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好久不见。
陆姩没想到金长明的速度这么快。当天,保释程序就办妥。
邓佑天送陆姩出来:“你不能离开香港。”
金长明礼貌地说:“邓Sir,我们期待早日破案。”
车停在警署外,金长明拉开车门:“陆小姐,我给你安排了住处。”
“谢谢你,金律师。”
“不客气。”
金长明说的住处是山头的大住宅。石柱雕刻精美,大厅宽敞,一幅巨大的壁画华丽又复古。陆姩已经习惯了这一群人的上流圈层。
房间在二楼。
她两手空空,什么东西也没有。
金长明:“陆小姐,这里日常用品是齐全的,不过衣柜里只有男士的衣服,只能先委屈你一下。等有时间再为你置办服装。”
“我有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感谢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金长明退出去。
陆姩洗了一个澡,在衣柜里找了一件白衬衫和黑长裤。衬衫宽,裤子老长老长的。她把衬衫的下摆打了一个结,再把裤脚向上挽了好几层。
她躺下来。
警方对于凶手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从现有的情况分析,她是头号嫌疑人。
如果警方想要快速结案,最好的方法就是逼她认罪。警方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她是杀人凶手,同样的,她也无法自证清白。人死在她的衣柜,她在死者的死亡时间里没有不在场证明,又碰巧两人确实有过冲突,一个一个巧合加起来,就像有人故意给她设了陷阱。
熊建死于呼吸衰竭。
而他身上只有一个细小的伤口。芋螺毒素会造成四肢暂时性麻痹与长时间的呼吸困难。芋螺的毒性之强,一个小刺伤都足以致命。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也睡不着。光是在这想,什么用都没有。她坐起来,想到楼下花园走一走。
之前她没有问金长明这栋大住宅是谁的。能在香港购置如此豪华住宅的人肯定不是普通角色。陆姩心中猜测,也许是彭安的?
当她走下楼梯见到一个人,她知道自己可能猜错了。
深灰的皮革沙发上,陈展星翘着一只腿,十分悠哉。他端了一个红酒杯,似乎听到动静,他擡头望过来。
陆姩穿的是他的衬衫。上衣太宽太大,她打的那个结系在腰上,比较松,但裤子的皮带抽得很紧,衬出她纤细的腰。裤脚被挽上去了,露出她小巧的脚踝,以及小片的洁白肌肤。
陈展星这时很喜欢自己的这一件白衬衫,尤其是穿在陆陆姩的身上,就像是他的高大箍住她的娇小。光是这样望着,他都觉得可爱又妩媚。
他喜欢,陆姩则不是。见到他的瞬间,她明白过来。
金长明的圈子始终还是逃不开陈展星。
陈展星当初说要离开上海,原来是来了香港。她身上穿的这一套男士服装可能是他的。顿时,她直犯恶心。
从她冷然的眼神,陈展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他庆幸的是,她的表达非常真实。当然,有时觉得遗憾,她面对吕恺的时候,怎么就笑脸相迎,做足了柔情似水的样子。后来,她什么都不装了,就算是勾引男人,眼神也毒辣辣的。
陈展星扬起酒杯:“陆小姐,好久不见。”
陆姩立在楼梯口,居高临下。
可陈展星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王者气势。
“陈大少爷竟然还没死?”她下楼,“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摇晃着杯中红酒:“这是我在香港的家,我回我家,你说我想做什么?”
