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修罗道步非烟狩魔手记烟雨江南大人物的野丫头云晴东鹰王的娇妻阿香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网络 > 广泽旧事·上华篇 > 2 海上国度(下)

    月上梢头的时候,闹腾了一天的人们终于有了要消停的意思,白天那位自来熟的大叔亲自带一行人去休息,这帮乡下来的外来客总算明白了岛上的共产程度。

    没有民居——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是住在一起的。

    城中间那个巨大的建筑,一开始冉清桓以为是个祭祀或者什么宗教相关的建筑,被领过去才发现,原来是个五六七□□星的旅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里面一间一间的小隔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随随便便进去,好像进了自家庭院似的,逮着哪个房间就是哪个房间。

    柏先生眨眨眼睛,被打击得印堂发黑地问带路的大叔:“他们……呃,不是一家人……”“我们岛上都是一家人。”大叔笑得阳光灿烂,冉清桓打了个寒战,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阵势像邪教组织。

    柏先生口齿打了个结:“那那……这男男女女的……不是夫妻也……”大叔困惑地不耻下问:“夫妻是什么?”外乡人们绝倒。

    冉清桓默默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心说这是到了侏罗纪还是食人族……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原始的地方。

    柏先生一张脸惨白惨白地快晕倒了:“这这岂有此理!简直有伤风化,成何体统?!”大叔纯良地看着他,不过无辜的表情显然说明他没听懂柏先生一个人在这瞎激动啥。

    共产到这种境界,估计马克思爷爷来都要哭了——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的媳妇就是我的媳妇……这大同世界,啧啧,真是美好。

    冉清桓发现有几个小姑娘在偷偷地瞄他,别说,这小岛上世外桃源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披着美青年皮的怪蜀黍暗中偷着乐了一下,冲小妹子们眨眨眼睛,立刻引得人小脸儿通红,心肝儿乱跳。

    腰上猛地被人掐了一把,估计是青了,但是面子为重,冉清桓硬生生地把一声惨叫给咽回去了,对偷袭者怒目而视。

    郑越好像比他怨气还大,也不理会老大叔笑呵呵地给他们讲解带路,就镇压着自己的大桃花进了一间房,“咣当”一声甩上门,想随手闩上,结果发现者鬼房间不单外面没锁,里面连个门闩都没有。

    郑越暗骂一声,伸手凌空一抓,房内的方桌直直地飞过来抵在门上,白发的下岗帝王狞笑了一声:“冉清桓,你可真会入乡随俗。”当着“内人”偷看外边的小姑娘确实不厚道,再被抓包就更窝囊了,冉清桓干笑一声,死不承认:“你干什么神神叨叨的,我随什么俗了?”郑越冷笑:“对不住了,你那眼睛都黏在人家姑娘身上了,让我撕下来疼不疼?”“我对陌生人时刻保持警惕。”冉清桓义正言辞。

    “警惕到眉目传情勾搭人?

    冉清桓你打仗可没用过美人计。”“我几时眉目传情了?”冉清桓睁大了一双狐狸眼,这可比窦娥还冤,看一会天上下场六月雪咱还怎么上路,眨个眼也能让这厮弯曲成眉目传情,怪不得整治锦阳世家的时候那么顺手,莫须有罪名安得实在炉火纯青。

    先前肖兆说过冉清桓这张脸,漂亮精致,惟独眉目长得不好,太妖——这当然完全是感情亲疏决定事物认知,冉清桓这一双眼像极了当初的白狐如梦夫人,夺妻之恨让肖兆想把她当西施也不行。

    可是客观上也反映出冉清桓这双眉眼的特点,这么一瞪郑越就更不爽了,眼角微挑,像桃花不是桃花,老带着那么一股子似笑非笑不正经的神色,顾盼之间潋滟一片,不是勾人是什么?!郑越脑子里那根绷紧了快两个月的弦终于断了,冉清桓感觉一股杀气,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气势汹汹地过来了,身体先于脑子一步闪开,一回身“嗷”一声惨叫,床幔不知道怎么突然伸长了几丈,蛇信子似的想他卷过来。

    “郑越你又想干什么?”冉清桓狼狈地往旁边划了三尺有余,他行动的时候静如风,一举一动飘起来似的,叫人眼花缭乱地看不清,要说以前的郑越说不定还真奈他无何,可惜肖兆同志那只千年王八万年龟身上的法力可不是玩的。

    床幔就像是跗骨之蛆,一击不成就长得越来越长,一直把冉清桓逼到了墙角,这回冉清桓也想对岛上的建筑骂娘了,这破房间居然没有窗户!郑越笑了笑:“歇着吧你。”空间逼仄,冉清桓一个没留神被勾住脚踝,一股大力直接把他平着拉起来,随后腰上手臂上被捆了个严严实实丢在床上……呃,床上。

    冉清桓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反而不挣扎了。

    郑越坐在床边,双手撑在他头两侧,深深地看着他。

    冉清桓冷笑一声,费力地抬了抬自己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郑越不吱声,这两个月来,两人同吃同住,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芥蒂似的,却不曾提到那些被刻意抛到脑后的事情一句……而冉清桓也从未对他有半点亲近之意,即使是粘上去的身体接触,也会被他若有若无地躲开。

    白发男子叹了口气:“清桓,我……”人被他严严实实地捆粽子似的绑在床上,郑越反而不知所措了。

    他刚刚看着不顺眼的那双老不正经的勾魂眼现在正冷冷地盯着他,没有温度的样子,就像是那年在墙角堵到他,他张口说出一句“是不想见你”的样子,近在咫尺的人,就让你觉得跨上最快的马追到天边也追不回来似的。

