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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过万重山 > 第46章 一片赤诚

    一片赤诚

    “你是怎么了?”

    沈唯清问向满。

    我是怎么了?

    第二天的高铁上,向满也如此问自己。

    车向从北到南,窗外?由大片铺陈的平原变换成连绵丘陵,青黄接翠绿,与她起伏不定?的心情波段同频。

    向满扪心自问,该说的话都早已?说明白,这段感情里,不论对沈唯清或是对自己,她都称得上一句忠诚专一,没有谁对不起谁。

    她的愧疚和不舍来源于爱,一切为爱所掣肘。

    如果她不爱沈唯清,她大可以到时候一走了之,完全不必多虑。

    即将到来的分离,她真的不知如何处理。

    昨晚沈唯清好似全然没听?懂她的话,站在客厅抽了两支烟,而后回到卧室门口,憋着几分气?恼冷声问她:我又没逼你跟我回上海,我尊重你的选择,也愿意奔你而来,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是啊,有?什么不满意?为爱走天涯这种?浪漫桥段能?让所有?女人为之倾倒,这是被爱的证明。

    然而向满只觉得可怕。

    她不想被人束缚,更负担不起别人的人生。

    她非常不合时宜地再次想起赵呈,那个陪她离开家?乡的男人,她至今对他仍持感激,只是时不时会被噩梦惊醒。梦里,赵呈扣着她的肩膀,语气?癫狂地吼她:跟我回家?,你得跟我回家?。

    为什么人生一定?要和另一个人绑定??那条叫爱情的纽带真如想象中牢固吗?

    当初,她从赵呈的纽带里逃离。

    如今,就更不会把这条纽带套在沈唯???清身上。

    一模一样的恐惧卷土重来。

    也是在昨晚,她从背后贴着沈唯清的背,额头抵上去,闷声呢喃:“沈唯清,你别这样。”

    是从未有?过的示弱:“我真的害怕。”

    沈唯清醒着,但?他没有?说话。

    他不懂她在怕什么,也并?未给她任何回应

    车厢卫生间的推拉门打?开。

    和向满同行的同事甩着手上水珠,穿过一排又一排座椅:“小满,你要不要去卫生间?我帮你看?着包。”

    向满摇摇头:“不去了。”

    “太远了,可是医药公司只给报销高铁票,不然真该坐飞机。”

    向满笑了笑,她其实比谁都更期待一次飞机之旅。

    同事的目的地比向满提前几站,是另一个小城市,此行目的和向满一样,都是先去考察一下店铺位置和周边市场。不同的是同事年纪比向满大不少,孩子去年上大学走了,她原本只想继续在门店混着,把最后几年的社保交完就退休,结果齐星晗给她开了一个不由拒绝的薪资,让她去别的城市拓市场。

    高铁上盒饭好贵,他们都没打?算买,同事给向满分享了一袋酸奶,顺口问起来:“我是因为儿子上大学走了,我没什么牵挂了,去哪都一样。你们小年轻,不是都不喜欢去小城市嘛?”

    向满从包里翻出两个沙琪玛,回给同事一个,淡淡回:“我也是,没什么记挂的,而且想多赚点钱。”

    很诚实的答案。

    但?凡是被齐星晗拎出来谈话、到外?地去当负责人的,肯定?有?她的优点。

    同事看?向满瘦瘦小小的,妆容清淡,黑发束起,甫一给人感觉就是利落,大概性格也是果敢坚决的。

    只是这辆高铁于上午出发,一直行驶到傍晚,这一路上,她始终目光朝向窗外?,也不睡觉,好像满怀心事。

    如同黄昏时的烟霭,暮气?沉沉-

    实地考察和培训一共持续了九天,比预想的时间要长。

    前两天,沈唯清都没给她打?过电话或发来问候,是第三天的时候,向满来了例假,结束医药公司的培训回到宾馆房间,刚打?算去前台要热水,手机响了。

    沈唯清问她,记不记得他电脑充电器放哪儿了?

    向满垂着眼?,吹着杯口热气?:“三天了,你都没有?用过电脑么?”

    沈唯清被戳穿,却还负隅顽抗:“你管我?不是你拿错了?”

    “没有?。”

    那边安静下来,向满默默在心里记着时间,大概过了半分钟,沈唯清先开了口:“小满,别闹了行不行。”

    他记得向满的例假时间,要了向满的宾馆地址,给她定?了红枣茶和晚饭。

    至此,这场冷战算是破了冰。

    说不清是谁给谁了一道台阶,总之一场危机渡过去。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矛盾依然在。

    向满不在家?的日子,沈唯清也不在家?里住,更多时间是去工作室,他们一如往常,和无数情侣一样,习惯挂着视频电话各做各的事。

    向满在整理白天的培训内容,精简出来发到店员群里,只有?安静的打?字声,沈唯清那边就比较吵了,窸窸窣窣的杂音。

    向满用余光略去一眼?,发现沈唯清在清理自己的工作台,那些铺天盖地如雪片一样的手稿,他捏着一摞,只需看?一眼?就决定?它们的去处。大部分魂归碎纸机,小部分被放置在一边,然后重新装订。

    沈唯清背后是两个大纸箱,向满猜,是已?经装箱好的一些小件办公设备。

    向满问:“这是要做什么?”

