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嘉盛未防女儿已做了小传话筒,当晚被沈怡骂个措手不及,结巴半晌虚软辩白:“我们单位不是精英就是关系户,总之家里都有头有脸。那天在食堂我们办公室老吴当着所有人问我丈母娘是不是叫孙雪梅,我刚点头他就说你妈在他们家做兼职保姆,每两天去搞三小时卫生,150块一天。几十双眼睛唰地盯着我看,臊得我头都擡不起来。你妈也真是,别的退休老太太都知道待在家里享清福,她又不缺钱,干嘛出去做苦力?现在还有哪个城里人会干那种乡下人干的差事?”
沈怡瞪眼逼近:“干不干那是我妈的自由,劳动光荣,跟城里人乡下人有什么关系?亏你爸妈还是老党员,怎么教育出来的儿子思想这么落后?”
人类社会以法律为准绳,整体框架却建立在道德之上,只要是社会中的一分子就逃不出约束,因此道德又是讨伐异己的好工具。
闫嘉盛词穷狡辩:“我又没当着你和你妈的面说什么,只跟我妈抱怨了两句,你妈害我丢了那么大的脸,还不许我诉诉苦?”
“心里默默歧视就不叫歧视了?我妈是你的岳母,按规矩你应该像尊重母亲一样尊重她。她做保姆是正当职业,一不偷二不抢,合理运用退休时间服务他人,贡献社会,怎么就害你丢人脸?”
“现在我们单位都知道我有个做保姆的丈母娘,都在背后笑话我!”
“得了吧,你又不是你们单位的红人,人家顶多听听,谁有那么多闲工夫谈论你的私事?没事多看点社科类书籍,你这叫‘透明度错觉’,自我意识过剩才会觉得别人都在关注你。”
文化程度高的人吵架也易占上风,沈怡以疾风骤雨的攻势对丈夫进行思想教育,再冷战两日将他的士气打压至最低点,为第三晚的谈判做足准备。
“我们家那老房子实在太旧了,颖颖过去待不住,不到半天就吵着要回来。”
闫嘉盛瞧不出她在挖坑,不屑道:“别说颖颖,我去都受不了。如今郊区农民家的房子都比你们那屋强。”
沈怡长叹一声:“爸妈都老了,身体也不大好,不能再住在那种又阴又潮的地方。”
闫嘉盛听出端倪,赶忙说:“你不是搞建筑的吗?帮他们改造一下吧。”
“你以为我没想过?那房子横梁立柱都和左右邻舍相连,水电管线也搅在一块儿,怎么改造呀。”
“那你给他们租个公寓呗。每月七八千就能在四环内租个条件不错的两居室,你工资那么高,大不了往后少买点衣服化妆品。”
他一想将功补过,二是防着沈怡找闫家报销这笔费用。
沈怡知道他为数不多的聪明都用来打小算盘了,无声冷笑一下,平静道:“租房太不划算,每月给七八千租金我还不如买套新房另外再添点钱还月供,这样过个十年八年,房子就是自己的了。”
闫嘉盛以为她要狮子大开口,忙问:“你要买房子?有那么多钱吗?”
沈怡故意施压:“找你爸妈要,他们会给吗?”
闫嘉盛赫然作色,怒怼:“你买房给你爸妈住,凭什么管我们家要钱?合着我们家欠你的,还要帮你给父母养老送终?”
“你是我爸妈的女婿,给他们养老合情合理啊。”
“你……你这是敲诈勒索!”
沈怡就想逼他失态,嗤笑:“只是试探就把你气成这样,亏我爸妈还拿你当亲儿子看待,让他们瞧见你这么薄情,不知寒心成什么样。”
闫嘉盛心里那点小九九怎斗得过她腹内的大乾坤,理亏认怂:“我不是薄情,你想想我爸妈年纪也大了,我爸再干几年就退休,往后只能靠退休金生活,你忍心让他们拿出养老的积蓄给你们家买房子?”
嘴上花说柳说,实则是怕她瓜分属于他的遗产。
沈怡不拆穿,点头道:“这话在理,你爸妈挣钱也不容易,所以我从没伸手问他们要过资助。这次也是,买房子的钱我自己出,房本写我爸的名字,这样能少交一半首付。”
闫嘉盛比先时还震惊:“你什么意思?”
她一本正经解释:“我俩名下已经有一套房了,再买二套房首付至少七成,贷款利率也比正常的高1.5个点。不像我爸他们,我家那套老屋是平房,不计入购房套数,以我爸的名义买首付只交3成,税费贷款什么的都有优惠。”
闫嘉盛双眼猛眨,模糊感觉落入圈套,质问:“这么说房子你都看好了?在哪儿啊?多少钱?”