    郑越心里恨恨的一悸,床幔瞬间像有生命的触手一般从冉清桓身上缩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该在哪里待着在哪里待着,倒弄得冉清桓一愣。

    郑越轻轻地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好:“累了一天了,睡吧,我不闹你了。”一宿无话,同床但总归是异梦。

    郑越挥手灭了灯,黑暗中却一直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上方,冉清桓背对着他,呼吸绵长,浓密的睫毛却一直在颤动。

    隔日两人都起得很早,一宿折腾……心里折腾,谁也没得好睡。

    这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有门扉处透出细碎的天光,透过桌子投出一个影子。

    冉清桓想了想,把外衣上面大婶帖上的“客人”牌子给揭下去了,大有看热闹的心态。

    郑越见他难得兴致高,从善如流地把自己身上的牌子也揭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两人走出房去。

    要不说这俩大爷不是劳动人民呢,自以为起得挺早,人家原住民们早就该干啥干啥了。

    火升起来做早饭的,叼着烧饼开始干活的,那边姑娘纺车已经吱吱呀呀地响起来了,完全就是一派淳朴小镇风光。

    引他们来的大叔正在门口编筐,见了他们特亲切地一笑:“起来了?”“……大叔……”冉清桓一张嘴才知道自己不知道这大叔姓什么叫什么呢。

    “今天是打渔还是犁地啊?”大叔笑眯眯。

    呃?

    冉清桓和郑越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大叔站起来,不掩忧心地凑近了看看冉清桓,“哟,这病有日子了吧?

    我给你开点药吧?

    今天回去躺着,别出来了。”“大爷……您……不是打渔的么?”大叔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谁说我是打渔的?”郑越拉住冉清桓,看着大叔,缓缓地问:“大叔……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大叔好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

    “风兄,白兄……”黄大侠突然从身后跑过来,一把拉住两个人,也不顾还有大叔在场,“这地方不对。”那是显然的……黄大侠接着说:“这岛上的人,都不记得我们了。”“不光不记得我们。”柏先生和他当家也带着小路过来了,“我们看下来,发现他们是完全忘了昨天的事。”一行人团团地把大叔围住,连比划带解释地才让大叔明白他们不是岛上的人,是昨天才到的客人,大叔恍然,笑呵呵地看着他们:“怪不得,怪不得。”“大叔,你们都不记得么?”柏先生皱皱眉。

    “我们每天起来,只知道睁眼以后的事情,”大叔手上编筐的动作不停,“然后大家选择今天干什么,有能力的呢,就多干,身体差些的就少干,吃饭的时候随便在哪里吃,晚上回塔楼来睡觉休息。”几个人目瞪口呆地听着。

    “所有人都不记得?”冉清桓半晌才□□一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不记得,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老爷子慢悠悠地笑着说,“每天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也天天照过,大家都是亲人,生活在一起……看不见年月,也就不知道自己以前以后是什么样。

    你们昨天来的,有人跟你们说过么,今天你们就可以是我们的亲人了。”有……不只一个人。

    这真正是朝生暮死的地方,每一天都是新的一辈子,然后睡下,过了忘川,饮了忘水,前尘尽消。

    冉清桓想起他飘到海上的时候念及的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里的人都不知春秋,可他们一直活着。

    没有仇恨,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自己生年几何,不知前因后果。

    冉清桓几乎痴了。

    “清桓,清桓!”郑越拉了他一下,他回过神来。

    原来是几个人在和老先生商量离开的日期,冉清桓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呃,这就走么?

    怎么没看见老贾?”“老贾说他要留在这里。”黄大侠皱皱眉,“我刚刚在海边看见他了,已经跟着岛民们去打渔了。”下午时分,老先生出面向大家解释了几个人的来龙去脉,岛民们帮忙把船修好,又给装上了足够的补给,大海上风平浪静,一行人起了锚。

    老贾果然混在岛民里,笑着冲他们挥手,这老说书先生极富浪漫主义情调,走到哪里都随遇而安,爱上什么地方便停留下来,停留多久由他自己心情。

    柏先生望着越来越远的岛和越来越小的人们,叹了口气:“他很快就会后悔的。”“嗯?”“所有人都因为不记得前尘而无忧无虑,这时候能想起昨天的人是痛苦的。”柏先生幽幽地说,“他记得别人记不住的痛苦,他们每日重生,只有他在默默地背负记忆,这种孤独会逼疯他的。”顿了顿,柏先生补充:“迟早他会离开的。”这大概就是佛家说的极乐之地,凡俗之人身处其中,也注定待不长。

    冉清桓仍然在沉默。

    郑越靠近他:“怎么,终于发现这怪岛的玄机,你觉得出乎意料还是没趣……唔……”冉清桓突然一把搂过他的腰,郑越还没反应过来,嘴唇上温柔的触感就直接让他当机。

    直到两人在其余众人目瞪口呆中分开,郑越仍呆呆的。

    冉清桓笑了。

    老贾于岛民,就像他们于世人,世人一代代一世世,历经生老病死之苦,他们没有……却有沉痛的记忆。

    所有世人在死亡中忘却的,都由活着的人来背负,活着的人,岂非太痛苦了些?

    他想,那些已经过去了的……还是过去吧,毕竟,不能因为逝者而伤害活着的人,满目河山啊也都是远在天边的事,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