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饭
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陈西瑞收到了执医生涯中的第一面感谢锦旗,来自那位梅超风先生。
——赠陈医生:华佗在世,妙手回春。
黄灿灿的两竖行楷体大字整齐排列在枣红色绒布上,凹凸有型闪闪发光,轻轻摸上去,嚯,掌心全是金粉。
医生这行当,外人看起来风光无两,总跟“体面”、“高收入”画上等号,其实内行人看自己,无非就是一群培养周期长点的高级打工仔。
体面是不存在的,几年夜班熬下来,内分泌严重紊乱,青苹果直接熬成苹果干,要说收入高,那也得先把职称混上去,普通的住院医生,一年到手还真没几个钱。
现如今各家医院卷科研,想要从主治医师升为副主任医师,手里就得有课题有文章,像陈西瑞这种扎根临床沾沾自喜的小大夫,给她二十年她也升不了副主任。
刘仕文一看见她就头疼,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姑娘的发展趋势基本已经定型,混个主治顶天了。
陈西瑞是不知道导师内心想法的,她目前在别科轮转,刘仕文除了在微信上督促她写论文,师徒俩基本没什么联系。
没意识到科研的重要性,她依然乐呵呵地混迹在临床一线。
如果病人对她的医术加以赞许,她的干劲儿还能更足,一口气能收十个病人再办十个出院。
放马过来吧,不就是问病史写首程下医嘱嘛,只要我速度够快,上级就骂不到我。
作为她的上级,周添啃着包子,全程看她爱不释手地抚摸锦旗,不免发笑:“你还挺能嘚瑟,准备准备,马上查房了。”
同组女医生这时来了句:“周医生,你说‘公主请查房’。”
周添啃完最后一口包子,抽了张纸擦擦嘴,做了个绅士弯腰的动作,十分配合道:“公主请查房。”
“你说‘美丽的公主请查房’。”
“美丽的……”周添收住话,“你这也不美啊。”
两人开启打情骂俏模式,眼神黏糊得快要拉丝了,陈西瑞跟个电灯泡似的,站一旁傻笑。
“别傻笑了妹妹,走,查房去。”那女医生脸上仍留有暧昧的红晕。
刚进科室的时候,大家都管她叫“小陈”,两月相处下来,渐渐也熟了,同组的几个医生直接就喊起了“妹妹”,陈西瑞感觉自己在悄无声息地融入他们。
科里人对她的评价基本一致,两个词儿足以概括:嘴巴甜,会来事儿。
查房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位34岁的女性,腹痛待查从门诊收进来的,各项检查做下来没发现问题。
女人面色暗黄,神情委顿,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医生,我肚子还是不舒服。”
同组女医生说:“你的检查结果我们都看了,没有问题,你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随后交代陈西瑞,“出院带药给她开两盒黛力新。”
陈西瑞当下了然,不明原因的腹痛,极有可能是抑郁的表现。
女人又问了几个零零碎碎的问题,碍于时间紧张,不可能像唠家常那样给她面面俱到地解释,女医生敷衍几句就走到下一床,让女人过会儿来医生办公室找她。
陈西瑞没走,问那女患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人恹恹道:“我不上班,在家带娃。”
“孩子上幼儿园了吗?”
“已经上小学了。”
“那你可能是在家待着太无聊了,人一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感觉这儿不舒服那儿也不舒服,可以试着找份工作,换个心情。”
女人唉声叹气:“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公公婆婆都在老家,没人帮我们接送孩子。”
小部队已经查到隔壁病房,陈西瑞不能再耽搁,待会儿她还要根据老师们的指示,完善当天的病程和医嘱。
“那就找份轻松点的工作嘛,下班时间跟孩子的放学时间不冲突的,慢慢找,肯定能找到。”话毕,麻溜儿闪人。
第四个病人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周添站在床尾说:“你这就是胡吃海喝引发的急性胰腺炎,咱们正常人的淀粉酶是35到135,你都高到五百多了。”
男人懵逼:“我平时不咋吃淀粉啊,土豆面条啥的,我都不咋吃的。”
周添习以为常,跟人解释:“这不是淀粉,这是诊断急性胰腺炎的一个指标。”
“不是淀粉那怎么还叫淀粉酶呢,名儿取得就不好,那我以后能吃淀粉吗?”
