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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的时候,其他牢房里的鼾声此起彼伏,天井里透进来的光渐渐地亮了,已经足以让我看清整个牢房。
我贴近墙上那张守则,看了一遍之后,坐在铁栅前,一边等候着早饭时间,一边在地上打磨起那根小铁棒。脑袋里似是有一根筋,突突地跳着,扯着我的大脑,爆裂般的疼痛。伤痛在黑暗中慢慢滋生出了仇恨,我恨这里的一切。如果可能,我恨不得变身为一个巨无霸将这里的一切砸得粉碎。
我想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任何人再害我一点儿了,因为我的忍耐已经走到了极限。我不知道还会面临什么。在熟悉这里之后,我将取回我藏在这栋楼西边那个裂缝里的医用剪刀,谁再敢让我的后脑勺受一点儿伤,我就要谁的命。
我咬着牙忍着头痛心想:不论我要做什么,我得先保证自己能活着,而且还得具备完全的战斗力才行,不然一切都是徒劳。照这样无休止地忍耐下去,恐怕我还没跟周亚迪认识,就已经废了。所以在不熟悉这里之前,我必须要有自己防身的武器,我不想再被动地挨打了,所以必须要在别人朝我动手之前,制伏对方,要在别人想干掉我之前,干掉对方。
哪怕,对方是个警察。我暗暗发誓要找到一个机会,给那个监狱长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为了避免磨那根小铁棒时发出的声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只能放慢动作,所以成效非常缓慢。我左右换着手,还得不停地换着地方,免得被人看出地面石板上的痕迹。忙活了大约两个小时,手指又僵又疼,才勉强磨出一个雏形。尽管距离我想要的效果还差很多,但在大家都赤手空拳的情形下防身或者取人性命已经不是难事。
我把小铁棒攥在掌中,将攻击的一头从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间露出一看,竟然有将近两公分在指缝外。这个长度足以刺破对手的喉管,或是眼球,也可以划破对手的颈部动脉。唯一的缺陷是不能够将它稳稳握住。
我想了想从自己裤管处撕下条布头,从小铁棒中间的小孔中穿过,系牢。我将系在小铁棒上的布条在手指上绕了几圈,试了试松紧,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只要不恋战,就没什么大的问题。
早饭的哨声响起时,小铁棒已经被我打磨成一件杀人利器。
至少在我手中是。
牢房的闸门被打开,我拿起塑料的饭盆和勺子,看着其他犯人陆陆续续地走出牢房朝楼下走去,然后将小铁棒塞到衣服的袖口里,最后一个从牢房中走出来,跟着其他人下楼。
在狱警的看守下,我随着人流出了监牢。站在大门口,天空盖着厚厚的云,仿佛沉沉的铅块坠在心头,让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吃力。面前的广场不远处放着几个大桶,冒着热气,两个犯人围着油腻腻的白色围裙,手里举着大勺,应付着排队打饭的其他犯人。
院墙的四个角上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墙头围着一圈铁丝网,有没有通电我不确定,但是翻墙逃跑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这里的狱警个个看起来都牛高马大一脸杀气,已经见过的就有十多个,总体我估计应该在二十人以上。
如此戒备森严,我就放心了。只要我跑不掉,那么周亚迪就跑不掉。
突然背后被人狠狠搡了一把,我一个趔趄朝前迈了两步稳住身子。回头一看,一个狱警瞪着我说:“你不去排队在这干什么?”
我没有吭声,低着头跟到了队伍后面,一边随着队伍往前走,一边观察着每个打饭的犯人。一直轮到我,也没发现哪个犯人具备所谓毒枭的气质,可毒枭应该是怎样的呢?
我接过给我打满稀粥的饭盆,找了个没人的墙角蹲下,三口两口将粥扒拉完,抹了抹嘴。按照守则的规定,现在有两个小时的放风时间。通过那个守则我发现这所监狱是真正的监狱,只是限制你的自由,不用做工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就是吃饭、放风和睡觉。
起初我在想,尽量不要惹事,等找到周亚迪之后,瞅准机会再接近他。但很快我发现这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早饭之后放两个小时的风,然后中饭是送到牢房里吃,下午晚饭前再放两个小时的风,然后回牢房吃晚饭,再然后睡觉。
而犯人们在放风的时候,也只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偶尔交头接耳不知聊些什么,更不要说像想象中那样,拉帮结伙地打架斗殴了。问题是没有麻烦就没有机会,没有机会,在这么安详平静的监狱环境中,我该怎么找机会去接近一个毒枭呢?而作为一个新来的,在这里不认识一个人,就连去打听谁是周亚迪,都会显得不自然。
就这样过了四天,我依然不知道谁是周亚迪。谁会料到最终会是我来到监狱要和周亚迪接触的?我有点儿后悔当初应该多向程建邦了解一下周亚迪的情况,至少也该问问他什么身材,大概是什么模样吧。
在这199个犯人中间,我怎么观察也没看出谁更像一个毒枭。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开始怀疑情报是否准确,会不会周亚迪并没有关在这所监狱里?又或者转了监,再或干脆已经出狱了?
我摸了摸袖口那根小铁棒,不禁苦笑,看来我把这里想得太凶险了。只是那么一个靠暴力给我个下马威的监狱长,和一众狱警,居然把这些所谓的重刑犯,收拾得服服帖帖,我只能对自己之前对他们过高的评估表示遗憾了。
来到这里的第七天下午,天气格外的好,久违的太阳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上,阳光灿烂地照在我身上。我坐在墙角闭着眼感受这难得的惬意,同时,为不知怎么继续这个任务而发愁。突然,一团阴影挡住了我的阳光。
半睡半醒的我以为是一片云彩挡住了阳光,可朦胧间听到有人的咳嗽声,忙手搭凉棚睁开眼睛眯着,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云彩,而是有几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围站在我面前。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们的脸,连日来过于平静的日子已经使我放松了一切警惕,就连那根小铁棒,我都觉得有些多余而想丢掉了。
我说:“闪开,挡住我阳光了。”
对方一人说:“你的头七也过完了,明天起每个月交两条香烟给我。”
我想了想,自己来了正好七天,难不成这里的规矩是头七天就是头七?过了头七就要上供?这规矩有点儿意思,颇有几分人情味。
我坐在那儿没动,什么也没说。不是被吓的,而是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惊喜,这个惊喜就快让我笑出来了。首先证明这里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平静,也是有帮派和利益纷争的;其次,有利益冲突就一定会有肢体冲突,有了肢体冲突我就一定会显山露水。
我忙用手捂着嘴,佯装咳嗽盖住自己的笑,然后说:“我不是本地人,在这里没熟人,又是刚进来,暂时也不会有人来探我的监,恐怕搞不到你们要的东西。”
我本想用这样的态度惹点儿是非出来,谁料对方根本没答理我,转身边走边说:“我已经通知你了。”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抓抓头又说,“对了,我姓赵,叫赵振鹏。”他说完扭头要走。
赵振鹏。我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忙起身说:“等等,您是这里的老大吗?”
赵振鹏再次转过身子。这是个个头不高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眼睛细长,脸上挂着给人感觉不怀好意的笑,流利的汉语里带点儿绵软的南方口音。
他旁边一个跟班模样的年轻人说:“废话,在这里只有一个老大,就是鹏哥。”
“不能这么说。”赵振鹏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坐在一起正向这边张望的一伙人说,“还有迪哥。”
我听到“迪哥”二字,浑身触电般地绷紧了,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态,急忙放松,不过看对面这几人的反应,他们应该没看出我的异样,我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自叮嘱自己:切记喜怒要不形于色。
赵振鹏抓了抓头对我说:“我听说你还打过警察,不过没什么好嚣张的,这里谁没打死过一两个警察呢?你也不要耍滑头了,知道你们大陆来的心眼儿都多,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过我告诉你,这里只能有一个老大。”
我扫了一眼他刚指的“迪哥”那里,虽然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但是心里一阵怦怦乱跳。等赵振鹏走后,我坐回了墙角,一边朝迪哥那边看,一边暗自祈祷,希望这就是目标人物周亚迪。
可是一直等到回牢房的哨声想起,那个迪哥都没有过来问我要贡品。难道他在这里这么不堪?或者他的规矩不是头七而是要到十五?又或者这个迪哥根本不是周亚迪?我有点儿不敢再想下去,我已经付出的精力和时间,注定我不愿意接受我的目标人物是个窝囊废。我不信一个窝囊废能在一个贩毒集团里成什么气候。
我不远不近地跟在迪哥那群人后面进了牢房。这个人看起来也是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周围也有四五个人簇拥着他,比起问我要烟的赵振鹏,似乎势单力薄了一些。我看着他走进了我斜对面的一间牢房转过身,才看清他的脸,那是一张普通得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面孔,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毒枭,倒像是个国内随处可见的工薪族。
顿时,我有些失望,居然呆呆地看着迪哥,愣在了那里。他大概觉察到有人在看他,侧过脸朝我看来。当我和他眼神对视到一起时,我故意没有躲开,硬生生地和他对视了足足几秒钟。我想我必须要开始为接近他展开行动了,于是冲他冷冷地笑了下,朝地上啐了一口。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管他是不是周亚迪,我都要从他这里打开缺口。
我不知道他的仇家什么时候派来第二个杀手杀他,相信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我要赶在杀手之前,接触到周亚迪,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觉得只要惹起事来就会有血腥,有了血腥就会招来豺狼。我坚信周亚迪不会是一个等闲之辈,只要在这所监狱里,一定会被血腥吸引出来。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冲我微微一笑,并没有做出任何敌视的动作。而我像是讨了个没趣,只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牢房。当牢门锁好后,我站在铁门前朝他那边打量,却只看到他的背影,坐在**,跟自己的室友说着话。
我摸出那根小铁棒,暗自在地面的石板上磨着。不论这个迪哥是否会来找我麻烦,我都难免遭遇争斗。我站起来瞟了眼赵振鹏的牢房,他果然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除了尽快找出周亚迪之外,我最惦记的就是程建邦。我现在太需要有个人在外面接应我了,并在我茫然时给我建议,或者肯定我的做法。我已经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当孤独伴着黑夜再次袭来时,我知道又一天要结束了,而我的任务却处于半停滞状态,心急如焚的我几乎就要放弃压抑内心的狂躁了。我开始企盼着天快些亮,企盼着冲出这牢笼来一场血腥而又痛快厮杀。
我感觉到两腮酸痛时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将牙齿咬得咯吱直响。我想自己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
就当监牢里的鼾声渐渐响起时,大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灯全部亮了起来。我睁开眼用手挡着刺眼的灯光,适应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朝下看。只见监狱长和几个狱警带着一个犯人站在楼下门口的平台上。我位置太高太偏,看不清那犯人的样子,但我想这人八成会和我住在一个牢房,据我观察这里好像已经没有空位了。
果然,两个狱警押着那个犯人上了楼梯,朝我这边走来。那犯人低着头,步履有些蹒跚,我想大概来之前也挨过打吧。狱警老远看到我就示意我往后退,我识相地坐回到**。牢房的铁门“咣当”一声开了,背着光,看不清那犯人长什么样。他怀里抱着东西,被狱警搡了一把,一个趔趄进了牢房,站在那里拘谨地一动不动。
我的新室友抱着自己的东西缩在墙角,浑身微微地颤抖着,低着头侧对着我。我还是看不到他的样子。狱警锁了门之后下了楼,监狱长用手中的警棍在身边的铁质楼梯上“咣咣”地敲了几下,在夜里,那声音分外空旷且令人烦躁。
监狱长清了清嗓子说:“各位老大们。”我一听,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果然他接着又说:“大家看到了,又来了位新客人,所以,不好意思了,我要把老话再重复一次了。还是那句话,听过的也别嫌烦,没听过的得用心记好了,这关系到你在这里的安危。大家不用误会,我可没有吓唬各位的意思。”
我心想这套说辞怎么也不换换,我来的那天他就是这么一套。说到这里,他像上次一样顿了顿,接着语气一变说:“我不管你们来这之前有多大能耐,有什么后台,在这里,你们在我眼里连狗都不算,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不然别怪我做事不地道。”
他说完朝我这儿看了一眼,带着两个狱警走了上来。我心想,这新来的小子怕是要挨打了。我这么想着扭头瞥了眼还站在那儿发抖的新室友。这不看还好,一看正和他的目光对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差点儿把我害得被枪毙的阿来。他看到我时,显然比我更震惊,愣在那里,张着嘴巴“啊”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不等我说什么,他突然扑通一下跪在我脚下,捣蒜似的磕起头来,一边磕一边带着哭腔说:“大哥,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也是一时害怕,求你了,放过我吧。”
看到这一切,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乃至越笑越大声,索性敞开笑出声来。本来监狱长在往这边走,我的牢房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再加上阿来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和我的开怀大笑,我的牢房瞬间成为焦点的焦点。连本来踱着方步的监狱长和几个狱警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过来看个究竟。
看着地上这个差点儿致我于死地,此刻却如此狼狈的阿来,我想我怎么幸灾乐祸都不过分。尤其是按照规矩,很快他还将被监狱长揍一顿,我更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仿佛连日来的阴云都顿时不见了踪影。我是有多久没有如此畅快了?我扭头看了眼正匆匆赶来的监狱长和狱警,发现监狱长正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心中一凛,忙收起笑脸。整个监狱里瞬间恢复了平静,只有监狱长和几个狱警赶来的脚步声。
我想我可能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毕竟这里是异国的监狱,而我还是个刚满“头七”的新人。我赶忙轻轻踢了一脚脚下的阿来,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说:“赶紧起来,不然我弄死你。”
阿来迟疑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颤颤巍巍地扶着铁门站了起来。他的左腿不太利索,可能是来之前被打伤了。牢房的门被再次打开,监狱长站在门口铁青着脸冷冷地看着我和阿来,许久用橡胶警棍指着我的胸口说:“这么晚不睡觉,你失眠吗?”
