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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蛊惑

    容祈在栖鹤岛上的居处说得好听些是闹中取静,若说得直白些,不过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罢了,巴掌大的精巧园林之外不知隐藏了多少暗中窥探的“护卫”,连只苍蝇飞出去都逃不过监视,自然,住在里面的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一个被供在神龛里的泥胎木偶。

    容祈带着水鬼似的乐师走到一半,心血**似的偏过头,对着看似空无一人的草木从中吩咐:“去找个大夫来。”

    没有动静。

    乐师左右看看,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在吩咐自己。

    容祈便嗤笑起来:“在我面前装死的人最后都会真的死掉,你不知道么?”

    终于,树丛微微晃动了下,从一处矮树后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走出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来。

    他还没说话,容祈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剩下那人迟疑了片刻,还是依言去找了大夫过来。

    乐师被专门给贵人瞧病的大夫望闻问切了一通,简直受宠若惊,再回想起自己前半辈子只能蜷缩在阴暗逼仄的屋子里熬过病痛的一次次经历,一时没忍住掩面哽咽起来。

    对此容祈眼皮都不抬一下,只稳坐在窗边看楼下人来人往,过了好半天,似是被乐师呜呜咽咽的感恩戴德声吵不耐烦了,总算挥挥手,懒懒笑道:“来打个赌吧。”

    乐师一怔。

    容祈指了指方才那暗哨藏身的地方:“你猜他还能活几个时辰?”

    乐师瞪大了眼睛,待到意识到对方的真实意思时,前一刻的感动顿时飞了大半,表情活似白日见鬼:“殿、殿下?”

    容祈咳嗽几声,随意拭去嘴角血迹,笑意未改:“听你的意思,是不觉得他会死了?可惜,你怕是要输了。”他想了想,笑道:“我赌他一个时辰之内就会丧命。”

    乐师根本不敢说话,心脏砰砰乱跳,愈发摸不清这位看起来慈悲和善的小殿下的路数了。

    而另一边,因为容祈的一通搅和,画舫上的游春宴会也办不下去了,仆婢们全都被识趣的管家们赶到了舱内角落里,雕梁画栋的船头附近只剩下了一众“贵人”。

    韦氏仍然坐在地上嘤嘤啜泣,她爹也依旧阴森地沉着脸,旁边身份低些的人都不敢贸然开口劝说,唯恐惹祸上身,但众人之中,唯独旁边一个与刘鲁站在一处的阴柔老者仍旧是一副施施然的神情,似乎对眼下的局面一点也不打怵。

    那老者看了垂头装盆景的刘鲁一眼,拢袖慢慢地走上前来,将韦氏从地上拉了起来,口中笑道:“哎呀,娘子何苦纠缠于这点小事呢,看看,反倒惹得大人伤心了不是?来来来,快给大人道个歉,亲父女俩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呢?”

    韦氏还没缓过神来,仍坐在原处不肯动弹,只捂着红肿的脸哭道:“王公公……”

    若有朝中老臣在此,应当能够认出这名阴柔老者正是前朝楚太后最信赖宠爱的内侍王和——当年容潇闯宫那天他正巧奉命出宫办事去了,侥幸逃出一条命来,这些年一直杳无音信,朝中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悄没声地与一群前朝遗老遗少勾搭到了一起。

    他虽是个阉人,但韦大人看在他曾在楚太后面前为自己说过不少好话的情份上,平日对他也颇为和颜悦色,此时听到他打圆场,神色便也缓了缓,叹道:“唉,家门不幸,老夫一生只养了一儿一女,却全不成器。不怕诸位笑话,她那兄弟当年便是死在了‘自视过高’这几个字上,如今这蠢货竟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又往刀口上撞!”

    王和背后的众人连声否认,也不知是真心以为韦氏还没有蠢到家,还是慑于韦大人的威势而不得不奉承。

    韦氏却不管这些,只觉得自己简直委屈极了,小声哭道:“阿爹,那小畜生算什么刀口,您若要让他死,他根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凭什么还要女儿敬着……啊!”

    话没说完,又被韦大人当胸一脚踹翻在地,他推开旁边试图劝解的王和,怒道:“你们听听!但凡有一点脑子,能说出这话吗!”

    他冷哼一声,表情再次阴冷下来:“来人!把你们娘子好生送回家去,今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出门半步!但凡她还要做什么蠢事,立刻来报给我知晓!”

    说完,视线又环过众人,阴恻恻地问道:“殿下乃是天家血脉,高贵无匹,我等为臣者,岂有对君上之言横加质疑指责之理,各位以为如何啊?”

    王和目光微闪,躬身柔顺地附和:“大人所言极是。”

    旁边诸人也纷纷称是。

    无论各人心中的真实想法如何,至少这一刻在表面上全都表现得异常赤胆忠心。

    王和笑眯眯道:“不过大人也不必过于忧虑,娘子只是一时没想通罢了,待咱家去好生分说一番,娘子便明白大人的苦心了。”

    见韦大人点了头,便亲自率领众仆婢一起送韦氏下了船。

    韦氏差点被亲爹踹得吐血,又疼又委屈,更丢脸得恨不得杀几个人泄愤,虽然不得不乖乖回府,可一路上仍旧忿忿。王和送人回到府中,一抬眼瞧见她与其父如出一辙的阴狠神色,不由笑了。

    他将被角帮韦氏掖好,轻声道:“娘子可是想不通大人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伤您的脸面?”

