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望乡说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怎么死了的时候,安知灵有点儿想冲他冷笑:我对你当初怎么死的不感兴趣,毕竟我现在就能知道我会怎么死。
不过她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预料中被乱石活埋的结局没有到来。那巨蟒弄塌了半边的山洞之后,终于呜咽着潜入了深潭里,大概是独自在水底舔舐伤口。
所以等三人从岩石后头出来时,所面对的就是一地的碎石和被堵死了的墓道出口。
谢敛估量了一下移走这些碎石的可能性,发现绝无可能之后,回过头便看见安知灵蹲在破败不堪的棺椁旁,不知在干什么。
之前巨蟒毁了半个山洞的时候,石台从连接着山壁的半空中摔落下来,连带着这具原本高高在上的棺木,一并翻滚着落在了这底下的碎石堆里。
被杜万项劈开的棺板上一个破洞,露出里头金线的袍子和袍子下的白骨。骨头发黑,显然躺在这棺材里的人当初是中毒死的。
谢敛看了一眼,有前面那场对话做铺垫,他如今见着这棺木里的景象,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安知灵取了块帕子,捡了掉出来的骨头,又给扔回了棺木里:“钟礼运气不错,他若开了这棺板,即便带着玉玺回去,也未必有命留着。”
谢敛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她还挺能苦中作乐:“你的运气怎么样?”
“挺好。”安知灵大概是诚心膈应他,“我刚跟谢公子十年修得同船渡,转眼又能千年修得同穴眠,多大的福分。”
谢敛静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说:“你这气朝我出的没什么道理。”
蹲着的人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见她塌了肩膀垂头丧气地吐了口气。
顾望乡自打刚刚那巨蟒从水里出来以后,就沉默得反常,现在一个人静静盘腿坐在水潭旁,一言不发。谢敛往他那儿走,也看着那如今又恢复了平静的水面,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坐在岸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擡头与身旁站着的人对望了一会儿,看出对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下这个境地里,他确是真心实意的还在想着出去的法子。
顾望乡收回了目光,嘲道:“早点认命也就罢了,明知是绝路,死前还要再挣扎一番,岂不是更痛苦?”
“你如今认命了吗?”谢敛反问道。
坐在岸上的人像是僵了僵身子。谢敛又等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什么要说的,转身准备再折回被乱石掩埋了的墓道口。
但他走了没有两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出口。”谢敛脚步一顿,又听他说:“不过,也是条死路。”
安知灵走过来的时候正听见他这句话,她眼前一亮:“你真有别的法子离开?”活像没听见后半句似的。
顾望乡不搭理她,只看着谢敛道:“不过,若你们能出去,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安知灵以为他指的是之前答应让他附在聚灵石上一块出去的事情,正想向他保证,却听他又说:“并非之前的事,我希望你们能将一样东西带出去。”
安知灵一愣:“什么东西,你该不会也想要哪传国玉玺吧?”
谢敛瞥了她一眼,发现自打她一旦走到绝境,嘴就很贫。
顾望乡却摇摇头,自打在这墓道中相遇以来,他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万事不上心头的模样,如今却开始严肃起来:“当年宣平帝死后,他的棺木擡进墓室,我见人往他棺椁上涂了鸩毒,就知道自己也难逃此劫。所幸我之前设计这地宫时,因为心血来潮,做了一个水力装置的机关,为了引活水进来,留了一个出口。”
“既然如此……”
“我怎么还是死了?”顾望乡苦笑道,“我也是醒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原来竟没有逃出去。但我在这地宫中睡了太久,竟连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安知灵想起刚刚岩洞将塌的时候,他苍白着说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时,那副失魂落魄,似喜还悲的神色,不由一顿。
这时又听谢敛在一旁冷静接道:“所以,出口在这潭底?”
她怔忪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既然说了那出口当初是为了引活水进来,他醒过来时又正好是在这处,那出口自然就是在这水底。想通这一关节,她第一反应却不是联系此刻自己的处境,而脱口道:“你当初没能出去,就是因为水底那怪物?”
顾望乡神色有些难堪:“当年倒还只是一条小蛇,大概是从山里什么地方顺着水流进来的。”
谢敛点点头:“无怪你说也是条死路。”
顾望乡当年想从潭底的出口离开地宫,但是遭到水中巴蛇的攻击,丢了性命。如今那巨蟒大了十倍不止,一口就足以将一个成年人吞了,想从潭底离开,比疏通堵死的墓道更为艰难。
山洞中一时又没了声音,半晌才听安知灵干巴巴地与水潭边的人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感……起码当时你必定是留了个全尸了。”
她说到这儿,又恍然大悟:“所以你要我们带出去的东西就是你水底的遗骨?”
顾望乡没好气道:“我要你带那个出去干什么?”
安知灵一头雾水:“那你想我带什么?”
顾望乡又萎靡下去,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右手手筋断后再做不了精细活儿,但又心有不甘,便在闲时用毕生所学的机关要术做了一个玲珑盒,一直随身带着,想着等皇陵建成,我就带着这机关盒出去,若世上有人能将它解开,我这一身本事也算有个传人。”
他和这地宫中其他人不一样,这地宫中陪葬之人都是靠着一股怨气盘亘在世间不得转生;只有他,却是因为这一点放不下的执念,才在此地被缚百年,难入轮回。
安知灵问他:“若你和那机关盒,我只能带一个出去,你想我带哪个?”
“自然是机关盒。”顾望乡想也不想脱口道。
安知灵却笑:“你可想好了,我俩对此一窍不通,就算带了出去,那盒子的下场或许和在这墓里不见天日,也没什么两样。”
顾望乡苦笑道:“现下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你们还不是和我一样要困死在这里?”
谁知,安知灵却喃喃道:“倒也不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下,莫说顾望乡,就是许久未发一言的谢敛也不禁转头看她。她却蹙着眉,稍显犹豫的模样。
谢敛清了声喉咙,低声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如说来听听,左右眼下也不会有更坏的境况了。”
确实不会有更坏的境况了,顶多也就是选个死法的区别。
想到这处,安知灵叹了口气,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只是那怪物如今伤了一只眼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我下水将它引到岸上来,然后你若能出手将它斩杀,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法子,且不说谢敛有几分把握能将那巨蟒斩杀,就是她下水先将它引上来这一点就很不靠谱。谢敛想也不想地摇头道:“不行,这法子太冒险,成功率极低。”
“你刚刚也说眼下不会有更坏的境况了,我们等在这洞里左右是死,与它拼一拼,若是失败不过是死法不同罢了,但若成功,就有生还的可能。”
谢敛还是摇头:“这是无谓的牺牲。”
“没试过怎么知道?”安知灵本来对这法子也没什么信心,但说着说着,倒越发觉得这法子可行,她放软了语气,同他保证道,“我自小在江边长大,水性极好。”
他倒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的事情,这情况下倒也不像是随口胡诌的。谢敛反应过来之后,还是说:“你之前也说你住在偏僻的乡下,若不能进霍家堡第二年或许就要嫁人。”
安知灵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他这时候同她翻这种旧账,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这个?”
谢敛神色坦荡:“你看,你编过的谎连自己都不记得。”
安知灵磕巴了一下:“这怎么能一样……”
终于还是顾望乡看不过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行了,省点力气活着吧。”待二人皆不说话之后,他又伸手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其实你说的这个法子,倒也不是全不可行……”
安知灵见他站在自己一边,眼前一亮:“是不是?”
“不过他说得也不错,若用这个法子你俩倒可能死得更快。”安知灵撇撇嘴,又听他说,“但我们要是能将这个计划做得更完善些,或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