牛头不对马嘴,周添没什么耐心地说:“都说了,这跟你吃不吃淀粉没关系。”
男人耷拉下脸,不大高兴,陈西瑞生怕这人气性上来回头投诉周老师,低头在平板上找到他的生化指标,对男人说:“我看你血糖不高,淀粉该吃还是得吃的,它毕竟是咱们人体的能量来源。”
“那就是要多吃咯。”男人面无表情道。
陈西瑞真想把他撵去小学回炉重造,这都什么理解能力,不能再跟他多聊了,聊多了容易被他绕进去,目光寻了一圈落到他老婆身上,“阿姨,你要陪他多聊聊天,心情好,有助于身体恢复。”
医患沟通是一门大学问,想当年陈西瑞第一次找加家属谈话,那时她还在呼吸科,患者是肺癌晚期,预后极差,她心里非常难过,谈着谈着就把家属给谈哭了,自己也跟着潸然泪下,等家属哭完了,把她给投诉了。
刘仕文找到她:“你怎么回事儿啊?”
她当时觉得自己可无辜了:“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就是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刘仕文相当无语:“回去写个检讨。”
“凭什么!?共情能力强也有错吗?”
“你没错,下次给我钻厕所哭去。”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清澈愚蠢,简直可以充当“成事不足败t事有余”的反面教材。
医生是病人的坚强后盾,试想后盾都倒了,病人岂不是更慌?
她现在算是掌握了谈话的技巧,五分淡定,五分安慰,废话少说,而且在临床待久了,她渐渐摸索出一种技能——能从对方的穿着谈吐以及职业年龄精准判断出这人脾气如何,自己下一步该采取哪一种谈话方式。
不过,宁可把病情能往重了说,绝不往轻了说,给家属留点心理铺垫,老祖宗说的“丑话说在前面”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趟查下来,出院了八个,陈西瑞吭哧吭哧给人家办出院,后来又新入院了四个。
28床的老太太今天出院,这会儿坐在她办公桌旁的凳子上,客客气气地说:“陈医生,帮忙开点高血压的药,我那药快吃完了。”
“行,没问题,你把药名告诉我。”
老太太一一告知,陈西瑞一一敲进医嘱。
老太太满头银发,面目慈祥,“陈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陈西瑞盯着电脑屏幕,键盘敲个没停,“我二十三了。”
“真年轻啊,有对象没?”
陈西瑞打字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里头泛出些难以名状的小骄傲: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即便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也能被奶奶辈的伯乐慧眼发现,并提出“当她孙媳妇”的美好期愿。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位老姐姐只是想攀个亲家,省点挂号费。
老太太又说:“我孙子比你大两岁,一表人才,要不我给你看看照片?”
“哈哈晚了一步,我有对象啦。”
陈西瑞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老太太是躺着进来的,现在能喘着活气给她介绍对象,说明诊疗很成功啊!
这一整天都没消停,办出院,收病人,写病历,药品还天天缺货,厂家品规换不停,陈西瑞骂骂咧咧地给药房打电话,再骂骂咧咧地给病人改医嘱,下午挤出点时间去参加了一个院内培训。
忙到晚上,手头事情没弄好,陈西瑞被迫留下加班,正好向周添请教几个专业问题,她搬了把椅子坐到周添的工位旁。
老师在认真教,学生在虚心学,没一会儿整盒炸鸡就被他们吃光了。
周添问:“炸鸡香吗?”
陈西瑞说:“香。”
“这是我今天的晚饭。”
“……”陈西瑞嘴巴微张,“周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这炸鸡给我香迷糊了。”
“没事儿,我再订一份。”
陈西瑞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打卡,零花钱全冲交通卡和饭卡了,只能无奈求助男朋友,特地跑到没人的值班室去,悄悄给傅宴钦打电话:“我不小心把上级老师的饭给吃了,转我一百块吧,我给人家重新点一份。”
傅宴钦在外面应酬,正好借着机会出去透透气,手上夹了根烟,半天也没吸,方才在包厢里倒是吞云吐雾了好几口。
“现在的学生都这么嚣张吗?”他打趣,嗓音慵懒沙哑。
“我不小心吃的,你在外面啊?”