我二话没说,扭头上床躺下。
监狱长对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阿来说:“你很怕他吗?”
阿来还没反应,就被监狱长抬腿一脚踹到胸口。只听阿来闷哼了一声,整个身体向后飞去,撞到身后的墙上发出“嗵”的一声,窝在墙角蜷起身子一动不动。
监狱长上前一步说:“你知不知道这里谁说了算?”
阿来抬起扭曲的脸说:“知、知道。”
监狱长抽出警棍径直朝阿来的软肋捅去。阿来挨了这一下之后,我听到他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身子越蜷越紧。曾经训练的经验使我对阿来此刻身体所遭受的痛苦感同身受,软肋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就算用手掌趁对方不备来一下,都足以让对方窒息,力道大些甚至会造成内脏损伤,更不要提用橡胶警棍以这样的力度攻击了。我突然开始同情起阿来,至少在关键的时刻,他是站出来为我说了公道话的,不然我早就命丧黄泉了。我看了眼监狱长,发现他似乎并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盯着地上缩成一团的阿来说:“现在告诉我,这里谁说了算?”
我想这个问题不论阿来怎么回答都会再次受到攻击,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装昏。可他接下来的表现,很显然就是个没有经过这种事的老百姓。他说:“是你,监狱长。”
果然不出我所料,阿来话音未落,肚子上又结结实实挨了监狱长一脚。他说:“知道是我,怎么跪的不是我?”
这次阿来没有回答。看来不用装昏了,他真的昏了过去。监狱长用脚踢了阿来几下,见他没有反应,转过身看了我一眼,在我脸上啐了口口水后,带着两个狱警转身锁了牢门离去了。
监狱里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平静,我翻身下床,摸到阿来,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的影子。我探了探他的鼻息,非常微弱而且很不规律。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不知道他之前受过什么伤,但仅是刚才那几下,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我的确没想到,这里最狠的不是监狱里的犯人,也不是警察,而是监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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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判断阿来的肋骨是否被打断,所以不敢贸然动他,不然万一肋骨骨折,断裂的骨头很容易扎伤内脏造成更严重的伤害。我拍了拍他的脸,试图将他唤醒,但试了几次都是徒劳。于是一手端着他的下巴,另一手狠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他缓了过来,长长地吸了口气。
我忙按着他的肩膀轻声说:“别着急,自己慢慢动,告诉我哪里疼。”
阿来按照我的指示,慢慢地伸了伸胳膊和腿,最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刚一动就疼得失声叫了出来。这声惨叫在漆黑寂静的牢房中格外凄惨。不知谁叫嚷道:“要死就快死,瞎叫什么,让不让人睡了?”
我一股无明火从脑门喷出,转头对外骂道:“你再他妈给老子废话一句,明天就先弄死你,不信咱就天亮见。”
我喝完这句,不禁暗自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每次发怒,都和这个阿来有关呢?外面真的居然安静了下来,我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不是怕与人发生争斗,只是这次我连自己得罪的是谁都不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我得罪的是一个喜欢玩偷袭的人,那我岂不是为自己平添了危险。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角里藏着的那根小铁棒,经过我几天的打磨,它的一头已经被我磨成一个三棱形。不过这些天来,我发现这里并没有搜身的习惯,那么是不是别的犯人也会或多或少地藏些凶器在身上呢?
阿来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扶着他平躺在我的铺上,说:“我帮你检查一下,疼得忍不住,你就吭声。”
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是医生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始挨个儿检查他的肋骨。幸运的是他的肋骨都没有断,我接着在他重要脏器的位置按了几下,从他的反应上看,应该也没有受损,这才舒了口气。我说:“忍着点儿吧,尽量睡,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他大概想说什么,听到我的叮嘱后倒也听话,闭上了眼。我将他的行李丢到上铺,简单铺开,然后爬上去,没多久便睡着了。监狱里有一个好处,就是晚上大家都被锁在牢房里,没人会出来偷袭你,所有的恩怨都集中在白天放风的时候。而我的室友阿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敢趁我睡着对我下什么狠手的人。
连日来定时的起床铃声为我建立了一个生物钟,每当起床铃响起前的十分钟左右,我都会自己睁开眼。我睁开眼的时候,整个监狱还沉睡着,各种节奏和音频的鼾声此起彼伏。我稍作缓释,猛然想起下铺的阿来,赶忙起身朝下看,见他还在睡梦中均匀地呼吸着,脸色还算正常,便放下心来。我起身轻轻从**跳下,舒展了一下全身,背对着铁门,反手紧攥住身后铁门的钢筋,做了两组收腹动作。稍事休息后,转过身做了两组引体向上。
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时,我看到斜对面迪哥正盘腿坐在牢房的地上抽着烟看我。见到我看他,他将烟头掐灭,站起身,双臂抱在胸前站在牢房门内。
紧接着起床的铃声响起,所有牢房的铁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看来这个迪哥也有自己的一套生物钟,而且比我的更加精确。加上他看我时沉稳的眼神,可以判断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很有可能,他就是周亚迪。
我没有急着走出牢房,因为我不确定昨晚呵斥我又被我反骂回去的人是谁。保险起见,我还是最后出去比较好,在这里,真正势单力薄的人是我。
我扭头看到阿来已经起来,坐在**活动了一下,挣扎着站起身,冲我谦卑地笑了笑说:“早。”
我对他指了指墙上那张印满字的守则后,趁他看那张纸的时候,将小铁棒从衣角取了出来,系好布绳在食指和中指上绕了几圈,攥在手里。我不知道一会儿出去将面临什么,我也不知道昨晚到底得罪的是什么人,换句话说,一切都是未知。我担心的不是会有人来找我麻烦,而是我不知道到底要做到哪个程度才能既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会让自己卷进更多的麻烦中去。我尤其担心自己在狱警的眼里显得太特别,万一做过火了,会被调到别的监狱里就糟了。
这些担心就像无形的绳索束缚着我的手脚,可我已经没了退路。自从程建邦的抢劫被人截和之后,一切都已失了控。本该推动事情进展的我,却被一个又一个的突发状况推着走,异常的被动。
“现在是不是该去吃早饭了?”阿来看完那张纸问我。
我看了眼他没有吭声,拿起饭盆朝外走去,阿来一瘸一拐地紧跟在我后面。
我说:“你腿怎么了?”
“膝盖受伤了,这条腿使不上劲儿,我叫阿来。”他说着赶了两步伸出手想跟我握手。
我点了点头,既没有与他握手,也没有吭声。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说:“秦哥,想跟你说句抱歉,我就是个怂人,见到你本来以为死定了,谁知道你还帮我……”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我又想起自己等待执行死刑的那些天几乎崩溃,心中不由得燃起了怒火。我转身反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按到墙上,他两腿乱蹬、直翻白眼。他越挣扎我越冒火,手劲愈发的狠,掐着他脖子的手不停地加力,眼看他开始抽搐起来,我才缓过神来,忙松开手。他像是一摊泥一样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
看着他的样子,我开始诧异自己几时变得这般冲动和暴力,殊不知刚才如果我晚松手一会儿,他可能就会被我活活掐死。不久之前,我还会因为枪毙了死刑犯而两腿发软寸步难行,曾几何时生命在我手中变得如此卑微。我松开手愣在一边,呆呆地盯着自己刚才掐阿来的那只手,暗暗惊叹自己的变化。我似乎愈发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了,这感觉就像我身体里本来就有一头野兽,之前我一直不知道,现在却突然被唤醒,我说不清是我在驾驭它,还是它在驾驭我。
我伸出手搓了搓脸,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
阿来脸憋得通红,一边咳嗽,一边强装着笑脸冲我摆手说:“没、没事,你的手劲可真、真大。”
我和阿来吃了早饭后,挑了个没人的墙角坐下来晒太阳。看得出,他似乎总想和我说点儿什么,但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这么几次之后,他像是死了心,放弃了和我聊天的想法,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我的左右。
我远远地盯着迪哥,有点儿奇怪他为什么不来要我上供呢?虽然我不知道如果他来要我上供,我是该顺从还是反抗,至少我可以借此机会问他的名号,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周亚迪。
眼下的我,连个靠近他的理由都没有,如果只是这么走过去拜码头是否会显得很奇怪?很显然在这里,赵振鹏要比他势力大些,按常理,初来乍到拜码头,当然要选势力最大的。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迪哥身边的拥簇者,八成在监狱外就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正想到这里,赵振鹏一行人朝我走了过来。对于他,我已经懒得去想该如何应对了,只用手指摸了摸手心里的小铁棒。阿来在一旁显然也看到了来势汹汹的赵振鹏,紧张地小声说:“秦哥,有人过来了。”
赵振鹏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看了眼一旁连头也不敢抬的阿来,说:“哟,人缘不错,昨天还说这边没亲戚朋友呢,想不到这么快结交新朋友了?那快点儿上供吧,四条烟,多了我也不要。”
我说:“他不是我朋友,昨天不是说两条吗?怎么隔天就涨价了?”
赵振鹏还没说话,他身边一个手下站出来说:“小子,你问题还挺多的?两条是你孝敬鹏哥的,另外两条是换你命的,你昨天晚上吓到我了知不知道?”他说着佯装害怕地捋了捋胸口,又说,“不过算了,鹏哥一直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你拿两条烟给我压压惊,我就当你昨晚上放了一个响屁。”
我侧过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迪哥,他也正朝这边张望着。我突然想如果我把这个赵振鹏办了,会不会吸引到他的注意?算不算帮他拔了一颗眼中钉肉中刺?根据目前的事态看,他俩多少是有些过节的。
主意一定,我说:“我这边没亲友,真拿不出来。”
我话音未落,一旁的阿来突然说:“我给,我给,秦哥的烟我给,不过能不能宽限我几天,我家里人很快就来看我了。”
我侧过脸冷冷地看了阿来一眼。他冲我笑了笑,又说:“我老婆最迟明天就会来看我,虽然我没坐过牢,但是规矩我懂,只求几位大哥能宽限我几天。”
赵振鹏说:“早几天、晚几天的我倒无所谓,可是我这个兄弟恐怕等不及,昨天晚上有人说今天要他的命,晚了怕是没那福分消受了。”
阿来看了我一眼,慢慢扶着墙站起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对赵振鹏直哈腰,说:“我秦哥爱开玩笑,昨天确实是我不争气,没忍住疼,喊了出来,打搅几位大哥睡觉了,这事怪我,大不了我每个月多孝敬几位几条烟吧。”
赵振鹏那手下对阿来说:“你他妈是他经纪人啊?”说着话抬腿就朝阿来的头踢来。
我见这一腿踢得力道十足,就阿来那身体挨上这一下,不定会怎样。于是伸出腿一脚踹在他的膝关节上,帮阿来挡住了这一脚。我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站起身对着那人头上太阳穴处,使出三分力气踢了一脚,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了过去。我抬眼朝迪哥那边看了一眼,那群人的注意力果然被我吸引了过来。我又朝围墙上的岗楼望去,几个狱警像是发现了什么热闹似的,嘻嘻哈哈地朝这边张望。
我心中有了数,挡在阿来前面对赵振鹏说:“要是没人惹我,我也不想惹事,还是那个每天吃饱后在这儿晒太阳的怂包一个,但要是有人惹我,我也不会怕事,逼急了我杀人不眨眼。”
我说出这番话,心中居然莫名地兴奋。刚才被我踢晕的赵振鹏手下此时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原地晃晃悠悠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之后,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一指多长、筷子粗细、一头打磨得锋利的铁棍挥舞着朝我脖子刺来。
我向后退了一步,伸手一把抓住他握着凶器的手腕,反手一扭,将他制住,那凶器的尖头正好对着他鼻尖。我看着那根铁棍,生生惊出一头冷汗,我以为我那个小铁棍算是凶器了,跟他手中这个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看来我之前的猜测没错,这里很有可能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武器。
阿来突然在身后喊道:“秦哥小心。”
我余光一扫,一个人居然拿着一把匕首朝我后背捅来。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我根本无法完全躲闪开,只好一咬牙侧过身子,肩膀生生挨了一刀。这一下再次激起了我的怒火。我一个后蹬,将捅我一刀那人踹出五米多远。这一脚踹得我分了神,忘记了手里还扭着一个人的手腕,那人见我注意力不在他那里,一手抓住我的手,张嘴朝我手臂上咬来。
手臂被撕咬的疼痛瞬时让我红了眼,我一手揪着他头发,把他的头往下按,然后收回刚才踹人的腿,一膝盖朝咬我那人的嘴狠狠顶去。这一下将那根铁棍生生从咬我那人的鼻腔里捅了进去,那人惨叫着朝后倒去捂着鼻子满地打滚,鲜血喷泉一样四处喷射。
面前的所有人包括赵振鹏完全被这一幕惊呆了。但毕竟对方人多,擒贼先擒王,我习惯性地转过身猫起腰一拳打到赵振鹏的软肋上,接着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到他的下阴,赵振鹏捂着小肚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呻吟着。
其余人看到自己老大都倒下了,呼啦一下作鸟兽散。我一把揪起赵振鹏的头发,使他露出脖子,看着他颤抖的喉结,我攥起拳头正想一拳下去结果了他时,手腕却被一人牢牢地抓住。我手腕一翻,将那只手反制住,那人疼得“哎呀”一声跪了下来。我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他们口中的迪哥。
他的手下见他被我制住,正要往上涌,他却向那些人喝道:“都别动。”他指着被我扭住的手腕说,“兄弟,轻、轻点儿,我这老骨头不经折腾。”他见我没有松手的意思,又说,“看在我长你几岁的分上,听老哥一句话,别闹出人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这种地方……不值得。”
一来,我翻涌的血气经过这一折腾,也平息了许多;二来,我听他很诚恳,最重要的是,我来这里不是来打架的,而是要接近周亚迪。
现在的情况很显然是最好的机会了,唯一需要求证的是这个迪哥是不是我的目标人物周亚迪。我假装还在气头上,瞪着眼睛问道:“你是谁?你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迪哥忍着手腕被我扭着的疼痛,说:“敝姓周,周亚迪,兄弟你听我的,错不了。”
当然错不了,我找的就是你。
这句话几乎被我从心底喊了出来,但转念一想做戏就要做全套,于是说:“我必须弄死他,不然他迟早弄死我。”
周亚迪说:“你放心,他已经栽了,以后你说你是这里的老大,没人敢说个不字,你相信我。”他边说话边朝围墙的岗楼上看了看,说,“没时间了,已经见了血,再拖延的话一会儿警察赶来就麻烦了。”
我假装犹豫地盯着周亚迪,又看了眼正往这边跑的几个狱警,说:“反正已经这样了,警察来了也得打死我,不如我拉个垫背的。”
这时候不等周亚迪说话,赵振鹏说:“兄弟,你别冲动,我们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没事的。”
周亚迪点了点头说:“他说得没错。”
我这才松开手,放开了周亚迪和赵振鹏。
后来,我亲眼证实了他们所谓的“这里的规矩”。
面对着狱警的严厉问话,周亚迪的一个手下,指着那个被我一膝盖将铁棍****鼻孔的人,对狱警说:“这人自己捡了一根铁棍,正打算交公,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把铁棍摔进鼻子里了。”
那人还在地上打滚,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下,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立刻停止了翻滚,接着就晕了过去,被狱警指挥两个犯人抬去了医务室。
至于另外一个被我踹飞的人,早不知道把那把匕首藏到了哪里。我见他们这么说都能过关,那我也没必要客气了,我对狱警指着自己身上的伤说:“我正在走路,前面那人突然摔了一跤,我一时没防住,被他绊倒在地,不知怎么回事,就摔出一个这样的伤口,我一疼就自己咬了自己一口,然后就有了这个牙印。”
周亚迪几个手下听完我的解释后,茫然地对望了一下,周亚迪假装咳嗽了一下,那几个人才慌忙点头说:“没错,我们亲眼看到的。”
狱警似乎很乐意听到这样的解释,说:“既然不是打架,我就不报告监狱长了,以后走路都小心点儿。”我们连连称是才将狱警打发走。
赵振鹏在他几个手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周亚迪看着赵振鹏的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好身手,练过吧。”
我一想,我要说没练过也不会有人信,而且刚才用的都是擒拿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于是点点头说:“嗯,以前当过兵。”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走,那边阳光好,去抽根烟聊聊天。”他一个手下给我递过来一支烟,并帮我点上。
我一边跟着周亚迪走,一边回头,看到阿来还愣在原地,说:“愣着干吗?走啊。”阿来咽了口口水,绕过地上的血迹跟了上来。
周亚迪说:“在哪儿当的兵?这身手不像是一般的大头兵啊。”
我低头抽了口烟,偷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看得出他假装闲聊,实则在套我的话。这种毒枭对西南一定很熟,西北近两年毒品也很猖獗,他们应该也不陌生,东南我自己又不太熟,搞不好会聊出破绽,索性挑个最熟的,于是说:“北京,侦察兵。”
“哦,御林军啊,怪不得这么好的身手,佩服佩服。”周亚迪打着哈哈,又问,“怎么进来的?”