    沈唯清没擡眼?,顺口答:“搬家?。”

    其实是一楼展厅区域需要重新设计,他要暂时把自己的工作区挪到楼上。

    但?向满误解了:“不是说秋天才会回去?”

    “回哪?”沈唯清这时擡起眼?眸,棕色眸子里不带感情,不知是不是向满的错觉,她甚至还察觉出一丝困扰与厌烦。

    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拉扯太多次,是个人都会烦。

    沈唯清放下手里东西,定?定?看?着向满的脸:“你到底有?多盼望我赶紧离开你?”

    向满词穷了,她实在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与沈唯清沟通,嘴唇翕动?着,最终只说了一句:“沈唯清,你有?你自己的日子要过。”

    我也有?我的。

    她又重复了一边说过无数次的话:“不要为了别人改变你的人生,真的没必要。”

    她直视着沈唯清的眼?睛:“你不知道自由选择人生是一项多难得的权利,在你还有?得选的时候,别做傻事。”

    沈唯清哼笑一声,原来自己一腔感情在向满那里被定?义成“傻”。

    他拿上烟和火机,去露台放空自己。

    初春的夜空寥廓,稀疏几颗星,和向满夏天来这时的漫天繁星完全没法比,且露台也在新一轮的装修,满地都是装修材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观景位置。

    他发觉自己最近烟瘾大了许多,像是被向满气?得,偏偏罪魁祸首还在孜孜不倦地教他“做人”,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还特?么什么自由选择人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过什么悲惨往事,才能?有?此感悟。

    沈唯清被一口烟呛着,咳嗽几声,听?见向满在手机里叮嘱他:“你的药在书房抽屉,换季了,你记得吃。”

    沈唯清没有?回答。他满心愁绪,只能?对着升腾而起的烟圈排解,最终是近乎颓唐地落下槌音:“我知道你的意思,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一拍两散还没到那时候,你急什么。”

    他怀着一片赤诚来奔赴,结果人家?不要他。

    说来也是讽刺。

    “走一步看?一步吧向满,我不想跟你吵,不想把这点感情都耗没了。”

    如果如向满所愿,他将在秋天离开,那还有?几个月时间,足以把这事慢慢捋顺,倒确实不急于一时。

    缘起缘落没有?章法,聚散本就是寻常。

    想到这句话时,沈唯清心底的失落感无以复加。

    因为人只有?在千条妙计都用尽,走投无路之时,才会相信缘分一说-

    感情的事万绪千头,如同北京街头四月飘飞的柳絮。扰人,但?终究是轻飘飘的,份量只在人心。

    可向满在这个四月还遇到了一件比感情沉重一万倍的事。

    她这番出差回来,被恰逢失联了近两个月的姜晨约出去见面。这姑娘从春节时就鲜少回微信消息,向满和钟尔旗都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可又不敢多问。这次是她主动?找到向满,是实在没法子了,张口便是求助。

    “小满姐,你在北京的年头长,你有?没有?认识的泌尿外?科的医生?”

    姜晨瘦了许多,原本的婴儿肥这下彻底没了踪影,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我爸生病了,小满姐,我怎么办。”

    姜晨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原本富足,可是突如其来的疾病面前,饶你家?财万贯也没有?用。

    姜晨父亲春节时就说自己腰疼,身体不舒服,春节过后去医院检查,腹部ct显示,右肾有?占位,边界不清晰。紧接着又做增强ct,结果一样。

    家?那边的三甲医院给出的结论不大乐观,当然,也不排除只是一个良性的错构瘤,总之,要动?手术。

    姜晨说到这里时已?经泣不成声,这只是她大学毕业的第二年,好像从学校迈出来以后便是一步一坎,都非人力所愿。十?几岁时可从未想过生活如此艰难,你以为还能?和父母撒娇耍赖几年,可是人生赐你玩笑,你只能?接着。

    她们在钟尔旗新公司写字楼下面的咖啡店等待,钟尔旗接到信息,翘了班出来见面,姜晨哭得让人心慌。

    “我想还是要带我爸来大城市治病,我上网搜排名?,给我爸挂了个专家?号,排到这个月。”

    钟尔旗也慌了:“叔叔已?经来了吗?”

