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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坏血 > 第二十八章

    9月3日,机关正式发布讣告。鸠州市公安厅厅长李崇因车祸不幸于9月1日11时17分在鸠州第一医院逝世,终年四十三岁。现定于9月5日上午9时在鸠州市惠成路19号举行告别仪式。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震惊、遗憾、缅怀,认识的不认识都发表慨叹。许多人晒出合照,深深感谢李崇对他们给予的鼓励、宽慰、帮助。

    李芈回国被媒体堵在机场,被迫接受采访,一度落泪,对哥哥这么多年尽职尽责、鞠躬尽瘁的辛劳表示感激。正因为有他的付出,才能让这么多人幸福安全。在记者提问,怎么看待这场事故正好发生在升职公告来临前,她表示,“我选择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

    记者追问:“据说李厅长之前面临过职位竞争的问题,传闻他晋升的职位有其他候选人,有没有可能事故是蓄谋已久的?”

    李芈说:“你们记者真是,问题问得不负责任。就算有竞争,对方也一定跟我哥哥一样为国为民。我认识的哥哥的同事,跟他关系都非常好,公开私下都有联系。既是一身正气的人,又是他朋友,怎么可能蓄谋害他呢。不要乱说了,再这样就别问我了。”说着往前走,保镖在她身侧拦着护着,阻止吵闹的记者把镜头杵到她面前。

    整个通道挤得水泄不通,机场执勤人员前来维持秩序、疏通,各大新闻的记者却像失去理智一样,生怕错过李芈,再不能接近真相,竟无视执勤人员指挥。

    李芈上午十点下飞机,下午两点才上车,车被堵在机场路,四点才驶入机场高速。

    她扶住额头,闭眼缓解头痛,还没歇够,打给宋雅至。

    电话一接通,宋雅至哭声先至。她一改烦躁的语气,柔和地说:“怎么还在哭呢,眼睛要哭坏了,已经这样了,你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司机和驾驶位的秘书动作一致地看向车前镜,看到李芈哀伤的眼,不由自主地浅浅一叹。

    他们李芈总真是命苦,哥哥要升了,没了,以后这一大家子就要靠她撑了,没个男主人可怎么办?

    李芈不在时,宋雅至都是独当一面的,爷爷奶奶从收到李崇死讯就相继病倒,先后进重症监护室,李崇身后事全是宋雅至一人操持,按照国内丧葬礼仪,一项一项有条不紊。听到李芈的声音,她绷不住了。

    “记者都追到儿子的学校了,我让他请了半个月的假,现在咱们几个家门口都有人蹲守。”宋雅至抹抹泪,“这场事故没有构成交通肇事罪,目前还没有成立办案组的消息,但因为这个事出的节点太巧合,众说纷纭,很有可能受到关注。”

    “别担心,我工作都安排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宋雅至哭腔很重,“嗯,你先回来吧。”

    李芈挂断电话,突然捂住嘴,面朝窗外,一双肩膀抽动得频繁,哭得很像笑,又哭又笑状态很差。

    司机和秘书对视一眼,又摇摇头,深表痛惜。

    *

    丁珂一直陪着李暮近,虽然知道李暮近并不会难过。

    站在窗前,她翻开一扇窗帘,朝外看,朝下看,什么都没看到,又回到沙发,看着李暮近玩游戏:“看不到无人机,也许停在对面建筑了,不动就看不到。”

    李暮近给她一个手柄。

    “我不会。”

    “我教你。”李暮近拉住她手腕,把她拽腿上坐好,从后搂住,双手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教她操纵角色。

    丁珂上手很快,也可能是牵线木偶当得合格,被他操控就好了。

    打完一把,丁珂转过身,趴在他肩膀:“这种第一人称转来转去的游戏玩得头晕。”

    “有线下基地,现场玩就不晕了。”

    一般李暮近说的有就是他有,丁珂扶他肩膀,“现场玩儿你还能得这些分吗?”

