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她眼珠又往驾驶座的方向逡巡,“张大哥,一块吃点?”
张淳笑道:“不客气了,你和傅先生吃吧,这雨也快停了,我下去转转。”
“前头有个公园刚修好,挺漂亮的,可以去溜达溜达。”
“行。”
短暂一次交汇,张淳觉得这姑娘在为人处世方面,七窍玲珑面面俱到,讲话或者办事挑不出丁点问题,难怪他爸常挂嘴边。
就是跟他想象中的长得不太一样,他以为会是那种画报上的大美人,杨柳腰,芙蓉面,说起话来能酥掉男人骨头,没想到是个邻家小姑娘。
陈西瑞收回眼神,落到傅宴钦身上,有商有量地问:“那你是去公园溜达,还是跟我上去吃顿便饭?”
傅宴钦眼皮轻轻跳动几下,擡眸望去,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喜色,只是这股情绪掩藏极快,海面终究是风平浪静。
温柔刀,穿肠药,一招一式夺人性命,世间男人却很难抵抗这种诱惑。
“叨扰了。”他从车里出来,皮鞋踩上光滑湿亮的地面,一只脚卡在女人的帆布鞋之间,“伞给我。”
陈西瑞往后退一步,帆布鞋碾过路面与他错开些距离,男人微擡胳膊,无声握住伞柄。
温热指腹无意识摩挲到女人的冰凉指尖,傅宴钦喉头一紧,将伞面倾向陈西瑞那边。
两人朝着单元楼走,张淳透过轻柔如丝的烟雨,望向那一对男女,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嘴里哼唱起李宗盛的《鬼迷心窍》。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男人啊。”他了然嘀咕道。
走到家门口,陈西瑞掏钥匙开门,换了拖鞋进屋,还像上次那样,丢给傅宴钦一双鞋套。
“随便坐,我去弄饭,冰箱里还有点馄饨。”
傅宴钦套上鞋套进来,“要帮忙吗?”
陈西瑞跟他掰扯:“煮馄饨统共就三个步骤,锅里下水,馄饨下锅,煮开了再给它捞上来。要不等煮开了,我喊你来捞?”指一指沙发,挺随意地说,“去那儿坐着吧,跟我见什么外。”
沙发上堆了好些晒干没叠的衣服,陈西瑞一股脑将衣服抱进了卧室,然后把家里窗户全部打开,“透透气,早上出门急,窗户没来得及开。”
傅宴钦看着女人忙进忙出,窈窕身影一寸一寸侵蚀他视网膜,他敞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几乎不见什么表情,只是骨节因用力紧握而泛白,图穷匕见的力道狠狠压制住内心波涛起伏的情绪。
很快,一盘冒着热气的馄饨被端上桌,陈西瑞招呼傅宴钦:“饭好了,过来吃吧。”
傅宴钦扔下手里的书,起身过去,陈西瑞眨巴着眼问他:“看你体态保持得这么好,你现在晚上是不是还不吃碳水?”
“吃得少。”他目光灼灼,不舍错过女人一丝一毫的灵动神情。
陈西瑞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把盘子挪到自己这边,笑了笑,“这盘是我的,我给你洗了两根黄瓜,在厨房,自己去拿过来慢慢啃。”
傅宴钦被这笑恍了心神,怔愣两秒,思绪才回笼,开了句京腔:“我真是谢谢您了。”
“逗你玩的,锅里还有,我去盛。”
陈西瑞厨房走一遭,又端了一盘搁到桌上,“凑活着吃点吧。”
荠菜肉馅的,应该是那种速冻食品,傅宴钦埋头吃起来,闲聊般问一句:“最近在忙什么?”
才吃几口,陈西瑞鼻尖已经冒出些细汗,“我能忙什么,整天就是怀着上坟的心情去上班,怀着彩票兑奖的心情下班,每周还要向老东家做进修汇报,哎,刚想起来,我这周的ppt没还做。”
傅宴钦认同道:“那是挺忙。”
“你呢?最近忙什么?”
“跟你一样,也是上班。”
陈西瑞嚷嚷:“那可不一样,你那是上朝,我这是打工。你身体抱恙可以罢朝一天吧,我身体抱恙还得带病上岗,打着点滴敲着病历,回头我们主任把照片往医师群里一甩,收获一溜点赞,但是院长啥表示也没有,只会留一句话:感动到热泪盈眶。”
傅宴钦笑:“我大概知道下属在背后是怎么吐槽我的了。”
吃完饭,傅宴钦主动收拾碗筷,陈西瑞没跟他客套,正好林美珍打来电话,她便走去阳台接。
电话里,她妈问陈建桥有没有联系她,她回说没有。
林美珍叹口气:“别怪我狠心,这年头攒点钱不容易,我还得留一套房子给你当嫁妆。本来单亲家庭就容易被别人挑挑拣拣,咱手里有套房子,这就是趾高气扬的资本。”
“嗯,我懂。”
“晚饭吃了没?”亲妈到底是亲妈,永远有一颗操不完的心,她都二十八了,每次通到电话,林美珍都要问她热不热冷不冷,吃得怎么样。
陈西瑞说:“刚吃完,煮的馄饨。”
“吃什么馄饨啊,一个人在外头也别太省。”
陈西瑞抹了把湿润的眼角,“知道了妈妈。”
雨停了,世界一尘不染,洗去浮沉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陈西瑞感受到了久违的凉爽。
小区对面的烧烤摊门庭若市,生意异常火爆。
她望着那些喝酒撸串的人,指尖狠狠抵着掌心,掐到疼得皱眉,才堪堪松手。
这是她遇到闹心事的惯常动作,人在烦躁的时候,会想出多种发泄方式。
傅宴钦摘了围裙往椅子上一扔,不远不近地看了女人两眼。
陈西瑞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扭头朝后看,那人眼神深邃,直直洞穿人心。
自己态度转变如此突兀,他多聪明一人,大概率已经猜出自己的窘况。
陈西瑞转身回到客厅,“上次说要把那钻戒还给你,前几天正好有事回了趟老家,把它带过来了。”走去卧室,翻出那丝绒方盒,物归原主,“这东西华而不实,好像只有观赏价值。”
傅宴钦没伸手接,眸色晦暗难明:“怎么讲?”
