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大山
为了挑选吃饭地点,涂导做足了功课,最后定在一家开在雍和宫对面的米其林素食餐厅。
那家店就在胡同里面,据说前身是某位清朝王爷的府邸,环境清幽雅致,古典氛围浓厚。
陈西瑞下了班从医院赶过来,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与努力捯饬过的涂导碰上了面。
涂导坐在靠窗位置,托腮作沉思状,polo衫,牛仔裤,发型是时下流行的微分碎盖,餐桌右边还摆了两条软中。
陈西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眼前所见对她来说,冲击力有点大,她需要缓一缓。
“你脑子有坑啊,选这么贵的地方。”
缓过那阵劲儿后,她劈头盖脸就是这么句话,不过声音压得特低,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两人像是在亲切交流。
这两年,陈西瑞跟着傅宴钦见过不少世面,浮华确实容易让人迷失本心,可她深知为人处世的永恒定律,有多大t的能力,办多大的事。
一个刚入职的小律师,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面子上是爽了,事后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还有,你买烟干什么,我不是让你提两箱奶意思意思就行了吗。”
涂导看她的眼神就差把“头发长见识短”写脸上了,无奈摇了摇头:“西瑞啊,你这姑娘就是太年轻,不通人情世故,这年头不送烟根本办不成事儿。”
“那你工作不都定好了吗,怕什么。”陈西瑞拿起杯子猛灌几口水,嗓子爽利了些,“再说了,他能看得上你这两条烟?你知不知道他平时都怎么花钱的?”
“管他看不看得上,只要他收了,他肯定不好意思反悔。”
打肿脸充胖子,消费观非常不理智。
陈西瑞叹口气:“你这就属于杞人忧天了,有我在,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只要瑞姐给他吹一吹枕边小风,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涂导不装深沉了,扬起嘴角,笑得特傻:“你都是咋给他吹的?我也想学学。”
“……”陈西瑞翻了个白眼,“回去问你爸妈,或者问你爷爷奶奶。”
涂导笑着打量她,方领一字肩泡泡袖粉色衬衫,下身是一条高腰牛仔裤,脸上带着淡妆,比上次见面有女人味多了,勉强算小有姿色。
不过,这姑娘夸不得,一夸尾巴就翘上天,“你是不是给他注射了什么迷-幻-药,给人整得眼神都不好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我看你就是《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
“主要是咱俩太熟了,暂时没发现你的美。”涂导细瞧着她,马后炮道,“离近了这么一瞅,确实是美若天仙。”
陈西瑞切了声,打眼看见傅宴钦朝这边走,“来了来了,保持严肃。”
傅宴钦一身休闲打扮,下午约朋友打了两小时网球,挥汗如雨后冲了个澡,直接从场馆开车过来。
这餐厅他之前来过一次,环境不错,味道中规中矩。
走到女人身边坐下,陈西瑞冲他妩媚一笑,紧接着服务员递上用木托盘整齐摆放的手帕,他随便拿了一条黄色手帕搁在手边。
陈西瑞介绍:“这就是我那个学法律的发小,涂岩。”
打从傅宴钦进来,涂导就一直在晃神,这男人气场太强,挟着上位者的高姿态,阅历可以积累,性格可以沉淀,但这份冷淡疏离的气质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捏会的。
如果陈西瑞刚才的话没有夸大,那就是她曲解了男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丢几个钱,说几句甜言蜜语,其实未必就有多深爱。
毕竟有钱人最不缺的就是钱,甜言蜜语嘛,嘴皮子上下一碰,是个男人都会讲。
涂导站起来,礼貌不失分寸:“傅先生,您好。”
傅宴钦颔了颔首算作回应,侧头问陈西瑞:“点菜了吗?”
