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孟怀谦而言,这也是这二十多年来最为舒心的一次旅游,然而只要是旅行就会结束。纵使心里有再多再多的情绪,到底也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一分。
回了京市以后,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池霜没心没肺,半点没察觉到孟怀谦的不舍。在机场停车场就要跟他分别,她还觉得自己特别的善解人意,一边钻进自己的车里一边对立在车旁的他挥手说道:“不是只有几天年假吗,现在时间还早,我不用你送了,你也赶紧回公司忙你的吧!”
孟怀谦只能后退一步,神情温和地也对她挥了下手,“那好,注意安全。”
他本想再补充一句到了后发个消息。
这话也咽了回去。
目送着她那辆白色保时捷缓缓往出口方向驶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后,他才平静地收回视线,而他的司机也在一旁等候了许久,开着那辆她说过的坐着最舒服的商务车。
“走吧。”
他上车后,静坐在后座,沉声道:“回奥朗。”
他的确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比如说不自量力却又试图靠过去一点点感情将她拉拽回来的那个人。
另一边,池霜没有直接回翡翠星城,在表姐的催促之下,她让刘师傅载她来了池中小苑,现在是下午三点多,正是餐厅最为清闲的时候。
“资料都已经整理好了。”池霜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递给表姐后,将形象抛之脑后,懒洋洋地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这个星期可把我累死了。”
表姐也没急着看文件,而是锁在一边的抽屉里后,来到沙发前蹲下,“好点没?”
手上不停,在给她按摩,嘴上却又不饶人地说:“你累什么,我可是听说了,那个赵总还偷偷问小文,看样子还想出高薪资把孟总给挖走。”
“这件事我真的可以笑半年。”
池霜笑得开心。
姐妹俩正在闲聊时,池霜的手机响了起来,从手包里拿出来一看,微微晃神。
屏幕上来电显示依托答辩,后面还跟着一颗爱心。
这是恋爱时她给梁潜的备注。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到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了,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中起码有一个她很认可。他不是那种自顾自翻篇的人,不会在她提出质疑后,又当做无事发生一般联络她刷存在感,所以这段时间他都没有给她打电话发消息来烦她。
她按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那边传来梁潜的声音,“霜霜。”
看来是闻到味了,知道她回来了。她一点儿都不惊讶,没所谓地应了一声。
“你回来了吧?”梁潜低声,“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们见一面?”
“好啊。”
池霜也不希望这出戏一直铺垫却不上演,“就今天吧,看是你挑个地方还是我来挑,都行。”
“好,我来接你?”他试探着问道。
“不了。我自己去,你等下把地址直接发给我就好。”
“嗯。”
“挂了。”
她切断了电话,除此以外,还将这个她忘了还留在她通讯录里的号码云淡风轻地删掉。她拥有过太多的回忆,也吃过太多太多甜蜜的东西,所有怅然若失的情绪都已经耗尽,竟然有一种她是局外人的错觉,也能更理智从容地对待。
很快地,梁潜发来了见面地址,她还觉得有些熟悉,总算是想起来了,这是他们确定关系时吃饭的餐厅。
这些男人可真会给人找乐子。
脑子里装了多少偶像剧情节啊?
她乐了好一会儿,给那边回了“好”。
“怎么?”表姐打探,“是跟梁潜吃饭吗?”
池霜点头,“散伙饭。算了,就给他这个面子吧,不去的话也是没完没了,烦人得很。”
表姐一声叹息,“只能说你们两个人有缘无分吧。”
池霜恶寒不已,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好,“韩璐!你看看,我被你恶心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我跟他可谈不上缘分这个词!你为什么每次都语出惊人,不跟你说了,我走了,再呆下去,还不知道要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词呢。”
她拿起手包就往外走。
表姐跟在后面扬声喊:“别跟他吵,吵架伤财运霜宝!”
