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回首萧瑟处无处可逃看不见的城市卡尔维诺敬山水别四为烟花笔记小意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胡善祥 > 第88章 摧城

    胡善祥一晚要起夜好几次,已经三个月没有睡过囫囵觉了,缺觉的她疲倦烦躁,这一晚她没有憋醒,而是被腿间的温湿潮热惊醒了,她第一反应是:我居然失禁尿床了?

    幸好双腿之间夹着长引枕,没蔓延到熟睡的朱瞻基那边去,否则就更尴尬了。胡善祥也是爱面子的人,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胡善祥悄悄起床换“尿湿”的衣裤,却看到裤子上沾着血,腹部一阵阵抽紧,就像有人从后面紧紧的抱着她的小腹,她再次“失禁”,流出清亮的水,不是尿液的味道,女医和产婆都教过她,这是破羊水要生了。

    到了胡善祥足月,朱瞻基夜里睡的十分警醒,胡善祥一叫就醒了,连鞋都没穿,把她扶到隔间早就准备好的产房。

    胡善祥要生了的消息传出去,后宫的张贵妃、端本宫的太子妃都连夜赶来了,张贵妃没有生育过子女,帮不了忙,她也不添乱,安安静静的躺在罗汉床补眠。

    毕竟是头一个孙辈,太子妃坐不住,对胡善祥说道:“你能睡的话尽量接着睡,才刚开始,蓄养体力要紧。”

    朱瞻基什么都帮不了,头一次附和了母亲的说法,“对,你快快睡。”

    一阵抽痛后,胡善祥面色如常,没有再痛,她也的确很累,侧躺着身体,将一个新长引枕夹在腿间,闭上了眼睛。

    之后就是阵痛疼醒,阵痛消失后,朱瞻基见缝插针给她喂一些东西吃,然后又躺回去,到了产婆和医女有时候还搀着胡善祥起来,扶她在屋子里走动,朱瞻基已经被“赶”出去了,永乐帝时不时打发太监马云过来问情况,他盼了重孙盼了三年,也有些坐不住。

    到了傍晚,胡善祥不记得自己换了几次衣服,总是疼得冷汗直冒,浸透衣裳。她也不记得自己第几次问女医,“我好疼,感觉有人挤着我的肚子,是不是要生了。”

    女医掀开裙摆看了看下面,摇头,“宫口才半开,还早着呢,太孙妃再歇一会。”

    根本没有办法歇好吗!胡善祥暴躁的捶床□□,太子妃用完晚饭进来了,也掀开裙摆看了,说道:“我听动静以为你快生了,原来宫口在开到这里。现在别瞎使劲乱叫,还没到用力气的时候,别散了劲,到生了时候疼到极点反而没力气了。”

    太子妃是好意,传授生孩子的经验,要她在最后关头少吃些苦。但胡善祥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看光光过,是个人有正当理由,就可以看她的私密之处。

    她不想这样,除了觉得羞耻,她觉得自己躺在这里,就是没得感情、没得尊严、也没得自主权利的一个生孩子的工具,除了生孩子,其他都不重要,她就是个产妇,所有人都只在意肚子里的孩子。

    至于胡善祥本人的感受、还有太孙妃的身份都无关紧要。

    她就是个母体。

    胡善祥想说请你们都出去,但是又一阵阵痛袭来,就像有人在她肚子里一根根的扯她的肚肠,她疼得说不出来,这回不是大声呻/吟了,她直接大叫起来。

    太子妃说道:“你要忍住,该发力时就发力。你只要出一声大动静,太孙在外面听见了,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坐立不安。”

    不提朱瞻基还好,一提胡善祥暴躁的同时又添无名怒火,她叫的越发大声,还紧紧捏着太子妃的手腕,力气太大了,掐得太子妃也疼得一魂升天似的叫起来。

    产房里的叫声此起彼伏,朱瞻基忍不住冲到门口,被嬷嬷们拦下,“产房有血光,男人进去不吉利,殿下忍一忍,女人生孩子都这样。”

    朱瞻基没法进去,就趴在门缝大声说道:“善祥,你要撑住啊!”

    撑撑撑,老娘肚子快撑爆了!胡善祥听了,更加烦躁,像个发怒的母老虎,怒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蓦地从产床上坐起来了,大吼道:“滚!都给我滚开!”

    当然没有任何人走开,都以为她疼得发疯,口出狂言,并非有心之言。

    太子妃看着手腕上的勒痕,倒吸一口凉气,但并没有责怪胡善祥,反而柔声细语的说道:“疼极了可以骂人,别瞎使劲就行。现在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你必须吃点东西,晚上更难熬,你想吃什么,跟我说。”

    胡善祥躺了回去,一点世俗的欲望都没有了,木然说道:“甏肉干饭。必须是山东菜馆的。”

    外食不得入宫。朱瞻基把大厨子召进宫,要他用宫里的食材做出来,送到产房。

    胡善祥干了半碗饭,阵痛造访,继续战斗。

    时间突然变得好慢,胡善祥躺在产床上,每个人的动作缓慢如蜗牛似的,她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是一个盔甲武士,守护着一座城池,此时乌云压城城欲催,阵痛就是一波波敌军攻城。

    箭矢、火炮、投石器等等武器轮番开攻,城墙每一次的伤口,被砸、被烧、被射、被扯开一个大口子,城池所有的痛苦,她都感同身受,她负隅顽抗,打退了敌军一波波的攻击。

    她遍体鳞伤,一个人在战斗,没有人能够帮她,她必须要靠自己守住这座城。

    她也没有退路,更不能投降,她的盔甲已经破了,她的剑缺了无数道口子,变成了锯齿。她浑身都是伤,鲜血染红了盔甲,低落在尘土中。

    漫天星辰,她累极了,杵着剑,半跪在城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她已经不记得第几次打退了敌军的进攻,得片刻喘息之机,从天际之间传来一声声时近时远的惊呼声:

    “宫口开全了,怎么还没看到孩子的头?”

    “……只摸到了一只脚,孩子胎位不正。”

    “快,把太孙妃擡起来,要想法子把胎位转正。”

    她的呼吸还没平稳,又一波攻击开始了,这一次是火攻,天上下起了火雨,整个城池都在燃烧,犹如身处炼狱之中。

    胡善祥虚弱的杵着剑,站都站不起来,身上是那么的痛,内心却诡异的平静,一个诱惑的声音响起来: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放弃吧,抛掉你的剑,弃城投降,你会永远归于这样的平静。”

    “不要挣扎了,他们要的是孩子,是皇室继承人,你算什么?这里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就是,毁灭吧,赶紧的,以后凡事都与你无关。”

    她几次欲弃剑,听见有人念诗,“……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燕子是你,闲鸥也是你,你快醒来,我再为你写诗。”

    又听到马蓬瀛的声音,“……太孙妃还这样年轻,将来还有好长的路,莫要在现在就止步不前,以后还有好风景。”

    我再坚持一次。胡善祥咬牙,拔剑,朝着前方黑压压的敌军冲了过去……

    恍惚中,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天降暴雨,浇灭了战火,不再灼烧般的疼痛。

    水漫城墙,胡善祥飘在洪水中,如一叶孤舟,随波逐流,她一丝力气也没有了,身体冰凉。

    这一仗,是惨胜,还是同归于尽了,她也无暇去想,她好累,只想睡觉。

    有风抚过的她的湿发,风是有温度的,还有形状,就像一双透明的手,把粘在脸颊上的湿发扶到耳后。

    风还有朱瞻基的声音,“我们有女儿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