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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金融街没有爱情 > 25、求贷

    C轮异常艰难。

    只有到了找钱的时候,方含笑才深刻体会到“人情社会”是个什么意思。无亲无故,谁给你钱?

    贷款是要抵押的。眼下一无业绩二无资产,就凭画出来的一只大饼,拿什么抵押?

    在风险投资兴起之前,无政府及企业背景的人出来创业,只能从亲戚朋友那里借。即使在风投进入中国后,普通创业者想要在前期获得大基金的投资,依然需要深厚的行业积累与强大的人脉关系。包括真格在内的不止一家风投机构都曾如是宣称:不看项目只看人。这就是说,风投基金对创始人质素的关注甚于项目本身。

    凭方含笑十余年的并购行业经验,融资本该不在话下。但是她年轻时行事高调,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虽然在激烈竞争中生存立足并脱颖而出,成功的本身即昭示她竖敌已众。绝顶武林高手是不怕仇敌围剿的,最怕的就是没到至尊的境界,却已成为武林公敌。

    这种情况,唯一的补救办法是寻找靠山。然而她不但拒绝了张安迪抛来的橄榄枝,甚至还得罪了她。要知道,高盛聘用高管,看的可不仅仅是职业技能。张安迪不是一个人,她背后还有高盛看中的政府关系与企业资源。张安迪下的一张封杀令,就足以将方含笑隔绝在一线基金之外——谁愿意冒着得罪高盛和张安迪背后势力的风险,向一家毫无未来可言的创业公司投注资金呢?

    密集地见风投。每次见风投都约在咖啡厅。喝咖啡喝到吐。每次都说“保持联系”,结果再没联系。

    有时,投资人的态度会流露在言谈举止中。比如对方时不时看手机,方含笑就知道已经没戏。但也有一些投资人,他们由方含笑之前的同事或客户介绍,见面后非常客气,谈话时也很专注,有时还问方含笑索要蓝熊的资料,但最后总是会说:“我让我同事继续跟进。”跟进两次后,又没了下文。

    基本上,只要对方没有“一见钟情”,不曾明确表现出签约意向,结果就是被拒。

    第十次见风投无果。潘丽丽劝:“去求求张安迪。”方含笑说:“我再试试。”

    第二十次见风投无果。潘丽丽劝:“你跟她道个歉。”方含笑说:“我又没错,为什么道歉?”

    第三十次见风投无果。方含笑托人要到一个行业酒会的邀请函,订机票去香港。

    是一个股权投资俱乐部的年度峰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的耀钻厅,头顶是流苏状水晶耀钻,窗外是晶光璀璨的港岛天际线。因为是会员制,与会的不过五六十人。方含笑很快找到了张安迪。她站在窗边的立桌旁,跟几个碧眼洋人谈笑风生,手里端着一杯鸡尾酒。港岛楼宇的辉光映在她的杯中。

    方含笑端着一杯青柠马蒂尼朝张安迪走去。张安迪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仍在与旁人交谈。方含笑瞅准他们谈话的间隙,朝张安迪挤出笑脸,“嗨,安迪——”

    结果完全被忽视。张安迪对她视若不见,仍然继续与人交谈。

    尴尬的场景持续了三分钟——只是方含笑一个人的尴尬。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她觉得脸颊发烫,却还不甘心退却。

    “这位女士似乎有话想跟你说。”那个洋人对安迪说。

    “我跟她无话可说。”安迪说,示意洋人走。他们结伴离开,把方含笑抛在原地,益发形单影只。

    “张安迪!”方含笑叫住她,用半屋子的人能听见的声音,“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因为私人的原因……阻止别人给我投资——”

    安迪瞬间移形到方含笑跟前,用压低的声音说,“真的?你确定?你要在这里跟我闹一出戏?”

    “你故意无视我。”

    “那我告诉你,我会接着无视你。”安迪冷冷地说,“还没学乖,是不是?从我眼前消失。安安静静地出去。否则不用我使绊,你的日子还会更难过。”

    拿着高脚杯的手在抖。几乎把杯柄捏碎。

    “对不起。”方含笑艰难地开口,“我向你道歉。之前离职是我的轻率。你可不可以宽宏大量,撤回你对我的制裁?”

