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活着真的很好。
总能熬到噩梦将醒的那天。
时芷转身,背靠窗台,手机银行里的存款数额让她心情不错,挺有兴致地主动提议:“中午去吃中餐?”
傅西泠当然没意见。
他现在来回飞已经习惯了,完全不用倒时差,进门陪时芷喝了罐啤酒,然后和她纠缠到床上。
折腾完,洗过澡,刚好到了可以去吃午饭的时间。
时芷喜欢吃辣,他们去了一家经营川渝菜系的中餐厅,进门就是满室的辛辣鲜香。
菜单上最受欢迎的几个菜都点了,毛血旺和沸腾着的串串香锅端上来,傅西泠默默瞧一眼,叫住服务员,加了两瓶矿泉水。
他靠在椅子里,随口提起,说B大旁边也开了家串串香。
火爆程度和那家小龙虾店差不多,门槛都快被B大学校的学生踩碎了。
“最近有计划回国么,带你去尝尝?”
“没有,不尝。”
“出来这么久,真就不惦记回去?”
时芷留学后,一直没回去过。
她忙,嫌折腾,也嫌浪费钱、浪费时间。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没有什么惦念的人在国内。
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早晚是要回去的。
又没有非回去不可的事情,中间跑来跑去对她来说性价比不高,打算干脆等到毕业再说。
“没什么值得我折腾的。”
说完又吃了两口毛血旺,才渐渐回过味来。
时芷擡眼,看向傅西泠,问他,怎么对B大周围开了什么店这么清楚。
“有朋友在。”
时芷记起来,她本科毕业前,傅西泠就经常往B大跑。
每次都是去见他口中的“一朋友”。
她心不在焉地夹了块火腿,隐约猜测着:“你那个读研的朋友,她还没毕业?”
傅西泠嫌辣,把沾满红油的肚片往温茶水里涮两下,笑着回她:“他九月份已经在读博了,挺厉害的。”
时芷看他一眼:“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找她当挡箭牌?人又在一直国内,不是比我方便很多。”
傅西泠被辣油呛住,偏头,边咳边笑,耳根都红了。
时芷很不满,皱眉:“你笑什么?”
这个话题是被傅西泠的手机来电打断的,一串数字出现在他手机屏幕上。
他看一眼,眼里的笑意还在,就这么春风满面地接起来,但没听两句就已经敛起神情:“大伯还好吧?”
时芷闻言,放下筷子。
傅西泠的大伯住院了。
挂断电话后,傅西泠买了最近一班回国航班,吃过这顿饭,就和时芷告别,乘坐出租车匆匆赶去机场。
隔天傅西泠到医院后,给时芷打过电话。
她昨晚失眠,熬夜赶论文到三点多,才睡下没多久。
现在这边还是阳x光熹微的清晨,人半梦半醒,她清了清嗓子问:“你大伯怎么样?”
“住院观察呢。”
“急症?”
“嗯。傅西沣借了别人的钱,要债的人堵到大伯家里去,给气着了。”
时芷想到林孝平,睡意彻底消了:“你堂哥还在赌?”
