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试探
周末夜晚,胡同拐角,踟蹰男女,是这座城市里再常见不过的风景,冷风也醺人。几个微醉的姑娘从对面那条小巷的酒馆里出来,木门一开一合,沉沉音乐声?一起?一落,一个姑娘大喊:“下雪啦!”
向满整个人被沈唯清裹在他?的大衣里,额头抵在他?胸前大口呼吸,闻言擡起?头,借着餐厅外面悬着的串灯,看出细小雪花摇晃而落。
甚至连雪花都算不上,还没落地就化水了。
这是向满北漂的第六个年头,说来遗憾,她并未有缘得见那种洋洋洒洒的大雪,大多是稀里糊涂落一场,第二天一早就不留痕迹。
像是有些事情有些人,来的快,去?的也快。
向满仰头睁着一双清黑的瞳仁看着沈唯清,却在他?眼里看到更汹涌明显的情潮。
最?后是沈唯清近乎粗暴地拽着她高领毛衣的后领,把人从?他?身上拎下去?,牵起?她的一只手往停车处走,仿佛急不可耐,慌不择路。
向满停了下:“我的包还在里面。”
沈唯清无?奈,只能陪她进去?拿包。
这个夜晚的未知到此刻结束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沈唯清曾向向满讨要的“每日?确认”在今天得到了加倍回馈,任何言语上的表达都不及行为的万分?之一。过于温暖的卧室里,湿咸气味不仅来源于汗水,向满被沈唯清揽着腰翻了身,被迫趴在他?身上,她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听到胸腔里隆隆心跳。
沈唯清的手指探入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借着床头阅读灯堪堪看清她红得似焰火的脸,饶是这样还是不够,他?撚起?她的一缕头发,勾在指节,低低声?线笑她:“想我想成这样?”
紧贴的皮肤之间,湿漉漉,全是证据。
向满早就脱了力,闭口不言,沈唯清却逼她,用手掌箍着她肩膀重重往下坐,向满受不住,一声?闷哼憋在喉咙里,尾调溢出口变得清浅婉转,这让沈唯清受用得很?,捞着她翻过身,不需她劳作,认认真真取悦她,给她奖赏。
只是在向满思绪断线的边缘,他?停下来,低头,捏着她下巴裹挟她最?后一口氧气,而?后厉声?问她,他?不在家的这些天,她有没有用那些那七八糟的玩具?
向满双臂拢住沈唯清的脖颈,轻轻摇头说没有。
沈唯清几分?探寻目光,最?终笑出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骗人?”
刚在餐厅时也是,向满去?拿包,沈唯清和?车隽老?公站在吧台聊了几句,向满走过来,就粽子和?汤圆向对方表示感谢。
车隽老?公的法国口音很?重,为了让向满听明白,故意放慢了语速,认真问她:你觉得好吃吗?你真的觉得那是美味吗?
向满脸色明显一僵,磕磕巴巴说了句yes。
沈唯清在一旁看着,憋笑憋得怪难受的。
他?说向满不会撒谎,向满从?前是认的。
可现在她只觉得沈唯清可怜,他?竟没有看出她正?在织就的最?大的谎言
结束后,沈唯清起?身去?浴室,却被向满拦住。
她不肯让他?走,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黏人,躺在他?身边,紧紧揽着他?的腰,闷声?问他?:“我们该聊的还没有聊。”
沈唯清只当她是不舍,于是轻轻亲她眉间:“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他?要把事业重心全都搬过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固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但这需要时间,要慢慢来。
沈唯清坦言自己的想法,可一低头,看见向满的眼神,霎时失语。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盯着他?的目光闪烁,好像有说不尽的话,通通被拦在她的唇舌以内。
对视半晌,向满轻声?开口:“我跟你说过了,在有得选时,就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这样会让我瞧不起?你。”
沈唯清挑眉看她:“你有毛病啊?所以我不选你你就高兴了?”
向满没说话,只是猛地往前凑,朝着沈唯清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舌尖尝到未干的汗水,淡淡的咸,她冷脸告诉沈唯清:“这不是选择题。”
任何人,都不应该与自己同登天平两端。
这根本没有选择和?比较的余地,没人比自己更重要。
沈唯清这下表情也不好看了,他?盯着向满:“那你想让我怎样?长期分?居两地?我接受不了。”
原本是这样想过的,可经过这次分?别,沈唯清觉得是自己天真了,他?做不到。
“我不逼你,我不想步我爸的后尘,”沈唯清轻轻碰了碰向满的耳垂,“因为我心知肚明,你可比我妈心更狠。”
“是吧?小白眼狼?”
