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看到绿色主校门上的裸体浮雕时,就意识到这个学校有点不大对头。
有导游正在给一群游客讲解。
“萨瑟大门建于1909年。顶上四个男子,分别代表法律,文学,医学,以及采矿四门学科;四个女子代表农业,建筑,艺术,以及电力四门学科……”
穿个衣服再代表不行么……
伯克利是左翼大本营,曾是上世纪民权运动的一个中心。校门显然是学校一个重要的集会地,有许多人宣扬自己的政治或宗教主张。
有传教的,一面发传单,一面对人们说:“上帝爱你。”笑笑绕开了。
有宣扬素食主义的。在台阶上摆了一个大笼子,笼子上写着“免费体验:了解圈养动物的痛苦”。旁边有人激动地发表演说:“工业化养殖,是有史以来最残酷的奴隶制度。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结束人类对其他物种的奴役!我们必须采取措施!阻止现代社会对动物的工业性屠杀!”
看到笑笑时,那人打开笼子的门对她说:“你要体验一下关在笼子的鸡的感觉吗?免费哦!”笑笑急忙说谢谢不用的,飞也似的逃开。那人冲着笑笑的背影大喊:“自由!——为所有生命!”
还有女权主义者,正在为一名受到性侵的女生征集签名。
“嘿嘿,吼吼!强奸校园必须走!嘿嘿,吼吼!强奸校园必须走!”
“‘不要’意味着‘不要’!没有经过明确口头允许的性行为,即是强奸!请支持我们,终止校园性侵,开除强奸犯,营造女性友好的校园环境!”
有人来管笑笑要签名,很礼貌地问她:“你关心女性权利吗?你愿意帮助我们反对校园暴力吗?”笑笑说抱歉。
一个角落有人在读莎士比亚。另一个角落有清唱团在唱歌。门柱旁还有人在即兴跳街舞。
数不清的社团招新。各种体育社团,各种学术社团,各种学生联谊会,还有各种革命正义的左翼社团。
确实跟社区大学不一样啊。笑笑想。
但她统统不感兴趣。
她在社团展台当中搜罗,很快找到了她感兴趣的。
IBSA,“投资银行学生协会”,投行为中心的学生社团。
ABA,“亚洲商业协会”,关注投行咨询的亚裔学生社团。
BetaAlphaPsi,投行咨询相关的双性兄弟会。
KappaKappaGamma,精英姐妹会。会员包括IBM第一位女性副主席RuthLeachAmonette,KateSpade品牌同名创始人,胡佛夫人在内的数位第一夫人,数位女性州长,以及数位联邦上诉法院法官。
兄弟会与姐妹会在美国大学中是积累人脉的场合。许多就职于著名企业的“兄弟”,往往都愿意向公司推荐本兄弟会或姐妹会的成员。而所谓“内推”,是名企最重要的招聘方式之一。找人内推,比空投简历要有用太多。
为什么所有人都争着抢着上名校?
为了真理?
呵。
是为了人脉。
笑笑很有目的性地收了几张传单。
头一天上课晕头转向。
笑笑去上线性代数,发现教室里的人在讨论上帝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我们把上帝命名为无限客观存在……因为每一样事物都有原因,上帝,作为无限客观存在的代表,它就是自己存在的原因……”
笑笑怯怯地敲门:“这里不是线性代数吗?”
教授说不是。
这样愉快错过了第一节代数课。
后来终于找到教室。
虽然知道理工科学校的理工院系,男女比例肯定有些忧伤,走进教室时还是吓了一跳。
一眼望去好像全是男生啊。
笑笑注意到一个盘起头发的金发女生朝她微笑,于是背书包走了过去,在女孩身边坐下,很礼貌也对她回了一个笑。那个女孩很热情地伸手,声音阳刚有如奥巴马:“我叫汤姆,很高兴认识你。”
笑笑倒。
然后才注意到女孩的喉结。
笑笑结结巴巴回答:“你……好……”
上课的画风是这样的。
教授在大屏幕上演示一道题。
把梯子搬到正墙的第一块黑板前,吭哧吭哧爬上去,列出第一种错误的解法,然后说:“这个是搞笑的哈佛方案。”
接着搬梯子爬到第二块黑板上,列出第二种错误解法,然后说:“这是有趣的MIT方案。”
列出第三种错误解法,说:“这是糟糕的斯坦福方案。”
最后教授爬到最后一块黑板上,给出正确答案,“是的!现在我给你们——伯克利方案!!”
这时教室里响起一阵无比热烈的掌声。
“加油!靠!”
“加油!熊!”
