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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金融街没有爱情 > 47、维也纳国家歌剧院

    次日清早,方含笑匆忙告辞。马可伊冯挽留,方含笑只得不停道歉,一面上网租车。劳拉无奈,只得开车送方含笑回苏黎世。路上劳拉问,“你不愿见我哥哥吗?”

    “不是不愿见。是我确实有事情。”

    “可是他下午就到苏黎世了。见一面也不愿意吗?”

    方含笑不答。劳拉一直把她送回苏黎世,邀她去湖边吃午饭。可是方含笑谢绝。“真的,是真的有事情。我今天要赶到慕尼黑。”

    她在撒谎。她什么事情也没有。

    劳拉送方含笑到火车站。又到守护天使跟前。去慕尼黑的火车很多,但是方含笑非要赶最早的一班。

    “他出海关了。正从机场过来。”劳拉低头说,“再等一等吧?机场过来只要半小时。”

    方含笑说抱歉,急急慌慌要走。劳拉不依不饶,一直跟她跟到月台,“我跟我哥哥说什么?”

    方含笑说,“他值得更好的。”跟劳拉拥抱,上了去慕尼黑的火车。

    ***

    慕尼黑并没有什么值得游览的景点。她在酒店睡了一觉,次日在玛利亚广场和城市宫殿耽了一天。晚间收到芬克斯坦的信息,邀她去维也纳看歌剧,顺便交付她嘱托的事情。

    方含笑次日坐火车到维也纳。维也纳在飘雪。下榻HotelSacherWien。芬克斯坦下午过来见她。她在豪华酒店里穿着简朴,卫衣牛仔,也没有化妆,好像走错地方的背包客。芬克斯坦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椅上挖苦她,“现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居然连勾引我的礼貌都没有了。”

    方含笑嗯了一声,“所以你要给我引荐的扑克J在哪里?”

    “如果我现在把他的名片给你,你是不是打算马上消失?”

    “我时间不多。”

    “你时间不多,还在当背包客?”

    “因为知道时间不多,所以想要旅行。”

    “游客不应该拒绝歌剧的邀请。你有在维也纳看过歌剧吗?”

    方含笑回想了一下她在纽约听的歌剧。高高吊起的女高音让她头皮发麻。“好吧。那就去听歌剧。你挑一个吧。千万不要太长。要单幕剧,越短越好。千万不要四小时的。”

    芬克斯坦笑起来,“我以前在街头叫卖的可是八小时的呢。”他望向窗外的雪地,繁华街景与车水马龙,轻轻叹了口气,“是很久、很久以前。”

    晚上六点芬克斯坦送来一条晚礼服百褶长裙,一个皮草外套,一双跟鞋,和一只红色牛皮钱包。钱包里附了小纸条:“歌剧院不允许牛仔裤。帮我个忙,穿上它们。”方含笑拎起那条裙子。是勃艮第红酒颜色,法国薄绸质地,腰间绣花窄饰,裙摆曳地。系领设计,他很贴心,没挑一条非要露胸的裙子。

    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只有一个街区。方含笑没叫车,拎着长裙穿着跟鞋走在飘雪的街上,被二月的维也纳冻得瑟瑟发抖。街两边都是风格沉朴的巴洛克建筑,又是在雪中,像一张暗沉沉的冬日素写。只有她的裙子,是那雪地里的一抹亮色,像极地冰雪里的深色玫瑰,妖娆冷艳。路人频频回头。还有游客拦住她,要求合影。她笑着答应。

    芬克斯坦等在歌剧院门口的台阶上。他穿得无比之正式,正式到几乎有点滑稽。黑色燕尾服古朴严肃,好像是上世纪的裁剪;里面是浆洗过的白衬衫配马塞拉马甲;可拆卸的高领上配了白色的领结。正身是黑色高腰西裤,再加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方含笑在台阶底下怔了一会儿。从他离开高盛她就没看他穿过正装。

    芬克斯坦走下台阶。他脸上挂着微笑,但没有平时的嘲讽,也不够云淡风清。这让他的微笑看起来有些僵硬。他走到方含笑跟前,朝她伸出一只手说,“你看起来美极了。”方含笑没接,用那种看外星人的眼光上下打量他,说了句:“你……看起来……很酷。”