沈唯清当然?无?从?知晓她的“谋划”,只是随口一句调笑罢了,可却不偏不倚再次戳中向满心脏,她愣了一瞬,索性紧抿住唇,不再讲话。
沈唯清去?浴室,她在床上平躺,面对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光脚跑过去?,拉开浴室门。
沈唯清站在镜子前刮胡子,被她吓一跳,刚想骂人,向满却在他?身后伸出双臂,把他?抱紧了。侧脸贴着他?的背。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心里察觉出不对劲儿。
向满最?近貌似过分?热情了,这根本不像她。
“哎。”他?手臂绕后,拍拍她。
向满目光落在一处,失了焦,像是询问,也像是自言自语:“不管我去?哪,你都跟我走?”
沈唯清只当这是一句情话,应答起?来毫不犹豫:“不行么?”
因着沈唯清的这句回答,向满把原本打算全盘托出的话又?都咽回了肚子。
“那你就是大傻逼。”她说。
后来一周过去?,钟尔旗约她见面,两个人相约去?奥森跑步时,又?聊起?这件事。
钟尔旗表示不理解,她问向满:“依我看,你干脆就和?沈老?板坦白,反正?他?都答应你了,你去?哪里他?去?哪里。他?又?不缺钱,况且以他?的工作性质,去?哪里不是一样?”
向满笑着说:“你看电视剧看多啦?我哪里担得起?。”
有人为了你,硬生生更改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不是浪漫的爱情桥段,而?是一则恐怖故事。
钟尔旗又?问:“那你就打算一直瞒着?到时候突然?分?手,也太伤人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向满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水很?凉,顺着食道滑下去?,周身都像被冻住了,她缓了很?久才开口,“就当我是贪心吧。”
一旦她现在摊牌,她和?沈唯清连这几个月的感情都守不住。暂且不提,起?码,他?们还能再同行一段路。
三月出,惊蛰刚???过,奥森公园健步道两侧的树木还处在新芽未萌时,远远望着灰扑扑的,枝头干瘪,可空气里已经有了青涩气味。
季节更替和?感情变迁一样,往往发生于细微处。等你稍有察觉,早已是春风拂遍天地,不可阻挡。
钟尔旗玩笑般说了句:“我已经能预见你们分?手的时候该有多难过了。”
“不会的。”向满说,“都是拎得清的人。”
“不见得吧?”钟尔旗悠悠说了一句,像是料定了寓言的结尾。
感情要是真能随时抽身就好了。
可惜,是抱薪救火,抽刀断水。
人力不可改-
三月末,轮到向满出差。
一家医药公司发来邀请函,邀请到新建的药植基地参观,期间有针对几款新药的讲演课程。
说是课程,其实是卖点培训。各店店长首当其冲,不去?也得去?,时间倒是不长,四五天左右,但巧合是,那家医药公司所在地刚巧在向满半年后即将赴职地点的省会城市。
齐星晗给向满打电话,让她多预备几天时间,顺路去?周边城市看一看。
“是你以后要奋斗的地方了,小满。”
向满答应下来,多准备了些换洗衣服。
可她没有提前告诉沈唯清,是在临行前,收拾行李时被沈唯清发现。他?就在旁边看着,问她:“你要去?过日?子啊?拿这么多干什么?”
向满所答非所问的:“我能拎动。”
她的行李箱不大,一直是黑色的那一只,但她收纳得整齐,能塞下不少东西。
循规蹈矩的人,做什么都是一样,向满就连搭积木都喜欢先把不同颜色的积木块分?开,分?成一小堆一小堆的,然?后在按照图纸去?翻找,尽管沈唯清说过无?数次了,这和?拼图不一样,按颜色分?没用,你这样会浪费更多时间,向满还是执意,俨然?是个强迫症。
客厅地毯一角如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积木块,沈唯清每次路过都要小心绕开,才不至不小心踢到了向满的“作品”。虽然?两个月过去?了,她只搭了第一层。
向满对此的解释是:“没时间。”
“你是不听劝。”沈唯清一语道破,“除了自己,你谁也不信。”
向满没说话,默认了。
她在网上买了高铁票,沈唯清拿她手机想看看车票时间,好去?南站送她,结果?被向满一把夺过来,动作夸张到出人意料,沈唯清掀起?眼皮幽幽看她:“你手机里藏男的了?”
