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连续经历好几个失眠夜,傅宴钦拿了车钥匙,驱车来到观澜公馆。
指纹解锁,他拉开门走了进去,屋内摆设一如从前,唯独缺了些人气。
冰箱里还剩几瓶饮料和矿泉水,门拉开又阖上,他没动里头的东西,给自己烧了壶水。
等待的功夫里,手机上的时间准确无误地从00:32划到00:46,他将手机相册从头拉到尾。
八百多张照片,女人的笑颜和鬼脸占了大半,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张睡颜照。
某些个应酬晚归的深夜,生物钟错乱,他刚到家,她已睡下。
忘了是哪次心血来潮,偷拍下了这些照片。
热水逐渐沸腾,傅宴钦回过神,从橱柜里取出陈西瑞的杯子,泡了一杯她最爱的玫瑰花茶。
茶香漫开,香味醇厚,他捏着杯子走去主卧。
女人的零食车和换衣镜还呆在原先的位置,跳脱的粉色,与整体色调极不和谐。
零食车已经空空如也,他记得上周这里头还摆了几袋膨化食品。
傅宴钦坐到了地板上,背靠床,点进外卖软件,挑中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勾选了些零食。
半小时后,外卖送到,他拎着两大袋膨化食品和冰淇淋,依次塞满冰箱和主卧的零食车。
忙完这一切,已经将近两点。
躺在两人翻云覆雨的床上,男人了无睡意,闭目养神了会儿,习惯性伸手捞向右边,熟悉的填塞感却落了空。
心脏陡然跳了下,像是睡梦里一脚踩空楼梯,茫茫然不知所惜,他睁开眼,起来醒了醒神。
万籁俱寂的深夜,傅宴钦久久注视窗外,视线虚空,并无聚焦。
习惯如此可怕,让人一辈子恐怕都难以释怀。
或许,是她魅力无限,早已鲜活地嵌进了他记忆最深的地方。
书房的门半开着,他迟疑稍许,还是一脚迈了进去。
陈西瑞的书基本都搬走了,一本蓝色封皮的“漏网之鱼”夹在他的书之间,他抽出来,随意翻看。
无意翻到某页,上面写着:戒断反应(abstinencereaction)是指停止使用药物或减少使用剂量或使用拮抗剂占据受体后所出现的特殊的心理症候群。
他缓缓坐到摇椅上,凝神翻了翻那书,上面有许多她的笔记,速记的连笔字,依旧能看出娟秀的痕迹。
扉页落款:临床三班陈西瑞
傅宴钦闭着眼,身体微微后仰,陷入了不算深度的睡眠。
一觉迷糊到天亮,忽听见外面门锁响。
他瞬时清醒,心跳加速,某个念头呼之欲出。
脚步快过大脑,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思索,人已经走了出去。
待看清来人,燃起的情绪瞬间冷却。
周姨没料到这房子里会有人,刚才看见换下的皮鞋,心里还纳闷这双鞋是不是自己忘记收进鞋柜里了,这会儿冷不丁被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傅先生,你…你怎么在这儿啊。”话脱口,方觉不妥,她忙解释,“我有个东西落在这儿了,回来拿。”
傅宴钦面色平静,无波无澜地嗯了声。
周姨取出陈西瑞送她的爱马仕菜篮子,这包她本不想要,前两天在微信上跟西瑞聊天,那姑娘说她没套防尘袋,如果干晾着,这包多半是毁了,提醒她别忘了取。
周姨将包谨慎地拿在手上,说:“西瑞送的,她让我拎着去买菜,我是觉得太贵重了,傅先生,要不您拿回去吧。”
傅宴钦往那包上瞥一眼,淡淡道:“她既然送你了,就留着吧。”
“西瑞回老家了,我前天收到了她从江州寄来的海鲜。”周姨转而问,“傅先生,你要吃点什么?”