    身为阉人,他的声音较寻常男子更加柔和,韦氏本就闹累了,此时安静下来,不自觉便把话听了进去,抓住王和的袖口哭道:“谁知阿爹是怎么想的!现在人人都想起我过去是……偏偏阿爹还不站在我这边,以后岂不是谁都能爬到我头上去了!”

    王和微笑着摇摇头,如同一个温和的长者:“这可是娘子不懂事了。”

    韦氏倏地抬头:“什么?!”

    见她又有横眉立目的迹象,王和连忙笑道:“娘子,您听咱家一言——别说那痨病鬼似的小东西,就连他亲爹,当初还不是被太后捏在手心里,跟只瘟鸡崽子一样,连一下都蹦跶不起来!”

    这话韦氏爱听,颜色稍缓:“那阿爹为何……”

    王和便笑道:“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合适了呀!娘子幼时也读过书,应当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韦氏愣了愣,琢磨半天:“您的意思是?”

    王和仍旧笑眯眯的:“娘子还记得七八年前柳溪那件事么?陈老贼不甘心被大人夺了权,便到处诋毁大人手段酷烈,差点闹出大事来,虽说最后他们一家子都被送去填湖了,但焉知旁人心里就对大人一点忌惮和取而代之的念头都没有呢?”

    韦氏哼了声,对此十分不以为然:“那是姓陈的活该!”

    “唉哟,这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和面上厌恶之色一闪即逝,又立即换回了笑脸,“还有,四年前您打听到了容潇的下落,非要报复,大人依了您,又惹得有人议论大人公器私用,再加上这一年来几件事情都不顺利,咱们忍痛处置掉了好几颗好用的棋子、在朝中埋的钉子也被挖出来了一小半不说,连带着柳溪的事情被翻了出来,去扫尾的刘鲁都差点让人抓到天京城里去……娘子,大人如今的处境可远没有您以为的那么好啊!”

    韦氏就算再蠢,被人提点到这个份儿上,也明白重要的根本不是容祈这个人了——就算是头能被证实有大齐皇室血脉的猪,也会在栖鹤岛各派的明争暗斗中被拱上神坛!而这块足以作为自家忠君报国的证据的招牌,她爹当然绝不会拱手让给别人!

    而她都能明白的事情,容祈自然更不会不清楚。

    差不多也就在这个时候,容祈也正在安抚那仍旧惊魂未定的乐师:“不必这么战战兢兢的,只要我活着一天,他们便不会找你的麻烦。而我……呵,这么好用的幌子,那姓韦的老东西才不舍得让我轻易死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他想了想,又摸摸下巴沉吟道,“应当有不少他的对头想要给我灌一碗牵机药,好趁机嫁祸给他、以便自己夺权吧?”

    乐师的脑袋都快低进地板里面了,愈发冷汗涔涔。

    他度日如年地熬了不知道多久,忽然听见头顶上那好似有点疯疯癫癫的皇子殿下十分愉悦地笑了声。

    “哎呀,”容祈笑道,“终于来了!”

    肩背微驼的阴柔老者在一种仆婢的簇拥下踏进了楼下的小园。

    有人飞快地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跑上来,凑到王和耳边说了几句话。

    王和身形顿了下,偏过头望向一旁树丛,微微抬手,两名护卫立刻过去,将藏身树影中的黑衣人拖了出来,一路出了门。

    容祈眉眼弯起,招呼乐师过来看:“我赢了,果然不到一个时辰。”

    见乐师哆嗦得像是在打摆子,他摇头失笑:“紧张什么。”又谆谆教诲道:“你看,韦大人一伙既然派了那么多藏头露尾的货色来监视和保护我,惟恐被人钻了空子,刚刚那人擅离职守便是没将主人的吩咐放在心上,所以,与其说是我害死了他,倒不如说是姓韦的认定了自己一言九鼎,绝不允许任何人违背罢了。”

    乐师觉得他说的有哪里古怪,但他的声音清澈舒缓十分悦耳,听着听着,便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掉了那些微妙的违和之处,渐渐地被说服了。

    但他正若有所思地等着下文,容祈却忽然沉默了下去。

    乐师不自觉抬头:“殿下……”

    容祈垂眸凝视着他,良久,伸出一根消瘦如白骨似的手指,挑起乐师的下巴,淡淡道:“对待无辜的你,对待园中那些为他们出生入死的人,他们的态度都没有两样,全都可以随随便便弃之如敝履,你说,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再一次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含糊得像是梦呓,被风一吹就散了。

    乐师惊恐地再一次睁大了眼睛,他并无法确定,也不敢询问,但脑子里面又仿佛确实印入了一句森冷的问话,而那话中的每一个字音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

    ——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滚回十八层地狱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