“那我问得直白点,陈大少爷让金律师把我接到你家,是想做什么?”她走到一半,停在那里,倚住扶手,轻蔑地俯视他。
“得知东五监狱在炮火中被毁,我无尽哀伤,后来知道陆小姐安然无恙,我深感欣慰。香港事务繁忙,我计划再过半个月回去。没想到上天注定你我缘分不浅,陆小姐先来了香港。”
“我是警察眼中的杀人凶手,陈大少爷就不怕,夜半时分我让你血溅当场。”
“‘夜半时分’这四个字,在我的脑海里又是另外的景象。你如果想和我共度一夜,牡丹花下死,我自当乐意。”
“陈大少爷财大气粗,很有沾花惹草的本事,就算来到香港也不缺美女作陪。”
“你我一别,我的眼里再无其他女人。”陈展星弯着眼笑,眼神专注,仿佛他要捕猎了。
陆姩也笑:“如果陈大少爷故作深情的姿态在两年前出现,我的日子现在很舒坦。”
他敛起表情:“当初我没有救你,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后悔换不回人命,换不回我失去的一切。”陆姩忆起惨死的男朋友,她厌恶面前的一切,她拽着裤子匆匆回房,把门摔得巨响。
陈展星饮尽了杯中酒,他松一松领带。陆姩只要露出脆弱的表情,几乎都是和她男朋友有关。
陈展星确实是有后悔,但他不会沉浸在这一情绪,那对现实无济于事。曾经的陆姩冲着男朋友绽放笑颜,倾国倾城。
陈展星再没见过她那时的笑。
*
这里不是东五山,没有各式各样的植物。这里也不在海边,没有邓佑天口中所说的杀人与无形的海洋生物。
陆姩的心中满是对陈展星的恨意,在房间翻箱倒柜,找不到一把利器。
她坐下来,揉了揉额头。
她早已不在乎自己的躯壳,如果利用美色能达到目的,她能不择手段。问题是,凭她的力气,哪怕两人真的到了床上,她也未必能一刀刺死他。
她的诱惑岂不白白便宜了那个男人。
夕阳西下,渐渐融入天际,天空渲染出浅黄浅橙淡紫的画卷。
金长明敲了敲门:陆小姐,是时候吃晚饭了。”
陆姩收拾了情绪,她开门:“金律师,我可以自由出入吗?”
金长明点头:“你配合警方调查即可,其余时候是自由身。”
“我能出去吃饭吧?”
“陆小姐,这里市街有距离,要不我开车送你过去?”
“顺便我去买些衣服。”她可不愿再穿陈展星的衬衫。
陈展星还是坐在客厅的沙发,酒杯已经空了,他笑容亲切:“陆小姐,要不要一起共餐?”
陆姩抱起手臂:“不要。”
金长明自动关上五感,退到外面。自家主子吃瘪的时候,他不方便在场。
陆姩没有特意绕开陈展星,她经过他的身边,把手心摊到他的眼前。
陈展星眉峰一挑,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迅速抽回来,像一条灵巧的蛇,“咻”地一下就从他的掌心溜走:“我没钱。”她理所当然问他要钱。
“我陪你去,你花多少的钱我都买单。”
“陈大少爷这样‘尊贵’的身份,还是不要勉强当跟屁虫了。”她要走。
他拉住她:“不是没钱吗?就这样走了?”
“我的东西留在客栈。我只是嫌疑人,法官没有给我定罪,我回去拿我的行李不犯法。”
陈展星攥着她的手腕,摩挲几下:“你的账暂时记在金律师那里。”
陆姩甩了甩手:“放不放开?”
“不舍得放。”
她猛地擡脚,要去踢他。
陈展星已经有了教训,后退一步,紧接着伸开长臂,把人拉到自己的怀里。他掐住她的腰:“你是不是打算对我用美人计?”
她用手肘去撞他,又被他轻松制住:“陈大少爷,你了解过我牵扯的案子吗?死的那个男的,人高马大,中毒而亡。”
“既然如此,陆小姐为什么不与我共餐,这不是很好的下毒机会?”
“可我对着你难以下咽。”
见她绷着俏脸,他听她的话,不去当跟屁虫了:“怕你吃不饱,饿坏了。”他笑着松开她。
*
金长明开车去了尖沙咀。
“陆小姐,你想去哪里吃?”他放慢车速。
陆姩正好见到一家茶餐厅:“就在这里停下吧。”
她在陈展星面前没有好脸色,金长明觉得,他在陆姩心中也只是陈展星的狗腿子,于是不打扰她吃饭。他守在茶餐厅的外面。
陆姩一人坐在四方桌,刚刚下单一盘烧肉叉烧面。
有四人进来,一个个的眼睛都盯着她。前面的是两个高大的壮汉,到了她的桌边,一左一右,各自站着。
陆姩擡起头:“你们是谁?”