“不用。”傅宴钦看了看腕表,“我一会儿就去公司了,路上随便买点。”
“那行,我就先走了。”
周姨准备走,傅宴钦突然喊住她,下颌线紧绷,语气却松弛:“她那寄货地址是哪里?”
“好像是哪个菜鸟驿站,回头我拍给你看看。”
“麻烦了。”
周姨换鞋离开,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唏嘘叹了口气,终究未置一词。
两月后,傅宴钦去总部开会,在电梯里碰到了傅廷州。
两人面对梯门而站,气场皆冷硬,倒是傅廷州幸灾乐祸,先开了口:“爸爸都打算放弃东南亚市场了,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去踢这块硬钢板。”
傅宴钦说:“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到底是香饽饽还是烫手山芋。”
电梯门打开,傅宴钦先他一步走出去,傅廷州冷笑了声,继续道:“都坐到现在这位置了,为了个女人,重新换跑道,佩服。”
两人目光对上,争锋相对,刀刀淬骨,傅廷州说:“你知不知道董事会本来已经决定从泰国撤了?这当口你还敢立下军令状,你是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啊。”
傅宴钦:“那块市场真要在我手上被盘活了,也算功绩,盘不活大不了就去江州倒腾海鲜,当个小老板,日子总有办法过得有滋有味。”
傅廷州啧啧称赞:“你这心态……一般人还真学不来。”拍了拍他肩膀,“大哥祝你成功。”
走了几步,傅廷州停下来,转过身,嘴角噙笑,不阴不阳地说:“我们傅家还是头一次出情种,那女人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陈对吧?她比你那个当情妇的妈命好,起码能名正言顺了。”
傅宴钦面无表情,手紧紧攥成拳头。
临去曼谷前两天,傅宴钦飞去了江州。
一家街角咖啡馆内,陈西瑞笔直地坐在一男的对面,笑容客套,举止得体,看样子是来相亲的。
对面的相亲男,棕色夹克,黑色休闲裤,二八侧背,抹了发油。
陈西瑞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很喜欢在网上聊,所以就冒昧把你约出来了。”
“英雄所见略同,我这人也不喜欢隔着屏幕,陈小姐,你看看喝点什么?”说完,相亲男扬起手,“服务员,点单。”
陈西瑞紧张吞咽唾沫,这人除了头发油了点儿,暂时看着还行,如果成了,以后可得督促他勤洗头。
服务员递上饮品单,相亲男绅士地朝她一指,“让这位女士先点。”
陈西瑞一目三行,腼腆道:“我要一杯冰美式,中杯就行了。”
“OK.”相亲男说,“需要加糖吗?”
“不用,我的生活已经够甜了。”
傅宴钦端起杯子浅抿一口黑咖啡,没什么情绪地向后看了一眼。
相亲男说:“跟她一样,我也要一杯icedAmericano,中杯。”
陈西瑞嘿嘿笑了笑:“你英文说得真好,像英格兰的大绅士。”
“介绍人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
“我是英本美硕。”
“那你很厉害啊,我本科和硕士都是本土的。”
相亲男露出个深表赞同的微笑:“过誉了。”
“咱们先自我介绍下吧,我呢,在省农行上班,是对公的客户经理,年薪大概50万,当然了,这个跟业绩挂钩,有少有多。”
陈西瑞依葫芦画瓢:“我在江大附三院的呼吸科上班,年薪大概是你的一半,我们的工资和奖金跟职称挂钩。”
“明白,医生都是越老越吃香。”相亲男话锋一转,“不过,如果咱俩最后成了,我希望你能回归家庭,你这个学历我非常满意,985本硕,智商肯定能达到中上水平,以后孩子的教育问题就都归你了,我负责赚钱养家。还有啊,有个比较…比较私密的问题,想问问你。”
陈西瑞稍稍有些反感,碍于是小姨父介绍的,她努力维持微笑:“您请说。”
“我不介意女孩子谈恋爱,我比较在意这个……就是,怎么说呢。”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处女?”