    李暮近点头:“庄园射击这么快就忘了。记性很好。”

    丁珂狡辩:“那你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跟我在一起,还是因为那是你的高光时刻呢。”

    李暮近偏头看她,有时会骄傲她很聪明,有时又觉得太聪明了让人有压力。因为她不会委屈自己。如果她觉得不爽,会很无情。

    他答:“我对什么都记得很清楚。”

    “比如呢?”

    “今天该你做饭了。”

    “……”

    最近处于风口浪尖,他们都没在外边吃饭,会被偷拍,传到网上说李暮近没有一点悲伤之色,那他的风评又得完。

    阿姨做了几天饭,家里有事去处理,做饭重担落到李暮近头上。丁珂不好意思,提议换着做,一人一天,结果第一天做饭因为食材没选好,导致李暮近急性肠炎,有阴影了。居然又到她做饭了……

    “我敢做,你敢吃吗?”丁珂诚恳问。

    李暮近拉她起来,领向厨房:“你明着下毒我都敢吃。”

    这么信任,丁珂挽起袖子,提口气,打开冰箱,挑他喜欢吃的,开始做饭。李暮近也不闲着,一直帮忙。

    他们就像处了多年的老夫老妻,只是以后这样的画面可能会越来越少了。李暮近作为李家唯一能扛事的男性,以前李崇要做的事他得接手。他们可能会在各自的领域忙得脚不沾地。

    不知是不是想到这点,一桌丰盛的食物做好,两个人都没动筷。

    “吃啊……”丁珂说。

    李暮近吃了一块口蘑。

    “好吃吗?”

    “嗯。”李暮近没看她,说:“下一顿还吃这个口蘑,可以吗?”

    丁珂答应他:“可以。”

    下一顿就要后天了,因为明天要去操办李崇的告别会。丁珂对外只是李暮近的女朋友,跟李崇八竿子打不着,前去吊唁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所以不去。

    *

    李崇的告别会,前来吊唁的好友同事很多,花圈排满走廊两侧,花篮堆到楼梯间,入目黄白相间的花海。

    他一生受爷爷影响,信奉人心难测、事以密成,对谁都戴面具。也有好处,除了家人、心腹、屈指可数的敌人,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烂人。

    当天,阴云蔽日,风卷尘沙,现场人的头发、黑袖箍乱舞,墨镜遮挡他们的眼神,像葬礼的程序一样死气沉沉。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很可悲,爷爷奶奶还因病重不能到场,来宾在悲伤的同时也有点唏嘘。有权有钱有前途又怎么样?

    告别仪式进行过程中,各媒体在场外报道,集体薅了李崇最后一撮羊毛,包括讲周易的节目。

    他们的镜头从场外记者切回录制现场,主持人对着镜头总结:“喜事来得太多就是一种讯号。一定切记,乐极生悲是世界法则,凡事太过顺利就是自我保护机制在掩盖混乱磁场,给大脑营造虚假的成功感,其实能量早在流失,运道早已殆尽……”

    这一天全国似乎只剩李崇这一个名人,但在火化仪式后,他就从热搜排名上极速掉落,还没到晚饭时间,已经不见他的名字。就像老城区街道两侧红于霞光的枫叶,再绚烂,凋零那一刻,也只剩被遗忘的结局。

    *

    葬礼完成,一家人回到槐南大道1171号院。

    丁珂也在,李芈之前担心有记者去打扰她,叫人在她下课后接到这里。三人进门,丁珂站起来,李芈冲她笑了笑,“饿了吧?等下就吃饭。”

    李芈说完,扶了一下宋雅至的胳膊,对视一眼,先后走向书房。

    会客厅只剩李暮近和丁珂。

    李暮近一边撕掉黑袖箍、脱掉西装外套,一边走向丁珂,越到跟前,脚步越慢,西装慢慢被他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

    丁珂觉得他有些疲惫,但真奇怪,眼还是很亮,有些深不可测。

    李暮近缓缓搂住她,下巴撂在她肩头,闭上眼睛。

    丁珂扶住他腰两侧,轻声问:“睡一下吗?”

    李暮近问:“想吃口蘑,现在能做吗?”