向满说:“对。藏了好几个。”
其实是不想被他?看见车票信息。她还要从?那座省会城市辗转周边几个市县,不能被沈唯清知道。
临别之前的亲密总是像憋了火气,沈唯清打横抱起?向满就往卧室床上扔,掌心握住她两只脚踝,屈起?来,再用膝盖抵住,嘴上轻描淡写?,眼里却全写?满侵略。
“过分?了,上次是我妈的学生,这次又?是什么背景,跟我讲讲?”他?锢着她手腕,困在脸颊两侧,俯首咬她耳廓,舌尖探进去?,然?后一路吻下去?,她躲,他?就用劲,向满受不住痒,也不喜欢被禁锢,大声?斥他?:“滚!”
沈唯清才不滚。
知道她是开玩笑的,他?生气其实只是因为她的行程没有和?他?讲。
住在同一屋檐下最?亲密的两个人,却不知对方安排,着实有点离谱。
身形差距,向满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可在他?身下还是动弹不得,没有技巧,没有铺垫,进去?的那一霎,两个人都重重抽了一口气,向满不喜欢,用力蹬他?,却被沈唯清轻飘飘化解掉。
卧室灯都没来得及关,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向满掩不住羞赧,尤其是看见沈唯清棕色眼瞳里倒映出来自己难耐的脸。
“你不诚实,就别怪我想歪,说,你要出去?见谁?”
向满咬着牙,干脆顺着沈唯清的话往下:“你说对了,我去?见小关,他?前几天还联系我了。”
“?”
向满没有说谎,她一直没有删除和?小关的联系方式,成年人了,没必要搞得老?死不相往来,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他?们是老?乡,过年时还互相发了问候。
前几天小关给她发微信,特别不好意思地询问:“小满,你亲手做的辣椒酱,我可以买几瓶吗?我女朋友很?喜欢,可是我不会做。”
向满没有在意女朋友三个字,要了小关学校的地址给他?邮过去?了几瓶,刚做的,放进玻璃罐子里还热乎着呢。
“谢谢你。”
“不要客气。又?没几个钱。”
小关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向满以为他?还有话说,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大概是说什么都不合适吧。
沈唯清明知向满是胡言乱语气他?的,可男人的劣根性发作,谁能忍得了床上听见别人的名字,他?重重几下,惩罚似的,然?后偏偏在向满不上不下的时候停下来,瞪着向满:“那还挺可惜的,当初你怎么不跟他?呢?”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沈唯清低头埋在她颈窝,哑声?问她:“什么意思?”
“全国最?顶尖大学的博士在读,天之骄子,又?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他?和?你不一样,沈唯清。”向满的手抚着他?起?伏的背,用尽全力才能让声?线平稳,“小关,还有我,我们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要慎之又?慎,错一步就要摔死了。
“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只不过是因为你妈妈是他?的老?师,那我介绍给他?。他?摸不清我底细,大概还以为我有什么厉害背景呢,所以才试着接触。”
“人格固然?平等,但社会身份的差距客观存在。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能为爱生为爱死,为爱情放弃一切,连前途事业都能扔一边儿。”
“我们没这个资本。”
沈唯清就是听到这句时停下来的。
他?盯着向满的脸,看见她的眼睛里干干净净,灯光一照到底。即便是在做这种事时,情与欲也没在她眼里留痕迹。
她与沈唯清对视,淡淡地:“继续啊。”
沈唯清哪还有兴致。
心里堵得要命。他?翻身下来,去?摸烟盒,却发现里面早空了,顺手撇一边,回头看见向满坐在床沿背对他?扣着内衣,长发重新束起?来,露出笔直细颈,像是永远不会低头。
“你跟谁是我们?”沈唯清压着火,“好好的,你哪根筋搭不对了?”
这一场忽如其来的争吵在他?看来是偶发事件。
在向满这儿却是预谋已久。
“没别的意思,”向满没回头,自顾自系起?睡衣前襟的扣子,“就是分?享一下我的想法,你能明白最?好,不明白也没关系。”
但这些话她得说。
且早说比晚说好。
免得如钟尔旗所言,临近分?开时毫无?预兆的一锤落音,她怕那时会纠缠不清,相互埋怨,也怕真的伤着沈唯清。
她读中专时,护理课学静脉注射,那是她唯一能拿高分?的课程,因为她脑子笨,但手好使,胆子也大,她扎手背针会用巧劲儿,一点都不疼。
现在,她也要尽量无?痛地,帮沈唯清打下这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