相亲男挑眉:“对,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陈西瑞真想把方才紧张时吞咽的唾沫全吐他脸上,唾沫也是有尊严的,她替唾沫感到委屈,“那你是处男吗?”
相亲男听乐了:“老爷们不需要讲究这个吧。”
陈西瑞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吧,咱俩的三观水火不容,可能不太合适。”
“行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哪句话冒犯你了。”
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程述,傅宴钦接起,对方提醒他还有一个多小时登机。
他起身,走去前台买单。
服务员说:“您这边消费38。”
他侧头,指一指陈西瑞那桌,“还有那桌,一起结了。”
“一共是114。”
傅宴钦扫码付款,走出了咖啡馆。
陈西瑞仰头尝了两口冰美式,眉头紧锁,“我去,这么苦,我那个麻省理工毕业的前男友就爱喝这个,是不是你们美国硕士都有这种‘美式瘾’啊?刚才忘问了,你是美国哪个学校毕业的?”
相亲男:“有必要说吗。”
“确实是没必要,你要不乐意说就算了。”陈西瑞笑眯眯道,“咱俩各付各的,就当是拼桌了,谁也别欠谁,行吗?”
“行。”相亲男阴阳怪气,“抠搜的。”
陈西瑞耷拉下脸:“你不抠搜,你来。”
两人气场不和地站在前台,陈西瑞说:“我俩各付各的。”
服务员微笑:“有人已经帮你们付过了。”
“谁啊?”两人同时纳闷出声。
“刚才坐在这里的一位先生。”
相亲男自信极了,急不可待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大概率是我朋友。”
陈西瑞说:“真有意思,都没点名道姓,怎么就成你朋友了,没准儿是我朋友呢。”
相亲男脸色微沉,陈西瑞心里翻了个白眼。
两人不欢而散,陈西瑞把他拉黑了,回头跟闺蜜抱怨:“陶儿,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惨,精心化了两小时的妆,以为能碰上个灵魂伴侣,结果就相到……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那都不能被称为‘人类’,太奇葩了,他的情商顶多只能达到《小学生思想品德》四年级上册那水平。就我那前男友,人虽然冷酷了点,但是方方面面真的完全吊打他,我宁可躺在大豪宅里以泪洗面,我都不要跟这种奇葩过日子。”
“哈哈后悔了吧!”
“没有。”陈西瑞道,“跟你就事论事呢,这两月相的对象一个不如一个,眼瞅着我妈成天丧着张脸,愧对老母啊,以后如果都是这种歪瓜裂枣的质量,还不如孤独一生呢。”
徐乐陶笑:“别啊,大不了回北市找你前男友去。”
“你可别逗了,他说不准都结婚了。”
“哎呀遗憾啊,我本来还指望跟着瑞姐吃香的喝辣的。”
“都怪瑞姐不争气啊!”
跟闺蜜耍了几句嘴皮子,陈西瑞心情好点了,把眼皮上粘着的苍蝇腿给撕了。
贵宾候机厅里,程述端来一杯咖啡,“傅总,您喝咖啡吗?”
“不用,刚才喝过了。”
程述坐到沙发上,跟男人说:“曼谷那边是雨季,这两天都是暴雨,我刚查了下天气预报,估计要到十一月下雨的频率才能减少。”
傅宴钦盯着手机屏幕,头未擡:“原本还打算去大皇宫和郑王庙逛一逛,看来得往后挪了。”
程述另起话题:“我还是第一次来江州,这边城建很漂亮。”
“像欧洲。”
“是,大街上好多欧式建筑,说实话,有点像瑞士。”
傅宴钦搁下手机,拿起一张城市宣传册看了看,“以后来这边定居也不错,海钓,冲浪,小日子应该挺滋润。”
程述知道老板有位女朋友,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人,不过有了今天这番对话,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休息室前台打电话通知他们登机,傅宴钦起身,最后回望这座将陈西瑞养大的城市,“走吧。”
程述跟在身侧,两个男人步入头等舱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