    “能。”

    丁珂说完要去厨房,又被他拉住手带回来,“先让我抱一会儿。”

    “那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李暮近说得很轻松:“应该吃不上了。”

    “嗯?”

    丁珂话音刚落,门卫打来电话,说是警察来了,现在正在门口。

    李暮近很平静:“请进来。”

    丁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每个动作。

    电话挂断,沉默也只维持了半分钟,两名警察进门,出示工作证和拘传证,拿出手铐。

    李暮近还是很平淡,丁珂愣了,一动不动。

    李芈和宋雅至闻声出来,宋雅至见状脸色煞白:“这怎么回事?!”

    一名警察走向李暮近,到跟前,还没说话,李暮近已经配合地把双手递过去,警察给他戴铐子,另外一名警察说明:“李暮近涉嫌刑事犯罪,现依法对他进行拘传,请配合执法。”

    “是不是弄错了啊!”宋雅至往前走,想拦人。

    李芈拉住的胳膊,“没事。”说完看向李暮近,“不怕,我等下就给律师打电话。”她总有家长姿态,也总叫人踏实。

    李暮近没说话,看向丁珂。

    丁珂定定地看着他,唇抿得很紧。

    “回来再吃吧。”

    他声音还是那样,他好像一点也不会紧张,丁珂心却开始雷鸣。

    李暮近被带走了,宋雅至一直追到门口,看着他上警车、瞬间出现的围观群众,听着忽然的鸣笛……

    李芈和丁珂一直在她旁边,这一刻,三个女人撑起深宅的门庭。

    *

    审讯室,坐在单人专属的“席位”,他闭着眼睛,冥想。看起来很放松,可能因为不是第一次,但上次也很从容。

    空间狭窄,四面都是公安蓝的软包,像音乐教室的隔音棉,但李暮近猜测它们是为了防止不得已动手时其中一方受伤。

    上次就因为他不配合,藐视司法人员,言语挑衅,拘留一礼拜,这个设计就是制这种没敬畏之心的人。

    独处时,审讯室安静,李暮近手表的声音逐秒清晰,像无形的手往安静的审讯室放了一只老式计时器。

    没多久,门打开,走进来两位执法人员,其中有一位还是熟人。

    却望没看李暮近,手拿着一个蓝色文件夹,坐到李暮近对面桌前,偏头看同事,等他也坐下,才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李暮近微笑看着他:“要不是闻到却望哥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真不想睁眼。这地方颜色设计得不好看。”

    却望也淡淡一笑:“拘留所的颜色好看。”

    李暮近没用审讯椅上的固定手铐,还是一副手铐,丝毫不影响他双手叠放,泰然自若地问:“我又没犯罪,你要以什么理由把我关进去呢。”

    却望也从容自如,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拘传你过来?”

    李暮近佯装思考了一下,又佯装想到了:“啊,你掌握了我犯罪的一定证据。那不用问了,是我干的。”

    故技重施,他之前就是用这副欠揍的姿态把执法人员激怒的,给当时案件上了难度。拘传十二个小时,时间宝贵,却望不会浪费时间跟他玩,掀开文件夹,拿一张照片,给他看:“这是李崇发生事故时驾驶的车辆,是列斯能源公司即将上市的新品。因为该公司是李崇的妹妹李芈控股,所以他能提前拿到这辆车。”

    “说明什么呢?有钱真好?”李暮近笑一下,又道歉:“抱歉。”但很没有诚意,让人不爽。

    却望旁边警察咬了两回牙,却望还是一副淡然,无视他,拿起第二张照片,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继续:“8月20日晚9点,这辆车开出过槐南大道。”

    “你确定这是槐南大道吗。”

    “槐南大道没有监控,这是槐南大道跟林北路的三岔口监控录像。”却望又拿出一张照片:“改装南厂门口的监控。九点半时,这辆车开进了改装厂。”

    “然后呢?”