“我问过我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患者,他说这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那是值多少?”
“没明说,可能就几十万吧。”陈西瑞往他跟前推,“拿回去吧,我平时也没机会戴。”
傅宴钦盯着她发红的眼眶,“哭了?”
“没有,风太大迷眼睛了。”
傅宴钦一把扯过女人手腕,手上的钻戒盒啪地落地,他一面看着她,一面掰开她紧闭的五指,再垂眸,上面赫然是四道触目惊心的指甲印,掐得快要看见血痕,男人喉头发紧:“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陈西瑞摇头:“你想象力真丰富。”挑头看了看夜色,“雨停了,赶紧回去吧,我看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九点钟还要下。”
说完抽出自己的手,去卧室拿了睡衣准备洗澡,“走了帮我把门带上。”
砰一声,卫生间从里面落了锁。
陈西瑞脱去衣服裤子,未着寸缕地站在镜子前端量自己,拿起修眉刀修了修许久没打理的眉毛,修整齐了,对着镜子挤出个笑。
她试着说服自己调整好心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爸还没到t穷途末路的地步,也许自己明天可以去买张彩票碰碰运气。
在隔间酣畅淋漓地冲了把热水澡,陈西瑞舒爽许多,擦干净身子,穿上那件质地舒服的棉麻睡裙。
出来时,她发现傅宴钦还没走。
“大别墅住倦了,上我这儿来体验平民生活啊?”她歪着头,边擦头发边说。
傅宴钦撩起眼皮看她,女人刚沐浴完,脸上像是敷着一层淡淡的粉,“确实住倦了。”
“那简单,换个小点的房子。”她打开电视,放出一些动静,好让气氛不那么别扭。
好久不看电视,陈西瑞选了一部大腕云集的权谋古装剧,画面挺有历史感,台词文绉绉的,看了几分钟,她就失去了兴趣。
眼睛虽在看,神思已游离。
“你手头宽裕吗?”陈西瑞眼睛直勾勾对着屏幕,内心不断劝自己放下花架子似的尊严——跟一大财神劲劲儿的,傻不傻啊。
傅宴钦直接问:“缺多少?”
“挺多的。”陈西瑞声音沉闷,“其实不是特别急。”
傅宴钦看她一眼:“真不急?”
陈西瑞打嗓子里嗯了声:“不算急,我就是随便问问。”
“撒谎的时候,眼珠子最好不要乱转。”傅宴钦淡淡吐出声。
她装傻充愣:“我转了吗?没有吧……”可一对上男人凌厉探究的眼神,憋了太久的情绪一下子崩塌,眼泪急速在眼眶打转,“我家里人买了个理财,钱全亏在里头了,他自己买也就算了,还把亲戚的钱忽悠没了。”
“一点小事儿,哭什么。”傅宴钦克制住想抱她的冲动,只抽了张纸塞到她手上,“差多少?”
陈西瑞明白,这话题但凡继续下去,傅宴钦一定会帮她把钱垫上,可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白借别人这么多钱。
“不到七百万。”她手指揪了揪睡裙裙摆,红着眼擡头问男人,“你有这么多现金吗?”
“你把卡号发我微信,我明天打给你。”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加个好友?”
陈西瑞没法拒绝这个请求,与他加上了好友,男人拇指一滑返回桌面,那桌面壁纸竟然是她穿硕士服的照片——她不记得自己发过朋友圈或者私发过他。
傅宴钦看出她疑惑,云淡风轻地说:“你乌姐姐发在朋友圈里的,这张笑得最好看。”偏头细看她一眼,“比哭鼻子好看多了。”
陈西瑞刻意忽略男人眼神里的灼热,带着轻微鼻音说:“谢谢,钱……我以后慢慢还你。”
“跟我不用这么生分。”
“你喝水吗?”
傅宴钦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陈西瑞落荒而逃,钻进厨房抹了抹眼泪,也许是空间太小的缘故,身后出现一人,那股气息很难忽视。
她转过脸,傅宴钦恰好走到大理石台边,端起刚倒的一杯温水,仰着脖子全部喝掉,喉结随之滚动数下。
狭小的厨房里,棉麻睡裙贴着男士衬衫,温度若有似无地攀升,陈西瑞仰起脸:“馄饨馅儿是不是有点咸?”
傅宴钦失笑:“不咸,味道正好。”
“还喝吗?”
“你倒我就喝。”
陈西瑞转身又给他倒了一杯,傅宴钦接过来,做着仰头吞引的动作。
“喝不掉就别喝了。”
男人停下来,唇上沾着水渍,眼底的渴望浓烈如火:“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微俯身,贴在她耳畔,“我也舍不得见你哭。”
陈西瑞心口一颤,故作糊涂:“我…我不知道,我今天刚知道。”
傅宴钦屈指在她脸上轻轻拂了一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