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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西北有高楼十四

    安知灵简直要被他这逻辑给气笑了:“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山长老好像早知她有这一问,一脸早有准备的样子,转头去问青越:“我听说安姑娘如今重伤未愈,还受阴气侵蚀之苦。这伤小九最清楚,你说是不是?”

    殿中众人脸色一变,连堂下跪着的季涉都是一震,许久未发一言的时浵长老忽然厉声道,“三山,你什么毛病?”

    被她这一声斥后,三山也好似意识到了自己这话不妥,面色不由讪讪,正想开口,却听青越面色如常道:“无妨,这伤确实没人比我清楚。”

    安知灵奇怪地看他,就听他说:“受阴气侵蚀之人,若是无法彻底驱尽体内阴气,时日一长,受心魔所困,便会走火入魔。”

    这事情安知灵早就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所以这和下山捉孩子的夜阎王有什么关系?”

    青越目光复杂,似乎正在犹豫。倒是三山道人又开口道:“你何必惺惺作态,小九虽替你清过浊气,但阴气还在你体内并未彻底驱除,如今已有大半个月,你聚灵石已碎,身上却还丝毫没有受阴气侵扰的症状,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什么?”

    若虚长老接口道:“受阴气侵蚀之人,日夜受寒气所侵,三九伏天全身冰冷。传言童子之血放血食之,能抵阴秽邪祟侵扰。正巧这段时间,丢了孩子的人家,找回的孩子虽无性命之忧,但都能在身上发现伤口。”

    他说到这儿,又微微一顿:“但昨日据青越所说,你凤鸾涧见血时双目赤红,已是隐隐有了入魔的兆头。”

    安知灵觉得荒诞:“我刚来时,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如何下山捉孩子放血?”

    三山道:“你不能,就不能让其他人去了吗?”

    跪在堂中的季涉像是忍耐了许久,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我凭什么替她下山去抓什么娃娃?说我杀了王构还能指出个一二三来,说我跟她勾结,下山替她去拐孩子,这个罪名休想按在我头上!”

    当着这满殿的长老,季涉这样顶撞,别说三山一时脸色铁青,便是其他长老脸色也很难看,眼见着他要发作,关山长老身后有个弟子一步站了出来,厉声道:“季涉,你给我闭嘴!”

    季涉擡头一看,正是他那宗内弟子楷模的尹赐师兄,他冷笑一声:“怎么,告官还能叫人喊冤,我不说话就能随你们污蔑了?”

    “现在不就正在调查,何时就说一定是你们做的了?”尹赐既然已经出面教训,三山道人便不好再发作,一时神情更是憋闷。

    尹赐训斥完季涉又转身对着三清道人拱手道:“掌门,恕弟子直言,此事还应从长计议,安姑娘上山不久,不说别的,季涉确实没有道理替她做事。”

    安知灵原本见他出来说话,心下还有些欣慰,觉得这山上总算还有个明白事理的,结果他一开口,竟是只将季涉摘了出去,并没有一点儿要替自己说话的意思,不由心中一梗,冷眼瞥了脚边跪着的少年一眼,心道:护短护得没眼看,都是蛇鼠一窝!

    季涉的脸色还是跟掺了冰碴子似的,似乎并不领情。

    三山道人看了他一眼还是坚持道:“那你如何解释,这乾坤匣会在季涉手上?我听说这位安姑娘已一连去机枢看了四天的比试,不是为了他又是为谁?还有,她既是外人,又是何来的弟子令,还不是季……”

    “禀师伯,她的弟子令是弟子给的。”

    三山一愣,连三清也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殿上低头拱手上前回禀,并不去看身后的人是如何脸色:“她如今留在山上与弟子不无关系,正值春试,为山中通行方便,弟子便将自己的弟子令借于了她。”

    三山脸色依然难看:“那也不能断定这些事情与她无关,莫忘了正是她上山以后才出了这许多事情。”

    “师伯说得是。”谢敛顿了一顿道,“花朝节那日,弟子也在城中,这回钟楼出事,弟子也正好在白鹿岩,再加上安姑娘是弟子请上山的,她若有嫌疑,弟子的嫌疑也不啻于季师弟。”

    卫嘉玉眉头一皱,身旁的方旧酩已经叹了口气一块站了出来:“师伯,这安姑娘到底是荒草乡的人,如今山上贵客盈门,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如等事情查清之后再作定论,也免得徒生事端,叫人说我九宗欺人。”

    下面三个弟子站成一排,拱手请命。三山脸色阴晴不定,终于甩袖道:“好啊,如今你们胆子大了,倒只有我做了坏人。我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都争着为他二人求情,过几日这山上再出什么事情,你们谁来担待!”