    好像意识到自己的穿着确实正式得太滑稽了,他自己找补说:“看歌剧就是这样穿的。”可是他刚说完,一群穿着冲锋衣牛仔裤的游客从他身边走过,往歌剧院入口走。他扫了那群人一眼,有些尴尬地说,“你信我,我们那个时候,看歌剧都是要穿燕尾服的。”

    方含笑终于朝他伸手。他伸手替她掸去头发上的雪片,然后才牵住她的手,领她往入口走。门厅不算宽敞,可是金砖红毯,富丽堂皇;罗马式石膏雕塑,配合以水晶吊灯的光线,是一种欧洲宫廷的雍容。

    芬克斯坦订下一个包厢。四层正对舞台,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视野。包厢可以坐四个人。但并没有别人。

    芬克斯坦挑的剧目名叫“厄勒克特拉(Elektra)”,是个德文剧目。词曲都是德国人所作,理查·斯特劳斯曲,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词;1909年首演。讲女主角厄勒克特拉为父亲阿伽门农报仇,联合哥哥俄瑞斯忒斯,杀死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她的情人,最终自杀。“这是我能找到最短的了。只有两个小时。”芬克斯坦解释他的选剧理由。

    听不懂德语,只能低头看跟前的英文字幕。前几段时女仆对白,让方含笑昏昏欲睡。芬克斯坦当然会德语,听得非常专注。

    女主角终于出场时,方含笑几乎睡着。是个阴暗的,鬼魅似的女子,穿着长裙,在黑暗的舞台上一遍遍呼唤父亲阿伽门农的名字。女主角接着找她妹妹克律索忒弥斯,要妹妹和她一起复仇。

    “现在,这里,我们,必须去做。”女主角低低地唱,“我们,我们姐妹俩必须去做,克律索忒弥斯。”

    “做什么,姐姐?”

    “做什么?我们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任务,现已降临。因为他永远地逝去了。”

    “什么任务?”

    “现在,我们,你和我。起来,找到她和她的丈夫,然后杀了他们!……”

    克律索忒弥斯拒绝复仇。与此同时,她们的妈妈克吕泰涅斯特拉被噩梦惊醒,来找女儿寻求原谅。可是女主角只是越加愤怒。这时又传来她的兄弟俄瑞斯忒斯的死讯。

    方含笑趴在栏杆上无精打采地读字幕。芬克斯坦低声问:“你不喜欢这个故事?”

    方含笑无视他的问题,“我陪你看完歌剧,你能给我扑克J的名片吗?”

    芬克斯坦无视她的问题,“厄勒克特拉要去复仇了——你知道这是个悲剧吗?”

    俄瑞斯忒斯并没有死。他带着伪装回来了。俄瑞斯忒斯拿着斧子进了宫殿,砍死了他的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同时也是女王。宫殿里传来一声尖叫。女主角笑了起来。宫殿里发生了一场屠杀。

    歌剧的最后,女主角复仇成功,发了疯。她在血流成河的皇宫里翩翩起舞,最后倒在地上。

    “我不太喜欢这种阴暗的故事……”

    “我也不。”芬克斯坦说,声音里带了一些迫切,“所以为什么不停止呢?”

    方含笑从护栏上直起身,扭头看芬克斯坦。

    “不会有任何结果。没有任何益处。超过你承受能力的风险,以及相较于风险可以忽略不计的回报。我看不出这样的风险投资,意义何在。”芬克斯坦盯住方含笑,“不要去。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扳倒了伯格曼,收回了蓝音。你已经复仇了。你的目的都已经达到。收手吧,笑,收手吧。”

    方含笑移开目光。舞台上,克律索忒弥斯走进皇宫,叫着她哥哥的名字,但是没有回答。表演到此结束。观众起立鼓掌。

    芬克斯坦忽然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只戒指盒,接着单膝跪下。

    掌声如海潮汹涌。在那海潮中,芬克斯坦抬起头,咽了口唾沫,对她开口,“方含笑,嫁给我。”

    方含笑怔住。

    “不要复仇。嫁给我。”他重复,“如果你决意复仇——让我去。让我去杀你要杀的人。你说过我是你的剑。我会履行作为剑的义务。不必要由你出手。”

    演员依次出场谢幕。观众掌声起伏不息。

    “我用你的名字,买下了利明顿的一幢房子,房子外面有花园,花园外面有大海。我亲手撒下了百合花的种子。到春天那花园里会开满百合花。白色的,粉色的,金色的和紫色的。我们可以在那个海边的花园里结婚,然后找一艘帆船出海。