    “你看,这是问题所在。你真觉得你们内地的风投对我这么一呼百应?”安迪积攒着最后一点耐心说,“我不是上帝。我没法指挥别人做事情。如果你的项目足够好,能帮人赚到钱,哪怕我有通天的本事,我也不可能阻止别人挣钱。方小姐,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吗?没人肯投你,你不找项目的原因,来找我的原因?”

    安迪走开。方含笑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接着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喉头。她立即捂着鼻子走去厕所。坐在马桶上,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

    方含笑,你不是三岁小孩。她对自己说。别在这儿丢人。

    她在厕所里静了一会儿,然后如安迪吩咐,安安静静地走出酒宴。酒宴里当然多的是投资人。但她何必在原地自取其辱。

    北上广稍具规模的风投机构,都已挨家拜访。整整一年也没有结果,风投这条路走不通。

    债券、创业板融资,都有一定门槛。蓝熊目前规模尚小,没有营业收入,缺乏有效的融资渠道。除开风投基金,剩下有可能的融资方式只有众筹和高息贷款。但是众筹与求贷都不简单。

    众筹行业是有潜规则的。比如在京东平台上众筹,京东会要求商家提前准备目标筹款额的30%进行刷单,京东收取3%的中间费用。这样,想要众筹一亿,前期至少要投入三千万刷单,加上宣传推广费用,差不多需要五千万的资金。

    贷款则需要抵押。蓝熊没有不动产,也没有特别动产,想要贷款,就必须找担保人。担保人可以是具有清偿债务能力的个人,也可以是企业法人。如果不想拖朋友下水,那当然只能找担保公司。

    方含笑吩咐佳慧整理和筛选北京各大银行中小企业信贷经理及担保公司客户经理联系方式。佳慧从潘丽丽、陈贤和杨晟那里要各家信用机构的联系方式,在潘丽丽指点下,从两百多家机构中筛选出五十家重点关注。接着开了一个小会分工,方含笑带佳慧跑一半,潘丽丽带杨晟跑另一半。

    “找贷款,喝酒是难免的。”散会以后,潘丽丽嘱咐佳慧,“方含笑胃不好。你能替她挡点就替她挡点,不能挡也要劝她少喝。公司是大家的,垮了还能重来;身体是自己的,垮了那就完了。”

    佳慧于是跟方含笑一家一家地拜访银行,一家一家地拜访担保公司。配套承受一遍又一遍的羞辱。有一个信贷经理,明明邮件已经约定时间,到那里却被放鸽子。佳慧只能跟方含笑在接待室里等,等到下班时间也没等到人。之后打电话再约时间,到时间又被放鸽子,说有急事,出差去了。

    第三次佳慧跟方含笑在走廊里堵到那个信贷经理,那人看实在无处可逃了,一摊手,“不好意思,这笔单子做不了。”

    佳慧气不过,冲那人大吼,“你妈觉得我们很闲是吗?不贷你就说不贷!你不会早点说!几次三番把人约过来撂在走廊上什么意思!耍猴吗!”

    方含笑一把拽住佳慧往后扯,一面跟那人道歉,连连说您别生气,小孩子任性。出去教训佳慧,“把人撂在走廊上是很客气的了。至少没叫保安哄你出门。你的脾气能不能收一收?再闹你给我回家去!”

    佳慧含着眼泪说,“方总你就这样受他们的气?”

    方含笑背过脸说,“跟着我就是受气的份儿。爱跟不跟。没人逼你。”

    方含笑说完扭头就走。佳慧赶紧跟上。

    堵人只是最轻的考验。佳慧后来才知道,比堵人更难的,后面多了去了。

    假如真有赏脸,愿意让你宴请的,那当然要卖力地喝酒。佳慧第一次见识方含笑喝酒的功力。她能一气喝两斤,不醉。只是压着胃。

    佳慧看不下去,就劝,“丽丽姐让我劝着你,胃不好,不要喝!”