“还没呢,我俩一直在等你。”
店里光线溟蒙,汉服美人娴静而坐,弹奏竖琴,曲目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插曲,youngandbeautiful,调子柔缓,像是从八音盒里慢慢流泻出来。
涂导翻着菜单,本想点三份套餐,被陈西瑞及时给制止了,“我晚上吃得少,咱们仨点两份就够了。”
等餐的间隙里,涂导先起话头:“西瑞说您特别注重身材的保养,我就自作主张选了这家店,他家全是素的,希望傅先生能喜欢。”
傅宴钦就说了两字,挺好,陈西瑞嫌他态度冷漠,照着他大腿掐了一把,傅宴钦淡淡扫她一眼,又补充了三字:“有心了。”
涂导特别高兴,神经渐渐松懈下来,他这人有个毛病,一旦彻底放松,嘴巴就是裸-奔状态,想到哪儿说哪儿。
“我跟西瑞从初中就认识了,她应该跟你说过吧。”
“说过。”傅宴钦捉住女人那只作乱的小手,放在掌心粗粗摩挲,凉意融化进男人的温热里,陈西瑞内心滋生出喜悦。
“西瑞是我见过最努力的女孩,平时也没啥爱好,就是闷头学习,为人还特别朴素,高中三年除了校服,就没见她穿过别的衣服,当时我们学校好几个男生给她写情书,她死活不肯收,还不让我们提,一提到‘情’这个字,她脸就红,你说她多清纯啊。”
陈西瑞听得挺不好意思的,这些话明显是经过了润色,一摆手,故作谦虚道:“以前的事儿,就别提啦。”
服务员上来前菜,类似一个蔬菜拼盘,涂导看着那冒仙气的大圆盘,嘀咕了句:“这咋还冒烟呢。”
“你是不是傻,这是干冰。”
“哦,对对对。”
涂导接着道:“西瑞,我这两天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儿,就你初三早恋那事儿。”
陈西瑞缓缓打出个问号:“我啥时候早恋了?你别胡说。”
涂导啧了声,试着帮她回忆:“你不是还跟人去电玩城抓娃娃的嘛,那男生还请我和徐乐陶喝了奶茶,你都忘啦。”
“这也算早恋?我连他手都没拉过。”陈西瑞看向傅宴钦,满脸写着冤枉和委屈,“我真没拉过他手。”
傅宴钦夹了一瓣百合递进嘴里品尝,面上没什么反应,只是搁在桌底的左手狠狠捏了捏女人的柔夷。
陈西瑞恼火地瞪他一眼。
涂导哪儿能看得出对面的暗流涌动,宽宏大量道:“行吧,你说不算就不算。”
涂导想了想,又说:“西瑞还老跟我夸你。”
傅宴钦搁下筷子,掀了掀眼皮:“都怎么夸的?”
“说你是青年才俊,海归,留洋回来的,年纪轻轻就实现了财富自由,家里房子特别大,还安了电梯,最关键的是,你家的水龙头全是镀金的,轻轻一拧开,那自来水都泛着金光,跟普通的自来水不一样。”
陈西瑞:“……”
傅宴钦偏头看着陈西瑞,指腹揉了揉她手,似笑非笑:“你就跟他说这个?”
陈西瑞把脸埋进茶杯里,浅浅抿了两口,“这些都是顺嘴一提的,没有太着重讲。”
涂导:“你是不是老给我们西瑞买包啊?”