这个问题我早已准备好了,不论谁问起我,我就说在国内犯了事,怕坐牢跑到这里来的,无意中遇到阿来被人欺负,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时失手才落得这般田地。
我正准备拽过阿来说事,转念一想,这么痛快地说出这些准备好的台词,会不会被他怀疑我这些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呢?要知道,这毒枭可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什么人没见过,在这种人面前露出破绽再容易不过了。
想到这儿,我低头抽着烟,抬起眼皮狠狠地瞪着周亚迪没有做声。
周亚迪呵呵一笑,假意在自己嘴上打了一下说:“你看我这大嘴巴,交到新朋友一高兴就忍不住话多,你别介意。”说话间,他已经把我带到他们平时晒太阳的地方,这里的地面上有一截没有拆干净,还有**在地面上的石板地基。
他指着一块较为光滑的石板做了个请的动作说:“坐下聊。”在这种地方,这样的“设施”不亚于外面的VIP专座。我没客气,一屁股坐到那块石板上。刚才那支烟也被抽得差不多了,我将剩下的半截烟递给阿来,阿来接过去蹲在我旁边,狠狠地嘬着那半支烟。
周亚迪手下又递给我一支烟,我夹到耳朵上说:“留着晚上抽。”
周亚迪笑笑冲自己手下打了个手势,那手下会意,从身上摸出多半包烟塞到我手里,又塞给我一包火柴。我冲那手下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又对周亚迪说:“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兄弟多虑了,只是想和兄弟交个朋友。”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看被高墙围绕的有限的天空叹了口气,感慨道,“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事?”他感慨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忙问,“对了,还不知道兄弟怎么称呼呢。”
我说:“秦川,秦始皇的秦,山川的川。”
我说完不等他废话,又说:“这种地方,大家不都喜欢当个老大,欺负个新人吗?”
周亚迪笑着摆摆手说:“你也看到了,你把赵振鹏那伙人打得有多惨,正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揉着刚才被我扭过的手腕,并伸过来说,“你看看,我就是劝劝架,都差点儿被你扭断胳膊,你觉得我会在乎什么老大吗?”他不屑地笑笑。
我环视了一圈他的手下说:“那老哥这些兄弟,不会都是老哥劝架劝来的吧,哈哈哈。”
周亚迪脸色微妙地一变,但随即恢复了正常,速度很快,旁人根本无法觉察。他笑着说:“秦老弟真是快人快语,不瞒兄弟,在外面我有些人缘,所以不管到哪儿,都有朋友愿意帮忙。”
我想了想,觉得我还是继续装二愣子比较好,于是说:“我不懂那么多,但我知道能关到这儿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不想惹事,但谁也别惹我,不然我不管你什么黑社会还是大毒枭,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反正我现在贱命一条,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周亚迪刚才给我烟的手下听到这儿,上前一步伸手指着我说:“你说话小心一点儿。”
我看着他指着我的指头说:“冲着这几根烟的面子,我不和你计较,不然你这根指头已经不是你的了。”
那手下听罢,嗖的一下把手收了回去。我说:“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周亚迪板起脸,瞪着眼睛对那手下喝道:“混账东西。”然后换了一副笑脸对我说,“秦老弟,别往心里去,都是年轻人,成天又待在这种地方,唉……大好年华都浪费了。”
我听着他的话,假装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高墙和墙上的岗楼,摸了摸下巴嘟囔道:“对啊,总不能半辈子都耗到这里面,难道就没什么办法逃出去吗?”
我话音未落,周亚迪忙大声咳嗽,一边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说:“秦老弟,这话要传到监狱长那儿,可有得受了。”
我想起监狱长在我刚来那夜对我的特殊关照,不由自主地揉揉自己的胸口,故意低沉着口气说:“他给我那两下,我迟早会要他还的。”
周亚迪赶忙拽着我的胳膊,四处张望了一下说:“秦老弟,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龙游浅滩虎落平原,当忍则忍才是。”
这时两个巡逻的狱警朝我们走来,周亚迪用胳膊肘偷偷捣了我两下,摆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他的手下则各自抓耳挠腮假装无所事事,晃着四处散开。
阿来则紧张地一个劲儿低声问我:“怎么办?是不是来找我们麻烦的?”我懒得答理他,把耳朵上夹的那支烟拿下来放鼻子前嗅着。
那两个狱警走到离我们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在我们身上挨个巡视着。突然一狱警说:“阿来。”
这一声吓得本来蹲着的阿来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狱警用警棍指着阿来说:“站起来。”
阿来浑身哆嗦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点头哈腰地说:“警官,什么事?我就是在这儿晒太阳。”他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儿地看我,好像巴不得要我站出来替他挡一会儿似的。
狱警说:“你太太来看你了,走吧。”
阿来听完愣了一下,忙连连点头,有点儿兴奋地冲我说:“我老婆来看我了,秦哥我先去去,你们先聊。”说完又冲着周亚迪和他几个手下挨个点点头,随后跟着狱警离开了。
周亚迪见狱警带着阿来走远后,用下巴指了指阿来点头哈腰的背影说:“秦老弟真是义薄云天,对自己坐牢的室友都这么仗义,甚至愿意为他闹出人命来,说实话,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像秦老弟这样豪气干云的好汉了。”他见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于是补了一句,“不瞒秦老弟,刚才一幕幕我都看在眼里的。”
“这么关注我?”我故意顿了顿说,“有什么事吗?”
周亚迪笑笑说:“我钦佩英雄,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你不是个普通人,就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将手里那支烟叼到嘴上,点燃抽了一口说:“我不觉得你是想和我做朋友,你总是这么和我说话,我觉得特别生分。”
周亚迪顿时哑在那里,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
一直到收监,周亚迪都在和我虚头巴脑地打哈哈,看得出他的确是想与我结交,但阅历也让他对我满心戒备。这很正常,没有超出我的常识,也就超不过我的应对能力,这样会让我更加踏实且自然地接近他、了解他,直到获取他的信任。
今天的收获太大了,大得像是一个惊喜,我需要不停地压抑自己内心的兴奋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自然,也就不会再奢求什么。
3
晚上在牢房里,阿来趁着熄灯前的光亮,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他老婆给他送来的东西,好几次想和我聊天分享他的喜悦。但我一直坐在一边闷头想着白天的事,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亚迪给我的印象并不像一个恶贯满盈的毒枭,更像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或许是我对毒枭的偏见太大吧。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他似乎对我很有兴趣,这让我对自己白天的表现十分满意。
我不信他真心欣赏我这个人,顶多觉得我身手好才想拉拢我,让我充当他的打手而已。
我想他应该也清楚外面有人正在雇佣杀手杀他,所以太需要有一个人能最大限度保护他的安全。可在这种地方,他选择的范围太小了,我的出现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惊喜。
不论如何,我算是和周亚迪正式接触到了,想想这些日子的经历,恍如梦中一般那么不真实。
看着冰冷的铁门和这狭小的空间,呼吸着这潮湿发霉的空气,不禁想起程建邦,我很想此刻对他说,我已经找到了目标人物,任务的成功只是时间问题了。我想我可以趾高气昂地命令他,让他做一切我想让他做的事。我甚至想象到他接到命令时无奈的样子。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
阿来大概看我神情愉快,赶紧呵呵笑着说:“厉害吧,我老婆给狱警塞了钱才带进来的,大过年的,得喝点儿酒。”
我这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阿来手里正摆弄着一个塑料壶。我在走神的时候,眼神正好落到那个壶上,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阿来将那壶递了过来,我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个足有一千五百毫升容量的塑料壶,里面盛满了明黄的**,听他的意思,里面应该是酒。
阿来拿过我和他的饭盆,在里面倒了些酒,将其中一个饭盆递给我,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说:“承蒙秦大哥连救我三次,这杯酒我敬你。”他说完举起饭盆一仰脖将酒倒进嘴里,皱着眉头,咧着嘴咽了下去,然后张开嘴发出“啊”的一声。
我看了看手中饭盆里的酒,想起阿来刚说“大过年的”,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现在的确是中国的春节了。
我说:“现在是过年吗?”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阿来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空饭盆说,“那个,我已经干了。”
我看了他一眼,端起饭盆尝了尝,才发现那塑料壶里盛的居然是很醇正的白兰地,于是一仰脖子,将酒干下。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往年的此时,我们都会去基层部队与战士们一同欢度春节。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布置联欢的会场,或者溜到伙房以帮厨为名偷吃几口。好久不曾喝酒,有些不适应,当火辣辣的酒滑过我的喉咙时,我忍不住咳了起来。我强忍着没有把酒吐出来,倒是把眼泪给呛了出来。
阿来又递给我一支烟说:“来根,大陆来的红塔山。”他话音刚落,监狱的灯熄了,我眼前的整个世界包括阿来的笑脸全部被黑暗瞬间吞没。
“哧”的一声,阿来划着一根火柴,微弱的火光照着他的笑脸,看得出,今天他格外的高兴。
我点燃香烟抽了一口,他借着火光又在两只饭盆里倒了些酒,将快烧到手的火柴棍丢在地上。
黑暗中我听他说道:“你是我的贵人,我不知道怎么谢你,不怕你笑话,我本来想以后替你给那些老大上供来报答你,不过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连迪哥都那么欣赏你,别说在这里,就算是到了外面,都吃得开。”
我看不到阿来的神情,但隐约觉得他似乎事先就知道周亚迪。我问道:“你认识他?”
阿来说:“这一带谁不知道他,他可是在金三角混的大老板。”他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凑到我的耳边,又说,“但是没什么人见过他。”
我说:“什么意思?”
阿来说:“他一般不露面的,而且从来不照相。”
我突然想起周润发的电影《赌神》中的赌神,就从来不照相,唯一一张照片还是个后脑勺,于是笑了笑说:“赌神?”
阿来说:“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赚了钱总不能窝在这深山老林吧,总得出去逍遥快活,要是人家都认得他的脸,还怎么出得去?”