池霜:“……”
离约定时间还早,她干脆回家,自然不是梳妆打扮,既然是散伙饭,也确实没必要在这种细节上多费心思,她痛快地在家里补眠,闹钟五点半准时把她吵醒,才关了闹钟,手机又响起。
屏幕上显示siri孟。
她直接按了免提,从**起来,“干嘛呢?”
“还在餐厅?”
手机还被她扔在柔软的被子上,她已经进了衣帽间,孟怀谦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至她耳边。
“没。”
池霜出来,“早回家了,都睡了个午觉起床。”
“还没吃晚饭吧?”他说,“你不是说想吃涮肉,我去接你好不好?”
“不好哦。”她回,“今天不行,我还有事,下次吧。”
那头静了几秒,他低笑一声道:“好,下次。”
“你先挂,我这还有事,腾不出手来。”
“嗯。”
嘴上答应,却仍然贪恋地听了近十秒她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后才挂了电话。
六点钟,助理准时进来。今天孟总推了晚上的应酬,他以为是有约会,却没想到整个办公室的灯都没开,虽然此刻天也没黑,但光线昏暗,端坐在办公桌前的人置身于半明半寐中,周身都散发着低气压,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助理踟蹰,还是喊了一声,“孟总?”
孟怀谦声线冰寒地回:“你先下班。”
助理果断应了,麻溜地转身离开,顺手带上门,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停顿。孟总是什么脾气,他还是能揣摩一二的,从入职到现在就没见孟总这般过,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中的大事——神仙打架,凡人当然要逃得远远的。
池霜准时来到了约好的餐厅。
才走到门口发现里面很安静,侍应生领着她往里走了几步,她才反应过来,梁潜包下了整个餐厅。她不愿意用伤感的词汇,但此刻脑子里也浮现出物是人非这四个字,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爱恨离别每天都在上演着,就算没有那场事故,她难道就能跟梁潜幸福白头到老吗?
这种可能性很小。
别说订婚,结婚了都能离婚,爱情的保鲜期也就这么久,看开就好。
其实在那个梦里,梁潜回来以后跟她分手,她也是能接受的——
不!
池霜被这情景又给烦到了。不,她还是不能接受,她的人生字典跟经历中,从来都是她甩别人。
梁潜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他看着比回来时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唯有一双眼睛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当然也有当男主角的资本,在外面风吹日晒了一年,身姿依然挺拔,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从容镇定。
然而这一年也确实存在,谁也无法抹去。自欺欺人的梁潜也不行。
他似乎都没注意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一些习惯。比如,从前每次出去吃饭,他总会帮她拉开椅子,比如,他也总会在口袋里准备一根发圈在吃饭时递给她。
现在通通都被时间冲淡了。
时间培养了习惯,却又抹去了习惯。
梁潜贪婪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池霜,气氛太好,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又回到了她同意他成为她男朋友的那一天。彼时只觉得幸福雀跃,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只知道傻笑,现在才知道那样的时刻有多宝贵。
他不想去追究太多,事到如今,论对错已经毫无意义,他从来都不是幸运儿,哪怕他受了委屈,哪怕他是对的,也没有人会来给他当公正的裁判。他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选择对他而言最有利的一条路,从来都是这样。
在他选择要向她坦白时,他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他再清楚不过。
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还会跟他在一起。
可这一步,他不得不走。他相信,以孟怀谦的手段,肯定早已经将渔洲发生的一切都调查清楚,他拖的时间越长,只会将霜霜越推越远,之后,孟怀谦又会不动声色地江这些事情透露给她。到了那时,他跟她再没有半点可能。
现在坦白,至少在她心里,他依然是诚实的。