“跟人吃饭。”傅宴钦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一会儿就回去。”
“挂了,不跟你说了,别忘了转钱。”
半分钟后,陈西瑞收到了一笔十万块的转账,她讶异:【你干嘛给我转这么多钱?】
Fado:【去逛街买几身衣服。】
陈西瑞:“……”
前天还夸她穿得漂亮,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她土呢。
Siri:【好吧,可是买衣服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
傅宴钦没回,陈西瑞打开美团,给周添重新点了一份炸鸡,又给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点了些夜宵。
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微信上跳出来消息来。
Fado:【让我那女助理陪你去。】
陈西瑞想起那位超有衣品的女助理,打了个好。
回到观澜公馆,陈西瑞舒舒服服地泡了热水澡,穿上睡衣,拿电脑查了几篇文献,心思一动,来了段solo表演,一人分饰两角,自导自演起了小剧场。
傅宴钦后脚回来,饶有兴趣地站在门口看她自嗨。
目前进行到患者家属的戏份,“多亏了你啊陈医生,感恩有你。”
侧过身,鱼一样蹦到右边来,“分内之事,何足挂齿,您啊,太客气啦。”
蹦回左边,招一招手,鬼鬼祟祟道:“陈医生,来,你来。”
“有何贵干?”
“来了你就知道了。”模仿家属,做出一个从口袋里掏钱的动作,“一点小小的心意,请务必收下。”
“哎呦使不得!红包我们绝对不能收,且不说良心上过不去,这要被上面知道了,是要被吊销医师资格证的啊!”
“那我该怎么感谢你?今天不把这个谢意表达到位了,我寝食难安啊,你……你快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吧。”
她羞涩一笑:“那不如就送我一面锦旗吧!”
傅宴钦擡手扣了扣房门,几声“咚咚”打断了陈西瑞的沉浸式表演,她往门口瞥了一眼,男人正拿眼瞧着她,表情虽正派,却还是让她品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来,也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陈医生,戏演完了吗?”这话实打实的揶揄,都不用细品。
她害臊:“演完了,今天收工了。”
傅宴钦手上捏了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矿泉水,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拧开瓶盖喝了两口。
冰凉划过喉管,掩去浓烈的酒气,男人撩起眼皮看向陈西瑞,双腿敞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陈西瑞会意,趿鞋下床。
距离还有几步远时,傅宴钦一把拽住她胳膊,把她拉坐到了腿上,陈西瑞暗叹这人有时候流氓得很,门外是那一套绅士做派,关起门来又是另一套。
“他最后送你锦旗没?”
“送了。”陈西瑞感觉身体像被火烘烤着,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男人体温很烫。
傅宴钦亲她耳垂,心思昭然,陈西瑞偏头躲开,小声道:“咱俩都歇一歇吧,最近太频繁了,今天就不弄了,我想看会儿书。”
“累了?”他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一股醺然的酒气。
陈西瑞脸颊发热:“昨天做得有点狠,下面疼……好像肿了。”
她虽然血气方刚,可也经不住天天弄,以前两人六天见一次,狂做两天,那频率刚刚好,现在真有点吃不消。
傅宴钦把人抱着放到一侧,起身去浴室。
陈西瑞腹诽:他是不是欲求不满,生气了?
纠结了一会儿,她劝自己别多想,这人一贯话少。
陈西瑞打开自己常用的社交软件,开开心心地分享了这次收到锦旗的经历,底下有粉丝问她:姐姐,高三应届生,如果想学临床的话,你推荐以后从事哪个科?
她回复:我推荐儿科[坏笑]
另起一行,给了这位妹妹很长一段建议,虽是过来人,自己当初也是误入此围城,甭管怎样的长篇大论,前面都要加上“主观”二字,建议仅供参考。
傅宴钦擦着头发出来,浴袍腰带系得很松,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麦色的肌肤上覆着晶莹透亮的水珠,水珠沿着人鱼线没入倒三角地带,陈西瑞偷偷瞄了一眼,感觉这人就是故意的。
她背过身去翻书,把后脑勺朝着他:“我发小想请你吃饭,当面感谢你帮忙解决了工作。”
主灯开着,室内亮如白昼,女人躬着腰蜷成一团,黑发散在白皙脖颈间,黑与白的视觉冲击之下,傅宴钦身体里升腾起一股燥热。
他把人从床上拽起来,面对面贴着亲了会儿,陈西瑞哼哼唧唧的绵软调调悉数被他吞进腹中。
一番纠缠,头发乱了,睡衣也乱得没形,两人都有些微喘,男人一旦精虫上脑,什么都能应。
“好,时间你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