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哉,乎哉。”良迁令摇头道:“恶水浑浊,不可也。”
水渍已干,李驷又写下一行。
良迁令眸色一变,遂,老谋深算道:“吾不知,吾不为,望将军三思。”
“何妨?”李驷毅然决然道。
良迁令看看他,斟酌道:“突厥王者三位,唯桑干智也,但其性情桀骜,他日若继位,南隅祥祸未…,”
“差矣。”李驷道:“智者,不与大祸也。”
“倘若愚者继位,且无能力驾驭权利,沦为部落傀儡。”李驷看他道:“执失部野心齐天,势力不可撼,非柔夷可制衡。老师以为,执失,柔夷与南隅,孰祸也?”
“柔夷立场不曒不昧,恐生…,”
“三王子会娶柔夷宠女。”李驷神色隐晦道。良迁令暗中斟酌,不语。
李驷着手,南隅去密函一封,突厥去密函一封。
李驷父亲以叛国罪入狱,实则参与皇子内斗。狱中自尽,乃为保全将军府。当今天子继位,心有愧,有意隐蔽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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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驷背手站在五邑山峰,望着远处的九惠城。阿史汗·桑干低头,踩着他踩过的雪印,一步一步走向他。
李驷回头,阿史汗·桑干从靴印里出来,与他并肩站在山峰。李驷看看他垂在一侧冻红的手,手指动了动,握住拳头别开脸。
阿史汗·桑干扭头看他,怒火突生,擡脚往他身上踹。
李驷避,阿史汗·桑干踹。
李驷又避,阿史汗·桑干又踹。
李驷再避,阿史汗·桑干穷追不舍。
来回几回合,李驷挨了两脚。
阿史汗·桑干解貂氅,李驷也解貂氅,俩人出手,招招凶狠,往对方身上击。
阿史汗·桑干打红眼,专挑李驷身上薄弱的地方击。李驷有保留,一来避,一来怕伤了他。
李驷越有保留,阿史汗·桑干越恼,抓把雪撒他眼里,擡脚踹上他胸口。李驷被踹倒。阿史汗·桑干趁机坐他身上,朝他脸上打。李驷反身还击,俩人不自不觉滚到崖边。
阿史汗·桑干打的凶狠,没察觉到危险,正要起身,身子腾空,人往崖下坠。
李驷反手拽他胳膊,阿史汗·桑干已腾空坠崖,只有一条胳膊被李驷拽住。
李驷用力拉,雪地滑,自己身子随着他坠崖。止住,不再动作,喘着大气看他。
阿史汗·桑干盯着他,面无惧色,目有怨怼。
李驷回头看,脚面勾着一个树干,趴在雪地里喘口气,吹吹口哨,白皓奔过来。
阿史汗·桑干看了眼崖底,坠下去尸骨无存。擡头跟李驷对视,蓝瞳渐发红。
李驷盯住他,眼神沉着笃定。一只脚勾着树干,一只脚绊着缰绳,用力一提,阿史汗·桑干半个身子趴上来,腿一借力,人翻了上来。
李驷盯着天空,喘口气,伸手摸摸后颈的汗,眨眨眼尾的泪意,翻起,擡脚朝阿史汗·身上踹。
阿史汗·桑干也不避,任由他踹。李驷踹了两脚,看看他,别过脸上马而去。骑的太快,白皓嘶吼,李驷缓过神,缓缓拉了缰绳。
阿史汗·桑干缓步下山,李驷折回来接他。阿史汗·桑干没理他,李驷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截,李驷拽着他胳膊提上了马。
阿史汗·桑干挣扎,李驷用大氅裹住他,把他手拉到自己腋下暖。怀中人被安抚,动作再无矫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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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一脸狼狈,王子一脸白净,眼一看,就明了。俩人大战,一个全胜,一个落败。
军医帮李驷脸上涂药道:“所幸将军是个男儿,倘若是女子,眼角留疤可就无颜了。”
“不妨。”李驷道。
军医收拾了药箱出帐,良迁令捋捋胡须道:“王子,不可顽劣。”
阿史汗·桑干坐在榻上饮茶,听不懂,听不懂你个南蛮子。
良迁令正色道:“童,玩劣。”
“可蒸之,煮之,烤之,炸之,炖之,各色烹饪之。”良迁令咂咂嘴,朝阿史汗·桑干道:“将军年前请老朽食,炸的外酥里嫩,久久难以忘怀。”掐着手指道:“老朽夜观天象,卜了一卦,近日将军会请老朽食一儿。”
“……”
“卦没错,本将确有打算。”李驷道:“老师,要如何食?”