“你是凶手。”来的第三个人身材很瘦,浑身的线条都是窄的,眼睛狭长,鼻梁尖锐,他轻轻瞟着陆姩。
陆姩靠在椅背:“我不是凶手。”
瘦子:“我们的弟兄死在你的房间。”
陆姩:“那是酒店的房间,不止我有钥匙。钥匙挂在服务台,有偷盗的可能。没有直接证据说明我是凶手。”
“肥强。”瘦子转头跟他身后的一个胖子说,“我早说蛇蝎美人都是祸害,牙尖嘴利。”
肥强:“马骝哥,直接绑起走呗。”
瘦子外号“马骝”。他拉过椅子,坐到陆姩的对面:“等警察破案,黄花菜都凉了,警察破不了的悬案多到阿妈都不认得。把人带回去,逼问几句,她自然说实话。”
陆姩:“你们不是警察。”
“但我们是熊建的兄弟。”马骝的两只手插进夹克外套的口袋,“跟我们走一趟,我们来谈一谈真相。”
陆姩:“你们应该问警方,他们的职责是调查真相。”
其他顾客见到这阵仗,有些躲着离开,有些端起碗坐到其他座位。老板擦了擦围裙,他担心这些人闹事,正犹豫要不要报警。
“熊建啊,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贪恋女色,他只要见到长得漂亮的美女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我都打听过了,熊建死的前一个晚上。”马骝指着陆姩的鼻尖,“就是相中了你,最毒妇人心啊。”
“我不是凶手。”陆姩扯开笑,“你们替兄弟报仇都找错了对象,也不怕你的兄弟在九泉之下讥笑你们。”
马骝冷下脸:“不许讲我兄弟的坏话。”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数落熊建贪图美色的。
马骝:“要不是大佬有令,要把活人带回去训话,我早就一枪崩了你。”
“谁敢一枪崩了人?”茶餐厅门口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赫然是一个半头灰白的老警察。
马骝眯起细长的眼:“哇,阿Sir,老熟人哪。”
确实是熟人,老警察叫得出瘦子的名号:“马骝。”
马骝:“阿Sir,我和朋友在这吹水呢。”
“吹水要用枪?”老警察说,“警方查案,先退到一边去。”
马骝:“阿Sir,破案讲究效率,不是警方说着调查,却晾着嫌疑人不管不问。活干得多,不显得你们勤快。效率,我们香港讲效率。”
“香港讲法律。”老警察到桌前,出示警官证,“这位小姐,我们查到新线索,需要你配合,跟我们去一趟警署。”
陆姩擡眼见到门外的金长明。
他暗暗点了点头。
她站起来,和老板说:“抱歉,不吃面了。”
老警察又向马骝亮出警官证:“不要妨碍公务。”
马骝摆出一个“请”的手势:“阿Sir,我们等你的调查结果。”临走的时候,马骝恶狠狠地瞪了瞪陆姩。
陆姩跟着老警察走到路口,金长明已经等在那里:“谢谢,李Sir。”
老警察:“听说最近在海边客栈死的是鹰记的人。你们要当心,现在这些□□,斗起来无法无天。”
金长明点头:“我明白。”
“这个案子不是我负责,我不清楚内/幕。”老警察拍拍金长明的肩膀,“你们自个当心。”
路口有几个小摊,摆了些长长短短的衣服。陆姩随便挑了几件,又进去杂货店买了些东西。之后,她坐上金长明的车。
没想到,熊建还是帮派的人。那可都是逞凶斗狠之徒。
“陆小姐,以后你不能自己跑出来。”金长明踩下油门,“有人跟踪我们。”
她回头望去。
一辆黑车和这车保持着距离。这车快,那车快。这车往左,那车也跟着来。
陆姩:“是不是刚刚那几个人?”