    其余诸人皆不说话,都转头去看正首的三清。

    卫嘉玉站在侧首,除了刚一开始,始终一言未发。三清转头道:“嘉玉你怎么说?”

    这满殿的长老,他却问一个弟子,其他人也丝毫没有什么惊异的神色。安知灵垂着眼,心想:看来如传闻所说,三清道人当真属意这位卫师兄继任掌门了。

    卫嘉玉被点到名,上前一步,略一思索道:“如今虽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季师弟所为,但那日进过钟楼的只有季师弟一人,嫌疑难以洗脱,在查明真相之前,取消春试资格,关在房中派人看守。尹师弟多担机枢要务,此事就由尹师弟着手去办。”

    他说着又将目光转向季涉身旁的安知灵,顿了一顿,才道:“至于安姑娘,如今并没有什么证据指明此事与她有关,何况远来是客,她既然是送无咎上山来的,便由无咎负责。若往后几天,再出什么变故与她有关,唯无咎是问。”

    最后,他又拱手道:“这次春试文渊主办,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嘉玉责无旁贷。此事的调查,望师父交给弟子,若几日之后难以给王师弟与山中一个交代,罪责就由弟子承担。”

    他这番话将责任分工明确,自己也并未推脱,承担了其中一大部分,可算是公正,显然三清也很满意。他见尹谢二人并无异议,便一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宗内已经托人带信去了王构家中,五日内应当就有回应。五日之后,无论此事调查结果如何,春试照常举行。”

    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个处理结果基本满意——除了安知灵和季涉。

    尹赐下来要带季涉回去的时候,季涉满脸不服地张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尹赐一脸不耐地对他说:“想想清楚你要不要给王构那个草包偿命。”

    他这话声音极轻,周围怕是只有季涉与他身旁的安知灵听见。安知灵第一次见识到这位人前彬彬有礼的师兄露出这一面,还没反应过来,季涉已经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屈辱地接受了这个威胁。

    她目送着两人出了大殿,回头谢敛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安知灵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你想怎么样?”

    谢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经过,跟着走出了大殿。

    安知灵一愣,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起那日方旧酩的话,大概他也并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纠葛,无奈自己在这山上出了事影响的也是他的名声,今日才不得不站出来替自己说了句话?

    殿中众人早已陆续散了,方旧酩是最后一个出去的。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希望姑娘莫要忘了那日与我说过的话。”

    安知灵眉头一皱,他却又早已恢复了平素笑意盈盈的模样,宽慰道:“这几日山上多事之秋,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安知灵目送着他走出去追上了卫嘉玉的步子,只觉得一时心烦意乱,出了大殿直直就往山门走。

    春试这段时间,为了方便上山下山的客人,山上取消了门禁,彻夜都有弟子轮值。

    安知灵负气一路来到山下,望着这车马喧嚣的大道,茫茫然立在大道中央,终于感觉胸中一口气缓缓泄了出去。

    尘世苍茫,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再度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在这街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姑娘?”

    她有些茫然地转头,发现身后站着的老妇人竟有些眼熟。她来这儿地方一月不到,眼熟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对方见了她却是面露喜色:“果真是姑娘你啊,老婆子看着背影就觉得眼熟。”

    “您是花神庙里的那位花神婆婆?”

    “诶,是我是我。”老妇人上来毫不见外地就拉过她的手,“上一回,姑娘和谢公子救了我孙子,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你现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有什么事情?”

    “那倒没有……”

    “那再好也没有了!”老妇人拉着她就往前走,“你之前告诉我的那方子当真有用,我孙儿用了果然没有半夜发什么癔症,我儿子先前念叨了好久说要谢你,但一直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姑娘你。如今既然遇见了,可要好好答谢一番。”

    “举手之劳,不必……”

    “要的要的,”那老妇人拉着她走到一家酒楼前,“我儿子正是这地方开酒楼的,他平日里生意忙,但姑娘以后若想到城里来喝酒,就到我家来,绝不收你一分钱。”

    她说着就将人领进了酒楼,安知灵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拉入一个五光十色的人间。

    一楼的酒楼中央搭了个台子,今晚有人卖唱,是个抱着琵琶的年轻姑娘。酒楼生意很好,许多大概并不是这城里的外客,出手也很阔绰,琵琶声便一直没有停过。耳边满是嘈杂的人,楼里食客高声的谈笑,琵琶声欲语还休,外头远远传来的儿童嬉笑,酒楼灯火通明,光线明亮,空气中有暖融融的食物的味道。与一入夜便寂静无声的山里不同,这点尘世烟火,仿佛终于抵消了她这段时日以来被心魔所困不可终日的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