“老朽要炖食,可饮汤。炸食上火,也干。”良迁令说着出了帐。
“……”
阿史汗·桑干睇了一眼李驷,微醺着脸,垂头饮口茶,下榻趴在军案上。李驷扬扬眉,手棒一卷兵书。阅之。
阿史汗·桑干托着腮看他,李驷眼看兵书,目不斜视。阿史汗·桑干夺掉他书。
李驷看他,他又羞赧着脸,不看他。
李驷看他耳垂,手尖痒,颤颤手指,又拿过兵书看。
阿史汗·桑干看他军案上的手,手指一点点挪过去,李驷擡起翻书。
阿史汗·桑干垂眸,手指轻戳着军案,起身回了榻上。
李驷放下书,抱着弹棋盘过去。阿史汗·桑干瞪着他,老子不玩。
李驷摆好棋子看他,阿史汗·桑干不情愿坐好,伸手把棋子打乱。李驷又归置好,阿史汗·桑干又打乱。
“宋卫。”
“爷,有何吩咐?”宋卫进帐。
“煮一锅热水。”
“煮热水?”宋卫不解。
“今晚食肉。”李驷道。
“食肉!属下立刻去!”宋卫出帐。
阿史汗·桑干裹着布衾翻滚,狗狼为奸!狗狼为奸!
李驷扬眉笑。
“将军,五日后我们王子可回汗国?”内侍闯进帐问。
李驷手顿了下,点点头。
“王子王子,可汗要来接我们了!”内侍欢喜道。
“将军,斗胆说句话,你们南隅诡计多端不磊落!自来胜者王败为寇,战场上打不过就俘人质,这是鸡鸣狗盗鼠辈的作风!”内侍乱用南隅语。
“你们突袭古渡可磊落?”李驷问。
“这是执失部与大王子干的事,与我们王子何干?”内侍针锋相对。
李驷不与小儿争辩,下榻回军案。
阿史汗·桑干看眼李驷,附内侍耳问了句话。内侍朝李驷道:“我们王子问,他价值几何?”
“古渡,九惠两座城。”李驷伏案办公。
“我们王子问,可是父汗来接?”
李驷没作声。
“我们王子问,可是父汗来接?”内侍重复一遍。
李驷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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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驷,你可要把三王子交与大王子?”三皇子宴问。
“圣明难违。”
“放屁!你就是与太子勾结上了。”三皇子气急:“太子个婢儿,敢趁本王不在南隅,参本王私藏前朝玉玺,他个婢儿!”
“三皇子,不可妄语。”李驷道。
“放屁,你与太子沆瀣一气,本王南隅来的密函都被你给截了。”
李驷与良迁令对视一眼。
“本王不傻。”三皇子阴狠道:“别把本王惹急了。”一脚踹向宋尉道:“狗东西。”转身出了帐。
“三皇子近日可见了谁?”良迁令问。
“回军爷,三皇子就在九惠寻花问柳,不曾见可疑的人。”宋尉道。
“整日都在寻花问柳?”
“是。三皇子三日都待在杨柳居,未曾踏出半步。”
“三皇子三日不出居,你不曾起疑?”李驷看他。
宋尉跪下道:“属下知罪。”
“屋里歌舞笙箫,不时有三皇子大笑,属下怎敢推门去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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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汗·桑干散着发,坐榻上系里衣襟带。反反复复半柱香。李驷过去帮他系,未曾见过三日一沐浴的突厥人,可谓洁癖。
阿史汗·桑干伸着胳膊,垂头看他,表情难以言喻。李驷帮他系好,看看他散发,伸手帮他束发。
昨日看内侍帮他束,大致也会些。突厥披发者居多,阿史汗·桑干喜束。
李驷束好,不忍直视。阿史汗·桑干不嫌,指指他发,有意帮他束。
李驷坐下,阿史汗·桑干帮他拆发,五指梳着他头发。李驷闭眼,阿史汗·桑干轻捋他发,笨拙的帮他束。
束好,笑出了声,奇丑。
李驷看看他发,扬扬眉,忍住。
阿史汗·桑干拿过埙,吹奏一曲,递给他。
李驷接过,学他的手法,放嘴边吹。甚是噪耳。
阿史汗·桑干又拿过,放唇边轻吹。
李驷也轻吹,似是摸着点脾气,比初次悦耳。
俩人你一来,我一往,反复学了一柱香,李驷勉强也会奏一曲。
李驷手里握着埙,看着他眼,明白他把埙送与自己。
五日后,突厥三王子依然是突厥三王子。南隅大将军依然是南隅大将军,什么都不曾变,然,此生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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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驷夜半惊醒,榻上无人,军案上放了一撮发,转身直奔马厩。骑上白皓道:“看紧三皇子,若他找到王子,你们见机行事。”
“属下明白。”宋江道。
“爷,倘若突厥大王子的人找…,”
“直接解决。”李驷厉声。
“属下明白。”宋迟道。
李驷追了几里地,看见滑行在冰面上的主仆俩。马掌钉有马蹄铁,行冰面打滑。
三皇子带人追来,喊道:“三王子,你若再往前滑行一寸,本王就不客气了。”一排弓箭手站在他身边。
阿史汗·桑干回头看李驷,李驷手紧拽缰绳,盯着他不语。
阿史汗·桑干趴下,掌用力击打冰面,再不见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