    方含笑回她,“胃不好,不吸收,所以才不醉。我就是个喝酒的人才啊!”

    一月中旬开了个小规模的年会。年终奖只发了一半——方含笑自己掏的钱。方含笑在年会上给大家鞠躬道歉,表示C轮融资到位后会给大家补齐。因为没有预算,方含笑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算是年前小聚。

    年终奖那么少,理所当然又走了一部分员工。还有人走之前扬言要起诉蓝熊,说创业公司坑蒙拐骗。

    研发经费,生产投入,员工奖金。最后都落实到一个钱字。

    无奈,然而是现实。

    这一年的最后几个晚上,每天都在陪酒中度过。比较之前被撂在银行走廊无人问津,方含笑对此感激涕零,更加不要命地喝酒。连着好几个晚上,每晚都是佳慧扶她上出租车。车开到一半,她要司机停车,下车蹲在马路砑子上吐。

    结果这时周更新的父亲生病,他不得不赶去照看父母;家里雇的保姆又请假回家过年。方含笑把两个孩子扔在托儿所里,但托儿所到六点也是要下班的。方含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托田田去接小孩。

    “你带他们找个干净的馆子吃晚饭,再送他们回家。看能不能哄他们入睡。要是不肯睡就让他们看动画片,晚上等我回来我自己哄。”说了又叹,“就怕我回来又喝得半死不活了。”

    晚上的局是由方含笑出面,在银泰宴请某银行北京分行的信贷部门的副总,与另一家贷款中介公司的总裁。直接找正规银行,蓝熊目前的状况不符合贷款标准;直接找贷款中介,很可能遇上皮包公司,拿了中介费就跑路。方含笑的做法,是把银行与中介请到一张桌子上来,喝酒联络感情。

    本来不想带佳慧。佳慧受潘丽丽指使,死皮赖脸要跟。

    那两个老男人当然要来敬酒。方含笑只给佳慧雪碧,笑推佳慧不会喝酒,自己接过白酒。佳慧心知肚明,到了这场子,那是非喝不可的。要不是她喝,那就是方总喝。

    而方总这个星期已经喝吐三回了。

    佳慧不知哪来的一腔豪迈,抢过方含笑手里的白酒,“我们方总胃不好,喝不了。我陪领导喝。”仰脖就往脖子里倒,热辣辣一路滚到胃里。

    才喝两口,杯子又被方含笑抢回去。“我先。”她低声说,接着又对那两人笑说,“小孩子,没规矩,瞎凑热闹。”自己喝了剩下的。

    于是还是方含笑喝。好在她光痛,不醉。没一会儿又拿手抵着自己的胃。

    如果只是喝酒,那幸许还好些。

    但是女人主动陪喝,男人怎么可能没有非分之想呢。

    喝没两下,那个信贷部副总的手就摸到佳慧腿上来了。

    佳慧想要发作,被方含笑瞪了一眼,于是站起来说要去厕所。等她从厕所回来,方含笑已经顶替她坐在了那个副总身边。

    一边想要贷款,一边想要揩油,两边各安心思,各怀鬼胎。那个大腹便便,看着就叫人恶心的中年人,伸出一只手,搂到方含笑腰上,“方总真是奇女子啊。又有本事,又有姿色,将来一定大展鸿图!”

    方含笑先是一哆嗦,像是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并没有动,只是满脸堆笑,“要大展鸿图,那也得借您的风呀。”张开嘴喝那个副总递过来的茅台。

    方含笑喝酒时,洒出来一点酒液。她还没伸手,那副总的手又已经到了。他用手替方含笑揩去嘴角一点酒,忽然就开始抚摸她的嘴唇。再接着,他用食指和拇指,勾住方含笑的下巴,将她的头颅朝自己拖过去。

    佳慧也有点喝上脑了。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手拉开方含笑,一手拿起桌上一杯酒,朝那副总泼过去。

    “长成这德性,要脸不要你!别人有老公,轮到你动手动脚!亏你还是京城大行的领导,明天就叫你身败名裂!”