    却望放下照片,“监控看起来差别不大,但其实车身、内饰,轮胎、智能系统、电机都有脱离原位的改装,在监控可视范围内,他确实在这辆车改装后,行驶得不如之前行驶这车时顺畅。一路磕磕绊绊,最终偏离轨道,失控撞击,顷刻间电池挤压变形,只要冒火,瞬间爆炸。这是致使李崇驾驶过程中车辆失控的主要原因。”

    李暮近一笑,点头:“新能源车或许会有这个问题,但并不绝对,爆炸还可能因为车外温度过高,车内有易燃爆品。你不会抓住我改装这点,说我设计杀害我亲爹吧?”

    却望重复一遍他的话,但换了一种说法:“是啊,你为什么设计杀害你亲爹呢……”

    咔嗒,咔嗒。

    这一刻起,计时开始。

    却望拿出几张照片,扑面而来上世纪九十年代豪门的既视感——

    第一张合照,一对中年夫妻,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年轻女儿。女儿搂着他们肩膀,脖子戴着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第二张是女儿一身猎人装,扛着枪,站在一头被猎杀的猛兽身边,背景像是国外野生动物园;第三张是她跟卡尔拉·格斐的合照,看背景不是任何一场公开活动,倒像私人聚会。

    展示完,他看向李暮近,想捕捉他情急之下来不及遮掩的反应,但很遗憾,还是无懈可击。李暮近是一个天才少年,这一点,他经常在束青骅和却韵嘴里听到。也没关系,不影响他继续说道:“这个女人叫牧裳。”

    “是吗?”

    却望纠正自己:“可能先从这对夫妻开始介绍要好一点。”他又拿起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指着那个气质卓然的中年男人说:“牧璞一,国际知名收藏大家。牧裳是他女儿。”

    “名字真好听。”李暮近每句话都接,就像一个听故事的人,在每段精彩剧情结束后,发表感慨。

    却望由着他,继续出示照片,一份报纸,“这是当年牧裳因病去世的新闻。现在网上搜索不到牧裳相关信息,这是牧璞一对女儿最后的偏爱,为了隐瞒牧裳真正死因。”

    李暮近又闭上眼睛,微微弯唇,“跟我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那要看牧裳跟你有没有关系。”

    李暮近这句话后没接。

    却望说:“牧裳是你亲生母亲。”

    李暮近缓慢地睁眼,姿势不动,眼睑上提,目光锐利,极其不善,“别聊一些没用的。”

    他很可怕,却望却不怕,接着说:“她跟李崇未婚先孕,生你的时候大出血,没挺住,只活了你一个。李崇怕被牧璞一报复,想了一个损招,在善引寺举办一场盛大的‘梁皇忏’法事,由住持忏礼,再以‘保护逝者不被过度打扰’这个借口,请求住持对外隐瞒他是当事人。他呢,悄悄对外散布住持破戒。这么一来,让牧裳怀孕死于难产的锅就到了当时住持的头上。”

    李暮近神情有了变化,却不是演不下去,暴露了,是明显的不爽,希望被看出、被认识到的不爽。

    却望继续:“牧璞一早就定居国外,国内的关系也帮不上忙,就这样被蒙蔽了,信了住持是致牧裳死的凶手。

    “这一年下半年,牧璞一诚挚地邀请住持前往北欧,为他公司的员工讲经普度。信佛的人太慈悲,一听是好事,自掏腰包也要去,然后就在路上出了意外,死了。”

    却望看李暮近不说话,往下说:“第二年,李崇娶了宋雅至,同年他们儿子出生,取名李暮近。你就这样,合情合理地成了宋雅至生的儿子。

    “至于宋雅至为什么接受这点,这就要夸夸你爷爷李显弓院长的深谋远虑了。宋雅至家境好,也是体制内,跟李崇门当户对,但她有不孕症,于是两家一拍即合。

    “没过两年,宋雅至父母死于抗震救灾支援行动中,宋雅至彻底依附于李家,对李家一切更不敢透露一点。”

    说完,他看向李暮近,希望能看到些有趣的反应,还是没有。李暮近只是看似不耐烦、口吻却平淡地说:“这是你认为的我杀李崇的原因?”

    却望摇头,“仅此当然不足以,但如果牧裳的大出血是李崇买通产科医生做的,而你知道这点,杀人动机就很充分了。”

    “我为什么知道?怎么能知道?”