    姜晨点头,哭着讲:“我还是不放心,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相熟的医生,能?不能?帮忙看?看?片子,哪怕就看?看?。”

    “你先别急,先别急。”钟尔旗刚跑下楼的,这会儿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忙着在微信上翻找,但?凡能?想到的人,都尽量去问。

    与她相比,向满这边稍顺利些,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汪奶奶,打?电话去询问,老太太提醒她,或许可以找找小易,毕竟他父亲在医院多年。

    这个小易,指的是易乔。

    经此一提醒,向满福至心灵般想起,然后慌不择路去打?电话,她社交关系那样寡,开口求人帮忙是一件特?别特?别艰难的事,但?事关重大,即便她和易乔不熟,此刻也顾不上远近亲疏了。

    易乔答应得很爽快:“害,没问题,我找我爸问问。”

    虽然不是同一个科室,但?起码能?牵线搭上熟人。???

    “小满妹妹,这是你家?里人?”

    求人办事,最忌讳七拐八绕,向满红着脸撒了个谎:“是。”

    “好,咱别着急哈。”

    当天,向满和钟尔旗先把姜晨情绪安抚住,送她回住处。等到散了,她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

    推门看?见沈唯清没睡,在等她。

    “出什么事了?”他问。

    向满抿着嘴唇,没说实话:“和姜晨她们见了一面,有?点晚。”

    她把帆布包放下,站在玄关换鞋,期间沈唯清一直在看?她,似乎在等她开口。向满感受到那不偏不倚落在身上的目光,忽而觉出不对来——易乔是他的朋友,是她借了他朋友的光,却没来得及跟他打?声招呼。

    “我今天找了易乔。”她最终还是承认。

    沈唯清却根本没问她找易乔做什么,只说:“那也是你的朋友,你的社交你自己把握。”

    向满晚上跟着姜晨掉了一通眼?泪,这会儿眼?睛肿着,她低头垂首往卧室去,却在卧室门口堪堪停下。

    她回头,发现沈唯清还在看?她,客厅灯暗着,他整个人隐在昏沉处,倚倒在沙发一角,好似累极。

    “你今天很忙?”

    沈唯清点点头,只说头疼。

    向满犹豫片刻,转身走回来,在他身边坐下,捏着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上挪。

    “干嘛?”

    “帮你。”

    向满拉着沈唯清让他躺下,脑袋靠在她腿上。

    她的手指粗糙但?有?力,按着沈唯清的太阳穴,按了一会儿却又心不在焉,指腹摩挲过他的眉峰,鼻梁,耳廓

    沈唯清闭着眼?睛,却能?准确无误捉住她手:“你这不像正规服务。”

    向满把手挣开:“忙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沈唯清没告诉向满,今晚易乔前脚刚给他打?电话,他就去了易乔家?里。

    怪就怪易乔说得确凿,沈唯清真以为是向满的家?人生病,他必须要出面,这种?事不怕夸张,场面越夸张才越能?让人觉出重视。

    易乔父亲刚好在家?。

    他之前没有?见过沈唯清,只知道是易乔在国外?时的朋友,幸而沈唯清行事体面,态度恭敬,拎了东西上门拜访,一看?就是正派的人。他十?足谦逊的拜托易乔父亲,麻烦您,多费心。

    向满也思虑到这点了。

    她陪姜晨和姜晨父亲去医院那天,也见到了易乔,她几分歉疚地:“给你添麻烦了,等稳定?下来,我们一定?上门谢谢叔叔。”

    易乔大笑:“你跟沈唯清没事儿吧?天天想来我家?蹭饭?”

    向满这才得知内情。原来她能?想到的,他都替她做了。

    她自觉欠了沈唯清人情,还没想好如何偿还,结果当晚沈唯清就耍起了赖,借着刚开完会很累的由头再次躺在她腿上,脑袋枕着她,拎起她的一只手腕,在空中晃了晃:“好好按,回头在你这办卡。”

    向满甩开手,狠狠踹他。

    落地的阅读灯从沙发另一侧横斜而出,在地上打?出一个鸟巢形状的影。温黄色,模糊边缘,是这偌大客厅里最亮的一处了。

    人和飞蛾其实并?无区别,都有?趋光性,渴望温暖的、明亮的终曲。

    向满当时想,多年以后,她必定?还能?回忆起这个夜晚。他们之间毫无嫌隙,不考虑以后,不考虑分别,甚至不考虑结局。

    一切都如流淌的光,无来处也无去处,这便是永恒。

    她虽给自己起名?字时取圆满之意,可真的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求个十?全十?美?。

    只要存在过,就是永恒。

    向满对沈唯清说感谢,却被沈唯清打?断。

    “你的感谢不值钱。”他阖着眼?,手臂搭在眼?前,遮住清俊眉眼?之下的半扇光影,“我又不是求你一句谢谢。”

    “那要什么?”

    沈唯清默了很久。

    “你记着我的好。”

    他牵来向满的手,粗糙的起皮的手,在嘴边轻轻亲了亲,一如往常那样珍视,像是要感同身受她的疼痛。

    “等你离开我,起码会有?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