“就在回龙观地铁站对面那个小区,房子是2013年建成的,两室两厅一卫,91㎡,总价480万。按我的办法买,首付150万,每个月还贷3万5。放心,这些钱都我出,不用你们家操心。”
“……好你个沈怡啊,平时逼我勒紧裤腰带,自己却偷偷存了这么多钱,太奸诈了!”
闫嘉盛摔掉挂在脖子上的耳机,脸和脖子红似熟虾。
婚后沈怡管家,每月问他要5000块生活费,剩下的钱他不够花,每逢月底不靠母亲支援必定断粮。沈怡总在他耳边念家里开销大,骂他花钱无度不知节俭,手头似乎也不宽裕。今日突然亮出小金库,竟富得流油,他心理顿时失衡,指责她占自己便宜。
沈怡早有准备,泰然驳斥:“我占你什么便宜了?你以为光靠你那5000块钱就够养家?张姐的工资就是5000块,颖颖过来以后涨到6500,涨的这1500都我出,你还是只出2500,剩下那2500要包你的吃、穿、日常用品还有房子的水电气、物管费,自己算算,单是你一人的开销都不够。每个月我都得往里贴将近一万,还要养活颖颖,给她付上幼儿园、舞蹈课的学费,随便一加又是好几千,你这个做爸爸的出过一毛钱吗?究竟谁占谁便宜!?”
闫嘉盛又吃瘪,挣扎着犟嘴:“颖颖去年夏天才来北京,以前在成都的生活费教育费都是我爸妈出的。我也是啊,衣服鞋子基本是我妈帮我买,没花你多少钱!”
沈怡伸手扯他的袖子:“你身上这件衬衫,还有架子上这件毛衣谁买的?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你才是结婚五年,连双袜子都没给我买过!”
平时吃的小亏,累积起来就能形成大问题上的战略优势,她往日对丈夫能忍则忍正基于此种心态。
闫嘉盛无力翻盘,拨开她的手,狷躁:“你就会拈过拿错,我懒得跟你鬼扯,爱干嘛干嘛,我不管了!”
他只是粒磕脚的小石头,婆婆才是拦路虎,次日便向沈怡伸爪阻挠。
“小沈,我听嘉嘉说你要给你爸妈买房?”
“是,他们现在的居住环境太恶劣了,您以前也去过,不说别的,那房子没有卫生间,冬天洗个澡还得去一里地外的澡堂子,洗完了吹着风回家。老年人抵抗力差,去年我妈为这个病过两回,都不敢去洗澡了。您说生活都这么不便利了,我怎么放心让他们再住下去?”
“我知道,我也早劝你妈租房子住,她舍不得钱又怕给你们添负担。”
“父母当然事事为孩子着想,可我不能心安理得任他们遭罪啊。手头存了些钱,就想咬咬牙帮他们换个房子。”
“你有这孝心我们都支持,可你真要以你爸的名义买?然后每个月替他还月供?”
“是,用我爸的名义买算一套房,首付只出三成,税费和贷款利率也低。要是以我的名义首付得七成,我没那么多钱啊。”
“这好办,差多少,我和老闫帮你出。”
婆婆比儿子眼光长远,早早为将来做好最坏打算,防着儿媳转移婚内财产。
沈怡目前还没计划离婚,可丈夫的所作所为已让她对婚姻失望,再接受婆家帮扶又会授人以柄,招来压迫,故而决定独资买房,不接受任何干预。
“妈,您二老已经帮我和闫嘉盛买过房子了,这套房是给我爸妈住的,怎么能还让您们出钱呢?传出去别人会说我这做儿媳的太贪心,老拿婆家的钱贴娘家。”
婆婆笑道:“你又不靠那些人过活,管他们怎么说。我跟你妈从小要好,如今又做了亲家,不用你们开口,我也该主动帮忙,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妈您太好心了,可我真不能要您和爸的钱,我爸妈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没事,我去跟你妈说,看她是什么意思。”
婆婆手腕厉害,略施小计便让亲家母做了棋子。下午孙雪梅特地赶到筑美找沈怡,在楼下咖啡店向她传达婆婆的意愿。
“嘉嘉他妈说她和你公公商量了,就在你们现在住的小区附近再买一套好点的房子,产权登记在嘉嘉名下,让我们搬过去,住多久都行,不用你花一分钱。”
满满的善意遮住心机,叫人无从招架。
沈怡忍着头疼问:“他们出全款买房,您和我爸好意思过去住?”
孙雪梅促刺兴叹:“是不好意思啊,可人家都把话说这份上了,明摆着不想让你用你爸的名义买房,我要是顺着你,不成了跟他们家搞对立吗?你还是退一步,新房就写你的名字,好让人家安心。”
“写我的名字,首付就得340万,我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钱?”