我说:“他那么嚣张,怎么还能被关到这里来?”
“这就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知道的事了,不过我劝你也别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得太多没什么好处,你看看我……”他说着停了下来。我的眼睛此时也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能看到他举起饭盆喝了口酒。
我突然觉得这个阿来嘴里一定有我可能需要的信息,看起来他对这一带很熟悉。就算是一个国家的情报机关,有时候也需要从这种小混混嘴里找些可用的线索,现在送到我面前了,我得把他知道的东西榨干才行。
我想了想说:“对了,那天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阿来笑了笑,不做声。
我骂了句“操”,喝了口酒说:“你不说就永远别说,当我多爱听似的,以后你嘎巴一下死到我眼前,我眼都不眨一下。”我说着把盛着酒的饭盆往他怀里一塞,一副打算睡觉的样子。
阿来见状顿时慌了,忙说:“秦哥,你别误会,我是不知从何说起,我嘴笨。”
他把饭盆重新递到我手里,自己坐到地上,长叹了口气说:“我想我应该是无意间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他们才下狠手的,那天要不是你出手救了我,他们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他喝了口酒接着说,“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说我是不是点儿背,冤不冤得慌?”
我听完琢磨了一下,心想这阿来是不是喝多了,说话一点儿逻辑都没有。我说:“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来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做酒生意的,捎带着也开个小酒吧,那天你帮我的那个地方,就是我开的酒吧门口。我酒吧里有个地下酒窖,入口就在吧台里边的地上。那天下午,那个时间段一般不会上客,我就在酒窖里干活,听到外面有人不停地喊‘老板’,我放下手中的活儿,爬了上去,我刚从出口钻出去,就听到几个人在说话,他们听到我的动静,一拍桌子跑到吧台里来,其中一人上来揪着我的头发一把就把我从地窖口里拖了出来,一边拖一边开始打,下的都是死手。”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们在说什么你听见了?”
阿来说:“在说洪古什么什么的,我也没存心要听。”
我一直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说,但似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是我的潜意识又告诉我,这里面有点儿什么是与我息息相关的。我伸手拍着阿来的肩膀,仔细在记忆里搜索着每一个能与他这段话内容有关联的线索,这就像是蹲在溪边徒手捕捉水中的小鱼一样,每次都觉得就要得手,每次又都被鱼儿从手边溜走。
我说:“你刚说,你是做酒生意的?”
不知不觉中我抓住阿来的肩膀,阿来大概被我吓住了,点了点头说:“对,我就是个做酒生意的,跟这边黑白两道都不熟,只是自己开个酒吧。”
我自言自语道:“你有个地下的酒窖,入口在吧台后面,你在酒窖干活,有客人来了,你出去,他们就打你?”
阿来点点头说:“嗯……不对,应该是他们觉得我听到他们谈话,所以才打我,可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我说:“不对,你听到他们说话了。”
阿来想了想说:“对,就听到什么洪古,我都不知道这是个人名还是地名。”
我记忆的大门像是瞬间被敞开一般,我立刻想起那个废旧的矿场,那个打死郑勇的狙击手,也就是那次任务的目标人物,就是叫这个名字!
“秦哥,疼。”阿来痛苦地呻吟着。
我才意识到我捏着他肩膀的手使太大劲儿了。我忙松开手,为了表示歉意,我拍了拍他肩膀上被我捏痛的地方。阿来揉着肩膀说:“然后,他们一边打一边说我偷听他们说话,要要了我的命,你也知道,我这身体哪儿受得了那种打,我当时以为我这次是死定了,然后你就出现了,真的,要不是你,我真的死定了。”
我说:“这一带叫洪古的人多吗?”
阿来还沉浸在对我的感恩当中,陡然听到我这么问,愣了一下,说:“这个名字柬埔寨那边多一点儿,挺常见的。这里离金三角那么近,什么人都有。”他顿了顿又问,“秦哥你知道这个人的来头?”
我说:“不认识,我在帮你分析那些人为什么想要你的小命。”
阿来感激地与我碰了下酒,一边喝一边说,我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警察抓了我之后,他怕连累自己,面对警察的询问,他怕那几人的同伙来继续找他麻烦,就咬定说是我跟那几个人在酒吧喝多了,发生了争执,他是劝架被打了的,这么一来他的伤都是我打的,他成受害者了。后来看报纸说判了我死刑,终于良心发现,去警察局自首翻供,这样一来他就成了我打人行凶的共犯,再加上在法庭上陷害我作伪证,就被扔进来了。
他说得涕泪齐下,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真心觉得对不起我,总之说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却没心思听他絮叨,满脑子都是那个洪古。
再次提起洪古这个名字,我竟然觉得那么遥远,仿佛是我上辈子的事一样。或许是我想多了,这种东南亚小国,名字相同的太多了。也许在柬埔寨叫洪古就像是在美国叫汤姆、在英国叫亨利一样,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名字。
我不确定阿来听到的这个洪古是不是我关心的那个洪古,但是这个名字勾起了我的回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入戏太深,时不时总会模糊自己此行的目的,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不论是空间还是时间,我脱离战友和上级太远了。
我将饭盆里最后一口酒干了,说:“周亚迪这个人你知道多少?”
阿来低声说:“他啊,传闻可多了,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他做毒品生意的,在金三角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因为争地盘的事儿,和那边其他人闹得很厉害。”
说着话阿来要给我继续倒酒。“不喝了。”我拦住他,将信将疑地问,“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阿来说:“我那个酒吧,在这一带也算是老店了,本地的混混或者从山上下来的人,没事儿都喜欢来喝两杯,有时候多喝几杯,难免嘴一松就会说点儿什么出来,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在吹牛,我也不敢多问。”
我说:“山上下来?什么山?”
阿来说:“就是大家说的金三角,我们习惯说山上,怎么,秦哥对周亚迪感兴趣?”
我说:“入乡随俗,我看他在牢里有点儿势力,我已经得罪了那个赵振鹏,没必要连他也得罪了,总得站个队。不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再说我又无所谓,我怕你白天挨了打,晚上回来疼得哼哼,会吵得我睡不好。”
阿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秦哥,你真是我的贵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是。”
我说:“那还不简单,等出去了把你钱分我一半。”
阿来一拍胸脯说:“别说分你一半,就是全部奉上我也没二话,只是……”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我知道他在发愁他的刑期,于是问道:“对了,你被判了多少年?”
他耷拉着脑袋说:“十五年。”
我说:“操,为什么你比我少五年?”
他说:“你放心,我先出去的话,一定找人花钱让你早些出来。”
我说:“你有那能耐怎么不现在就想办法把你自己弄出去?”
他说:“太突然了,但是我老婆正在外面想办法,就是可怜她一个女人……”他说着哽咽了起来。
我有点儿不耐烦,说:“对了,那个赵振鹏你听说过吗?”
他抹了把眼泪摇摇头说:“以前真没听说过这个人,也面生,应该没见过。”
我见他情绪有些低落,再加上没少喝酒,不适合再问他什么,于是说:“早点儿睡吧。”
我说完躺倒在**转过身背对着他。他应了一声,窸窸窣窣地收拾了几下,爬到上铺。
我听到他还在断断续续地抽泣,有些心烦,抬腿踹了下他的床板,抽泣声随即停止。我翻了个身闭眼睡去。
4
第二天一早,走出大楼我就发现,所有的犯人见到我开始有意无意地避让,远远见我走来,就让开空当。每个人的眼神与我交会后,都迅速地闪躲开,他们的表现,使得我都能闻到自己身上恐怖的气息。我想大概是昨天下手有点儿狠的缘故吧。
我没有主动答理周亚迪,这个时候需要吊吊他的胃口,就算是将来混作他身边的一个打手,我也得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金牌打手。
我问阿来要了包烟,坐在墙根下晒太阳。阿来时不时地朝周亚迪那帮人那里张望,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说:“秦哥,是不是过去和迪哥打个招呼?”
我叼着烟,眼皮都没抬说:“想去你去,我跟他不熟。”
阿来呵呵一笑说:“这样吧,我去替你和他们打个招呼吧,你昨晚上也说,没必要和所有人都搞得那么僵。”
我点点头,没说话。“那,我去去就回。”阿来说着正要走。
我叫住他:“你不是要去给他上供吧?”
阿来看着我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我说:“你要上就上你的那份,别和我扯上什么关系,不然让我知道了,我先把你拾掇了。”
阿来说:“秦哥,我是为你好……”
我打断他说:“不需要,用我再说第二遍吗?”
阿来叹了口气说:“那好吧。”
我淡淡地说:“好,你给他上了供,以后有什么事就去找你的迪哥。”我说这话只是想看看这个阿来的忠诚度到底有多少。我太需要帮手了,哪怕是一个不能给我任何实际帮助,只是一个在精神上支持我的人,一个我可以相对比较信任的人。眼下只有阿来最接近这个人选,可他的软弱怕事实在让我难以信任。
阿来说:“好。”
他说完这个“好”,我以为他会头也不回地投奔周亚迪去,谁知道他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将藏在衣服里的香烟塞到我怀里,说:“只要秦哥看得起我,我愿意跟你。”
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目光破天荒地坚毅,这让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身边坐着的,是那个胆小怕事,半夜躲在**哭鼻子的阿来。
“我身上没地方放。”我把烟丢还给他,说,“对了,看见赵振鹏了吗?”
阿来眯着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说:“好像没有。”刚说完就指了指我的身后,然后迅速站了起来,目光中满是惊恐。我转头一看,赵振鹏带着六七个人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我本来太阳晒得正舒服,实在懒得动,但这种情况要再不动实在是不太明智。我摸出随身的小铁棒,将上面的布条缠紧,站起身迎了上去。我不想再被动到非要等对方先出手再还击了。
赵振鹏等人见我站起来,之前气势汹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等我跨着大步往上迎时,有三四个人开始放慢脚步,走在最前面的感觉到了身后人的迟疑,也放慢了速度。当冲锋的脚步稍微慢一拍,士气必然所剩无几了。
我猜昨天的场景一定在他们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毕竟那是血的教训,所以谁也不愿意冲在前面。我见势攥紧双拳,一边走一边活动脖子。
对面算上赵振鹏一共七个人,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能在自己毫发无损的情况下将他们全部击倒,但我明白赵振鹏是他们的灵魂,只需将他第一个用最迅速、最残忍的方式击倒在地,其他人自然会从心理上崩溃掉。而且还有昨天的阴影留在他们心中,这些也是为我加分的砝码。我唯一担心的是,这几个人之中藏匿着高手或者更加凶险的武器,到时候给我来个措手不及,后果很难预料。
转眼间,我与他们的距离已剩下不到五米,我甚至算准了攻击的方向和方法,只等靠近到一个合适的距离后果断出击了。
气氛随着我和赵振鹏之间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沉重,我几乎都能闻得到,将要弥漫在空气中那熟悉的血腥味。
当我与赵振鹏的距离只剩下三米的时候,我正蹬足准备飞起一脚,却见周亚迪的身影一晃,挡在我们之间。我居然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赶来的。
他就像一盆泼到一桶即将引爆的火药里的冰水,瞬间让一触即发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周亚迪脸上堆着笑,摊开双手说:“两位兄弟,难得这么好的天气,一起坐下来抽根烟聊聊天吧。”
赵振鹏慢慢推开周亚迪拦住他的手,对我说:“昨天被你打的那个兄弟,昨晚上死了,我来找你只是想让你给个交代。”
我愣了一下,但直觉告诉我,此刻我不能露出丝毫的迟疑。我必须做出一副就算是杀了人也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更加的强势,让他们更加惧怕我。眼下的情形逼迫着我不能在乎这里的人恨我,只要他们怕我就够了。而且周亚迪就在跟前,我必须得表现点儿什么出来才可以。
主意一定,我拨开周亚迪的手,对赵振鹏说:“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用,我也不能等着你要我的命,不如你直说,你想要我怎么样?”
赵振鹏冷冷地看着我,额角的青筋跳了几下。他的身手我知道,并不能给我带来致命的伤害。
我将目光放到他身边那几个人的脸上,结果所有与我对视的人,全部避开了我的视线。我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看来这群人习惯了仗着自己人多而已,没有一个敢跟我硬磕的。
气氛再一次紧张了起来,我绷紧了神经只等对方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先下手为强。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人死不能复生,昨天的场面我也见了,拳脚无眼,我相信这位秦兄弟也不是有心要谁的命,鹏哥,咱们坐下来好好谈。”
赵振鹏冷冷地看了周亚迪一眼,说:“怎么?迪哥人缘真不错,这才多久就兄弟长兄弟短的,看这意思,是要替他出头吗?”
周亚迪连连摆手说:“真没这个意思,我也没那么大面子,我只是觉得大家都落难在此,真的没必要仇上加仇。”
赵振鹏说:“你挺喜欢讲道理的,好,那我就跟你讲道理,你的这个兄弟,杀了我的兄弟,我没有麻烦官家。现在我来向他要个交代,你觉得这哪里不合适了?”
赵振鹏的话说得有理有节,如果换我面对这样的质问,我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周亚迪呵呵一笑,说:“昨天的事情都知道,是你的兄弟先找这位秦兄弟的麻烦,而且先亮出了家伙,要不是我这秦兄弟反应快,恐怕现在死的就是他了,如果是那样……呵呵,鹏哥你打算怎么交代?”