    却望继续拿出照片,“牧裳当年送了李崇很多东西,都是牧璞一价值连城的藏品,但她很聪明,从牧璞一那儿拿走的东西都留了信。比如这件原先被收藏在牧璞一私人博物馆的明代青铜摆件,她写的纸条是‘爸爸,我喜欢的人想看看这个东西,我拿给他看一下。防止您吃醋,杀回国,我要暂时保密他的身份,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他来见您。’

    “还有这个‘他好像对这些无聊的东西很感兴趣,感兴趣的程度甚至超过对我。我有一点不爽。’

    “这里‘爸爸,从第三件开始,我只拿赝品,反正他也看不出来。别问我为什么觉得不爽还跟他在一起。我真的喜欢他,他甚至比您都了解我,跟我有完全一致的价值观。’

    “还有‘爸爸,我怀孕了,很抱歉仍用这种方式。您以前说过,手写信是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我希望您知道我爱您和妈妈,你们在我心里比巍峨的山峰都要伟大。只是不知道您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些信件。怀孕后,他跟我的三观好像也不是那么合了,他跟他父亲说话的语气,我也不喜欢。您从不教我高高在上,也没教过我利用职权满足私欲。不过,他会在我并未表达不满的情况下道歉,重新考虑解决问题的方案。我有感到被尊重。’

    “最后一条是‘爸爸,我今天回家,想跟您坦白所有事,但阿姨说您和妈妈去了埃及,我想给您发邮件、短信,打了很多字,还是删掉了,不想破坏您和妈妈的旅行。他对我很好,但我就是感觉很怪,说不上哪里不对,所以也没办法给他指出来。还有一个月宝宝就要出生了,我说姓牧,他说会对不起列祖列宗,我只好委屈一下,不过宝宝名字是我取的。我最后再给我喜欢的这个人一个机会,如果宝宝出生后,我还觉得不舒服,那我就带着宝宝一个人回来见您,就当给您和妈妈一个解闷的小玩具,我自己呢,还回欧洲学习。您不用担心我送给他的东西,都是您防盗用的赝品,最初两件真的也被我换成了假的。如果他不是良人,到时候咱还能通过这些赝品做局教他重新做人。’”

    却望念的这些东西,每一个字都令人窒息,不用李暮近有所反应,他都很难念下去,“通过这些信件,不难推断出牧裳被李崇欺骗的过程,也许李崇一开始想过跟牧裳修成正果,但牧裳不好骗,他察觉到这一点,只能动杀心。”说完把当年产科医生的招供给他看了一眼:“这是三年前产科医生临死交给儿子的手写协议,上面记录了李崇和医生交易全过程。看得出来他们互相不信任,都想留下对方一个把柄以牵制。交易内容是医生让牧裳死在生产第二天,李崇给医生两百万现金。”

    李暮近鼓鼓掌:“警方可以利用的资源真多,线人真多,办案能力也真强。”

    却望知道因为李崇的原因,李暮近对执法部门没有好感,阴阳怪气他也不想理会,继续说:“李崇私生子不少,你天天跟他对着干,给他捅娄子,他还把你养这么大,自然不是有感情,是你活着,他才有拿到牧璞一财产的机会,毕竟你是牧璞一唯一的后人。”

    “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报仇心切,明知道他上位的这个时期所有人都盯着他,我的动作暴露的可能性极大,也要这时候杀人,有什么好处?李崇想要牧璞一的财产,但他的财产以后也只会是我的,我现在过得不差,熬死他就行了,他这种自杀式的生活习惯,还有几年可活?我偏要铤而走险杀人的目的是什么?怀念审讯室?想念拘留所?”李暮近点出他的漏洞,“你说得连贯一点,不然我还要给你补窟窿。我可是嫌疑人,这不太合适。”

    却望拿出李暮近家宴上自留的纪录片截图,“这些都是牧璞一的收藏,你奶奶之前接受节目采访时带大家参观过你家这处宅子,当时家里朴素,可没摆这些。”

    李暮近点头:“你是想说,我最近发现李崇想对我外公家下手,被勾起旧怨,忍无可忍,设计让他自燃了?”