“你婆婆说钱不够找他们,她已经把一笔理财款调出来了,你要的话随时打给你。”
看母亲的神态语气,沈怡能推测她与婆婆通话时是何等的感激涕零。别说她了,任何人都会称赞婆家这份众所不及的慷慨,只沈怡明白厚赠里藏着新的枷锁,一旦接受今后的婚姻生活将更加压抑。
经过慎思,她调整计划,向婆家表示将用她的名义购房,首付差额也由她来想办法,总之不受他们的恩惠。
她户头上的可支配金额为300万,谨防万一,至少得留20万预备金,首付加税费和其他杂费还差着70万,得靠借贷凑集。
借款人已想好了,就找堂姐沈敏。
沈敏工作十来年,小有成就,日常一人吃抱全家不饿,没有后顾之忧,见堂妹买房孝敬二叔二婶,很乐意出力。沈怡一张口,她两天内就将钱款调集到位,还陪她去办过户手续。
“大敏,这钱我顶多用一年,明年年底前就连本带利还给你。”
“亲姐妹干嘛说这些,我现在挣得不少,不够的话还能再借你点儿。”
姐妹俩在房管局大厅里排号闲聊,沈敏支持沈怡独资买房,但也觉得她坚拒婆家援助的做法太托大,硬骨头不见得比软骨头好,补钙过量得了骨质增生照样麻烦。
沈怡不认为倾诉能减少烦恼,有困难习惯自我消化,和堂姐还能稍微聊两句,叹气:“就这样闫嘉盛都老说我沾他们家的光了,要再给我记笔帐,往后我还镇得住他吗?只能花钱买个舒心,让他没处挑刺。”
沈敏对闫嘉盛印象不佳,能想象他的嘴脸,跟着叹惋:“你当初就不该着急结婚,管二婶怎么唠叨,自个儿的立场最重要。大不了学我打光棍,一个人也好过受那份糟心气。”
沈怡苦笑:“我倒是想学你,可条件不允许啊。大伯大婶走得早,没人拘束你,哪像我。我妈那会儿天天从早到晚催我,动不动闹得鸡飞狗跳,骂我讨债鬼,丧门星,二十八岁前再嫁不出,她就要去卧轨自杀。我是被她逼得没办法才结婚的。当时也看走了眼,以为虎父无犬子,我那公公那么能干,闫嘉盛就算不是头猛虎,也该是条德牧吧。结果……哼哼。”
沈敏打趣:“结果是条只会发情的泰迪?”
“哼,发情也是强项,他就是条吉娃娃,平时窝里横,真遇到需要他出头的事只会缩起来发抖。”
形象比喻让沈敏笑个前俯后仰,拍了拍胸脯,认真问:“你都这么嫌弃他了,干嘛还跟他过下去?”
见沈怡沉默便自问自答:“我知道,是碍着颖颖和二叔二婶。也对,离婚对孩子伤害太大,颖颖还那么小,爸爸和妈妈,离开一个都不利于她的成长。我二叔还好,关键是二婶,你真离婚非把她逼疯不可。”
爱是双刃剑,有爱就有种种情非得已,沈怡做不到对亲人绝情,只好在乏味的婚姻里茍且。再说,外面的世界也不值得她去冒险。
“我问过很多人,大部分夫妻都在凑合着过,有的还不如我们。闫嘉盛毛病是多,可我还降得住他。他爸妈经济条件好,帮我解决了住房,让我有闲钱满足个人消费,提高生活质量,万一有个刮风下雨还能借他们的屋檐避一避。颖颖也是,她奶奶已经帮她存好未来二十年的教育基金了,就算我将来出不了头,靠他们也能送颖颖深造留学,帮她找到好工作,介绍好对象。这么一想又觉得值了。”
“说的也是,哪有那么多琴瑟和谐,天作之合呀,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明白人都知道找优质对象,上能回报父母,下能为后代创造好条件,让他们的人生拥有更多选择权。至于什么情啊爱的根本靠不住,像吸毒,顶多爽一会儿,回归现实以后才知道利益才是生活的保障。”
“哈哈,你活得真明白。”
“你也是啊,咱们沈家的姑娘比美不一定全赢,比头脑绝对完胜。我知道二婶和你婆婆经常怨你不顾家,别听她们的,你现在就该全力以赴拼事业,等以后财务自由了,抗风险能力够强了,到那时闫嘉盛还像这么不着调,你就麻溜甩了他。”
“那是,物质生活一充实,精神文明就很重要了,那个时候我肯定更在乎自己的感受,谁让我不开心,我就叫他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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