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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蝴蝶蜜罐 > 第38章

    她有了着落。

    雨停的那一天,张均能上去了阁楼。

    他不问她的心情,只说:“陆小姐,我父亲要到香港公干,我母亲跟着去。你要不要也去香港散散心?”

    陆姩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人坐在那里,房间却不像是有生活气息。“那会不会太麻烦伯父伯母了?”

    “只是多一张船票而已。”张均能望了望小窗,玻璃被雨水打得发亮。她的眼睛却很沉寂。“法租界进来了很多人,偷砸抢掠的案件比之前多。见到这样的景象,我担心你陷在李黛姑娘的事里。”

    “让张巡捕担心了。”

    “再坚强的人也需要时间。陆小姐可以出去走走。”

    “谢谢你对我有信心,我在这里打扰你们太久了。”留在这里空有胡思乱想,陆姩听从了张均能的安排。

    自上海开战,去往香港的船票非常紧张。船票的日期排到三天后了。

    “我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再过去。”张均能送三人上船,特别叮嘱陆姩,“去到那里,给我报平安。”

    陆姩登船,回头:“张巡捕,我走了。”

    张均能迎风而立:“一路顺风。”

    *

    张均能从港口出来,被人叫住了:“张巡捕。”

    来人是樊胜虎。他卷着裤脚,拎了一个小水桶。

    早前,田仲调查出樊秋灵频繁进出医院,医生说樊秋灵身染重病。在那之后,田仲和樊胜虎问过几次。

    樊胜虎对樊秋灵的社会关系知之甚少。乔丽、钱进,樊胜虎一个都不认识。

    尸体腐烂很严重,通过现有的手段,巡捕房无法确定那一具尸体是不是樊秋灵,以及死者究竟是病死、自杀又或者他杀。

    线索就此中断。

    张均能的断案原则是,没有证据之前,一切都是猜测。哪怕他觉得死者是樊秋灵,他也不能跟樊胜虎说,那是樊秋灵。

    二人本是擦肩而过,樊胜虎突然说:“张巡捕,能不能陪我聊一会儿?今天是我女儿的生日。”

    张均能看一眼手表:“好。”

    二人坐到巷口的台阶。

    樊胜虎的桶里装了一半水,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我今天想吃顿好的,就去河边钓鱼。秋灵特别喜欢吃鱼。”

    张均能又听樊胜虎说着樊秋灵的事,问:“樊老先生觉得,樊小姐会去什么地方旅游?”

    “大江南北吧。”樊胜虎望着终于放晴的天,“实不相瞒,我和她的关系不是特别好。我跟她的母亲离婚以后,她有怨言。张巡捕,你们去过医院吧,是不是知道了秋灵的病?”

    “樊老先生,那是例行调查。”

    “我知道,医生说她活不过今年年初。疾病嘛,其实是老天爷要收人的命。她要去大江南北走一走,我想跟着她去,她不让。她又说起她的母亲,怪我太无情。那天秋灵跟我吵了一架,收拾东西就走了。她连死都不愿意待在我身边,我只能骗自己,她还活着。可她都走了一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张均能只能安慰说:“或许樊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

    张氏夫妇有自己的行程。

    到了香港,陆姩和二人道别,去了海边。

    李黛就是在海边出生的。

    陆姩亲自送李黛上车,又亲自为李黛下葬,这一因一果令她倍感挫折。她只得逃避。

    远处有一个女人正在玩海。可不就是玩?浪花拍打女人的脸,她迎风破浪冲过去。

    陆姩也是这时才知,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有这种玩法。

    女人自浪里回来。

    陆姩为她鼓掌。

    女人告诉她,这叫冲浪,是英国刚刚兴起的一项运动。女人自小在海边长大,了解潮汐,了解海浪:“我早就想去海里闯一闯。”

    陆姩生起向往:“我能不能去?”

    “那不行。”女人摇头,“大海危机四伏,冲浪之前得先学习平衡。”

    可这时的陆姩不要命,她早就不要命:“没事,我要试一试我能不能冲破巨浪。”

    女人欣赏陆姩这迎风而上的劲头,笑着说:“你第一天肯定不能下海,你在岸上跟我学习基本知识吧。”

    陆姩在浅滩踩着冲浪板,人没有滑出去,一个巨浪打过来。她立即跳走。

    冲浪板飞了出去,正中过来的一个人,将那人直接撞倒。

    陆姩过去:“抱歉,我刚刚学,控制不住。”

    “没事。”

    陆姩怔了一下。这两个字的声音好像李黛。

    女人伸手。

    陆姩搭了她一把,将她拉起。

    女人拍了拍衣服上湿漉漉的沙子:“你玩冲浪?姑娘家玩这个,真的好猛。我只能在这里捡贝壳、捡海螺。”

    这时就有一个海螺留在女人的脚边,特别巨大。

    陆姩提醒:“千万不要去捡这一个螺。”

    女人转头:“为什么?”