“也许。”如果他们在上海,问题不大。可这是香港,云门到这里不过几个月,还没有太大势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车子一会儿走大路,一会儿绕小路,七拐八拐,终于甩到那辆黑车,静悄悄地驶上了山。
*
这两天,金长明有要事。
陆姩从窗外见到金长明早早开车出去。这栋房子就只剩下她和陈展星。她把自己关在房中。
陈展星按时送来一日三餐。
她吩咐他把东西放到走廊的花架。等他走了,她才开门去拿。
陈展星觉得好笑,他敲了敲门:“陆小姐,我已经把饭菜放到这里。你不用跟防贼一样地防着我,男女之事,讲究你情我愿,我不玩强制那一套。”
她喊着:“放下东西就滚,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见你一面坏我心情。”
他笑出声,似乎真地很开心:“那我走了。”
下午,来了一场急雨,电闪雷鸣,黑云沉沉压下来,天一下子暗了。
陆姩去拉灯,灯不亮。她又按下台灯,仍然不亮。
停电?或者……陆姩怀疑这是陈展星的阴谋。他嘴上说你情我愿,可他和她在东五山第一次遇上,是在去年。他忍了她一年,见到还能忍?她怀疑他的自控力。
陆姩去杂货店的那天,顺便买了一把剪刀。她把剪刀放在枕头下,本以为这两天会有自己刺杀陈展星的梦,没想到她对他厌恶得连梦里都不愿见到。
她拿起剪刀,开门出去。
雨已经停了,乌云慢慢散开。房子里静悄悄,只有大自然的声响。
陆姩到了楼梯口,一眼见到沙发上的男人。
陈展星半躺着,一手的手背搭在额头上。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陆姩握紧手里的剪刀,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她脚步非常非常轻,但她一站到他的面前,就被发现了。
“陆小姐。”他还是躺着,只是放下手来,笑眼向她。
陆姩将剪刀藏在背后:“是不是停电了?”
“可能雷电切断了线路,已经通知师傅,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通电。”
“今天晚上是不是没有饭吃了?”
“你饿的话,可以早点出去吃。如果不出去。等来电了,我去煮晚饭。”
陆姩惊讶:“你煮晚饭?”
陈展星觉得好笑:“难道你觉得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煮饭给你吃?”
她一直以为,她的一日三餐是从餐厅订的:“金律师呢?”
“他在为你的案子奔走。”陈展星拿起沙发枕,放到扶手上,把头枕上去,像是要睡觉。他闭上了眼。
好机会。她猛然竖起剪刀往他身上刺。
霎时,陈展星犹如迅捷的猎豹,睁开的眼睛尖锐犀利,他左手擒住他,右手迅速夺去她的剪刀。
因为惯性,陆姩失去平衡,膝盖着地,半跪着,上半身往前倾。只要她趴过去,他手里的剪刀立即会刺进她的心口。
陈展星反应极快,举高剪刀:“我很喜欢这种藏着生死时速的投怀送抱。”他把剪刀放在边上的茶几。他揽住她的腰。
陆姩要起来。
他扣着她的腰,像是没使劲。
她却动弹不得,挣扎着。
陈展星告诉她:“陆小姐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你这样乱碰乱动,是要走火的。”天边霞光乍现,光在他的眼睛宛如金色海洋。
她的上半身不得不趴在他身上。好在她避开了他的下半身。
“不开心?”他掐起她的下巴,拧了拧,“我就喜欢你这样不高兴又不得不窝在我怀里的样子。”
“陈大少爷说喜欢你情我愿。”
“那我换一个说法,无论陆小姐是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陆姩冷哼:“以前不知道陈大少爷是油嘴滑舌之人。”
“陆小姐,我常常梦见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在梦中做什么?”
“梦就是梦,成不了真。”
“我也曾经梦过和现在一样的姿势。”陈展星的手很不安分。他记得陆姩的样子,她的身体印在他的脑海,又纤细又丰满,契合他的喜好,“我也喜欢你这样安静的时候。”
陆姩弯了弯笑,迅速拿起茶几的那把剪刀。
他立即按住她的手臂。
她只觉手臂发麻,使不上劲。
剪刀又掉在了茶几上。
他顺着她的手臂移到她的手肘,她的手腕,最后与她十指交缠。
两人的姿势暧昧至极,如果不是女人冷着脸,单看男人的笑,这像是一对恩爱小情人。
陈展星情难自禁,要去亲吻。
正在这时,大门被推开。斜阳顺着开启的门缝,越大越亮,给沙发上的一男一女披上金光。
陈展星擡眼望去。
陆姩也转过头。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门边,他背向夕阳,灿烂的霞光将他照得五彩缤纷。他说:“陆小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