陈西瑞打断他:“快别说了,吃点东西吧。”
涂导吃完一块蜜瓜,小嘴继续叭叭:“西瑞跟我反馈过你送的那些包,她说好看是好看,但都不太实用,还是书包好,书包容量大,能装东西。后来我就好奇一搜,我发现爱马仕LV香奈儿,这三家大牌居然还都有双肩包,下次不如买这个送她,她肯定喜欢。”
陈西瑞怒目圆瞪:“你能不能闭嘴,吃你的饭吧!待会儿买单主动点,别让我提醒你。”
涂导天真无邪地看着她:“知道了瑞姐。”
一点顿饭花了三千多,傅宴钦没让涂导掏钱,提前去买了单,那烟也没收,涂导客套几句坦然接受,没跟富豪摆阔气。
刚才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停满了车,傅宴钦无奈调头,把车停在了雍和宫桥下的室外停车场。
三人现在往那停车场走,夜幕深蓝,整条街的灰瓦红墙,有种误入旧时代的错觉,陈西瑞很喜欢这里,以前还来雍和宫拜过佛。
走了一段路,处处是擦肩而过的行人,涂导感慨:“中国人太多了,现在出门吃饭,停车最麻烦了。”
陈西瑞顺着他话:“看来大晚上还是适合窝家里看电视。”
“电视有什么好看的。”涂导笑道,“啥时候有空啊,咱俩来开黑。”
“谢邀,最近都没空。”
到达停车场,傅宴钦按了下车钥匙,前边一辆黑色suv闪了闪,陈西瑞没见过这车,男人常开的库里南上个月换成了阿斯顿马丁,除此之外,陈西瑞知道他家地库里还停了两辆超跑,因为她坐在副驾上兜过风。
陈西瑞有时候挺纳闷,明明不是个花里胡哨的人,偏偏喜欢收藏一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腕表红酒字画,数量多到堪比收藏家。
涂导坐在后座,感受了下真皮座椅的舒适度,好兴问道:“你这车落地多少钱啊?”
陈西瑞扭头示意他闭嘴。
涂导咕哝:“我们男人聊聊车,怎么了……”
傅宴钦说:“不贵,八十来万。”
涂导突然来了些莫名其妙的自信:“那是真不贵啊,我都有点心动想入手一辆了。”
“你要想买,我可以给你内部员工价。”
“t内部员工价?所以这车……”
“我家产的。”
涂导哈哈一笑,尴尬中透着心酸:“我从去年就在摇号,一直没摇上,想买,但是条件不允许。”
傅宴钦也是闲的,居然还跟他把话题扯了下去,“可以考虑新能源车,上个绿牌。”
“那倒是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个人还是更中意油车。”
陈西瑞听得头疼,悄咪给涂导发了条微信:【求你了,别装逼!!!】
涂导:【作为娘家人,我想给你长长脸。】
Siri:【你把嘴巴闭上,就是对我最大的长脸。】
涂导:【[自闭中]】
涂导终于不吱声了。
涂导租住在二环的城中村内,那房东把自家小院子隔出一间房以供出租,除了环境差些,交通倒是十分便捷。
他思来想去,觉得糙爷们什么都能凑合,就是早起要人命,这地方离律所近,非常适合懒人居住。
汽车开不进窄胡同,傅宴钦就没往里送,涂导跳下车,真心实意道:“非常感谢,再见。”
透过玻璃回望涂导的身影,陈西瑞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温情,有朋友在的城市,永远不会觉得孤独。
她说:“他人挺朴实的,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笨笨的,你别见怪。”
“不笨。”傅宴钦看她一眼,耐人寻味道,“你们江州,人杰地灵。”
陈西瑞装没听懂,嘿嘿笑了一声。
快要到家时,傅宴钦的手机响了,由于连着车载蓝牙,对话什么的一清二楚。
“我到北市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吃个饭。”女人黄莺般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傅宴钦目视前方路况,语调寻常:“明天是周末,这时间可以吗?”
“中午还是晚上?”
“中午吧。”
女人笑了笑:“行,那就这么定了,不打扰你了,大忙人。”
电话挂断,陈西瑞撇了撇嘴,学着女人刚才的语气,酸溜溜地说:“不打扰你了,大忙人。”
傅宴钦唇角浮起笑意:“想去见见我前女友吗?”
“不想!”陈西瑞侧头看起了窗外风景,“我明天上夜班,下午要睡觉。”
途径路口,指示灯正好是红色,傅宴钦踩了脚刹车停下来,大掌捞起她的小手,揉了几下,“大夏天手还这么冰,你有点出息没?”
“可能我是小龙女变的吧,冷若冰霜。”
“脸这么圆,小笼包吧。”
陈西瑞抽回自己的手,“别老说我脸圆,我发小今天还说我瘦了呢。”
傅宴钦短促地笑了声:“你发小是人才,他说的话不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