    “芋螺有毒,人被蛰一下就可能丧命。”

    女人惊讶:“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我有一位故人在海边长大。”陆姩目光柔软,这个女人的声音真的很像李黛。这样简单的对话,让陆姩回忆起东五山的日子。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女人名叫蒋婉柔,江浙人士。说是到香港不久。她听得懂粤语,只是不会讲。“香港人好多不说国语,你初来乍到肯定不习惯。听得多了就能猜出意思。”

    日沉大海。

    蒋婉柔还没走,招着手:“陆姩,你住哪里?”

    陆姩:“还没有订酒店。”

    蒋婉柔:“我住在那里的客栈,要不一起?”

    陆姩跟着过去。

    很是巧,陆姩订的房间恰恰就在蒋婉柔的隔壁。

    蒋婉柔到处玩。

    陆姩的起居很单调,她只去冲浪。她不要命,她用自己的命跟大海玩。

    天上风和日丽,海上起伏不定。浪卷上天的时候,陆姩豁然开朗,消沉无济于事,她要为李黛复仇。

    客栈的设施比较简陋,两台电话机都摆在一楼的服务台。陆姩给张均能报平安。

    他笑着:“听你的声音,比在上海的时候要开心。”

    她也笑了:“我来到这里,只见到宽广的大海,心一下子就开阔了。”

    “陆小姐,我这边快忙完了,过几天我去香港,顺便接你们回程。”

    陆姩刚放下电话。

    那一把和李黛非常相像的声音响起来:“跟男人讲电话?”蒋婉柔靠在门边。

    “朋友。”陆姩简单地回答。

    “我今天跟人去钓鱼,大有收获。”蒋婉柔拎起两个桶,“我让客栈厨工帮忙做菜。到时候我一个人肯定吃不完,陆姩,今晚一起用餐吧。”

    陆姩怀念这一把声音,点头答应。

    晚饭不只是陆姩和蒋婉柔一起,还有大群的人,竟然在客栈大厅摆了两张桌。

    语言不通,陆姩不大说话。直到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贝壳。

    同桌一人正要夹菜。

    陆姩制止:“这个不能吃。”

    那人的筷子停住:“为什么?”

    陆姩:“报纸上说,香港近期有红潮。淡菜在红潮期间不能食用,因为有毒。”

    那人愣愣的:“真的假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服务员连忙说,“有毒,多吓人。赶紧撤下吧。”

    这像是一个不经意的插曲。

    酒过三巡,一个男的端着酒杯来搭讪,用着一口蹩脚的国语喊她:“靓女。”

    亮不亮陆姩不清楚,这男人的一颗金牙是挺亮的。

    男人倒上一杯酒,放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靓女,陪我喝一杯。”

    陆姩假装听不懂:“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了。”

    男人的手掌扣住酒杯:“敬酒不喝喝罚酒是吧?”

    众人望过来,有几人翘起了腿,磕着瓜子。说实话,好几个男客人早就相中她。只不过平日里讲些礼貌,如今酒劲上来耍酒疯,很是理直气壮。

    金牙凑近陆姩:“知不知道我是谁呀?”

    不知道。如果知道,陆姩就不吃这一顿饭了。蒋婉柔热情好客,但未免太热情,几乎将在这里住的人招揽了三分之一。

    陆姩冷淡地转头。

    蒋婉柔出来解围:“哎呀,干嘛为难一个姑娘家。”

    金牙叽里呱啦说了一堆的粤语。

    蒋婉柔也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蒋婉柔劝慰陆姩:“别理他。男人一喝醉酒就藏不住本性。但他说的是实话啊,陆姩,你很漂亮。”

    蒋婉柔长得也不错。比起陆姩来,她更时尚。陆姩穿的衣服是普通的上衣裤子。蒋婉柔每天花枝招展,上下楼梯时裙摆飞扬。

    蒋婉柔的声音很像李黛,个性一点也不像。

    陆姩对蒋婉柔只是逢场作戏。

    陆姩上楼了。

    *

    第二天,陆姩的作息依旧简单,上午去冲浪,中午回来吃饭。

    听服务员说,蒋婉柔已经退房了,说要登船。

    陆姩休息了半个小时又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

    她准备洗澡,打开了衣柜。

    她只带了三四套衣服,衣柜比较空。

    所以,寥寥几件衣服遮不住里面半坐的那一个人。

    这是金牙。和昨天的神气活现不一样的是,他的头歪了下去,呈现出无力支撑的状态。

    陆姩第一反应是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没气了。

    她把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摆弄来摆弄去,来回地选。最后她选了一套黑色系的上衣裤子。她刚刚拿起衣服,又放回去,关上了衣柜门。

    她大意了。来到陌生的香港,却没有十二分的戒备。如果换作以前,她不会这样松懈。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蒋婉柔的那把声音有所迷惑。

    张均能说,陆姩需要时间。

    眼下没有时间了——一具尸体就躺在她的衣柜。

    陆姩在床边坐下。她要好好梳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人在打击中衰败,又在打击中振作。