    却望翻出最初的监控截图:“我们现在回到原点,你来说一下,你改装一辆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车,目的是什么?摆在家里好看?”

    “不然呢?”李暮近真解释了一下这一点:“车是给我女朋友改的,她还没有驾照,怎么开?你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李崇老开这辆车。我又怎么知道改装后我开回来没事,他开出去就出事了?你真想定我的罪,我只能接受违反道路交通安全法这一条。别的,您要不再找找证据?”

    却望盯着他。

    两个人对视。

    许久,李暮近微笑,身子前倾:“却望哥,我知道你很厉害,不然也不会调到鸠州,你也不负所望,这么多陈年旧事你都挖得出来。但案子,不是这么断的。动机不能当作证据。”

    却望稳得住,他旁边的新人忍不住了,站起来,但被却望摁住了手腕。

    他把照片都装回文件夹,起身,走到李暮近跟前,双手撑在审讯椅的桌面,俯身靠近李暮近。

    李暮近不躲,微微歪头,目不斜视地回看。

    “如果车辆鉴定报告出来,李崇失控的原因就是改装导致,不管你有心无心,这都是能定你罪的证据。”却望说:“阿暮,你怎么能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

    李暮近闭眼一笑,白牙露出几颗,说:“那等嘛,不过别超过十二个小时。”

    却望说:“你放心,超过十二个小时,我会拿到延长审讯的批文,你一样走不了,直到鉴定报告出来。”

    “没关系,又不是没待过。”李暮近前倾一些,“但是却望哥,我有点饿了,想吃牛排。”

    “吃屁你!”年轻警察忍无可忍,大声骂。

    却望却看着李暮近的眼睛,对身后年轻的警察说:“去买。”

    年轻警察知道拘传过程中要保证嫌疑人的饮食和休息,气得肺疼也还是服从命令了。

    却望也没待,拿上文件夹出来了,撞上负气买牛排的年轻警察,正好到饭点了,就开车带他去了,给李暮近买之前,先请他吃了一顿。

    *

    西餐厅里,

    年轻警察蔫嗒嗒的没胃口。

    “吃啊,等喂呢?”

    年轻人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应该控制情绪,我们当警察的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谁都能激怒我,说明我不适合当一名警察。但在警校,老师没教过我不被尊重了也要受窝囊气,如果一等功要失去人格,那我觉得可要,可不要!”

    他说了一堆,却望完全跳过他的重点,没针对他生不生气表达什么,只是说:“学侦查学的侦察能力这么点儿,这个组我是怎么让你混进来的?”

    年轻人整个僵化。

    却望吃自己的饭,差不多吃完,外带一份牛排,买单,没管年轻人,先行一步。

    年轻人追上去,道歉:“对不起,却队,我都知道,现在午饭时间,我只是在跟您闲聊,也不认为我刚才在审讯时那句呵斥违反规定,审讯过程中我们可以使用一些特殊但合法的手段。”

    反应还可以,却望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胳膊:“上车。”

    *

    李暮近被拘传的消息在网上遭到热议,不知谁爆料警方怀疑他弑父。

    半年来李暮近每每现身网络,不是见义勇为,就是三观很正的发言,总引得好评如潮。

    前段时间,有媒体为了巩固司法部门的公信力,重提两年前丁珂那桩案子,标题都是“李暮近沉默两年用最正的三观、最好的人品,重新走到公众面前,证明执法部门确实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也许是他现在风评太好,或者李崇之死对他没什么好处,所以这一届网友对这个结果不买账,扬言彻查,还李暮近一个公道!

    ……

    “李崇的死如果有蹊跷,那也是跟他有竞争的人嫌疑最大,李暮近是他儿子啊,多大仇啊要杀死亲爹。”

    “怀疑是有些势力混淆视听,想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在李暮近身上,从而忽略幕后黑手。不开玩笑,好好查查,也许是个大的!”

    “除非查出来李崇贪赃枉法,李暮近大义灭亲,否则我不信一个三观这么正、爱国又有才的人会杀人、自断前程。要不就是他精神分裂还没好,但不是扒出来,他根本没病吗?在德国不是一直在学习?”