赵振鹏被周亚迪这一番话噎到那里,半天没吭声。周亚迪缓和了下口气,一手搭着我一手搭着赵振鹏说:“当卖我个面子,坐一起好好聊,今天香烟我请客。”
赵振鹏一把甩开周亚迪的手说:“迪哥的面子的确大,一条人命,抽根烟聊聊天就解决了,就算我兄弟的命抵不上你迪哥的一根小拇指,但那还是我兄弟,我不仅要给九泉之下的他一个交代,也得给其他兄弟一个交代,不然以后怎么混?”他说到这儿,转过脸看着我说,“不过迪哥说得也有些道理,人死不能复生,没必要再多添一条命,但我觉得你说得更有道理,不会等着我要你的命,谁会坐等着别人要了自己的命呢?你不是问我怎么办吗?我现在告诉你,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要了谁的命,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赵振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兴许是这里的黑话。我瞥了眼周亚迪,看起来周亚迪也是一脸茫然,我又看了眼阿来,他比周亚迪更茫然。我说:“你想怎么样?”
赵振鹏冷笑一下说:“很简单,你把他的小拇指割给我,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他伸出手指的是周亚迪。周亚迪笑吟吟的脸一下就变了,嘴角**了两下,下意识地将两只抱在胸前的手藏了起来。
我听周亚迪一口一个“我秦兄弟”,那是已经把自己当我老大了,那我就正好借着这事把这个关系搞深一点儿。想到这里我说:“这不可能,第一迪哥和这件事没关系;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昨天要不是迪哥,恐怕你现在尸体都硬了,人是我打死的,有什么能耐你冲我来。”我的态度很明确,既然道理说不通,索性狭路相逢勇者胜,玩文的我不行,耍狠斗勇,我相信这里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
看来今天这一战在所难免了,索性趁这个机会一次把赵振鹏打服,一来能给自己换个清净,二来也算帮周亚迪扫清一个对手。
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
我拳头刚攥紧,就见赵振鹏一个站在阿来身后的手下,一把勒住阿来的脖子,另一只手里多了一把乌黑的匕首,正对着阿来跳动的颈动脉。我认得那把匕首,那是军用的,刀刃上含有特殊的合成有毒材料,一旦割破皮肉伤口很难愈合。
阿来被勒得呼哧呼哧拼命喘气,脸不知是憋的还是吓的,变得通红。
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白了赵振鹏一眼不屑地说:“鹏哥,你可真给我开眼,先不说这么干多失你鹏哥的身份,就算你真想要挟我,是不是先得搞搞清楚这个人跟我到底什么关系?”我看着赵振鹏不太自然的神色,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接着说,“要不是这个人,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谢谢你替我弄死他。”
我又转头对那个挟持着阿来的人说:“兄弟,你刀尖指的地方不对,那地方刺下去,血能喷到……那里。”我用手在三米开外的地方比画了一下,又说,“刀尖立在锁骨上,往下刺,省得血喷得到处都是,鹏哥的衣服有人给洗,难道你们每个人的衣服都有人给洗吗?”我指了指赵振鹏的手下们,又说,“记住,洗血衣要用凉水才洗得干净。”
阿来充血的眼睛充满惊恐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着,抵抗着内心的慌乱和紧张,生怕这些情绪会通过我的眼神把我出卖。
赵振鹏冷冷地笑了笑,上前从那手下手里接过匕首,照着我说的位置摆好后,问我:“是这样吗?”仿佛等我一确定之后,他就会真的刺下去。
我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我不能用阿来的性命去赌,事情逼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多少时间容我去考虑。我在脑海中计算了好几次,都没有把握在阿来不受致命伤之前夺过那柄军用匕首,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真的去割了周亚迪的小拇指?
阿来突然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我一看,赵振鹏手里的匕首已经慢慢地刺进阿来的皮肤,鲜血开始顺着刀尖刺入的地方往外渗。我只好赶紧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是想要小拇指吗?这事跟迪哥没关系,不如切我的。”
我伸出小拇指向他动了动。我想先答应用一根小拇指换阿来一条命,争取时间和机会,就算没有任何机会给我翻盘,那么用我一根手指换一条人命来暂时摆平这件事还是很划算。
赵振鹏说:“你?你得两根。”
我有点儿后悔昨天听了周亚迪的劝没把他弄死,忍不住斜眼瞪了周亚迪一眼。周亚迪喉头动了动没有吭声。我点点头说:“可以,但有个条件,我自己动手。”
赵振鹏说:“好啊,割吧。”
我伸出手说:“刀给我。”
赵振鹏笑了笑说:“那可不行,我有点儿怕你,你空着手都弄死我一个兄弟,还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再给你把刀,你还不得把我们都弄死在这儿?”
我摊开手说:“那你让我怎么割?”
赵振鹏说:“用牙啃,用砖块砸,办法有的是,我只说要你两根手指,我才不管那两根手指是整根的,还是肉酱一样的。”
我看了眼周亚迪,希望他能给我个像样的工具,一个稍微锋利点儿的东西,能让我尽量不那么痛苦地满足赵振鹏的要求。我还没有变态到能够自己咬下自己的手指,当然,用石块砸的话太过痛苦,一旦决心不够,可能要砸第二次、第三次。想到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突然间,我想到了宁志,如果换作他是我,岂不是更倒霉,本来就少了一根手指,这次再损失掉两根……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了,我想宁志应该走不到这一步,前一天那种情况,他才不会像我一样幼稚地听从周亚迪的劝告,他肯定会果断地把赵振鹏干掉。他常背的那句话是对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想我错在对敌人的范畴划得太小了,在这里,所有阻碍我任务进行的,都应该是我的敌人。
周亚迪看似有些遗憾地冲我耸了耸肩。我搔搔头发,开始在附近的地面上寻觅,希望能找出一个像样的东西来。我必须找出个像样的东西来,如果赵振鹏放松警惕给了我反击的机会,那么我必将使尽浑身解数也要结果了他。如果确实没有机会,那么只能按照他的要求做了。
可在这监狱的空地上,别说找到切割的工具了,就算是块趁手的石块都难寻踪迹。疯狂的是,我居然在找一个切断我手指的东西,我忍不住地苦笑。
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阴云能看到太阳正渐渐地西沉,我的目光随即落到监狱大楼顶上。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楼西侧的墙缝里藏的那把医用剪刀。怎么把它给忘了,我顿时兴奋了起来。我得找到那把剪刀,只是那里很少有人去,不知我这样过去会不会引起狱警的怀疑。更重要的是,我无法确定那把剪刀是否还在那里。
从我站的位置到我藏剪刀的地方,应该有六十米左右。墙头岗楼里的狱警正背着枪朝我们这边张望,我们太吸引狱警的注意力了。
我走到周亚迪身边说:“这里什么都捡不到,我想去那边看看。”
周亚迪看了看岗楼上的狱警,又看了看我,对赵振鹏说:“鹏哥,你是不是非要这样?”
赵振鹏说:“没错,而且最好快点儿,放风时间也快到了,哨子吹响的时候如果我还没有见到你这位兄弟的两根手指,或者是你的一根手指,那么别怪我手下无情。”
我看了下天色,估计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就该结束放风了。
这时阿来突然挣扎着说:“割我的指头吧。”
赵振鹏笑着说:“你可没那么大面子,要割也不会割你指头,要么上面的大头,要么下面的小头,你选一个吧。”
我说:“阿来你他妈闭嘴。”
我转头对周亚迪说:“我去那边看看,你要想帮我,就让你兄弟们散开,不要让狱警盯着我就好。”
周亚迪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说:“好吧。”接着对他身边一个手下耳语了几句。他那个手下点了点头,与周围几个人一阵交头接耳,突然有人挥拳在另一人脸上打了一拳,被打的人撒腿就跑,打人者紧追而去,其余人起着哄追上去看热闹。
周亚迪说:“去吧。”
我看了眼岗楼上的狱警,果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我对赵振鹏说:“你等我。”说完顺着墙边往西走,拐过弯,我一眼就看到我藏东西的地方,依然残破。
我看了眼狱警,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我快步走到目的地,背着坐了下来,反手伸进那个破洞,拨开我掩盖的灰土和砖块。
当我指尖碰到金属那特有的冰凉触感时,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5
我坐在墙角,背着手,用指甲生生将固定剪刀的螺丝拧开,分解成两把“匕首”,然后顾不上劈裂渗血的指甲,迅速将两把匕首分别藏在裤袋和袜子里,又随手捡了一个砖块塞进口袋。
做完这些,我刚站起来,就见岗楼上的狱警开始朝我的方向转身,我忙转过身体面对着墙,解开腰带撒尿。岗楼上的狱警大声冲我叫骂,我忙提起裤子,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回跑。
赵振鹏本来闲散地站在那里和手下聊天,见我跑来,赶忙重新把匕首比在阿来脖子上。
我走到他跟前,摸出口袋里的砖块在手里掂了掂,看着他说:“你说话算话吗?”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砖块,然后嘴角露出一丝邪笑说:“不如,你赌一赌?”
如果说在摸到那把剪刀时,我还想一会儿只要救下阿来,就给这个赵振鹏留条命的话,那么现在赵振鹏的这句话,就等于他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我笑了笑,计算着我与赵振鹏之间的距离,回忆着口袋里那半把剪刀的形状,估算出它被我当做飞刀丢向赵振鹏后,在空中将以怎样的姿势扎进赵振鹏的脖子。
而且我必须要在“飞刀”丢出去后,迅速摸出另外半把剪刀当做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上一次在训练场上丢飞刀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而且训练时用的是形状对称的匕首或者枫叶镖。
对于口袋里那半把剪刀,我连八成的准头都没有。
为了防止误伤阿来,我还必须尽量往外丢。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直接刺中赵振鹏的脖子解除他的战斗力,或者打空。但是那样势必会激怒他,他会直接将匕首刺进阿来的脖子。
周亚迪等人见我回来,陆续赶了过来,将我团团围住。我说:“都闪远点儿,别溅着血。”众人立刻向外散了散。
我一手插在裤兜里摸索着那半把剪刀,另一只手掂了掂手中的砖块。阿来看了我一眼,闭上眼睛将头撇到一边。他脑袋这一侧留出了更大的空当,将赵振鹏整张脸都暴露了出来。
我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左手的砖块上,别去注意我裤兜里的右手。“有没有愿意赌赵振鹏说话是不是算话的?”我一下一下地掂着手里的砖块,说,“一注一包烟,麻烦迪哥帮我开个局。”我话音一落,大伙先是一愣,很快开始交头接耳地下起注来。
我心想,别说我的两根手指,就算是我的人头在这种地方,也远不如几包香烟对他们重要。自己的生命尚且如此,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怜惜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我看了眼阿来,心里很矛盾,为了救他而冒这个险,值得吗?我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人,苦苦在异国他乡支撑着一个酒吧,期盼着每一个探监日来见自己丈夫一面,默默地等候着丈夫刑满归来。
我心里不禁一软,看了眼手里的砖块,决定还是先救下阿来再说。
赵振鹏可能是被我主动提出的赌局搞得有点儿蒙,眼神开始在人群中游离,大概想听听自己的信用赔率是多少吧。我瞅准机会摸出裤兜里的半把剪刀,稍微掂了下分量,呼了一口气,甩出小臂的同时虎口对准目标松开手指。
一道银光从我手中飞出直奔赵振鹏的喉咙而去,与此同时我抬起腿,从袜子里抽出另外半把剪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抹银光飞旋着从赵振鹏脖子边掠过,顿了一下掉到他不远处的地上。赵振鹏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呆了。他的脖子在我赶到之前,率先涌出了鲜血,而且看得出,那血随着心跳有节奏地喷涌着。
周亚迪捂着脖子和其余人一样,愣在了那里,大概是不愿意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见第一击已经成功,忙收起本想刺向他的第二击,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振鹏身上,我随手把不知所措的阿来一把推开。又将手中的半把剪刀藏起,顺势侧过身子,用肩膀将赵振鹏撞出三四米远,从地上捡起那半把剪刀连同手中这半把,一股脑儿地塞进赵振鹏的衣服。
我想我在这种地方再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如果我在这种境地下,用这种方式杀了赵振鹏以后,还有人敢和我玩命的话,我只能认命了。
随着尖厉的哨声响起,狱警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我撤开赵振鹏几步蹲了下来。却见周亚迪一个箭步冲到赵振鹏身边,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赵振鹏,张张嘴像是要说点儿什么,但始终什么也没说。他转头用十分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我冲他撇撇嘴,示意他赶紧蹲下,他居然还愣在那里,直到狱警来一脚将他踹翻在赵振鹏的身边,他还是盯着我在看。
我看着赵振鹏的血一滴一滴地从担架上淌下,滴在前往医务室的路上时,开始担心起后果。连着两天出了两条人命,我想这不论在哪所监狱也不算是小事。
虽然赵振鹏被抬走时还没有丧命,但是我想,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所有人都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拼命将头压到最低,尽力避开狱警的盘问。周亚迪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死盯着我,全然没了昨天那种无所谓的神情。我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
这时候我看到监狱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狱警之中,心中陡然一凉,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意气用事。事情看起来远比我想象的严重。
“谁干的?”监狱长问道。
我屏住呼吸,心想被他打一顿或者给我加刑都无所谓,万一把我调到别的监狱,或者因为赵振鹏的死给我判了死刑,那才是最要命的。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干的,是他问我要香烟,我不给,他就拿出刀想要我的命,我反抗的时候不小心把他弄伤了。”
我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真的是阿来。
监狱长目光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冲身边两个狱警使了个眼色后转身离去。那两个狱警上前用警棍在阿来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阿来一头朝前栽倒,接着被狱警架起来向狱警的办公区拖去。
这一幕来得快,去得更快,快得我完全反应不过来。看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狱警离去很久,大家依然抱头蹲在地上。我第一个站了起来,朝阿来被拖走的方向眺望着,看着他被狱警拖进了办公楼。转身见周亚迪还趴在地上瞪着我,我上前想拽他起来,他似乎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我连着拽了两下,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看着我说:“你把他杀了?”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
周亚迪不可思议地说:“就为了那个阿来?”
