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后,宋家易主。
新家主上位不到三年,宋家内部便完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大换血。
而也是这短短三年,宋绝在所有人那里留下的印象发生了彻底的翻转。
宋家人原本以为的软弱好欺、性格温顺的二少爷,只用了这三年,便已经成为他们眼中杀伐决绝、性格狠戾、说一不二、积威深重的“家主大人”。
若说起初这威慑还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宋绝背后的那人,那之后越来越多地见识了这位新家主的手段心性之后,宋家人见他本人已犹如见阎罗了。
相比之下,倒是他们家主的夫婿,那位传闻中极为可怖的圣族谢家之人,比起他们家主,更让他们瞻仰敬慕,而非畏惧惶恐。
宋绝自然感觉得到,却也毫不在意——
“乱世用重典,更何况我还是站在转折点上的家主,让他们怕便足够了,安抚归心是后来人的事情。”
这样说着,宋绝将两人卧房里摆在正中的那盘围棋上,仅剩的唯一一颗黑子拈了起来。
“……焦云云。”
终于,到你了。
对着那黑子,宋绝轻泠一笑,眼神冰冷,拇指食指轻一错开。
黑子转瞬间便在他指尖化作了飞灰。
而宋绝眼神随着身形一转,望向了侧后方的谢忱,他脸上的笑容复又明媚起来——
“如今这棋盘上只剩下白子了,是不是像你一样,一尘不染了?”
“……”谢忱垂眼看着那棋盘。
三年里,上面每消失掉一颗黑子,便意味着宋家被宋绝拔除掉了一根“钉子”。
他是见证人,也或者……是帮凶。
宋绝早便习惯了谢忱的沉默,毫不介意地笑着上前,勾住了他的后颈,凑上去在男人嘴角亲吻——
“明天开始,我就可以陪你一起穿白衣了。”
“……”
“怎么,你不高兴?”到底还是察觉了谢忱的情绪变化,宋绝稍稍退开身,定睛望着男人。
原本宋绝以为,自己等到的仍会是沉默,却没想到谢忱竟应了一声。
“嗯。”谢忱垂眼看着他,声音淡淡,“我不高兴。”
宋绝眉尾一挑,眼神微凉下来,“如果是要责我心狠手辣,你不觉着有些迟了吗?”
“……”谢忱的目光幽深了些,他心底罕有的负面情绪被宋绝勾了上来。只不过在眼底转过两圈之后,又都压了下去——
“我给你踏出开阔明朗的阳关道,你却总要剑走偏锋……”
“——我本性如此。”宋绝打断了谢忱的话,同时微狭起漂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男人,“这么多年,你难不成是第一次知道?”
——
那表情神态,很有当年顶着小帐篷往他腿根上蹭的无赖模样儿。
“对,我早便知。”
对这一切会发生的,他早在决定和宋绝在一起前,在看着彼时的黑衣少年踩着夕阳的余晖下山去时,便已经有所预料。
而他便这样放任、助长了这一切情势的变化。
甚至直至此刻,明知宋绝在往那越来越陡的悬崖边上走,明知这路的尽头总要有人摔下去、可能会粉身碎骨,他却好像还是……没办法拒绝宋绝。
或许便如父亲离世前提起母亲时最后那一眼温柔一样——到了那时,他回顾过往走来的一生,即便明知那交叉口的其中一条前路尽是刀枪剑戟荆棘丛生,但见到记忆里的自己牵起了那个人的手走过去时,还是会忍不住莞尔一笑。
……你是我的劫数,知道逃不掉,我便连挣扎一下都省了。
“你笑什么?”
耳边有些恼的声音拉回了谢忱的思绪,他与面前黑衣雪肤的美人目光对上——
“我先前并非因你不虞,而是因为自己。”
“那你还笑?”
“然后发现,与你相处日久,中毒已深,无药可救,便不去想了。”
宋绝闻言跟着勾了唇角——
“那是。我已经拐回窝里的‘小道士’,怎么也没有让他再跑了的道理。”
“……”
两人又言了几句琐事,宋绝便出了门。
绕过庭院几许,在一方亭子下,他停住了脚步。
宋绝面上原本柔和明媚的笑容,慢慢剥离了温度,最后只剩下两目凉寒——
“准备好了?”
“是,家主。”
鬼魅般的身影闪到了宋绝的身后。
宋绝薄唇一勾,冷然笑语:“那走吧,……去见宋家的‘主母大人’最后一面。”
“……”
被暗无天日的幽禁折磨了太久,如今的焦云云身上早就看不出半点属于过去的焦家二小姐、或是宋家主母的风姿气度。
苍老,瘦弱,毫无生气。
宋绝踏进房内,与那从深陷的眼窝里射出来的仇视目光对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
嘶哑的声音从如同老妪的焦云云口中吐出。
宋绝收笑,走上前,“我只是有些感慨……原来养尊处优出身高贵的宋家主母,到临死的时候,和我那疯母也没什么区别。她若泉下有知,应当也会像我一样畅快地笑吧?”
