夙隐将在青州大婚。
徐夙隐大婚,用脚趾头来想,都知道是徐籍的把戏。
这是给她塞了一个徐异还嫌不够,仍要让徐夙隐身边也多一个人啊。
这么喜欢乱点鸳鸯谱,当什么宰相,去当红娘啊。姬萦在心里骂道。
姬萦将密信塞进衣领,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对策,一边朝暮州骑兵中走去。
“将……庆功……”前竟州太守冲着姬萦的背影结结巴巴。
庆功宴不庆了吗?那他们刚刚说好的,这竟州姬萦还要吗?
他不敢拦下姬萦,也不敢擅自离开,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满心忐忑。
“主公,发生什么事了?”骑兵群中,铁娘子和孔会相继跳下马,面露担忧地把她围住。
“徐籍把徐夙隐扣在青州了,我要去一趟青州救人。”
“主公要带多少人去?”铁娘子神色凝重地问。
“只江无源一人就够了。”
众人没想到姬萦单独要带一个江无源,就连江无源自己都没想到。
“匈奴虽然被暂时击退了,但指不定会再次进犯,你们且就在此驻扎。竟州如果陷落,不远处的呈州也就不保,我曾听徐夙隐说过,此地盛产矿产,一定不能落入三蛮手中。”姬萦果决而迅速地分配着各自的任务,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严肃而郑重道,“此去青州,我会把徐夙隐和霞珠一起带回来,之后恐怕就连和徐籍的表面和平都不能维持了。我不在的期间,慕春的一概大事都由孔瑛和铁娘子定夺,你们一定要积极防范,尤其是洗州的暗害。”
铁娘子等人闻言神情严肃,就连孔会也知道与宰相翻脸是何等大事,罕见地露出了郑重其事的表情。
交代完众人,姬萦和江无源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争分夺秒地骑上快马往青州赶去。
在霞珠之后又是徐夙隐,徐籍如果以为每一次的试探都会如意,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这一次,她一定要亲手带回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
……
徐夙隐给张绪真的信是白天现写的,张绪真是下午在军营练兵的时候收到的。
他虽然诧异徐天麟突然来军营找他,更别说带了一封徐夙隐的信,但还是招待徐天麟入帐坐了下来,而他在一旁的椅子上拆开了信。
透过营帐里的光线,徐天麟能够看到张绪真手中那封信字数不多,仅有几行,但却让张绪真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为什么让你送这封信?”张绪真脸色难看,将信纸重新塞回了信封。
徐天麟的视线随着那揉皱的信纸移动,但也知道,张绪真必不可能让他知道信中内容。
“兄长想请你派些人手,在民间牵头带动,制造民情,好让父亲提前出兵拦截匈奴。”
“你看过了吗?”他神情微妙地审视着徐天麟。
那目光中隐约的忌惮让徐天麟心中一动,猜到那封信中的内容恐怕还与他有关。
徐天麟虽然心中起疑,但仍不动声色道:“这是兄长写给义兄的信,我为何要看?”
“三弟自是不屑做这种宵小之举,为兄也是随口一问。”张绪真笑道,“难为夙隐马上就要大婚,还有心思担忧无关的旁人。就为这份宽广的仁心,为兄也不得不答应他的请求啊。”
“既如此,便仰仗义兄了。”徐天麟拱了拱手。
“兄弟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送走徐天麟后,张绪真脸上那股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终于消失。他拿出那封被揉皱的信,摊开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难忍心中怒火!
“义兄下回要是再想对我动手,切莫再假借父亲之名了。若让父亲知晓这世上除他以外,还有一人可以调动府中死士,便是再爱重,父亲也只能自断一臂。”
“更勿用说,这人还屡屡对他的爱子下手。”
“爱子”二字深深地刺痛了张绪真,他大吼一声,仿佛一头受伤的猛兽,把信件撕成碎片扔向地面。
藏在军帐外并未走远的徐天麟,神色难测。
在几个兄长中,张绪真一直以来都是对他最好的人。
他教他习字,教他练武,和亲兄弟无异。
……但真的如此吗?
帐内那声狠厉的怒吼,还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忌惮,让徐天麟第一次对这个素来豪爽亲切的义兄起了疑心。
他最后看了眼军帐,大步往营外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