    那副总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简直气炸,站起来扬手一个耳光——方含笑猛然挡在佳慧跟前——一巴掌打在方含笑脸上。方含笑被那巴掌一带,整个人滚到酒桌上。酒水菜肴,哗啦啦洒了一身,无比狼狈。

    那两个男的知道惹了事,夹起尾巴就跑。佳慧呆了一呆,酒醒了一半,赶紧伸手去拉方含笑。被方含笑一手甩开。

    她自己从一地荒凉酒水中站起来。拿纸巾擦拭白色礼服襟前的污渍。这时服务员送菜进来,为包厢里的凌乱吃了一惊。方含笑眼眶血红,表情平静,说了句买单。

    下楼出门。佳慧要叫车,被方含笑阻止。

    “陪我抽根烟。”

    她说抽烟,结果又去旁边的花坛吐。那是二月初的北京,寒风刮得刺骨的冷。方含笑拿风衣将自己裹紧,却越发显得身段单薄,骨瘦嶙峋。一个月她瘦掉几斤。

    佳慧取出纸巾递给方含笑;又含着眼泪把外套脱下来,往方含笑身上披。方含笑并不领情,叫她别碰她。

    她吐完以后起身,靠着墙点了支烟。拿着打火机的手在风里抖,点了几次才点上。她把佳慧撂一边,自己抽烟。结果那烟被冷风冻灭。她把烟扔了,眼睛转向佳慧,又是一副平静得不得了的样子。

    “徐佳慧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方含笑一下子炸了,“‘什么怎么回事’?你问我‘什么怎么回事’?!你这是要闹哪样?成心给我添乱是不是!叫你别来你要来。来了你给我捣乱!你拉不来贷款就给我滚一边不行吗!眼看能到手的一笔款,又被你搅黄!”

    “你怪我?”佳慧抱着大衣站在冷风里,那衣服方含笑不肯穿她自己也不穿,“这事你怪我?!如果不是我把你拉开,那张猪嘴就亲到你脸上了!这就是职场性骚扰,你看不出来吗!明明有家室的,在外面骚扰良家妇女。跟这种人渣做什么生意!就是因为这种人在,中国女人才活得这么可怜。我徐佳慧活着一天,我就要跟人渣奋战到底!”

    “徐佳慧这是鼓吹女权的时候吗??——现在我要创业!!我要公司!!我要把业务做出来!!我要的是钱!!你来跟我谈女权!!女权能吃吗!能穿吗!女权能帮我发得出工资吗!我公司要倒闭了,我要贷款,你跟人‘奋战’??你要女权你NGO去啊!你非要给我添乱!我真是瞎了眼了招了你这样的。做不了事情净给人捣乱。”

    佳慧冷笑一声。

    “对,方含笑,你说得对。我不会做事就会捣乱。我搅了你跟那人渣的好事了是吧!……亏周更新还来咱公司闹过。有这么个老婆真可怜。为了一笔贷款,什么都能忍,什么都敢做。就你这样的——你跟那种在外面卖的,有什么区别!!”

    眼眶本已血红。那里头眼泪一点一点泛上来,然后又被一点一点咽回去。

    佳慧一下子后悔了。

    “不是……不是方总我……不那意思……我说错话……”

    “你说得对。没区别。”方含笑轻声说,“这条命要是值钱,我卖。”

    这时方含笑的手机响起来。是田田的电话。

    “方总……方总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把……我把蓝蓝和大熊弄丢了……”话筒里传来田田的哭声。

    “不要急。慢慢说。”

    “我跟张总一起去幼儿园接蓝蓝大熊。出来以后在人大西门吃饭。中途我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发现张总跟蓝蓝大熊都不见了……我本来以为张总带他们上哪儿玩了……可是,可是现在都过去一个钟头了。我打张总的电话打不通。问公司同事他们也说没见张总……我把吃饭的地儿,还有旁边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人……我打电话是想问您,张总有没有去您那儿啊……”

    方含笑脑袋里“轰”的一下。

    鼻腔里一热。一低头,鼻血哗的一下淌出来。

    佳慧连忙掏出纸巾递过去。方含笑根本顾不上,只是一味拿手背擦拭。

    “报警。”方含笑慌慌张张地说,“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