    ……

    *

    十二个小时快到了,鉴定报告还没出来,上方打来电话,提醒却望,如果十二小时内不能确定事故车辆失控是因为改装,就得先放人。

    没有多余解释,却望也知道原因。现在网上很乱,刑侦总队,甚至整个鸠州机关都如履薄冰,平时一百分办案,现在得一百二十分,一丝纰漏都不能有。

    他站在监视器前,反复观察审讯室内的监视录像。

    这个李暮近,前几个小时晾着他,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后几个小时高密度灌入信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结果,现场时,他应付自如,这会儿看录像,他还是无懈可击。

    他跟李崇一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三年前,产科医生的儿子把协议递到首都公安部,但因为上面李崇的签名和指纹都跟他对不上,没办法直接传唤。最终上方秘密成立了专案组,却望是当时的调查员之一。

    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那个死于大出血的孕妇连住院登记的证件都是假的,毫无线索,只能将案件暂时搁置。

    半年前,牧璞一时隔十八年,再度回国,私下联系机关的老友,把他发现的牧裳信件交给对方。不敢报警就是因为牧裳字里行间透露那个男人是有一定职位的,他怕贸然报警,结果是把唯一的证据送给那个人销毁。

    老友觉得事情重大,上报公安部,公安部派遣专人根据牧璞一提供的线索找到善引寺,可惜原住持什么都没留下。

    马上切换思路,跑遍鸠州市内所有医院,调取做法事那段时间生产过的孕妇资料,并没有牧裳这个名字。

    都以为线索又断了,调查员突然想到当年为李崇成立的专案组,那个案子就涉及一个死于大出血的产妇。

    案件一下变得清晰,当年专案组重组,这次却望成为组长,明面是调到鸠州,其实是秘密调查李崇和李显弓。

    本来已经通过摄影师拿到证据,证明牧裳从牧璞一私人博物馆里拿的藏品在李显弓的老宅。结果李崇因为确认高升,得意忘形起来,接连会面几位机关要处的人。

    这让上方生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谁知道还没开始钓,鱼饵先死于车祸了。

    专案组又从调查李崇,暂时改为调查李崇之死。

    李暮近既有杀人动机,又动过事故车辆,无论他怎么巧言善辩,都脱不了干系,就算拘传十二小时内,车辆鉴定报告没出,把他放了,也是许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报告一出,他还是得回来。

    车辆失控一定是因为改装,但需要一份报告来堵住李暮近、李暮近律师以及众多网友的嘴。

    监视器里,李暮近突然看向镜头,这时年轻警察前来提醒却望:“时间到了,却队。”

    却望反应平淡,说:“放了。”

    李暮近像是可以通过单向玻璃窥到却望的位置一样,竟在他这话后,精准地与他对视,慢慢勾起唇角,张嘴不出声:“辛苦。”

    *

    李暮近从刑侦总队出来时天快亮了,李芈和宋雅至已经等候多时,旁边是律师,没有丁珂,他皱眉问:“她走了吗?”

    李芈说:“她……”

    李暮近没等答,似乎也不是在问,李芈刚说了一个字,他又伸手:“麻烦,车钥匙。”

    李芈交给他,没有一丝赘语。

    宋雅至有话说,见状也咽了回去。

    李暮近接过车钥匙,车子掉头,一脚油门,车轮摩擦地面尖锐刺耳,轰鸣一声,消失黑夜。

    他连闯几个红灯,一路开往机场。

    高速路上,交通警察拦截,他也没停,跟鸣笛的警车上演生死时速。

    看起来不要命了。

    事实上,只要能把她拦下来,他可以不要。

    他还有话没说。

    他从上车就给她打电话,全都无法接听,给李芈打,李芈说她刚走没多久。他知道她证件号,查询签证进度发现她申请了瑞士的签证和阿联酋的过境签,最近航班里,飞迪拜的只有一班,于半小时后起飞。