毕竟接触得时间长了,傅西泠家里的事情时芷也是知道一些的。
之前他那位堂哥赌钱的事情,是傅西泠的小叔和傅西泠解决的。
一直瞒着,没告诉他大伯。
据说他们帮忙还清上次赌输的欠款时,他堂哥还哭过,涕泗横流地说自己会改过自新。
在那之后,也确实是老实过一阵子。
傅西泠语气很无奈:“这次是借着出差谈生意的空隙,又偷偷去了澳门。”
时芷知道傅西泠和家人感情好,出了这种事肯定烦闷。
自己是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之后几天,他得空时多在医院陪大伯,很少打来电话。
时芷是在某天夜里写论文时,突然做了决定的。
当时她敲完一行英文,又兴趣索然地逐字删掉,保存文件,关掉电脑。
夜幕漆黑,月亮挡在高楼之后。
公寓桌子下面塞了两箱果汁,是傅西泠上上次过来时买的。
时芷踢到纸箱,伸手拿出果汁,戳上吸管慢慢喝着,然后做了个决定。
她要回国。
在国外的一年半时间里,时芷几乎没休过假,把自己逼得很紧。
连她的直属领导都关心过,让她学会适当放松,享受生活。
找到an请假时,an还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答应得很爽快。
an说,付倩本来也在和她联系。
付倩想在国内除夕假期里,抽时间到国外,和时芷谈谈她明年回国的工作交接问题。
正好年关将近,时芷可以自己去找付倩,直接待到除夕后再回来。
休假的事情很顺利,沟通完,时芷订了回国的机票。
她没带行李,只背了链条包去机场。
落地国内机场时,是晚上九点钟,她打车直奔医院,在医院附近买了咖啡和烟,才给傅西泠打去电话。
她从傅西泠那里听说过,他伯母身体不好,在医院守了两天,被傅西泠的父母强行带回家去休息了。
病房有护工在,但他们都不放心。
他堂哥被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也没人敢让他大伯见,指不上。白天,长辈们轮流去陪着他大伯。晚上,几乎都是傅西泠忙完工作过去守夜。
傅西泠接起来,声音有些疲惫,默认时芷没事不会给他打电话,开口就问:“怎么了?”
“你在住院部几楼?”
“不在住院部,在国际部这边。”
天气冷,空气干燥,时芷提着咖啡走过楼群间的风口,被风吹得眯了眼睛:“点了咖啡外卖给你,应该快到了,能拿到么?”
傅西泠可能有些意外,顿两秒,很快又说:“能拿到,我下楼去取。”
时芷挂断电话,找路人询问过,换了个方向往国际部方向走。
国际部这边没几个人,走过去,一眼就能看见傅西泠拿着手机站在楼下。
个子贼高,非常吸睛。
天气这么冷,他连外套都没穿,又是熟悉的叠穿风格,工装衬衫里面套着针织帽衫。
他咳了两声,白色雾气在唇边散开。
时芷给他打电话,他接起来:“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那你擡头。”
傅西泠擡头的瞬间,时芷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挂了电话,继续走向他。
傅西泠这么精明的人,难得愣神,足足半分钟没说话也没动作。
直到时芷提着咖啡走到他面前,擡手用手机戳了一下他肩膀,“咖啡到了”,他才突然回神,张开手臂紧紧把她拥进怀里。
“进去吧,外面冷。”
时芷没来过医院这种国际部病房,和傅西泠走在长廊里。
左右看看,感觉像酒店。
避免打扰其他患者,傅西泠压低声音:“特地回来关心我的?”
时芷沉默两秒,才说:“付倩找我,论文也写烦了,回来待几天。”
“不是前几天才和我说过,没什么值得你来回折腾的?”
时芷把他手里的咖啡夺回来,不给了:“想吃B大旁边新开的串串香,不行吗?”
傅西泠笑:“行。”
这一笑,又咳了几声。
时芷把咖啡塞回他手里:“抽烟抽多了?”
“没抽,有点着凉。”
国际部顶层是单间,傅西泠的大伯已经睡了,护工加了折叠床睡在旁边。
时芷透过门玻璃看,感觉他大伯看上去脸色依然不太好。
“还要住院多久?”
“至少再住十天。”
时芷陪傅西泠在医院坐了一会儿,他说:“坐飞机累,别跟着熬了,家里还是之前的密码,回去休息吧。”
“你睡哪?”
傅西泠往病房里偏了偏头:“里面有沙发,凑合凑合,明早还要回酒店开会。”
时芷走出去几步,转身,正撞上傅西泠灼灼的视线。
她把给他买的烟丢过去,什么都没说,打车去他家里休息。
傅西泠困于酒店和医院间,几乎没时间抽身,只送来早饭陪着时芷一起吃过两口,又匆匆离开。
下午,时芷去见过付倩,和付倩聊工作问题,还一起吃了晚饭。
回到傅西泠住处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脱掉外套和毛衣,穿着运动内衣和牛仔裤,刚从衣帽间翻了件傅西泠的短袖T恤,打算当睡裙换上,听见有人按密码锁。
时芷提着T恤去客厅,眼睁睁看着傅西泠进门。
傅西泠进来时浑身戾气,她看着都顿了一瞬,没及时开口。
他面无表情地擡手碰了碰唇。
下唇有伤,血凝在唇边,被蹭过的血迹干在下颌上。
时芷皱眉:“你打架了?”
