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红的血,白的脑浆流了一地,权贤妃香消玉殒,当场气绝!
千古红颜、品行高洁、冰雪聪明、平淡随和、于世无争、善良温和,简直天生就是当后妃的料,就这样冤死长春宫。
永乐帝疯疯癫癫、像是白日见鬼的样子,起初宫人都觉得是有人暗中兴巫蛊,诅咒皇帝。
毕竟在宫廷里头,层层把关,想要带什么毒物之类的东西甚是困难,巫蛊是最常见的罪行。
代理尚宫沈琼莲是经历了三朝的女官,亲身经历了孝陵巨变、鲁荒王之死、懿文太子暴卒、高祖皇帝驾崩,连后宫嫔妃集体殉葬的圣旨都是她拟定的、范尚宫被建文帝秘密处死、胡尚宫进宫复仇、颠覆皇权等等惊世骇俗的宫变秘闻。
沈琼莲见识多广,她晓得从来没有什么鬼神之说,都是人在作祟,巫蛊之说不可信,遂命宫人镇定,封锁消息,谁再暗自议论鬼神,就扔到宫正司乱棍打死,命女医施针,将永乐帝镇定下来,擡到了乾清宫,要太医们紧急会诊。
同时,秘密告知东宫和皇太孙宫,太子和皇太孙两个储君是双保险,确保大明政权稳定,皇帝可以死,国家不能乱。
沈琼莲临危不乱,处理危机,有条不紊的处理危机,用了雷霆手段。她甚至在后宫无主、永乐帝疯癫的情况下,擅自将圈禁延禧宫的张贵妃请了出来,主持大局。
张贵妃得知情况危机,当即写密信,把胡善围从云南召回,对沈琼莲说道:“无论如何,你是辅佐权贤妃的尚宫,如今权贤妃惨死,皇上病危,你有责任,轻则贬官,重则杀头,连本宫也护不了你。不过,胡善围回来,她定会为你求情,她的话比本宫管用,你能捡回一条性命。”
沈琼莲不想死,人生的乐趣她还没有体验够呢,到了这个地步,只能努力一把,亡羊补牢,“太医那边已经确诊皇上是中毒,微臣已经把皇上还有权贤妃身边的宫人全部送到宫正司,要他们回忆皇上今天有那些入口之物。皇上是从千秋亭的宴会回去之后发的病,这次宴会是为了东西五所三十七个朝鲜妃子们见皇上所办的,微臣已经将东西五所的所有宫门关闭,每个人单独关押,以免串供,逐一审问。”
沈琼莲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每年宫里应景的宫词,场面上歌功颂德的漂亮话,几乎都出自她手。女状元出身,学历高,三朝女官,工作经验丰富,平时不发威,关键时刻很能控制住场面。
张贵妃先去看权贤妃,权贤妃已经凉了,头颅可怖的伤口用假发髻遮掩,因失血过多,连嘴唇都是白的,整个人犹如纸上人,雪白静谧,那么的不真实。
恍惚中,权贤妃脱衣验身劝谏她莫要爱上皇帝、打好贵妃这份工、爱岗敬业的情形宛若昨日。
她一直把权贤妃当做对手,横竖看她不顺眼,觉得她虚伪做作,好大一朵白莲花。
她错了。
张贵妃目光一凛,吩咐沈琼莲,“要宫正司好好施展手段,再叫纪大人把锦衣卫诏狱那套东西拿过来用,必须在皇上醒来之前查清楚投毒的真凶,给皇上一个交代。昆明到京城路途遥远,没等胡善围回来为你求情,估摸你坟头的积雪都要齐腰深了。”
有了张贵妃发话,沈琼莲越发放手去做。
锦衣卫的手段,就是一块石头都能开口说话。
纪纲担任指挥使,延续了前任毛骧的办事手法,查案不靠脑子,基本靠打骂。
重刑之下,不仅作为重要嫌疑人的吕美人招了,就连其他不知情的人也纷纷互相攀咬,甚至某某是蒙古瓦剌部落的间谍,伺机谋害皇帝,颠覆大明的口供都有。
纪纲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口供,先带着锦衣卫去查吕家的药铺,把吕家人全部下狱。
蘑菇粉的药效很可怕,太医们灌药催吐,开药解毒,双管齐下,永乐帝毕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不如从前,这次被下了猛药,在昏迷中还偶尔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很是可怕。
皇太孙朱瞻基衣不解带守在永乐帝身边。
东宫太子封锁了消息,以皇上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为由,暂停三日的朝政,汉王觉得不对劲,欲进宫探视永乐帝,为父皇伺疾,太子以父皇需要静养为由,将汉王拒之宫外。
太医说过,毒蘑菇这种药物有些人吃了没事,有的人吃了会死,看个人体质而定,年轻人吃了,会狂欢三天三夜,再睡个三天三夜就没事了。
年纪大的、或者身体虚弱的人吃了,受不了刺激,不停的手舞足蹈,或者纵欲无度,直到猝死为止。
如今永乐帝生死未卜,太子怎么敢放汉王进来?