我说:“是,也不是。”
周亚迪似乎突然紧张起来,说:“那还为了什么?”
我说:“我看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在这里也不是只待一天两天,与其成天防着,不如一次解决掉好了,踏实。”
“踏实?”周亚迪反问道,神情颇为恍惚。
我突然觉得周亚迪的反应有些反常。回想这两天的细节,我隐约觉得他与赵振鹏似乎有某种特殊的关系。昨天我对赵振鹏下狠手的瞬间,他突然出现,今天见赵振鹏被我下了死手,反应居然大到失了常态。
难道,赵振鹏和他是一伙的?周亚迪还盯着地上赵振鹏留下的血迹在发呆,我有点儿确定了这个判断。
其实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一伙人凑在一起未必是最安全的,分成看似势不两立的两拨,骗过所有的人,彼此却遥相呼应,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们了。想到这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如果我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这些毒贩子绝非我想象中那么简单。也就是说,我所面对的敌人不仅凶残,而且狡诈。
按照这个推断,我无形中又为自己平添了许多麻烦。
周亚迪对我失去了之前的热情,哪怕那种热情是虚假的。直到回牢房的铃声响起,他都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坐在漆黑又安静的牢房里,心绪却无法安宁。我开始担忧起阿来的命运,不知道那些狱警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他,也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我担心他为我而背负的罪名会要了他的命,搞不好受不了皮肉之苦又供出我来,那样的话,意味着我的任务再一次失败。
不管怎么样,他在整件事里,像是一件牺牲品,生死只在我的一念之间。这些想法在我脑中越想越凌乱,很难理出个头绪来,这让我很烦躁。突然间,我像是失去了是非观,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回想今天的事,好像无论如何做,我都是错的。
香烟在我手中一支接一支地燃尽,而这黑暗中的牢笼就像一只巨兽,正一口一口地吞噬着我,我却连挣扎的力气和方向都没有。
我想我迷失了。
想起程建邦曾对我说,必须要相信上级,在绝望的时候这是唯一的信念。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将上级交给我的任务执行得偏离了轨道,而且回不去了。
我本想解决掉赵振鹏后,从此高枕无忧,一心一意地跟周亚迪混就好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切恰恰相反,我反倒把自己逼到了绝路。就算阿来不供出我来,很可能在天亮以后,整座监狱的人都会坚决地站在我的对面,成为我的敌人。
那晚,我一夜没睡的结果就是做好了任务失败的心理准备。我想再坚持几天,如果周亚迪那边真的因为赵振鹏的死开始对付我,并且无法挽回的话,我必须扔出我人生中第一个白旗,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一个句号,因为我真的不能胜任这个任务,继续无谓地坚持下去,只会给全盘计划拖后腿。想起当初在学院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不由得苦笑起来,或许我根本不是这块料。我想程建邦对我能力的怀疑是正确的,徐卫东这次真的看走了眼。
早上,若不是狱警用警棍敲我牢房的铁门,我都不想出去了。仿佛外面就是一个我无法面对的现实世界,那个世界有一轮红日,只要一出去,我所有的自尊都将像见不得阳光的僵尸一般,瞬间化为乌有。
我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脖子,抬起头看着那个狱警,他说:“你朋友来看你,跟我走。”
我盯着他翕动的嘴唇,有点儿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他说:“啊?”
那狱警没好气地说:“跟我去接见室。”
我跟在他后面问道:“确定是我?不是阿来?”
狱警停下脚步回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没有吭声,继续朝前走。
我在这里哪来的朋友?会是谁呢?程建邦还在狱中服刑,唯一的可能就是使馆的老刘?想到这我兴奋得差点儿叫了出来。一定是上级知道了我的境况,来接我回去的。我一兴奋,脚步也轻快了起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狱警的前面,觉得不对,赶忙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狱警站在那里瞪我。我对他笑了笑给他让开路说:“对不起,有点儿兴奋。”
走出大楼,我再也没心思去观察其他犯人的神情。尽管在昨晚,我最关心的还是天亮以后其他人对我的反应,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不到一百米的路,我第一次觉得怎么那么漫长。最要命的是这狱警似乎是故意要跟我作对似的,走得那么慢。
这个时间段接待室里空****的,一道铁栅隔开了监狱与外面的世界。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铁栅外面,听到我进来也没有抬头。得到狱警的首肯后,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看着那人。那人却只给我一个头顶。
狱警用警棍敲了敲铁门。我回头,他示意我坐下。
我坐下后,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我的呼吸连同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6
“怎么样?见到我有没有见到亲爹的感觉?”程建邦在铁栅外一脸贱笑地看着我说。我吃惊地张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呆呆地看着他。
他说:“操,怎么成这副德行了?看来你们这儿条件不如我那里好嘛。”
我的舌头像是浇筑了水泥,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标志性地轻蔑地瞥了我一眼说:“看你这德行,还是先让你哭一鼻子吧,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
他话音未落,我的眼泪就真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哭得跟个受了高年级同学欺负的小屁孩。
“我操,你来真的?”程建邦见我这副样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我终于在抽泣的间隙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我抹了把眼泪,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程建邦说:“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我说:“你不是半年吗?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程建邦看了眼我身后的狱警,低声说:“他说半年就半年?那你被判了二十年难道你还真打算在里面待二十年?”他做了个数钱的动作又说,“我花了点儿钱,就提前出来了。行了,时间有限,别扯没用的了。”他突然用陕西口音说,“你现在啥情况嘛?”
我用四川口音说:“见到人了,不过老子惹到麻烦了,恐怕那些龟儿子要跟老子翻脸。”
程建邦用河南口音说:“啥情况,你说清楚。”
我来回交替着用了好几处的方言把这里情况大概和他说了下,然后问他周亚迪的详细情况。他摸出香烟拆开包装在上面画了一个人像,的确和我所见到的周亚迪差不多模样。
他想了想,示意我看他的手指,然后一边和我闲聊,一边手指敲着摩斯密码:杀手就在监狱里,具体情况不明,可能随时会动手,其他情况一概不知。
我用手指敲道:请给我指示。
他敲道:找出杀手干掉,保护周亚迪,等待进一步指示。
我敲道:杀手经纪人难道不知道杀手的情况吗?
他敲道:对方找了不止一个经纪人。
我敲道:你怎么知道?
他敲道:少废话,按我指示行事。
我敲道:我*。
他回敲:我也*。
我们相视一笑。
狱警走过来指了指墙上的挂钟,示意时间要到了。程建邦拿出一个袋子递给狱警,悄悄往狱警手里塞了一叠钞票,然后对我说:“好好改造,争取宽大处理,早日重返社会做一个有用的人。”
此情此景,我已开不出任何玩笑了。等狱警检查完那个袋子递给我后,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程建邦举起右手在自己右边眉毛上一掠而过,戏谑的目光里透着坚毅。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给我敬礼。我不由自主地挺直身板,迈着大步走出了接见室。
一个人在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中摸索,最可怕的就是什么都没有摸到,那种被本来属于自己的世界抛弃的感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击垮任何一个顽强的灵魂。在见到程建邦之前,我深深地感悟到这一点,并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夸张地说,他的出现宛如一丝晨曦,给予了我力量和方向。
我在狱警的监视下,把程建邦带给我的那包东西放回牢房,随后被带到外面放风。我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眼神,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墙根坐了下来。
我想我得重新审视这里的一切,之前在混乱和盲目的心情下,我必然对有些事判断失误或忽略。我扫了一眼,就在周亚迪总待的地方看到了他和他的几个手下。尽管距离足有五十米,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注意着我。其实,以我现在的情况,怎会不被人注意呢?连着两天,一天一条人命,其中一人还是这里的一个老大。想到这我自己都有点儿佩服我自己。
程建邦说杀手已经在这里面了,那是什么时间进来的呢?如果是在我之后进来的,那就只有阿来一个……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阿来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与杀手联系到一起去。
如果是在我之前进来的,我必须打探出最近入狱者的先后顺序。我估算了一下这事的难度,太大了,无论是时间考量上,还是我身为一个杀手的耐心,都不允许我去做这种排查。兴许没等我找到嫌疑的对象,周亚迪已经成为别人的刀下鬼了。既然不能主动出击,那么只能被动防御了。如果我始终伴随在周亚迪左右,以我所接受的安保训练,在监狱这样环境相对简单的地方,保护一个被杀手威胁的毒枭,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昨天到现在,他对我态度转变得有些大,我应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搞明白原因。只有继续接近他,我才有机会重新得到他的青睐。我站起身向周亚迪走去。看得出他的手下开始变得紧张起来,纷纷站起身,一边看着我,一边不停地回头等候周亚迪的吩咐。周亚迪倒是没有任何夸张的反应,也没有给自己手下任何暗示,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为了能够表现出我的善意,在距离他三米左右的地方,我停了下来。这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我们对视了足足一分钟,周亚迪伸手拍了拍他旁边的空地,示意我坐在那儿。我正要过去,他的几个手下却拦在我面前。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让开,让他过来。”周亚迪说。
那几个人看上去很不服气,极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开门见山地说:“请迪哥指教。”
周亚迪大概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迎接我,眼神里有各种复杂的神色。我想作为一个刀头舔血的人,不论怎么谨慎都无可厚非,但是我不想他的多虑加深我接近他的障碍,索性坦诚一点儿。我递给他一支烟,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烟,又看了看我,接了过去。他在这里并不是缺香烟抽的人,能接纳我的烟,多少表明对我还保留了某种亲昵。我心中微微一轻,看来他对我还存有一丝希望。
我划了根火柴用手掌挡着风帮他点燃那支烟,借此向他表达了我虚心求教的诚意。他抽了口烟,并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我又说:“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请明示。”
周亚迪还是沉默着,抽了几口烟后,突然扭头看着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眼神突然显露出我平日不曾见过的锋芒。
我迎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如,你问得直接一点儿。”
“我是克伦族联盟的。”周亚迪直直跟我对视着,神情坚定地问,“你呢?”
来这里之前,徐卫东给我讲解的资料里有提到过。克伦族是缅甸的一个少数民族,所谓克伦联盟实际上就是金三角一带丛林中一个武装,这个联盟有几个分支,最著名的就是克伦族解放军。我愣了一下,周亚迪为什么要跟我提起这个组织,并主动承认他属于这个组织?但很快反应过来,我作为一个在中国犯了法跑路到这里来又坐了牢的角色,是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于是我顺着那股愣劲,问:“什么联盟?什么意思?”
周亚迪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说:“你犯了什么罪?在那边。”
我说:“打架,出手太重,出人命了。”
关于我的来历,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以我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我失手打死人是顺理成章的事,简直都不用编就很像了。
周亚迪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打死的什么人?为什么动手?”
他一连问完这三个问题之后,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表情有些尴尬,他很快意识到这点,忙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些虽然都被我看在眼里,但我没有表现出来。我也不能一股脑儿地回答他问的这些问题,尽管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而且每一个都被我斟酌过无数次。我知道,我回答得越痛快,可信度就越低。
“迪哥这话怎么跟那边的警察一样一样的?”我轻轻哼了一声,说,“我不知道你刚说的那个什么联盟,我也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既然你不信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说什么交朋友,呵呵,都他妈虚的。”我说这些只想能激到他,让他能够重新接纳我,或者想接纳我。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想不出除此之外的方法了。
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心里热切地盼望着他能突然说点儿什么抱歉的话,或是哈哈一笑,表示英雄不问出处。但他没有,依然坐在那里抽着烟,望着远方。这一局,大概真的没有办法挽回了,一切只能从长计议。我只能在一旁保护他不要被那个杀手干掉。那样虽然难度更大一些,但却是目前可知的,唯一一个可以获取他信任的办法了。
我狠狠抽了几口烟,站起身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看来迪哥是不信任我,我也不想问为什么,就这样吧。”我说着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朝自己来时的地方走去。
“秦老弟,等等。”周亚迪在身后突然说。
我心中一喜,停下来,心中略一思量,装作满不在乎地回过头说:“迪哥不用再问了,既然不是朋友不是兄弟的,我的事和你也说不着。就算是朋友或者兄弟,我的事也得我想说的时候才说,而不是为了获取谁的信任而回答问题。”
周亚迪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他往日的笑容,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走上前拍拍我的肩膀说:“秦老弟多虑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我比不了你是见过大世面的,我这么多年都窝在深山老林里,突然见了一位你这样的英雄,你得允许我好奇一下吧。”
我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我希望他能快点儿说完客气话,然后说点儿有用的。与此同时我不能对他的挽留表现出太大的喜悦。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化学实验室里做试验的学生,我所有的情绪和表情就像试管中那各种颜色、各种属性的**,我必须按照需要精确地将它们配比、融合或者分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弃甚至发生爆炸。关键是,我还不能表现出任何紧张和不安,要装作轻车熟路的样子。
“秦老弟。”周亚迪拍拍我的肩膀,又伸过右手来,神情严肃地说,“看得起我,以后就是兄弟。”
看着他的手,我明白,我可能赢了。
我余光扫了一眼他的手下们,那些人目光中多少有些对我的嫉妒或是羡慕。我说:“我还是不明白我到底怎么得罪了你。”
周亚迪将手往前伸了一下,眼神鼓励我与他握手。我想与他的握手,加上他刚才说“以后就是兄弟”这样的话,应该是一种契约,一种与他成为“自己人”的契约,我与他握了手,就算与他签了这份契约,他自然会告诉我只有自己人才配知道的事。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这次握手对这个世界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在这所监狱里,也很快会被人淡忘,但是对我而言却意义深刻。为了这一刻我和我的战友们付出了太多。
周亚迪对他的手下说:“我和我的兄弟聊会儿天,你们不用跟来了。”
我和他并肩避开了其余人,沿着监狱大楼的墙根溜达,就像两个老友在散步。
他说:“你以前没听过我的名字?”