同学们高喊。
笑笑汗。
华林街2320号,充分体现了本校自由奔放的校风。
尤其是厕所。
笑笑有便秘的毛病,尤其是在心理紧张的状态下,怎么都拉不出来。
然后,她上厕所时,心情永远是完全是紧张的。
因为那是个男女共用的厕所。>_<
房间没有内厕。唯一一个大型公共厕所在大厅层走道中央。进门是四个洗手池,往左是隔间,尽头有小便池;往右是浴室。
考虑到此楼乃兄弟会房产,没有女厕,似乎也理所当然。
笑笑头一遭在楼里上厕所。才蹲进一个坑,进来两个男生,有说有笑一起走向小便池。笑笑双手扒在腿上一动不敢动,生怕发出什么声响。
隔一会儿,两人终于走了。笑笑松口气。又进来一个男生。
他蹲进旁边那个坑。笑笑端端正正坐在马桶上,听见隔壁发出的一连串声响,可谓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最后男生心满意足,提着裤子出去了。
他上厕所,只是为了放屁——好有公德心啊。
可怜笑笑蹲了半天,死活没拉出来。心里盘算去学校的女厕所。却愉快地发现隔间没纸。
笑笑想去隔壁拿纸。又进来一个男生。
趿着人字拖。鞋面上镶着一个黑晶石骷髅头。密密匝匝的深色毛发从小腿背一直延伸到脚背,衬着皙白皮肤格外显眼。脚如长弓。青筋微突。
小腿侧面,肌肉盘结的地方,文着一个盾牌形状的文身。盾牌里是一头张牙舞爪、吐着舌头的熊。上方画着狮子,马,十字与波浪图纹。盾牌下方写着拉丁文Factanonverba(行胜于言)。
为什么看得那么清楚?
因为他把一只脚伸到笑笑的隔间来了。
这时笑笑就听到一声,低低的,压抑着的“嗯——”。伴随扑通一声。
第一次如此生动清晰地听见一个男人拉屎。
笑笑想死。
笑笑寂寞而坚强地等待着,一面把自己的脚无声地挪到另一边。快点吧,求求你快点完事快点走吧。
然后就听到旁边隔间里,有人把笔记本打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按键。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位同学打字的速度和他拉屎的速度成反比。
笑笑崩溃了。
哔了狗了!拉屎还作兴带电脑的!
积攒着耐心等待着。
五分钟。嗒嗒嗒。
十分钟。嗒嗒嗒。
十五分钟。嗒嗒嗒。
半小时。嗒嗒嗒嗒嗒。
……同学你真的好勤奋啊。
忽然明白了,“伯克利”“码农”还有“极客”,这几个词加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
屁股在空气里晾了半个钟头,冷得慌。
“艾、艾克思,揪死米,”笑笑咬着舌头说,“能麻烦递个纸吗?”
急促的键盘声停了下来。男生犹疑了一下。好像惊讶隔壁有人。
隔了一小忽,一卷白纸从隔板底下递了过来。
手指修长,有点好看。
笑笑谢了,接了过来。
就在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笑笑的肠子忽然灵光一现,倚马万言,不鸣则已,一飞冲天。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黄河落九天。
沉默半小时后,一触即发,奔腾而下。
具体来说就是:劈哩,叭啦,劈哩,叭啦,叭啦叭啦,噗,噗,啪啦啦。
旁边持续老半天的键盘声,此刻终于完全地停住了。
青筋盘结的脚,像受到某种重大打击,突然抽了一下。
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笑笑想死啊。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他又不知道我是谁,不认识有什么关系?
飞快地穿好裤子,出门。
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笑笑抱头。
然鹅。
夜幕降临。洗手池边统共站着四个男生。有两个衣冠不整,两个裸着上身。一个张着血喷大口,正在使用牙线。一个高仰头颅,正在刮脖子上的胡子。一个拿着纸巾,对着镜子狠命醒鼻涕。一个把右手举过头顶,左手拿着剪刀修剪右手臂根里的腋毛。
正在剔牙的那个是阳台上见到过的约翰。四个人都好奇地回头来瞅她。修剪腋毛的那个,把胳膊放了下来,还冲她笑了笑。
笑笑凌乱了。
早顾不上洗手了。不认识不认识统统不认识!横下心用手捂住脸,飞快往门口冲。
……这时就听到一声恐怖的“汪”。
“嗨!烧!”汪星人彻底堵死门口,热情地跟笑笑打招呼,一边汪一边说,“汪,我发音对吗?烧?汪!勺?汪!少?汪!绍?汪汪汪!……”
洗手池边,四个男生回过头来,很专心,很细致地听着对话。
里间一声冲水的声音。第五个男生捧着电脑,趿着拖鞋,慢吞吞从隔间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