他同样也了解她,她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人,从来都只有别人迁就她,她不会,也不愿意解决感情中出现的任何问题。当初,他跟几个至交饭局频繁,她只是略有猜忌就已经动了要分开的念头。
她还不知道,如果她选择孟怀谦,那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
到那时。
到那时。
只需忍到那时。
餐桌下,梁潜放在膝盖上的手霍然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几乎要忍到极致,才能忍下她会选择别人这件事。
他神情依然如一年前一样温柔耐心。
“可以说了吧?”池霜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口水便催促他道。
梁潜苦笑,“我醒来以后,的确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这点我没骗你,一直到过年后才有了模糊的记忆。我是被一个叫许力明的人在海滩救起来的,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叫许舒宁。”
“确定我失忆以后,在我一无所知时,许力明给我捏造了一个假的身份,他肯定是认识我是谁的,不然没道理算计这一出。之后,我猜他应该担心会在我面前露出蛛丝马迹,并且由于他个人的职业关系,他在家时,总有债主追上门去,怕惹人注意,所以他离开了渔洲。”
“他妹妹听信了他的话,也没有选择报警。”
“我正在让人去调查许力明,只是他擅长隐匿行踪,所以可能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找到他。”
池霜一言不发地听着。
梁潜曾经考察过的工地,许力明也呆过一段时间,对这位梁总也算是印象深刻,不过才半年,他很轻松地认出了海滩上奄奄一息的男人是梁潜,起了贪恋,背着梁潜回了家。
许力明迟疑了许久,他知道,在这时候通知梁潜的三位好友,他一定能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报酬。
可这笔钱又能花多久呢?
原著中许力明的结局,其实也足够讽刺。
就连当初伤害过公司利益的刘宏阳,梁潜都会让人家无路可走,更别说许力明,他怎么可能会放过。
“这就是过去一年里的种种。”梁潜舒了一口气,“霜霜,不是我想隐瞒,而是这种事不太光彩。我担心你会误会,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向你坦白,但我发誓,我只爱你,我从来没有对别人动过哪怕一秒的心思。”
池霜莞尔一笑。
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其实认识三年,恋爱两年,梁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不清楚。他是那种要到婚礼宣誓的那一刻才发现心意的人吗?
他如果迟钝到这个地步,当初又怎么能对她一见钟情继而展开猛烈的追求。
他很敏锐。
所以,在婚礼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既是对许舒宁的一种证明,更是对她的报复。他认为在她的身上他灌溉了满腔的爱意,而她吝啬于说一句“我也爱你”,他回来后,她并没有比从前更珍惜他,她没变,还是那个池霜——他曾经可以接受,曾经可以忍耐,可当他一旦试过了被人放在心尖上,被人嘘寒问暖的滋味后,他自然会下意识地进行比较。
谁都喜欢更舒适的生活。
所以常常有这样一句话,谈恋爱要跟爱的人,但结婚的话要选择爱自己的人。
他并不是最后一刻才做的决定。
他只是想要报复她,仅此而已,顺便将这一份大礼送给许舒宁,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许舒宁也没有立场跟他争吵,因为她欠他的,因为他都已经为她毁了自己的婚礼,在婚礼上抛下了新娘选择了她。
她永远、永远也不能怀疑他对她的爱,无论他爱或者不爱。
这就是梁潜。
这一步看似荒唐,但他毫发无损。
“霜霜……对不起。”
池霜手里握着切牛排的刀叉,她漫不经心地低头看了一眼这刀刃。
在所有的戏码中,忠贞不二、以泪洗面,从来都不会让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男人难受,相反,他们会窃喜、得意。当初无聊的男生为什么喜欢扯小女生的辫子,为什么喜欢往课桌里放毛毛虫——因为他们很享受女性的惊恐和哀嚎,她们越痛,他们就越兴奋。
梁潜从来没有对别人动过半点心思吗?
不。是没来得及。
她才是这出戏最大的变故。
她抬起脸来,似是为他的话动容不已,“我知道了。坦诚都是互相的,我希望你能诚实,那我也不能对你有所隐瞒。”
梁潜怔了一怔。
池霜垂下头,声音很轻地说:“在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一年里,我爱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