“你知道的,我跑路到这儿没几天。以前在内地真没听过你的名字,进来了才听阿来说过你的一些事,知道你是这里的大哥级的人物。”我看着他略有疑惑的神情,忙补了一句,“就是昨天替我抗事儿的那个。”
“哦。”他点了点头,说,“那你知道我是个毒贩子了?”
“我跑来这里,就是图这里够乱,乱才有我生存的空间。再说,谁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况,能有点儿名头的有几个不是干这个的?”我说着递给他一支烟。
周亚迪笑了笑,接过烟点上,说:“秦老弟是个爽快人,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我看重秦老弟的人品和身手,想和你一起做些事,你知道我指的事是什么。”
我说:“身手嘛,我也不瞎谦虚了,一般人真不是我的对手,说到人品……”
周亚迪笑了笑说:“我看人很准的,不说别的,只看你对那个叫做阿来的兄弟,就看得出你是个仗义的人,仗义的人在什么时代都稀有,况且,昨天你还为了保我的手指,不惜去要赵振鹏的命。”
我正要问他为什么对赵振鹏的死那么紧张,他却伸手将我拦住,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回答我,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闯闯。”
我想了想说:“我判了二十年,就算有什么想法,怕也只是想想了。”我抬头看了看拉满电网的高墙,苦笑着摇了摇头。
周亚迪说:“我的刑期和你差不多,不过我打算提前出狱。”他说完狡黠地一笑。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真的服满刑期才出狱,只不过不确定他是打算越狱,还是外面的力量来劫狱。不论是哪一种,都不会是小动作。这些天我也观察了这所监狱,防守谈不上多么严密,但真想赤手空拳地越狱,简直就是找死。若是有人来劫狱,必定会有枪战,毕竟他们贩毒组织是草头军,万一敌不过警方,周亚迪在这过程中出点儿意外,那我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
周亚迪大概看出我的疑惑,拍拍我的肩膀说:“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我想这个时候我也不必问太多的问题,因为看得出,他并不想告诉我细节。于是我说:“能出去当然好,如果能出去,我愿意跟迪哥去见见世面。”
“好。”他再次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四下看了看说,“估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干我这行的危险,所谓富贵险中求,以老弟这样的人才,不富贵,老天都不答应。”他指了指天,显得很兴奋。
我说:“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什么联盟,是什么意思?”
7
周亚迪收起笑容,说:“克伦民族联盟是缅甸那边的一个反动武装,分好几个派系,不管他们什么目的,不是都得吃饭穿衣吗?就算要去和政府军干,不也得有枪支弹药吗?洋鬼子能支持他们的毕竟有限,所以就和我们谈起了买卖,他们保护我们的生意,我们给他们上供。”
我想了想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亚迪干笑了两声说:“不瞒秦老弟,我之前本来有怀疑你是仇家的人。”
“仇家?”我嘟囔了一句。
“我做的这行生意利润仅次于军火,多少人盯着呢,有竞争就有生死。”周亚迪递给我一支烟,说,“后来我怎么看都不像,如果你是仇家派来杀我的,以你的身手,我早死了好几次了,而且你根本没必要为了那个阿来惹那么多麻烦。”
我说:“哦,所以你怀疑我是你说的那个什么联盟的?”
周亚迪说:“你别见怪,这些年,牛鬼蛇神遇到太多了,不提防着点儿,恐怕早就见了阎王。那个联盟是的武装,我怀疑你是缅甸政府的人。他们恨我们这些资助克伦联盟的人,恨得要死,现在我在坐牢,是杀我最好的机会。”
我心说,你恐怕不知道你仇家派来的杀手已经来了吧。
“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你不是他们的人。”周亚迪话锋一转,“至于赵振鹏……”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抽着烟似是在作什么决定。
我说:“要是不方便就别说了,反正我知道打今天起跟着迪哥混就是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我该知道的。”
周亚迪笑笑说:“秦老弟别误会,我在想该怎么跟你说。”
我摸出一支烟,自顾自点上,无所事事地左右看了看,等待他作出一个是不是对我说的决定。
他一咬牙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振鹏和我是兄弟,我们是故意分成两派相互掩护的,这里那么多人,你根本没法分出敌友,只有我们分散开,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才能没有死角。”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
我装作似懂非懂地琢磨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一拍大腿说:“我操,那我不是犯了大错?”我装作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周亚迪一手搭在我的后背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能全怪你,是我疑神疑鬼才搞成这样。而且,你也是为了保我的手指和你的兄弟才出的狠手。”
我装作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他看了我一会儿,才说:“秦老弟不必过于自责,鹏哥应该没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睛看着他,良久,说:“真的?”
周亚迪慢慢地点了点头说:“狱警里有我买通的人。”
我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一寒。如果狱警里有他的人,那么今天程建邦来看我的事迟早会被他知道。那样的话我该如何解释?我一个逃犯初来乍到的,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朋友?只怪自己和程建邦会面的时候大意了,竟然忘记和他统一一下口径。还有一个问题,那我是该主动对周亚迪谈起这事,还是等他知道后来主动问我?或者他根本不会问我,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我身上的疑点,有必要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去调查我?那是最糟糕的局面。
周亚迪见我半天不做声,又说:“放心吧,鹏哥不会责怪你,反而会很欣赏你。”
原来他以为我担心赵振鹏没死还会来报复我。我索性顺着他的话,说:“罪,还是要赔的,他怎么处置我我都认。毕竟从头到尾都是我处处对他下死手,反倒是他真的没有对我做什么,可能只是试探我。”
周亚迪听我这么说似乎很欣慰,连连含笑点头,说:“秦老弟真是个明朗的人,我真的没看错你,可惜是在这种地方,没酒没肉没女人,不然一定要热闹热闹,尽尽兄长之谊才是,也不枉你叫我一声迪哥。”
我说:“那出去以后,迪哥帮我补上。”
周亚迪显得很高兴,连连说好,随后说:“今天真是高兴,晚上回去,我们喝两杯。”
我说:“说起酒,我牢里也有,是阿来的老婆给他送来的,只可惜不能对饮。”
周亚迪笑笑说:“是吗?”
看着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猜他可能要与阿来换牢房,来跟我同居一室了。说起阿来,我说:“对了,我那个阿来兄弟会怎么样?”
周亚迪说:“既然鹏哥没事,他又是你的朋友,而你是我的兄弟,你说他能有什么事?”
我放下心来,说:“虽然我是被他害进来的,但他也是个可怜人。再说了,要不是这么一来,也不会认识迪哥,我还不是单枪匹马地在外头瞎混。昨天他还替我扛了事……这的确让我挺意外的。”
“这么一说,这阿来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周亚迪笑着点了点头,说,“对了,你说你是因为他坐的牢,是怎么回事?”
我重新点了一支烟,与周亚迪在墙根下坐了下来,将我和阿来怎么前后进来的大概说了一遍。这事不用编,都是现成的,特别自然。周亚迪听完先是微微一笑,感慨道:“都是缘分。”随即皱起眉头低声说,“你说他听到有人说‘洪古’这个名字才被人打的?”
见他对洪古这个名字提起了兴趣,我心头一紧。虽然当初听阿来说起时,我真的希望这个洪古就是压在我心头的那一个,那样如果运气好,我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他,然后解决掉,以此告慰郑勇和孙强的英灵。但我始终觉得这不可能。毕竟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任务,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我说:“嗯,怎么?迪哥认识这个人?”
周亚迪一笑,说:“这边叫这个名字的人多了,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我就认识两三个。”
我见他前后表情差距很大,料定他必定认识一个不那么平凡的洪古,但这个时候不便细问,只好把疑惑先压在心底。
今天似乎是个收获的日子,面对着累累的硕果,我几乎有些应接不暇。瞬间,这些日子遮蔽在心里的阴霾,一下就云开雾散了。我靠着墙根闭上眼睛,竟觉得有些困了,我想,今晚我能睡个好觉了。
当我意识到我在这满是重刑犯的监狱里,在我目标人物的身边,居然就这么放松了精神的时候,我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直起腰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周亚迪诧异地看着我,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
“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周亚迪打量着我问道。
我平息着呼吸,编了一个谎:“打了个盹,梦见我被枪毙了。”
周亚迪看着我笑了笑说:“秦老弟果然是豪气,这种环境下都能睡着。”
“有什么不能睡的?你在这儿我还担心什么?”我说着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周亚迪用胳膊肘捣了捣我说:“看那是谁?”
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医务室的门口,赵振鹏脖子上缠满了纱布,坐在轮椅上,正朝这边看着。他身后两个狱警正抽着烟聊天。
我仔细回忆了昨天的情景,心想自己的手是越来越没准头了,按我的判断,我那半把剪刀飞出去,不论从力度到角度对目标而言,都是致命的。如今目标却只休息了一天就活生生地坐在那儿。我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可真就废了。
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赵振鹏的出现,纷纷望向他,然后看看我。
周亚迪说:“那位阿来兄弟应该也快出来了,你放心吧。”
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慰藉,反倒让我觉得不安。因为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不入围的小人物。如果这是一盘棋的话,我应该是那个棋手,眼下的我却像极了周亚迪和赵振鹏手中的一颗棋子。
我明白,周亚迪告诉我的一切都很有限,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我也明白,我在他眼里只配知道这么多。或许我刚才高兴得有点儿早,目前的形势远不是我能够放松的时候。
接近周亚迪,对整个任务而言,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为了这第一步,我付出太多太多了。
如果说耍狠、博取眼球获得他的赏识就能接近他也算一种经验的话,那么这种经验每个在校园里争取过老师青睐的学生都有。接下来关于博得他的信任这一点,我的经验值是负数。
仔细想想,我获取过谁的信任呢?徐卫东给予的信任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至于宁志,大家知根知底在一所学校那么多年,还一起出生入死过。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说,我们有共同的信仰,有着共同的誓言和抱负,足以让任何人摒弃杂念,信任自己的组织、战友和搭档。
可是周亚迪呢?我该如何得到他的信任?现在又多了一个赵振鹏。从昨天赵振鹏被我攻击后,周亚迪的表情就看得出,他对赵振鹏这个人有多么看重。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在周亚迪面前,他的迟疑是不会超过三秒钟的。
我不知道周亚迪和赵振鹏之前经历过什么,恐怕我永远也不能替代,但是我必须要让他比信任赵振鹏更加信任我才行。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算徐卫东现在出现在我面前问我:秦川,你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了?我会说:我已经和目标人物周亚迪结识了。他会继续问:接着你打算怎么办?我也会说:我不知道。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周亚迪,他跟远处的赵振鹏对望着,俩人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交流着什么。我心中有些茫然,如果说之前我打算放弃是因为没有人接应我,而我又寻求不到组织帮助的话,那现在,我没有任何理由或者借口不继续。如果抛开时间的因素,周亚迪不愿跟我说更多,是不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我不知道我一味地逃避那些敏感问题,是不是真的有帮助,是否会让周亚迪觉得我在刻意逃避一些问题呢?那样一定会起到反作用。但是哪些问题是该追问,哪些问题是该放一放,我又该怎么评判?
我得冷静下来,把自己所受过的训练、所学过的全部知识都拿出来梳理一遍,选出此时能用得上的。教官们在教我们那些知识的时候说过,如果我们是枪,那么这些知识就是子弹。我现在需要的只是找出口径合适的子弹而已。仅此而已。
那么,首先我得先定好自己的位置。
我是一个在国内误杀了人的逃犯,历经千辛万苦逃到这里是为什么?我得先搞清楚选择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我在脑海中给自己规划了一条路线图:我是在北京当兵,误伤人命之后自然要逃跑,往人口繁多而便于隐藏的南方跑。我搭大货车到了河北,然后到了河南,再火车跑到了广东,以我的身手和反侦察能力,躲开追查是很容易的事。我本想偷渡到香港,到那儿才发现要花很多钱。只能从广东又跑到了广西,广西与越南交界,相对宽松的边境是很容易越过的。但是我不敢在那儿停留,我需要一个更加纷乱的环境,一个乱到中国的追查令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那么只有缅甸,而且还得是缅甸与泰国的边境,最终最好的结果无疑就是这里。
我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是听说很多年前的一个发小在这里做生意,我打算投奔他,他就是程建邦。这样就说得通了,万一周亚迪问起来监狱探望我的人是谁,我就可以这么告诉他。
但是起初我来到这里时,没有程建邦的联系方式,只能到处打听,在打听他消息的过程中遇到了阿来那事,然后阴差阳错地坐了牢。程建邦可能是从报纸上看到了我被判重刑的消息,于是前来确认是不是我。那么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接下来,这样的一个我最期盼的是什么呢?一定是自由和财富。因为我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不是来坐牢的。
那么,当我得知了自己可能有机会提早出去的消息后,我最迫切知道的,应该是重获自由并发财享福的具体时间了。
我把这一切仔细在脑中重新过了一遍,又完善了一些细节,觉得没什么问题,是主动提问的时候了。于是,我递给周亚迪一支烟,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抽了一口后问道:“迪哥,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周亚迪把注意力从赵振鹏身上转移到我这里,看了我一眼说:“什么话?尽管问。”
我假装犹豫着。他似乎比我着急,啧了下嘴说:“秦老弟,我印象里你不是这么不痛快的人。”
“你说我们会提前出狱,我想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在这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我说到这儿顿了顿,不等他说话,接着说,“我知道你有你的计划,要是不方便告诉我,也没关系。”
周亚迪听完我的话,低着头沉思了一下,然后手搭着我的肩膀说:“不瞒你说,具体时间我本来是定了的,但是现在鹏哥受了伤,恐怕计划得延后了。”
我叹了口气说:“真是过意不去。”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能得到秦老弟这样的人才相助,就算在这儿多关两年也值得。”
我心说,别啊,你耽误得起,我还挺忙的呢。我说:“迪哥别这么说,我还有一事相求。”
周亚迪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想带着你那个阿来兄弟吧?”