    拦截他的警车多起来,鸣笛连绵不绝,响破高速一路,终于到达,他急刹下车,冲向入口,还没进门,被更迅速的警察钳制,戴上手铐。

    他回身对警察说:“最近一班飞迪拜的航班上有一名叫丁珂的乘客涉嫌刑事犯罪,还是恐怖分子。”

    钳制他的两名交通警察闻言色变,一边跟对讲机另一端的警察沟通,一边箭步冲进机场大厅,对这个丁珂实施拦截。

    李暮近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钟敲了几百声,骨头震颤,血液沸腾。

    专门让李芈把她接到家里,以为可以拖延一会,以为以李芈的脑力一定能拦住她,以为……

    她怎么能那么无情呢?她是坏血吗?应该是冷血才对。

    警察去找人没有障碍,畅通无阻,但这架飞机上十九名乘客,没有叫丁珂的。以防中间有错漏,警察仍然通知航司,叫停了滑道上的飞机。

    机场武警调动很快,立即全副武装出现在飞机周围,几名武警上飞机逐一检查,确定没有叫丁珂的乘客,其他人也没有异常。

    确认安全后,主动权回到十九位乘客手里,现在可以选择终止飞行或者继续飞行。

    终止飞行里程也会积累,可以获得机票的三倍赔偿,五星酒店套房两晚。继续飞行,哪怕只有一个人,机舱也要重新检查,乘客也要重新安检、值机。

    十九个人一半不飞了,一半要飞,很快沟通好,所有人下飞机,按部就班。

    警察出来忍住杵死李暮近的冲动,呵斥:“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李暮近反而笑了,微微仰头,松弛病态,白色衬衫在机场路紫光灯下白光叠加,更明亮闪眼,风一吹,衣摆翩翩,他与旁边人就像是两个图层。

    “严重扰乱公共秩序!刚出来吧?又得进去了!”警察处理惯这种嚣张跋扈的东西了,“走吧!回你的老地方!”

    李暮近欣然接受,很配合,跟之前桀骜姿态判若两人。

    *

    丁珂没想过,她会被传唤到公安局。

    结束断断续续长达八小时的询问后,她回到调解室,看着对面一只手被铐在桌子腿上的李暮近,一点好脾气都没有:“这么恨我?”

    李暮近到这时候,衣服扣子断开几颗,头发早被风吹得没了形状,发际线、两鬓的碎发,湿了又干了,微卷;身上是奔忙一天后,自然呈现的疲惫感;神情很松弛,这么不利于他的局面,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紧张。

    完整看来,他就像经历了一场战役,得胜回朝,而丁珂是那没实权、完全被他操控的傀儡皇帝。

    丁珂知道他懂法,不给他科普,只告诉他:“无论拘传是什么罪过,治安管理处罚你躲不了了。”

    “不接电话,我找不到你。”他终于开口。

    丁珂还没气消:“那你不是要吃口蘑吗?你家从来不留隔夜菜,阿姨每天早上出去买食材,现在太早,超市还没开门,我打车去市场买,肯定要花一点时间。”

    “你办了迪拜和瑞士签证。”

    “一个C类签证,能待几天?还有迪拜那不是过境签吗?你有时间查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自己快要搬到公安局了怎么不操心一下?”

    “真没用吗?”李暮近问。

    丁珂皱眉,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个眼神深邃,深不可测,一个眼神清澈,却难以见底。

    许久,李暮近说:“饿了。”

    语气比前一句还放松,也许是低头的意思,不容易了。

    丁珂也没有跟他较劲的瘾,把椅子边的保温桶拿到桌上,打开盖子,两个盘子,素炒口蘑,煎牛肉,还有海鲜粥,还在冒热乎气。

    李暮近抬了一下被铐住的胳膊,没有说话,但哗啦啦的声儿很清脆。

    丁珂走过去,拉开他旁边那张椅子,坐下,夹了一块,喂给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张嘴吃了,嚼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眼。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他还是没抬头,把刚才的问题又拿出来:“为什么去瑞士。”

    “我一直想去。”丁珂没有逃避问题,还补充:“你不是知道?”

    “知道什么,杀完人,栽赃嫁祸给我,然后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