——
宋绝早便疯掉的那个母亲,带着几十年的沉疴难愈,终究是没有熬过他大婚的第二年,便撒手人寰了。
听到宋绝的话,焦云云的目光缩了缩,面容虽恶,最后却没有辩驳,只嘶声问:“你今日是来……给我一个了断的?”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主母大人。”宋绝轻笑,眼神冰凉,居高临下地望着女人,“我只是好不容易清算完了和宋家之间的那些故情旧账,如今来找你还掉这么多年来的‘恩情’罢了。”
室内沉寂许久,佝偻在榻上的女人从嗓子眼里挤出“嗬嗬”的笑声,间或夹杂着止不住的咳嗽。
“栽在你手里……我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但承恩和慧慧都是与你血脉相连的至亲,当年绝你灵脉的事情……承恩也只是受我指示——你能不能放他们一马……啊?”
“血脉相连?”
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宋绝低声笑起来——
“连宋正德,我都没当做什么狗屁血脉至亲……你觉着那两个欺辱我母子十数年的好兄姊,我会放过他们?焦云云,你是从来便这么天真的吗?”
焦云云攥紧了身下的榻被,恶狠狠地望着宋绝。
不等她开口,宋绝又道:“我知道,宋承恩与宋慧慧已经逃到了焦家去了——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一根手指都不会落在焦家!”
“宋绝——!”
“莫急啊,主母大人,我话还没说完。——不只是他们两个,这些年你仰仗焦家之势,在宋家内作威作福,焦家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助纣为虐,变本加厉——所以你尽管放心,这焦家上下,包括你那一双好儿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宋绝你这个畜生!你想赶尽杀绝?!你会遭天谴的你——!”
“何必要赶尽杀绝?我只需将焦家从世家序列中除名,将焦家精英力量废除——届时,你焦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自然会有无数的人蜂拥上来,要将你们焦家踩进尘土里——如果不信,我们打个赌如何?”
宋绝轻声笑着,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勾起来,眼底却尽是凉薄之色。
“只可惜,这赌注的结果,无论你还是宋承恩宋慧慧,都没机会看到了。”
“宋——绝——!!!”
床榻上佝偻着的女人疯了一样,披头散发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来。
“家主小心——”
旁边护卫疾呼。
然而宋绝一动未动,甚至连眼都不眨,只岿然看着焦云云扭曲狰狞而逐渐拉近的脸。
“哗啦——”
一阵锁链声响起,扑上来的女人的身体被身后绷紧的玄铁锁链紧紧地拉扯在半空。
从衣袖下露出来的枯槁的手腕上,锁住了她的四肢的铁环露了出来,环内的玄铁倒刺嵌进了肉里,发暗的血滴在了地面上。
任凭她歇斯底里地挣扎,她和宋绝之间仍旧只余那不过几寸的距离。
然而就是这几寸的距离,却注定了是她拼掉性命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与焦云云对视了几秒,看够了对方狰狞凶恶又扭曲失仪的丑态,宋绝心里顿觉有些无味了。
他唇角一撇,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跨出去几步,他身后突然传来女人不甘的嘶哑声音——
“焦家为了圣族,数代为奴为仆……谢大人绝不会……!绝不会放任、放任你灭了焦家的!……就算你再厉害,就算宋家、就算其余世家……所有世家高手加起来——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嗬嗬嗬嗬……宋绝,你想毁了焦家……你做梦!!”
“……”
背对房内,宋绝眼神蓦地一沉。
他头也不回地一挥袍袖,身后的女人登时被无形风力直接甩到了墙上,然后重重地落在床榻上,“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而宋绝阴沉着目光,直身出了房门。
离开这处幽密林子中的小庭院,一路直行至之前的亭子下。宋绝垂眼望着夜色里湖水中映着的那一轮弯月,陷入了沉默。
身周凄清寂静,只余下鱼儿跃水和蝉虫低鸣的声音。
这样过了不知有多久,宋绝终于沉着眸色开口。
“焦云云所说,你如何看?”
之前始终鬼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宋绝身后的死士踏出,“家主是问谢大人与焦家?请恕属下斗胆直言——即便焦云云不说,家主心中也早有定计了吧?”
宋绝没有回答,半晌后才幽幽问:“是啊,几年前我便试探过他了。……以宋代焦,他不会阻止,更可能助我;但若是想引众世家围剿焦家,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家主想如何做?”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属下不敢妄言。”
“说。”
“……家主所虑,是既想灭焦,又不愿与谢大人为敌吧?”
宋绝沉默须臾,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那为今之计,只有在灭焦之战时,暂时制住谢大人,让他无法援手。”
闻言,宋绝笑了起来,“若我真制得住谢忱,还用得着你给我出主意吗?”
死士一怔,有些意外地稍擡起头飞快地看了宋绝一眼。确定之后他更有点心情复杂——以家主性格,说出这样的话时,却竟然好像全无不悦,而是笑得发自内心,看来他对谢大人的感情,确实是……
这样的想法也只一瞬便掠过去了,死士再次俯身垂首,恭敬道:“世间早便有传闻,圣族谢家有一圣宝,名为九眼石天珠,内蕴圣力——也即世间灵力之源。家主若是能拿到那圣物,再合阵法之力,必能暂困谢大人。”
宋绝闻言垂了视线,低声默念了一遍。
“九眼石天珠……那传闻中的圣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