傅西泠这才看见时芷。
他慢慢松开蹙着的眉心,周身气质缓和很多,语气也温柔下来:“没有,傅西沣在家里发疯,怕他气着伯母,拦了一下。”
时芷抽了张消毒湿巾,走过去,轻轻擦拭他下颌的血迹,调侃:“然后被人家打了?”
“不至于。”
傅西泠把外套丢在一旁,垂着头,任由时芷手里的湿巾擦过下颌皮肤,给她复述大伯家发生的闹剧——
他大伯昨天做了个决定,决定收回分给傅西沣管理的一部分生意。
秘书公布过人事调动后,傅西沣坐不住了,在家里和伯母吵起来了。
话说得相当不好听,非说自己过得压抑,还不如个孤儿,很伤大伯母的心。
傅西泠的父母和小叔也在,出言呵斥过,都不管用。
长辈在场,本来傅西泠不打算插手的。
但在傅西沣不管不顾地推了伯母之后,傅西泠也烦了,挥了傅西沣一拳,让他冷静。
好几个长辈拉着,傅西泠也只顾着去扶伯母,谁也没想到傅西沣能直接冲过来,打架都不走人类的路数,居然用头撞傅西泠。
“就给我撞成这样了,属疯牛的。”
傅西泠总说话,唇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这人皮肤是冷色调的白,流点血看着就很触目惊心。
时芷打他手臂:“你别说话,医药箱在哪?”
她顺着傅西泠手指的方向,想去拿医药箱帮他处理伤口。
门外又传来输密码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门板哐当一声砸在玄关墙壁上。
傅西沣冲进来,看见时芷倒是愣了一下,但还是很疯,隔空指着傅西泠——
“傅西泠,是不是你说的?!”
“亏我之前还相信过你,我去澳门的事是不是你告诉我爸的?”
“从小他们就偏心你,我爸,三叔,小叔,姑妈他们个个都偏心你”
“都这样了,你还觉得不够吗,是不是要把我所有生意都抢走你才满意?啊?”
傅西沣左脸顶着块淤青,估计是之前被傅西泠打的。
可惜没能把人打得清醒些。
他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着来电铃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小叔”。
傅西沣不理,话也越说越离谱。
“我早知道是这样,我早知道!”
“什么事情你都要比我做得好,连学个小提琴你都要和我比”
“我说我学不好,你就要去参加比赛、就要去考级!你多厉害啊!”
“傅西泠,知道我输了钱你其实很得意是吧!”
傅西泠没说话,若有所思地安静听着。
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男性长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声音很大,很急:“西泠,西沣去找你了是不x是?听小叔的,别和他动手,小叔和你爸马上就到”
傅西沣也听见了,大声和小叔对峙:“你装什么好人,你和傅西泠是一伙的!不就想把我手里的生意都抢走吗?”
“知道了,小叔。”
傅西泠挂断电话,转向傅西沣,很平静:“傅西沣你今年二十九岁,不是九岁,有些话你自己想想合理么?”
他一说话,伤口又开始流血。
血顺着下颌流下来,落在地板上。
时芷早已经不耐烦,满腔火气。
她就是在那滴血落下来时,突然行动的,动作非常快,走过去直接就是一脚,把毫无防备的傅西沣踢出门外。
然后狠狠摔上房门,反锁。
世界清净了。
她还在气头上,猛转身,指指傅西泠:“你不许说话!”
门外吵过一阵,十多分钟后也安静下来。
傅西泠收到语音,点开,小叔说已经把傅西沣带走了。
时芷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傅西泠按在沙发上,蹲在他两腿间,揪着他衣领,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掉他伤口旁的血迹。
她用指尖抚他的唇角:“疼吗?”
“没感觉。”
“伤成这样,会影响接吻么?”
傅西泠盯着时芷看,忽然伸手,小臂托着臀把她抱到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