太子越是如此,汉王就越疑心,因为他在宫里的眼线都没有传递任何消息出来,太不正常了。
汉王身为藩王,强行闯入宫中等于谋反。
汉王心生一计,心想太子防着我,不让我进宫看父皇,但有些人太子不好拒绝——比如我们的妹妹们。
不能让手握重兵的儿子见父亲,总不能拒绝已经出嫁的公主探望生病的父亲吧。
汉王把永平公主和安成公主两个亲妹妹找来,他并不知道永乐帝病的如何了,故意夸大其词,说父皇可能病危,太子封闭皇宫,再三拒绝他的探视,他很担心父皇的身体云云云云,把两个妹妹忽悠当即要摆出公主的车驾进宫。
尤其是最小的安成公主,她被父兄宠坏了,很是气愤,“我看谁敢阻拦我和姐姐!”
汉王故意劝道:“好妹妹,你莫要冲动啊,太子是储君,我们都是臣,千万不要折了储君的面子。”
安成公主冷笑道:“以前父皇北伐,太子监国,我们都听他的,现在父皇回来了,太子已经没有监国大权,一切都是父皇做主,太子还想让我们听他的,那是不能了!”
言罢,安成公主风风火火进宫,永平公主皱着眉头跟上,上次她们姐妹两个为汉王出头,因太子腿瘸一事上书废太子,要太子好好休息,被父皇骂了一顿,还罚她们在柔仪殿抄写母后的《内训》,张贵妃负责检查作业。
这一次如果父皇真的病重,她们姐妹应无事。如果父皇没有病,一切只是汉王哥哥主观臆断,那就……
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无论如何也要进宫一趟看望父皇,反正太子大哥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父皇……更不会把我们如何,大不了再被骂一顿,抄十遍《内训》。
两个公主风风火火的进宫,果然,太子没有将妹妹们拒之宫外,还要太子妃张氏、侧妃郭氏迎接两位她们。
此时永乐帝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蘑菇粉的毒素麻痹了他的神经,他口齿不清,语不成句,手指颤抖,也写不了字,很像中风的老人。
即便清醒的时候,也只能摇头或者点头来回应。
两个公主看到父皇这个样子,顿时大骇,向太医们询问病情后,两个公主落了泪,留在宫里轮流喂药喂饭。
永乐帝偶尔清醒时,恍惚见到两个女儿衣不解带的陪着自己,心中稍有宽慰,又见皇太孙坐镇乾清宫,顿时放下心来,这个大孙子比太子还可靠,他亲征的时候,一直是大孙子坐镇北京,有他在,北京从来没有出现过乱象,现在大明不会乱。
就这样过了三日,永乐帝能够说简单的字,是或不是,口齿还不灵活,但是脑子已经清醒了。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张贵妃、代理尚宫沈琼莲把口供和认罪书读给永乐帝听,要永乐帝决定如何处置。
听到吕美人为了效仿元朝奇皇后的成功之路而在茶汤里下蘑菇粉,永乐帝气得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原来东西五所三十七个妃子都是有“大志向”的人啊!朕的后宫只需要本本分分的花瓶,这些野心勃勃的女人,只会带来不安稳的变数。
纪纲念着锦衣卫刑讯逼供来的其他口供,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甚至有和太监通奸、以及瓦剌部落伺机刺杀皇帝的间谍等等,都是为了脱罪互相攀咬,纵情发挥想象力,一个个脑洞要超过晋江原创网的写手了。
结果就是,整个东西五所,每个人都有嫌疑,没有一朵雪花是清白的。
张贵妃问:“皇上,事情就是这样,如何处置这些人?”