    她离开东五山,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张均能说,有人给她抹掉了过去两年的污点,为她办了全新的资料。她成了一个过去两年勤勤恳恳工作的陆姩。

    很不幸,她在香港又和命案扯上了关系。如果这边警方查得仔细,她可能还会连累张氏夫妇。

    陆姩去服务台,问能不能预定回上海的船票。

    服务员说:“上海在打仗,几个港口停运。一天只有一艘船,订票要提前三天。”

    陆姩没有办法和一个尸体共存三天。腐臭迟早要暴露。

    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她用毛巾包起手,蹲下去观察这一具尸体。

    尸体到了晚上似乎更加阴森。

    他的皮肤上有紫绀。

    她观察了表面,关上柜门。之后她发出凄厉的尖叫,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清洁工正擦着楼梯扶手,吓了一跳,险些滚下去。

    陆姩惊惶:“我的房间……衣柜里有一个男人,像是睡着了。”

    清洁工立即汇报给服务员。

    服务员问:“男人?睡着了?”

    陆姩抓紧衣服,茫然无措:“我刚刚拉开衣柜门,见到有个人。我只看了一眼就跑出来了,应该是……睡着了。”她越说越害怕。

    几个人一起到了她的房间。

    服务员开了衣柜门,也以为对方睡着了,上前拍了拍男人:“哎,先生。”

    只一下,男人就从衣柜里倒下来,扭曲成诡异的姿势。

    几人尖叫。

    “死人了。”服务员大喊,“死人了。”

    陆姩吓得面无血色。

    *

    警察来得很快。

    一个中年警察四处查看,从衣柜到窗户。又俯下身,望了望床底。此人名叫邓佑天,说着一口香港口音的国语:“你是什么时候拉开衣柜的?”

    陆姩怯生生的:“报警的前一分钟。”

    邓佑天:“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姩:“傍晚。”

    邓佑天:“认识这个男人吗?”

    陆姩:“只见过一面。”

    服务员这时插嘴说:“他叫熊建,是客栈的房客。”

    “熊建和这位小姐认识吗?”邓佑天转向服务员。

    服务员欲言又止。

    邓佑天:“有什么话就直说。”

    服务员望一眼陆姩:“昨天晚上,熊建想要轻薄陆小姐。”

    陆姩揪着衣摆:“我和他只在那个时候说过几句,后来,有位蒋小姐替我解围,他就没有再骚扰了。”

    “对。”服务员又插话,“是蒋小姐解围的。”

    邓佑天:“谁有房间的钥匙?”

    服务员:“除了房客,服务台有一把备用的,一般是清洁工拿着。”

    陆姩:“我的钥匙一直带在身边。”

    清洁工:“我每次做完清洁都会锁门。”

    邓佑天:“还有人进过这房子吗?”

    众人都表示:“不知道。”

    邓佑天:“跟我们回警署。”

    *

    到了警署,陆姩除了隐瞒她早已发现尸体这件事,其他的,她没有说谎。

    邓佑天:“案件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能离开香港。”

    第二天,警察再次审讯陆姩:“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昨天你回来吃午饭,之后两点再出门,完全具备作案时间。而且你和死者熊健在前天晚上有过矛盾,动机很充分。”

    “警官,你们没有证据。”

    “死者死于呼吸衰竭,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不到两厘米的小刺伤。初步怀疑是接触了海洋生物中毒。听客栈的人说,你特别擅长分辨海洋生物的毒性。比如什么贝壳在什么季节有毒?”邓佑天话中有话,“这可真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我以为,身为警官,不会在没有证据之前血口喷人。”但陆姩好像也不意外他的办案态度。

    邓佑天:“我们会去调查证据。”

    过了二十四个小时,陆姩没有被释放。

    邓佑天:“你的嫌疑最大,万一你离开香港,案子很麻烦。我们已经申请延时拘留。”

    待在东五山是一码事,来到这里当替罪羊,陆姩万万不乐意:“我要联系我的律师。”

    邓佑天点头:“合理诉求,允许。”

    陆姩先是打电话给巡捕房。一个巡捕说,张均能被派去南京了。

    她想到另一人。金长明是律师,跟法律打交道是他的老本行,就算他不在上海,但他交友广阔,也许能找到一位香港律师。

    只是,无论是金长明的住宅电话或者办公电话,都无人接听。

    陆姩还有一个铭记于心的号码。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麻烦他。她牵扯的是命案,万一他又倒大霉,被人刺一刀什么的……恐怕活不过今年了。

    思绪辗转间,她还是拨通了电话。

    那边接起:“喂。”

    像是很久不曾听见的声音。“彭安。”

    他静了三秒:“陆小姐。”刚刚清冷的调子突然和煦如春风了。

    “你能联系金律师吗?”

    “他外出,有事吗?”

    她三言两语将案子经过说了一遍:“没有律师的保释,我出不去。”

    彭安说:“陆小姐,别担心,那边的事我来安排。”

    他的模样肯定是憨厚温和,傻里傻气。但她有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