    “我用你的名字,买下了你在顿巴走过的牧场,还有牧场里的所有鲜花和卷毛山羊。你说你愿意牧羊。那么我们就去牧羊。不要复仇。不要去。跟我去苏格兰,我们在那里有一个牧场。你高兴看海就看海,你高兴数羊就数羊。

    “我买下了莫奈1906年的睡莲。在上个月伦敦索斯比(Sotheby’s)拍卖会上。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见过那幅画。但是我知道你会喜欢。就在我的伦敦公寓里。你要不要今晚跟我飞去伦敦看看?——不要,不要再去美国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英格兰,去苏格兰,去瑞士或者去北欧。我都会陪你去。”

    演员谢幕毕。帷幕拉起。掌声止息。方含笑久久没有答话,这时才说,“你起来。”

    芬克斯坦没有起身,戒指还躺在他手上,“所以是‘不’?”

    方含笑轻微叹气,“列夫,我在死去。”

    “正合我意。”他迅速恢复那种调侃的口气,“你在我的基金池里有几十亿。你没在遗嘱里算那笔账吧?你死后都归我了。”

    “没有婚姻,也是归你的。这是我对你的答谢。”她辛苦地闭了闭眼睛,“可是,对不起,没有办法接受你的好意……”

    芬克斯坦没再勉强。他起身,低头打量了盒中戒指,“我昨天叫人从南非带回的钻石。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他没再说话,将戒指收回怀里。

    方含笑惨淡地笑了一下,“会有人值得的。”

    芬克斯坦坐回红色皮椅上,翘起二郎腿,恢复那种带着嘲讽的笑容,“当然。我情妇多着呢。”

    “我嗯……对不起……我来这找你就是想见扑克J。”扑克J是一个赌圈有名的德扑大师。

    芬克斯坦挂着冷冷的微笑,“你拿什么交换呢。”

    “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个武士,名字叫作豫让。他早先侍奉范氏和中行氏,但没有人理他。智伯灭了范氏与中行氏,豫让从此投靠智伯,智伯非常尊重和宠爱他。后来智伯被赵襄子害死了。豫让逃到山里,决心为智伯复仇。他毁伤自己的身体,变成宦官,潜入赵襄子的宫殿,想要行刺却被发现了。赵襄子体念他的仁义,将他释放。

    “可是豫让还不死心。他漆身为厉,吞炭为哑,毁容行乞于市,亲人也不认得他。豫让躲在赵襄子将要经过的桥下,惊动了赵襄子的车马。豫让又一次被逮住了。赵襄子问:‘你不是侍奉范氏和中行氏的吗?他们被智伯害死了,你不为他们报仇。现在智伯死了,你为什么非要为他报仇呢?’豫让说:‘我侍奉范氏与中行氏的进修,他们像对待众人一样对待我,所以我就像众人一样对待他们。可是智伯,像对待国士一样待我,所以我就像国士一样对待他。’

    “赵襄子叹气说,‘我释放你太多次了。这次我不能再释放你了。’他派兵士围住豫让。豫让说:‘我听说,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今天我非死不可了。但在我死前,可否请出你的衣裳,让我达成报仇的愿望。这样我死去也没有遗憾。’赵襄子答应了他的请求,将外衣解下来给他。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说,‘我可以下去报答智伯了。’然后伏剑自杀死去了。”

    观众已散尽。歌剧院要清场了。

    芬克斯坦沉默半晌,“我不太懂古代中国的复仇理论。”

    “还不懂吗?”方含笑视线平举,“君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待之。君以知己遇我,我以性命相报!……这不是报仇。这是报恩啊!”

    “可这是不同的事情!你要去做的……你明白,这不是一回事……你明白……这是一笔……只输不赢的交易。”

    “不。这不是一个交易。这是清偿。我的戏就要谢幕了。我只是想在下场之前,把这笔账算清。”她低下头。她要替他报复她自己。“我能成为今天的我,是因为当年的他。他变成今天的他,是因为当年的我……这是一笔十二年的账。我把他害成这样,你要我怎么心安理得于我的人生?……我欠债太多,不得不偿。”

    芬克斯坦叹了口气,“可是你知道,这场赌,即使你赢了——”

    “我接受惩罚。”

    “如果你输了——”

    “我付出代价。”

    芬克斯坦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给她。