纪纲说道:“目前有确凿证据的只有吕美人和鱼太监,其他人没有实证,只有口供。”
永乐帝用尽所有的力气,捋直了舌头,吐出一个字,“杀!”
皇太孙朱瞻基陪着永乐帝的时间最长,问道:“东西五所,嫔妃加上宫人,有一千零七十九人,都杀?”
小鸡哥是个成熟的政治人物了,但是他保留一些人性的善良,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冤枉的,锦衣卫的手段太毒辣了。
永乐帝从未像这样害怕和无助,他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他现在像个襁褓中的婴儿,毫无自我保护之力,连吃饭都要人喂,所谓君王的尊严,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都是这些人害的!
永乐帝双眼迸出杀气:“杀……都……杀!”
杀,唯有杀,才会让永乐帝觉得安全。
众人听了,心中皆是一惊,唯有纪纲淡定如初:“皇上放心,今晚东西五所一只鸟都别想活着飞出去。”
纪纲和洪武朝的毛骧一样,是永乐帝手中最锋利忠诚的刀,指哪打哪,无论永乐帝下达何种命令,他都会冷血的执行,说要杀全家,就是杀全家,连看门狗都不放过。
锦衣卫杀人,无需经过死刑审判,一千零七十九条人命,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串数字。
轻松的就像用鼠标勾选“全选”和“删除”两个键,轻松搞定。
一千零七十九具尸首,全部运到郊外火化,就像一键“清空废纸篓”。
且说乾清宫,伺疾的两个公主见父皇还是不能说话,心下慌乱起来,想起宫外汉王哥哥的嘱咐,两人商量了一下,永平公主留在宫里陪父皇,安成公主出宫向汉王报信。
安成公主刚出乾清宫,就遇到了曹司言。
曹司言带着一群宫正司的堵在路上,“贵妃娘娘请安成公主过去说话。”
安成公主最讨厌检查作业的张贵妃了!
安成公主冷笑,“贵妃不是早就被父皇圈禁在延禧宫吗?怎么出来了?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抗旨。”
曹司言说道:“公主莫要听信谣言,皇上从未下旨圈禁贵妃娘娘。是因去年贵妃娘娘病了,需要静养,就要权贤妃暂时代掌后宫而已。”
这也是误打误撞了。因永乐帝要顾忌英国公张家的面子,不能明面上贬斥张贵妃,所以连圣旨都没下,只是口头上说“养病”,官方从来不说人话,都要人自己体会。
安成公主说道:“我不去,贵妃有什么话,就要她自己过来和我讲。”
安成公主不顾曹司言的阻拦,扬长而去,后宫的人不敢强阻公主,眼睁睁看她离去。
曹司言很淡定,毕竟真佛还在前面,她只是拖一拖时间罢了。
安成公主走在半道,迎面又走来一群人,和她一样,都是打着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在大雪中走来。
而且对方还是长辈。
安成公主按照皇室礼仪让路,让姑姑先走。
怀庆公主进宫了。
怀庆公主因从龙之功,是永乐帝所有姐妹中最有威信的公主,何况怀庆公主的驸马王宁还是因支持永乐帝、替公主顶缸而被建文帝处死的。除此之外,当年永乐帝的亲弟弟周王朱橚被勾陷谋反,也是怀庆公主到处奔走,保护了周王一家人的性命。
所以永乐帝登基之后,尤其尊崇怀庆公主,东宫太子等人也是如此。
怀庆公主停下脚步,“安成,我听说皇上病了,就进宫看一看。”
安成公主眼圈一红,“姑姑,父皇的身体……不太好。”
怀庆公主说道:“既然不好,你为何不陪在皇上身边,反而要出宫?如今还有什么比皇上恢复健康更重要呢?走,随我一道回去。你父皇最疼你们这些孩子了,他看见你在身边,病就好了大半。”
言罢,不容安成公主反抗,怀庆公主拉着侄女就走。
曹司言将此事回禀张贵妃,张贵妃对一旁胡善围笑道:“的亏胡尚宫面子大,资历深,请了怀庆公主进宫坐镇,本宫这个庶母的话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