我心想这周亚迪果然不一般,我这点儿心思居然被他看了出来。我说:“就像你刚才说的,出去要补上酒肉和女人,才不枉我叫你一声迪哥,阿来也叫了我几天秦哥,而且还替我扛了事,我不能就这样丢下兄弟自己走,那样我一辈子都睡不好觉的。”
“哈哈哈。”周亚迪笑着拍着我肩膀说,“真是够义气,你可别忘了,若不是他,你可能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
我接道:“要不是被关到这里来,我也不会认识你。”
周亚迪叹了口气说:“都是命数。”说完双手合十道,“我信佛的,佛家也讲个缘分,你放心,既然你秦老弟开了这个口,我怎么能说不呢?”
我忙说:“谢谢迪哥。”
周亚迪抽了口烟,将烟深深地吸进肺里,然后缓缓地从鼻孔中喷出,良久,幽幽地说:“不用谢我,真的。以你的人才在这种地方,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带你出去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这所监狱就像是战国时代的客栈,卧虎藏龙,所以很多大老板都愿意派人来这里招募门人。”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8
当晚,我回到牢房还没坐稳,铁门“咣当”一声又打开了。周亚迪抱着一个纸箱站在门外笑吟吟地看着我。等狱警锁好牢门离开后,我自觉地将自己的行李丢到上铺,将下铺让给了周亚迪。
周亚迪说:“换过来是为了说话方便些,你放心,阿来出来后去我那间,我打过招呼了,都是自己兄弟,不会亏待他的。”
话虽说得这么好听,但我宁愿相信他搬过来只是为了更加近距离地考察我而已。无论如何,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之前我总担心那个还没有暴露的杀手会在我无法留意的情况下动手。现在我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只要我做到与周亚迪形影不离,我有信心一直保护他到越狱。
熄灯以后,周亚迪居然从他抱来的那个纸箱里拿出些酒和卤肉来。借着牢房内昏暗的夜色,他把我的饭盆里倒满酒推到我面前说:“今天过年,先凑合吧,等到出去后,我统统都给你补上。”
“过年?”我失声叫道。
“嘘。”周亚迪忙示意我收声。
我木讷地端起饭盆与周亚迪碰了一下,喝了口才发觉居然是中国白酒,而且度数不低。烈酒像一团火炙烤过我的食道,然后落在胃里燃烧着。我脑中却只有刚才听到的两个字——“过年”。
曾经因为自己的身份,我也无数次想象过会在各种条件下过年的样子。或在边防武警哨所里罐头就着脱水的蔬菜;或无酒无肉,一碗热面而已;又或是只身一人,身处异地他乡,遥望漫天焰火。但唯独没有想过会像现在这样,在牢房里与一个毒枭“欢度春节”。而且,要不是周亚迪提起,我几乎要忘记世界上还有“春节”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了。
思绪本来像是苦寒之地的冰雪,沉寂在内心深处,等待着被遗忘。此刻,突然被一口烈酒融化,从涓涓细流渐渐变成汹涌澎湃的浪潮猛烈地冲击起我心房的堤坝。那看似敦厚坚固的大坝,在这样的浪潮冲击下,居然变得不堪一击,似乎随时都会崩塌。
我努力回忆自己之前度过的那些春节的情景,记忆里却是模糊一片,我说不清记忆里那些或温馨或欢乐的场景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根本都只是我的梦境或幻想而已。那一瞬间,我在现实与梦幻之间迷失了方向,所有真实的记忆,和梦中的场景开始混在一起快速地翻滚。
一切都像是真的,又都像是假的。
昏暗的牢房中,周亚迪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正对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地像是在对我说些什么。我努力晃了晃突然变得昏沉的脑袋,听到他说:“秦老弟,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口舌僵硬,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疑惑地端起饭盆喝了一口酒,咂咂嘴,说:“酒没什么问题啊。”
我知道我此时一定失了态,但我无法控制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敷衍道:“我二十三岁了。”
周亚迪愣了一下,呵呵一笑说:“我整整大你二十岁啊,秦老弟真是年轻有为,可谓前途无量,来,我祝你前程似锦。”他说着举起饭盆在面前晃了一下,扬起脖子灌了两口酒下去。
他捏起一片卤肉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着我摇着头说:“想想真是后生可畏啊。”
我见他兴致很浓,很想借着这特殊的日子和这些酒,与他多聊聊天,从而获取更多可用的信息。但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让之前凌乱起来的心情平顺下来,甚至无法组织出一句逻辑合理的话来,只好端起饭盆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周亚迪说:“别光喝酒,吃点儿东西,不然很快就醉了。”
我看了眼那堆在夜色中看起来黑糊糊的卤肉,没有半点儿胃口,依旧一个劲儿地喝酒,好似只有饭盆中这刺激的**才能勉强麻木并按捺住我狂跳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我倒头睡去,朦胧中周亚迪叫了我两声,我无力应答。他窸窸窣窣地收拾了一下,爬到上铺,没多久便传来均匀的鼾声。我这才想起,我睡的下铺,在不久前,刚刚让给了他。不过这时我也懒得去纠结这个问题,眼下最让我烦恼的是我这动不动就会失控的情绪。
转眼,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不再是那个十几岁年少轻狂的莽撞少年了。不论我肩负着怎样的任务,我首先得对自己的年龄负责。我以为我已经做到了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去思考、去拼搏,像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去战斗。
直到刚才,当我听说今天是春节,心中那把看似华美坚韧的剑,瞬间断裂之后我才明白,我心里那柄剑只是由我自负的臆想锻造而成,看似坚韧锋利,实则只是虚有其表,经不起真正的撞击。我必须得摒弃所有杂质,而后重新认识和审度自己,哪怕是那些以往让我羞于承认和面对的。而后在心中重铸一柄剑,一柄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剑,悬在自己的前方,既能警示自己,又能击溃外敌。
猛地睁开眼,就望见牢房漆黑的四壁,酒气突然上涌,整个世界顿时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我赶忙从**爬起来,伸着脖子干呕了半天,呕得眼泪汪汪,也什么都没吐出来。
周亚迪被我的动静吵醒,坐在**问道:“秦老弟,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空着肚子喝太多酒。”
周亚迪叹了口气,从上铺跳了下来,从桌上倒了一饭盆水递给我说:“真是仗着自己年轻就乱来,我跟你讲,身体搞坏了,就什么都不灵了。”
我接过水灌了几口,不等他再说别的,直接说:“迪哥,我在这儿实在待不住了。”
周亚迪沉默了一下说:“想家了吧。”
我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我理解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周亚迪叹了口气,又说,“对了,秦老弟,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终于,我还是没有逃避开这个我一直有意无意在逃避的话题。这并不是因为我对自己的家庭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而是我的家人已经无形中成为我最后的防线,温暖且脆弱,神圣而不容任何侵犯。我觉得在这种地方根本不配去想念他们。
所以,当周亚迪在这种地方突然触碰到这个话题时,我忍不住地出离愤怒。我无法允许一个毒枭在监狱的牢房里问起我的家人。我恨不得冲上前将他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把他的嘴巴打得稀烂,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的沉默让周亚迪误以为我想起了自己的心事。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秦老弟,别误会,随便聊天,随便问问的。”
我努力平息了一下心绪,借着夜色掩饰着脸上的表情,说:“父母都在,都是普通工人,还有爷爷奶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周亚迪说:“吉人自有天相,过些年赚够钱,把他们都接到泰国好好孝敬,总比在内地受苦的好。”
我只觉得周亚迪的那张脸忽然变得狰狞而龌龊。我不信他能真心为我好,无非是想让我的家人全部在他能够触手可及的地方,随时可以像赵振鹏挟持阿来一样,用我家人的生命安全来要挟我,使我真正成为他的一条狗。我明知道这些他根本做不到,但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去想,不觉中竟然攥紧了拳头,只等他再说出什么激破我最后的底线之后,扑上去将他撕扯成碎片。
“来,抽根烟。”周亚迪递给我一支点燃的香烟。
我看了看他,长长舒了几口气,尽量使自己心情平稳下来,然后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周亚迪看了我一会儿说:“不要急,再忍耐几天。”
我说:“几天?”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这个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主要要看鹏哥的恢复情况。”
我本想借着酒劲逼问出他越狱的具体时间,然后好通知程建邦,好提前做准备。谁知第一次他问及我的家人,绕开了话题,第二次,又说起差点儿被我要了命的赵振鹏,把皮球踢回给我。如此一来,之所以定不下越狱的具体时间,只是因为我下手太狠,把一个关键人物搞成了重伤。
此时,我除了对自己差点儿杀了赵振鹏这件事表示歉意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好说,只能作罢。
抽完烟,我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佯装抱歉地对周亚迪说:“迪哥,真不好意思,大半夜吵得你没休息好。”
周亚迪呵呵一笑说:“都自己人,这点儿事还客套什么?”
“你睡下铺吧,我到上面去。”我说完爬上上铺。
第二天吃过早饭,周亚迪将我介绍给他的那些手下。我挨个与他们握手,顺便试了试他们每个人的手劲,发现以这些人的腕力不足以成为一个杀手。而且刚才周亚迪在给我介绍这些人时,都不忘告诉我这里每个人分别跟了他多少年。最短的是一个叫丹的缅甸人,跟了他四年,最长的是一个叫做阿桥的华人,跟了他七年。
看起来周亚迪很信赖这些人,换言之,杀手混在这些人之中的可能性不大。这让我喜忧参半。喜的是周亚迪的危险至少不在身边,忧的是一日不确定谁是杀手,这个杀手就还将继续隐身下去。
我跟这些人坐在一起闲聊着,一边观察着监狱里的每一个人,希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找出藏匿在此的杀手露出的马脚。连着抽了好几根烟之后,还是没有半点儿收获。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走来。我定睛一看,正是阿来。我下意识地扭头朝医务室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赵振鹏扶着轮椅站在医务室的门口朝这边张望。
阿来走过来之后,先是冲周亚迪打了个招呼。周亚迪上前拍拍他的肩说:“秦老弟可是很挂念你啊。”
我从阿来走路的姿势判断,他应该没有遭遇严重的殴打,也没在他的脸上看到比较严重的伤痕,于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周亚迪这帮人是讲信誉的,更看得出,他们的确缺人缺得厉害,为了争取我的加入居然可以忍受我差点儿杀了赵振鹏的事。
阿来走到我面前叫了声:“秦哥。”
我正要回应,周亚迪走过来说:“你们哥儿俩先聊,我去撒尿。”
我看了眼厕所,距离这里将近一百米,而且一直不停有来来往往的人,于是站起身说:“我陪你去。”
周亚迪眼里滑过一丝感激,说:“不用劳烦秦老弟,让丹跟我去好了。”
我看了眼那个看上去黑黑瘦瘦的缅甸小伙,心里有些不踏实,说:“没关系,正好起来溜达溜达。”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阿来自觉地走在了我身边,我们跟在周亚迪和丹的身后走到厕所门口。丹先进去看了一眼,赶出来几个人,对周亚迪说:“迪哥,里面没人了。”
周亚迪点点头一边解腰带一边往里走。我和阿来守在门口。丹见周亚迪进了厕所,皱了皱眉头说:“我也撒泡尿去。”说完也钻进厕所。
我双手抱在胸前问阿来:“他们没打你?”
阿来笑了笑说:“没怎么打。”
我伸手在阿来胸口捶了两拳,见他依然龇着牙冲我乐,我确定的确如他所说,狱警们没怎么打他。
“秦哥。”阿来四下看看低声说,“这下这里没人敢惹你了吧?”
我笑笑说:“不一定。”我用下巴指了指医务室门口的赵振鹏。
阿来顺着我指的方向望去,脚底下一软,若不是我伸手扶着他,他真的会瘫坐在地上。
“他,没死?”阿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吃惊地说。
我说:“要是死了,你还能没事人似的站在这儿?”
阿来揉了揉眼睛又看了远处的赵振鹏几眼说:“这、这下怎么办?”他说完愣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说,“迪哥不会看着他乱来吧?”
我见他吓得脸有点儿白,不禁有些奇怪当初他替我顶罪时的勇气是哪儿来的,于是问道:“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把他打成那样的,当时你替我顶罪的时候,怎么不怕?”
“我承认自己没种,可当时你是为了救我,而且不是第一次救我,我要是再当缩头乌龟,还是人吗?”阿来顿了顿又说,“我也不完全是怕,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坐完牢,回去过我的日子,不想招惹那么多是非。”
我说:“那我得告诉你,那个赵振鹏和迪哥是一伙的。”
“啊?”阿来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忙捂住自己的嘴。正要问什么,就见丹从厕所里出来,看了我们一眼说:“迪哥要解大的,我去给他找根烟,秦哥,这麻烦你守一会儿。”说完不等我回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摸摸口袋说:“我这有烟。”
谁知丹听到后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我心说不好,脑袋嗡的一声,推开面前的阿来冲进厕所里。就见周亚迪裤子褪在膝盖下,头朝下,直挺挺地趴在厕所里的地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